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质问,却哽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怕再说下去,只是更深的侮辱。

  几个月,她游历了欧洲大部分国家,有时跟团,有时独自一人,言语不通,被骗过,被帮助过,遇见过微笑,遇到过冷漠,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有时她想,这不就像人生吗?数月后,她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祖国大地。

  遇见黎阳,是在青海湖。她本想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了断自己,面对那一汪碧如蓝宝的湖水,她却不忍相扰,她不愿这肉身腐烂脏污了这块纯净之地,她徘徊在青海湖边,犹豫着,犹豫着。

  骑着单车的黎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向了她。她跌趴在地上,被石子磕破了手臂和膝盖。

  黎阳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扶起了她,要带她去包扎。她坐上他的单车,忽然,对人世无比留恋起来。“我一直期望能拥有一份像你和江辰那校园单车般的纯真爱情,可是一直不能获得。”她说。一路上,黎阳热情开朗,而她只是淡淡应答。

  黎阳载着她来到自己的越野车前,扶她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上,然后拿出医药箱,笨手笨脚地为她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他眼含愧疚,姿态温柔,侧脸的黎阳,也是好看的男子。那一刻,她忽然不想死了。

  此后的行程,他和她一起。一路上,他话很多,天南地北,古往今来,说到好笑处,她只是淡淡一笑。他说,她的笑,让任何钻石都黯然失色。

  第七天,他采了一束路边的野花,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她想,即使是假的,也如此浪漫动人。

  车子开到繁华市区后,他又买了一枚钻戒,正式向她求婚。她收到过很多戒指,银戒指、铂金戒指、宝石戒指、钻石戒指,材质不同,意义也各不相同,有生日礼物,有吵架后的安抚,却全与婚姻无关。这一次,她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了。

  不问前尘,只求余生,这是他给她的态度。她接受了那枚戒指,随他回到锦和。她没有忘记,这座城市里,有她年少时的朋友,我,苏茆茆,可是,还来不及相见,就被他猴急地带去见了家长。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带去见家长,虽然很紧张,但多年的生活历练,她也知道如何应对。聪明如她,早已脱尽往日风尘和浮躁气质,衣着得体,目光沉静,笑容恰好,言语自如,是一个经过人世沧桑看过万般风景的女子最好的状态。因为她的表现,和黎阳那非她不娶的强硬态度,她轻易获得他父母的认可。

  “婚期定在十一月的某天,他妈妈说,那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她满脸甜蜜地说。

  即将从KTV离开的时候,我们选唱了一首伊能静的老歌《流浪的小孩》:“流浪的小孩,泪为自己流,流浪的小孩,笑发自心中,流浪的小孩,少年多挥霍,心比世界还宽容,不断要往哪里走,找到一个地方属于我……”

  而我们,都曾是流浪的小孩,跌跌撞撞一路走来,不知下一站,是不是,真正的终点?

  我忽然想起她在QQ签名上写的那句话:“暮色将至,我想寻一条路回家。”

  11

  黎阳说得没错,他的婚礼果然赶在了我们前面。我想,郝时雨之前所受的种种磨难和委屈,都应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中消失殆尽了。宾利、劳斯莱斯、兰博基尼等名车,如车展一般,在酒店门口依次排开;各路名流权贵云集婚礼,虚与委蛇;她的婚纱,是名师手工定制,镶嵌8888颗水钻,价格不菲;手中的香槟玫瑰,是从香港空运而来,因为黎阳说,这种香槟玫瑰的花语是“我只钟情你”。婚礼上,她笑得好开心,仿佛笑涡里盛满了美酒,随时会溢出来。

  江辰在桌下悄悄握了握我的手,说:“如果你能等待,我会给你一个比这更好的婚礼。”

  “庸俗。我不要等,就要现在。”我娇嗔地撒着娇,这时,他的电话又不期而至地响起。

  自从那次之后,江辰的电话只要在我面前响起,他就会自觉地先打开给我看,以示清白,因为即使不这样做,我也要抢过来翻看的。

  我得意扬扬地打开一看,愣住了。“江辰,我好想你。”一个陌生号码。江辰见我变了脸色,忙拿过去一看,眉头一皱,紧张地凑近我低声解释:“我不认识这个号码,我不知道是谁。”我没有说话。这是我两位好朋友的婚礼,我不能让他们难堪,我强忍着,冷冷地瞥了江辰一眼,然后,看到黎阳和郝时雨端着酒杯向我们走来。

  “祝你们幸福。”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也要加快速度哦!”黎阳说。大家彼此说着热烈的祝福,我恍惚地笑着,看着那对幸福的身影朝别桌走去,才颓然地坐下来。江辰不安地从桌下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轻轻地抽开了。我的隐忍和沉默,更让他忐忑。好不容易婚礼结束,从酒店出来,刚刚走到街角,我们就吵起来。“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我?我说了那个号码我不认识,我不知道是谁。或许是谁发错了。”“直呼你的名字,怎么可能是发错了?”“那就是谁恶作剧了。”

  “什么恶作剧,我看就是暧昧很久了。还能有谁?就是洛秋,你和洛秋,是不是一直藕断丝连,旧情难忘?”

  “胡说什么啊!就算这条短信是她发的,能说明什么呢?她或许过得不开心,心情不好,我们应该关心关心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为什么藕断丝连旧情难忘而吵架。”

  “江辰!”我忽然提高了声音,像个泼妇一样大喊起来,“好啊!还说不是藕断丝连,要关心她你去关心,去啊!到她身边去关心,不用再发这些短信让我看见,去啊!”

  江辰气结,眼中曾经的柔情被愤怒击碎,碎裂成厌恶、愤懑,他口气生硬地喊道:“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泼妇。”

  我的心,一下子重重地落在地上,生疼生疼。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曾经在他口中安静美好如茉莉的我,现在,被他说成不可理喻的泼妇。

  是的,我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泼妇,我就泼妇给你看。我向前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就是泼妇,我就是泼妇,你去找不像泼妇的女人。”

  他猝不及防,被我推得向后趔趄几步,他的眼里,是更深的厌恶和愤怒,他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衫,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冽眼神看着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每一次吵架,都是我离家出走,玩失踪,而这次,是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路过的行人都用猎奇的目光看着这个眼神涣散泪水横飞的女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他爱的温度在迅速下降,还是我,真的做错了?

  12

  有我这样的朋友,真是倒霉,郝时雨在结婚第二天,就被我的电话吵醒。

  江辰彻夜未归。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无人接听,发了无数条信息,没有回应。

  为什么?明明是他不对,他还要甩脸子给我看。我在打给郝时雨的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半个小时后,她赶到了我的住处,看到眼皮浮肿彻夜未眠的我,什么也没说,坐到床边,轻轻地拥住我:“别担心,黎阳去找江辰了。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说起昨天,我的泪又一茬一茬地涌出来。听完来龙去脉,她沉默半晌,才说:“其实,对江辰,我并不是很了解,但我觉得,他对感情,应该是很认真的那种,至于洛秋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这段日子,偶尔听黎阳闲谈,说起你和江辰这两年的吵吵闹闹,你别误会,他没有恶意,只是将你对江辰的这种爱,和我对他的感情相比,觉得我不够关注他。”

  “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太关注江辰了?我不关注他关注谁?”“可是,情侣之间,爱人之间,也是讲究亲密有间,要把握分寸。”“可是你以前不是说,给男人空间,就是将男人拱手相让吗?”她笑了一下:“好久以前说的话,你还记得。是啊,我是那样说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境下,说下那样的话,归根结底,是对爱的不确定,对未来的无把握,和内心深处不知所谓的自卑造成的。那时的我,就像现在的你一样,男人在外,我恨不得能给他装上定位系统时时监控,恨不得一天打几百个电话,不停地问他,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干什么,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样,只会把男人越推越远。”

  她说到“越推越远”时,我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地击中,难道,我的行为,就是将江辰越推越远吗?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现在,我不会那样了。如果他去上班或者去应酬,我若找他,通常就打一遍电话,他要是果真在忙,稍后肯定会回过来,他要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理你,你打爆电话也没用,他要是不回电话也不解释,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牵挂那样一个男人呢?”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圈养的才可靠,散养的跑出去就不会回来了。”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你还没长大。”“可是,我做不到。”我无助地看着她。她掏出纸巾,轻轻地给我擦掉泪水,看着我:“跑出去,又自己回来了,他才真正是你的,再不会丢了。你听,这不是回来了吗?”果然,我听到楼下一声汽车遥控锁的滴滴声,连忙起身跑到窗边朝外看,果然,是黎阳的车,他正从车后座扶出醉得一塌糊涂的江辰。

  这时,一个瘦削的女子身影,从另一侧车门移出,彼此嘱咐了几句,然后,女子转身离开。

  莫央!是莫央吗?他一夜未归,和莫央在一起?刚刚平息的疼痛,像疯长的藤萝,又迅速蔓延开来。我苦笑一下,离开了窗户。

  这时,黎阳已扶着江辰上了楼,酒醉的江辰,嘴里还在呢喃着胡话,踉踉跄跄地进门来,看到我,软软地扑抱上来,头垂在我的肩头,叫道:“茆茆!相信我,我真的爱你啊!”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说:“我知道,我相信。”黎阳帮我将他扶到了床上。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嗫嚅着什么,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忽然,眼角淌下一滴泪。“江辰!江辰!”我在他耳边哽咽地叫着。此刻,他睡着了。

  他往日的千般好,就是为了在此刻,轻易获得我的心软。我刚才还愤懑怨恨的心,在他的脆弱面前,土崩瓦解。

  13

  一次次争吵,一次次和好,一次次伤害。“再深的爱,也会被种种伤害磨灭的。”那是我年少时在小说中读到的句子,可是至今也未能深谙其意。匿名的暧昧短信,还会时不时出现在江辰的手机里,每一次,都会引发我们之间的一次战事。我惩罚他,撕咬他,逼他“认罪”,逼他写保证书,甚至有一次,盛怒之下摔了烟灰缸,砸破了他的头。我们都知道那些匿名的短信是洛秋发的,她就是想让我们吵架不合,反目分手,而我总是明知故犯地钻入她的圈套。我逼他烧毁了中学时和洛秋的合影,其实已经被我毁得没有几张了,我逼他回拨那个陌生号码,狠狠地骂她、拒绝她,他照做了,那天,他拨打过去,朝着电话大声喊道:“梁洛秋你闹够了没有,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然后,他流泪了,我却笑了。我能想象洛秋接起电话时唇边忽然绽开的笑意,想象她听完他的话之后忽然惨白的脸色。让江辰这样善良重情的男子,对自己深爱过的女人,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满足和快感。

  生活终于平静下来。春节快到了,我们的婚期也近了。我像一个扫清了障碍的胜利者,兴致高昂地拉着江辰,和他去超市,为回上海看望他的母亲采买礼物。黎阳在机场候机时给江辰打来电话,春节长假,他要带郝时雨去补度蜜月。

  昔日的情敌,已成为很好的朋友,两人依旧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开着玩笑。

  现在,为了免我怀疑,江辰已经将手机通话声调到最大,以便每次他和别人通话时我都能听到。

  “忙什么呢?不如咱四个一起去?就当你们提前度蜜月了。”黎阳问。

  “你们准备去哪里?“小雨一定要去拉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日光之城,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