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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行李环顾四周,微微皱了下眉,上来轻轻抱住了我,无声无息。
我不敢问他回家面对母亲的经过,他母亲说了什么,他怎样应答,我不敢问,他也不说。
抱了许久,他轻轻松开我,温柔地说:“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走向小小的厨房,那样疲倦,孤单。屋里很快飘起饭香,他将屋里的剩余食材搜罗起来,做了两菜一汤,番茄炒蛋,香菇肉丝,紫菜蛋花汤,米饭冒着热气。他拉着我到餐桌前坐下来,把鸡蛋和肉丝都夹到我碗里,我吃了一口,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隔着饭菜的袅绕白气,他伸过手来,轻轻地擦去我的泪水,说:“茆茆,无论妈妈说什么,无论她什么态度,我们都会结婚,我以前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真的不会改变吗?晚上,我们躺在仅仅一米二的小床上,中间隔着一道很宽的缝隙,大片的冷风灌进来,仿佛一个无形的第三者横在中间,驱之不去。我们沉默地吃饭,沉默地睡觉,有时躺在床上,不小心碰到彼此,都会下意识地迅速移开,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针忽然刺痛一般,涌起紧缩的颤抖的痛。我知道,那条短信,不仅成功地阻止了江辰母亲刚刚张开准备接受我的拥抱,也狠狠地揭开了我们两个心头刚刚愈合的伤口。它时刻提醒着,我有不洁的过去,不洁的,过去。
而过去,一直没有过去。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现状,不知会走向哪里,初七,上班了。他朝东,我朝西,背向而行。那个三月樱花灿烂的婚礼,我们仿佛都忘了,没有人再提起。婚纱照该取了,直到影楼打了三遍电话,我才记得取回。照片里的男女俊美逼人,彼此的笑容如阳光下光斑累叠,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影楼赠送了数百张大红烫金喜帖,上面有一帧新人的照片,而我们谁也没想起这些喜帖该写给谁……
冰冷着,隔阂着,沉默着,仿佛彼此的心的尖端,有一个黑糊糊的秘洞,秘洞里盘踞着一条冰冷的蛇,我们小心翼翼,害怕任何风吹草动会忽然惊醒它,它们会出其不意地探出头来,咬对方一口。
而疼的是我们。可谁也阻止不了人世的风吹草动,阻止不了“渔阳鼙鼓动地来”,阻止不了狼烟四起的流亡。刚刚消停不久的洛秋,在正月十五的晚上,给江辰打来电话。当时明月当空,烟花四起炸破夜色静谧,我们正在沉默地吃红豆沙馅的汤圆,柔蜜异常。那个电话,也像一枚小小的烟花,炸破了我们的夜色静谧。
江辰接起电话时眉头皱得很深,窗外明灭的光影形成一股昏蒙的沉重的阴影朝他灰扑扑地压过来,表情隐匿。
洛秋从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特别聒噪,她言辞激烈语无伦次,她变成一枚一点就着的炸药,她变成一个失心人。她说她做别人的情人自甘堕落,所有的法定节假日注定像冷宫的妃子独守空房,雨打梨花深闭门,零落如泥也无人问,每每这个时刻,她都会想起初恋的情人。她买了飞往锦和的机票,跃上三万英尺的高空,飞越一千多公里来看他,酒店里有白色大床,烛光晚餐,和梨花带雨的芬芳女人等着他,他若不去,三十层之上的楼顶,此刻风声呼啸,那是最完美的跳台。她要用这样的方式,了断自己锦缎成灰的人生。
我想起那年在大学校园里,忽然坠落在我身边的年轻生命,破碎的肉身,柔软的头颅,凝视过情人的多情双目,无法解释的生之绝望。“江辰,江辰!”她的声音渐渐细细弱弱,依稀像十年前那个扬起粉白脸庞,呼唤小爱人的少女。“你来吗?你再不来,我就走了。”她再一次恳求,她好似喝了许多酒,语带微醺,言辞含混。我看到他脸上的阴影更深,他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安慰她:“别做傻事,我很快就去。”然后,用焦灼和乞求的目光看着我。我做了一个在我看来很宽容很伟大的决定:“我陪你一起去。”电话那头咯咯地笑起来:“是苏茆茆吗?我不想见你,你放心,我不要你的男人,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说说话而已。江辰,江辰,你在听吗?你不来,我现在就跳下去。”
她的呼唤,像索命的无常,紧紧扼住了他的心魂,他灵魂失重一般跟着那声音抬脚往外走。
我忽然尖叫了一声。“茆茆!人命关天,即使是一个路人,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我眼里盛满汪汪的泪水,揪住了他的衣袖。他已没有耐心解释,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抽开手。我是多么多么害怕失去他,就在那一刻,或许是被愤怒之神捉住了手,我冲进厨房抄起菜刀,朝他的背影挥去。悲伤的我,狠心的我,创痛的我,为了挽留他。寒光一凛,我的手一松,刀哐当掉在地上。后背的外套上,有一道两寸长的破口,血迹从毛茸茸的破口处渗出来。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感到后背隐约的痛,我手足无措,他忽然失笑地抓住我的手腕,很重,又轻轻放开了。“对不起,对不起,江辰,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面无表情,再次转过头去。我冲上去,一遍一遍抱住他,被他一遍一遍沉默地推开,无声的撕扯中,我终于败下阵来,他还是走了。整夜未归。我一遍遍如往常一样拨打他的电话,无人接听,最后是关机。
疲倦至极,泪干涸在脸上,又刺又痒,我跌入混乱的梦境。
16
我才应该从三十层的楼顶跳下才对,可我竟然还有力气去上班。头昏脑胀,双目空茫。
上班的第一件事,是浏览新闻。还好,没有女明星跳楼自杀的新闻,那么,代表她昨夜得到了他的抚慰,饮酒,叙旧,温热拥抱,甜软情话,吻,肌肤相亲,都可安慰一个失心疯的女人。是的,她得到了抚慰,她没有死,这个消息让我安心,又让我难过。
我们走到了万丈绝壁,前不可行,后不可退。新年伊始,主编召开了一次例会,我坐在会议室一角,只是茫然地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苏茆茆,小苏!”
直到旁边有人用胳膊肘撞撞我,我才发觉主编在对我说话。“小苏,咱们杂志今年准备增加一个关于时尚家居的版面,我看了你的简历,你毕业于建筑大学的设计系,这个版面正和你的专业对口,不如,你来负责。”
我想也没想就应承下来。其实在我眼里,除了爱情,其他事都是小事,我可以很用心做得很好,也可以不屑一顾做得很糟。
散会后,我被主编留下来。这位年长我近二十岁的女人,用一种善意的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我,说:“小苏,美人鱼不可以失去尾巴,忘记游泳。我相信你会做好。”
她的唇边,有一丝微笑迅速绽开又寂灭,非常温暖,让我想起小学时总摸我脑袋鼓励我的老教师。
我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时下意识地伸手撑住桌子,没有吃早餐的我,即将失恋失婚的我,不要一盘散沙般晕倒。咦!其实,身体也没那么虚弱。
一整天,我把自己埋在画稿、排版、构思新版面这些工作里,尽量让自己像陀螺一样转,尽量不去想昨夜。他,和她,做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不去想。
窗外日光明媚,人潮涌动,多么平凡的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关闭电脑之前,又不经意地浏览了一眼新闻。一行刺眼的黑体字跳入我的眼帘,“春水尚居在建房倒塌”,一枚重磅炸弹在我心里轰然炸开。我揉揉眼睛,继续向下看,句句沥血,字字惊心,数十人被埋,已有五人死亡,武警消防公安已组织一百多人进行救援,国土局、安监局、公安局、质监局组成的事故调查组已介入调查。
江辰,我的江辰会不会在现场?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我否定了。我抓起包包,冲出办公楼大门,心里不停地祈祷,江辰,我愿你此刻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我愿你还在她温香软玉的床上,我愿,我只愿,你好好的,不要有事,活着,在这个热热闹闹的人世间,和谁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唯愿你好。
我一边拦计程车,一边拨打他的电话,关机,仍是关机,这时,郝时雨的电话挤了进来,声音焦灼略带哭腔:“茆茆,他们出事了,都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听到这句,我飘飘忽忽的心倏地放回了肚子。他活着,没事就好。这个下午,我和郝时雨,像两只没头的苍蝇,辗转工地和警局寻找自己的男人。我们都虚无空洞地给对方打气,也给自己打气,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夜色四起的时候,我们在警察局门口,等到了脚步迟滞的江辰,没有黎阳。
郝时雨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黎阳呢?他怎么没出来?”他疲惫地安慰她:“别着急,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地掠过我,然后,朝前走。
郝时雨追上来还要问些什么,这时,身边驶过一辆黑色保时捷,停下来,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下来,上前拥住了她,朝我们笑笑,带走了她。那个女人,是黎阳的母亲,郝时雨的婆婆,在婚礼上,我们见过。在车门关闭之前,我听到妇人心疼的絮叨:“你怀孕了,就别乱跑了。他不会有事的。”
她怀孕了。这真是这一整天里,唯一让人开心的事了。可是我和江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春寒还未消逝,半透明的天空,头顶堆满了云,仿佛随时会压下一场灭顶之灾。我们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左一右地走着,走在他身后时,依然可以看到他那件破了口子的外套,张着毛茸茸的嘴。看到这里,我就止不住心痛,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狠心,拿起刀砍向他,我是爱他的啊!
于是,我艰难地张开了嘴:“那个,对不起,你背上的伤口……”“没事!”他很快回答。
“洛秋没事吧?”此问一出,他转过头,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是笑我假装关心,还是笑我刺探敌情?他盯着我看了半天,仿佛不认识一般,说:“她没事,她根本没来锦和,只是喝多了酒发泄而已。”
我又张了张嘴,想问他昨晚去了哪里,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质问的底气,一个被他的母亲嫌弃的不洁女子,一个拿刀砍向他的女疯子,我还有什么资格质问他昨晚去了哪里?
他好像猜出我想问的话,又略带嘲讽地钩钩嘴角,直截了当地说:“我昨天晚上和洛秋打完电话之后,和莫央在一起,只是聊聊天。”
他这样坦白,一种近乎报复的坦白,那潜台词好像是说,你那么在意我和莫央接近,我就告诉你,我和莫央一整晚都在一起,怎么着?
我无言以对,只好转移了话题:“工地上的事故,怎么回事?”“前些天下了雨,地基下陷,用的是瘦身钢筋,灌浆的桩基水泥桩是空心的,不出事才怪。”他说起来有些义愤填膺。“和你,没关系吧?”我小心翼翼地追问。“没有。二期我只负责设计,设计没有问题,是施工方的问题。但是,那些问题我和他们说过很多次了,没人当回事,利欲熏心,拿安全和生命当儿戏,那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下午,看到新闻,我吓了一跳,我好害怕你……”说到那一刻的心惊胆战如临末日,我的声音微微哽咽。
他叹口气,“没事了,没事了。回家吧!”
17
黎阳回家了,公司被责令全面停工整改,安抚赔偿死难者,很多事要做,郝时雨心有余悸地做了大桌菜来慰藉劫后余生,请了我和江辰。
我们像一对依旧恩爱的情侣,买了一束鲜花,一瓶红酒,来到他们位于市郊的一栋白色别墅里。
郝时雨的厨艺已非常高超,完全不用保姆帮忙,独自鼓捣了一桌美味,四喜烤麸,海蜇皮拌菜心……每一道端上来都获得惊叹,没想到还有一道我最爱的海胆蒸蛋,端上来的时候,江辰说了句“:这个你爱吃。”他还记得,我爱吃的东西。我以为这些天以来,那些情感都蒙尘了,枯萎了,死掉了,其实都还在,只是都成为一种禁忌,不让对方看到。
我舀起一勺,陷入一个恍惚的短暂的回忆,说:“爸爸以前很爱吃海胆,我后来也爱上这种食物。他说,海胆也叫,带刺的温柔,他说,有一种爱,就像这带刺的温柔。”
我不知道为何要说起这些,仿佛要在江辰面前,对自己的罪行,做最后一次开脱。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吃饭间他向黎阳请一个长长的假,说要休息一段时间。黎阳一口答应,也不深究,用一种“我懂”的口气说:“知道,要结婚了,有很多事要忙的。”不由得说起那次事故,黎阳深深自责。他说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整晚出现在他的梦里,生活用血淋淋的现实给他上了一节意义深刻的课。他说,当他从警局出来得知时雨有了身孕,才忽然对事故有了深深的自责,想起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心里有了哀痛和悲悯。说话间,黎阳的脸上笼着一层阴影,他的脸上,仿佛瞬间有了沧桑。原来,女人的沧桑,是岁月的日积月累雕雕琢琢,而男人的沧桑,是一瞬间的事。
吃完饭,我去厨房洗茶杯,黎阳跟了进来。他假装在冰箱里取啤酒,看似很随意地问道:“茆茆,你幸福吗?”
我一愣。从前,他若问这种问题,我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了。”可是现在,我没有这样的自信和底气了,可我还是强颜欢笑着,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兀自说了句:“那就好,那样我就放心了。”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回身:“茆茆,其实,我以前对你,一直都是真的,只是你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