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王妃叹了口气,道,“以后有外祖母在,你再不用受委屈了!”
锦书刚要说不委屈,就见长孙王妃回头吩咐了一声,立刻五六个小丫鬟陆续走了进来,手里捧着衣服、首饰香粉,长孙王妃取了一套海棠色的云雾烟罗衫,上面绣着繁复的玉兰图,裙摆迆地。
平日了为了行走方便,锦书从未穿过如此繁琐的服饰,高高束腰托着她高挑的身姿,窄窄香肩,不堪一握的腰身,带着南唐特有的女子风情,步履轻移,便似带着轻纱烟雨自漫天的水雾中款款而来。
长孙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锦书按在妆台前,笑道,“来!外祖母给你挽发!”
“我自己来!”
锦书话刚一落,就见长孙王妃佯装生气的瞪着她,锦书轻轻一笑,放下手,乖乖的坐在那里。
绸缎一般的墨发在王妃灵巧的手指间穿过、挽起,以两支珠花固定,在一堆首饰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支玉兰步摇插入发间,长长的流苏垂在耳边,称的锦书白皙的脸颊更加莹白光润。
点钿、画眉、描唇、铜镜中的女子黑眸如星,面颊粉润,唇色嫣红,美艳不可方物!
这些年锦书从未认真的装扮过自己,也习惯了每日素面朝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一时呆了!
“这样才像个女儿家!”
长孙王妃看着镜中的锦书,突然笑容一点点敛去,目中泪光闪烁,轻声道,“你真的很像你的娘亲,之前你外祖父找了许多女孩回来,每次我只一眼便看出她们不是我的外孙女,我自己的孩子如何不认得!”
锦书心中酸酸涩涩,百般滋味,嘴角却溢出笑来!
“锦儿,这房间就你娘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看到你坐在这里,我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锦书一愣,这是娘亲的闺房?手不由自主的轻抚妆台,这也是娘亲用过的吗?
长孙王妃深吸了口气,将目中的哀伤掩去,笑道,“我们不说这个,现在,你回来了,我也再无遗憾了!”
锦书转过身,将头埋在她怀里,轻声低唤道,“外祖母!”
长孙王妃低下头轻轻揽住锦书,“嗯、嗯,好孩子!”
此时,有下人进来躬身道,“夫人,老爷问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拉着锦书起身,“走吧!你外祖这是想要见你等着急了,我们过去吧!”
锦书她们到了的时候,长孙王和萧奕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见她进来,萧奕似有片刻的愣怔,不过很快便转过头去,长眸半垂,神色如常,只是紧扣在茶盖上的长指微微有些发白。
长孙王妃上前微微一福,“见过太子殿下!”
萧奕起身虚让了一下,道,“王妃不必多礼!”
长孙王妃起身,见长孙王看过来,微微一笑,突然似是想到什么,眼眶一湿又要落下泪来。
长孙王忙起身,叹了口气道,“以前找不到锦儿的时候你每日担心忧虑,现在锦儿都回来了,你又哭什么,别让孩子笑话!”
长孙王妃忙拭了泪,点头道,“我是高兴的,高兴的!来,锦儿快坐,我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让他们每样都做了一份,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锦书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笑道,“这么多菜,我每样只尝一口,肚子就撑破了!”
长孙王妃展颜笑道,“看你这样瘦,就是要多吃些才好!”
四周站了十几个伺候的小丫鬟,长孙王妃却不让她们动手,一直亲自给锦书布菜,只一盏茶的时间,锦书就已经吃了比平时多了许多的饭菜,碗里还满着,长孙王妃却仍不罢手,自己反而一直都没怎么吃。
“外祖母,我真的吃不下了!”
“不行,才吃了这么一点怎么够。以后留在府中,让外祖母好好给你补补!对了!”长孙王妃话声一顿,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着长孙恭如道,“锦儿已经及笄了,还没有许配人家!明日你就把全城的媒人都请进府来,我要好好给咱锦儿挑门亲事,咱们再不能犯当年的错误!”
“咳咳咳!”
萧奕突然呛了一口茶水,低头闷咳起来。
锦书窘迫的摇头,急声道,“外祖母,这个、不着急,我暂时还要回陵都一趟!”
“回陵都?还回去做什么?以前没有外祖外祖母也就算了,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哪里也不许去!”
锦书眉头紧皱,看向长孙王,长孙恭如却转头吩咐下人给萧奕倒酒,道,“太子殿下,请,我府中这紫竹酒也不比仙人醉差!”
看样子也是默许了长孙王妃的话。
太子殿下凉凉的瞟了她一眼,端起酒杯和长孙王对饮,似也不打算为她解围。
锦书咬了咬下唇,沉声道,“外祖母,我真的要回陵都去!煜亲王对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我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
长孙王妃目光微微一沉,叹了口气道,“是!我们是该好好谢谢煜亲王殿下,这样,我让你外祖修书一封,将事情和煜亲王解释一下,答谢的事,只要煜亲王有要求,我们也一并照办,你就不必再跑一趟了!”
“啊?这、、、”锦书一时为难之极,她暂时肯定不能留下,却又不忍伤了老人的心。
“王妃!”此时萧奕突然开口,缓缓道,“锦儿她确实要和我回陵都,纳兰将军的案子要想平反还需要锦儿的配合,您放心,等事情一了,我就带她回来!”
“是啊!外祖母”锦书忙附和道,“陷害我阿爹的仇人虽然都死了,但他现在还担着谋逆的罪名,我阿爹生性要强,九泉之下怎能瞑目?外祖母,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们,但我必须要去做完我该做的事情,才能踏踏实实的守在你们身边。”
长孙恭如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夫人,锦儿说的对,我们已经老了,孩子们的事就让她自己做主吧!”
长孙王妃转过头去,默默垂泪,哽咽道,“我盼了十年才将锦儿盼到,这一走,又要何时才能相见?”
锦书心情也变得异常沉重,挽了长孙王妃的手郑重的道,“外祖母,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阿爹的事情一了,我就回来看您!”
半晌,长孙王妃才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道,“好!那外祖母等着你,但你也要答应外祖母在这住几天才能走!”
“嗯,好,那我再多住两天陪陪您!”
第八十五章 有个人在等她
夜里,长孙王妃拉着锦书的手在房里说话,将锦书这些年的事细细的问了一遍,锦书已经尽量将当时的状况一概而过,长孙王妃在听到锦书被卖的经过时,还是忍不住拭泪不止,锦书安慰了好一会,才缓了情绪,哽咽问道,“后来呢?在煜亲王府可受了欺负?”
锦书唇角轻弯,面上一片柔和,轻声道,“没有!煜亲王待我很好,后来知道我是纳兰青的女儿,还认我做了义妹,这些年更是当做亲人一般看待!”
“嗯!这样外祖母心里还好受些,你一个女孩子若是受了什么苦,外祖母只怕后半生再无法安心了!说起来煜亲王也是咱们的大恩人,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是!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之后又问了许多事,长孙王妃时而高兴、时而伤心,有时候听着听着又破涕为笑,这样一直到夜深,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戌时已过,锦书白日里睡了一天,此时毫无困意,听到外面似是下雨了,提了一盏灯,拿了一把竹伞,便出了房门。
雨不大,淅淅沥沥,除了廊下的几盏红灯,天地间一片水雾之色。
锦书举着伞,提着纱灯,慢慢的沿着青石小径散步,心中竟十分的宁静。雨幕下,一株海棠开的正盛,花技斜出,如丹如霞,幽香扑面,细雨打在上面,花瓣飘落,如大片的胭脂碎了满地。然而却仍有饱满的花朵,不畏斜风细雨,冷寂的夜色中反而开的越发绚烂。
这一刻,锦书终于有了家的感觉,这些年的辛苦、孤独、彷徨,全部不翼而飞,终于可以安静的感受一下南唐烟雨的风韵和柔和,原来真的和想象中一样的温柔,就如南唐婉转多情的女子。
心中从未有过的安详,连清冷的风也变的和煦温暖,真的想,就这样吧,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必再想。
可是,她必须要离开,在陵都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等着她回去,他在想念她,她可以感受的到!
他和萧皇的疏离,被群臣漠视的酸辛,她一一看在眼中,他们都一样,没有至亲的人,所以才依偎在一起,渐渐骨脉相连,早已是彼此最重要的依靠。
十年相守,他们互相依靠、互相温暖,早已是亲密无间的亲人,她怎会将他舍下?这种感情甚至超越血缘,超越男女之情,她分不清自己对萧煜的感觉,但却知道,他是她最重要的人!
如今她找到了她的亲人,她要告诉他,那也是他的亲人!
前面是一处回廊,锦书打着伞,踏步而上,刚一抬头,便落入了一双幽深的墨眸中。
萧奕一身缎青色锦服,华贵的布料,熨帖的裁剪,将他欣长的身姿衬的越发挺拔。男人负手而立,微微偏头看过来,眉头轻皱,沉声道,“怎么还不睡?”
就他们两个人,无需什么顾忌,锦书索性坐在木栏上,倚着廊柱,长腿一曲,回道,“白日睡的多了,睡不着!对了,你的伤怎样?”
“无妨!”
萧奕面容清俊,转头淡淡的看着她,突然道,“长孙文策已被压进了死牢。”
锦书微微一愣,片刻后点了点头,“那青宁呢?”
“和他的家眷关在一起。”
锦书没有再问下去,转过头看着廊外淡青色的雨幕,廊柱边是一株红豆杉,笔直的树干耸入云霄,树下长了一颗鸢蔓花,细小的花藤顺着树干一圈圈蜿蜒而上。
这花园中的植物不是名贵的树种便是稀有的名花,经过花匠精心的打理,很少有野草或者这种不起眼的花藤,然而这株鸢蔓花却坚强的活了下来,并且攀着粗壮的大树一路向上,开出细小的花盘。
只是它还是太脆弱了,这样轻微的一场风雨便将它好容易爬上来的藤叶打了下去,花瓣残落,在细雨中瑟瑟凋零。
她对青宁并没有愧疚,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也将为之付出代价,只是心情还是无端的沉重起来。
“我会让人关照她一下!”
锦书一怔,点了点头,“好!”
“锦儿?”
“嗯。”
“你父亲的事情一了,你还会回到这里来吗?”
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锦书微微一顿,才诧异的问道,“大概会吧,怎么了?”
男人在她对面落座,眼眸漆黑,直直的看过来,“然后呢?一直留在这里?”
“怎么会?”锦书直觉的否定,突然又顿住,是啊,阿爹的事情办完,她要去哪里?回唐京?还是一直留在煜亲王府,以什么身份留下?萧煜对自己的看重毋庸置疑,但他把自己当亲人还是喜欢的人却从未说过,退一步讲,他真的喜欢她,但现在她还是他名义上的义妹,他们怎么可以成亲?即便萧煜愿意,萧皇和群臣也不会同意,那些伦理纲常也会将他们压死!
搁在心中许久的大事落了地,这些纷杂的事涌上来反而让她有些彷徨和不知所措。
锦书下巴抵在膝盖上,深深吸了口气,叹声道,“不知道!”
“你父亲的案子平反后,你就回来吧!”
锦书抬头看他,“为什么?”
男人很高冷的“嗯”了一声,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顶上灯笼的红影下,男人眉目清俊,唇色潋滟,透着妖异的红,淡淡的看着夜幕。
锦书撇了撇唇,伸手去接廊檐落下的雨滴,笑盈盈的道,“回来做什么?当大小姐?嫁人?我外祖母恨不得现在就为我张罗婚事了!”
她心里明白,外祖母那样急于给她找婆家,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这里!
萧奕脸色顿时变的难看,眼神如冰凉的泉水在她面上滑过,沉声道,“休想!”
男人强硬的语气让锦书顿时不爽,冷声道,“关卿底事?”
萧奕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谁敢娶?不怕诛九族,他便试试!”
“你!”锦书气极,刚要反驳,话声突然顿住,他们在说些什么?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弯月挂在树梢上,银白的一勾,冷晖侵染,光洁如玉,四下里寂静无声。两人默然而坐,像两个赌气的孩子,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夜风袭来,带着湿润的雨汽,吹在身上反而比刚才还多了一丝冷意。
锦书紧了紧衣衫,歪头搁在手臂上,半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兔子。
萧奕长身而起,淡声道,“回去吧!”
锦书摇头,“你回吧,我想再坐一会。”
萧奕眉头一皱,不由分的将她从木栏上拉下来,拉着她的手便向外走。
“萧奕!你停下!”
“喂,你听到没有?”
锦书提着裙摆,跌跌撞撞的跟在男人的后面,宽大的衣袖随风鼓动,如夜色中破茧而出的蝶,美的那样张扬。
第八十六章回到陵都
又在唐京住了三日,在长孙王妃依依不舍、百般嘱咐下和萧奕在唐京上了回陵都的船。
上船时,长孙恭如突然一步上前,面色凝重的道,“殿下!昨日商议之事,还望殿下慎重考虑!”
萧奕眸色微沉,点头沉声道,“嗯,本宫心里有数!”
“殿下一路顺风!请帮老臣照顾好锦儿!”
“长孙王放心!”
锦书疑惑的看了看萧奕,却并未多问,挥手和长孙王夫妇道别!
船行了五日在正阳靠岸,休憩了一夜后,继续前行,七日后终于到了平遥城,上岸后稍作消息便转乘马车,又行了两日,再夕阳落山之前终于看到了陵都巍峨的城墙。
她离开的时候刚刚春末,再回来的时候竟已是夏已过半,她竟走了这么久!锦书撩开车帘向外望去,远处巍峨的城门,高耸的城墙,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而亲切,她终于回来了!
南唐这一行,虽然路途遥远,几经生死,但她终是完成了任务,杀了韩是,查清楚了当年的真相,还找到了至亲的亲人,多年的心事得解,虽然赶了十多天的路,浑身疲惫,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后面迎接她的是什么,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
萧奕似乎十分着急,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一直到进了城门,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
“和我一起回宫吧!”
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锦书一愣,才想起之前萧奕要她进宫做文书的事,放下车帘,少女深吸了口气,道,“我既然答应了,自不会反悔,但我想先回一趟王府!”
萧奕抬眸看过来,片刻后才轻轻的点了点头,自腰间摘了一块玉佩递过来,沉声道,“你拿着这个,进宫的时候给侍卫看,就不会再有人敢拦你!还有,雪麟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啊煜!”
锦书伸手接过,温润的玉石,触手微凉,握在手中,点头道,“好!”
雪麟事关重大,她早晚还是要找机会还给萧奕,不告诉萧煜也好,否则她也真不知道如何和他解释!
马车在城中停下,锦书下了车径直往王府的方向走去,此处已过了闹市,离王府还只有一条小巷,周围都是高大的府邸,四周幽静,人烟稀少。锦书走的很慢,心却跳的飞快,竟有一丝近乡情怯的紧张,萧煜他此时在做什么?这个时辰,大概还在湖边看书,或者正同自己下棋。青歌肯定在吩咐下人布置晚饭,皱着眉,觉得怎么都不合她心意。还有,她的墨兰已经开花了吗?
门口的侍卫见了锦书均是一怔,反应过来慌忙跪地道,“恭迎小姐回府!小人这就去禀报!”
锦书摆手道,“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进了府门,一路往行云轩走去,府内一切如常,下人丫鬟们见了她均是愣怔的表情,反应过来纷纷停下行礼,抬头才见锦书已经走的远了。
轩院中,青歌正背对着院门和青元说话,旁边一个小丫鬟先看到了锦书,一惊后忙躬身行礼,青歌一愣,转过身来,隔着一颗合欢树,看到对面的微笑的少女,顿时怔住,目含惊喜,疾奔而来伸手拥住锦书,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哽咽道,“你总算回来了!”
锦书心中暖意融融,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是!我回来了!”
此时青歌方才想起下人还在,自己逾了规矩,忙放开锦书,拉着她的手,月眼含泪,嘟着樱嘴怨道,“你到底去哪了,走了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话声一顿,凑到她耳边神秘的低声笑道,“还有殿下!”
锦书面上一红,抬眸四周一扫,柔声问道,“殿下呢?”
青歌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回道,“刚才宫中侍卫来传,殿下跟着进宫去了!”
“哦?”锦书微微一怔,“这个时候进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青歌摇了摇头,“不知道!殿下走的很急,什么都没交代!”
锦书却不想再等,点头道,“那我去宫里找他!”
“嗯、那我让下人准备好晚饭等着你和殿下回来!”
锦书拿着萧奕给的玉牌,一路无阻的进了紫云宫,大臣议事通常都在宏澜殿,锦书不便进去,便在殿外的白玉长阶下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