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是临时安排的,却并不简陋,地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云锦靠枕,黄梨木雕花镂空小几,舒适且淡雅。

当然,若是简陋了,尊贵的太子殿下肯定也是不会坐的。

“喂!你真的要去岭南,你很闲吗?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放弃追杀韩是了。”

听萧煜说,最近萧皇已将大半的政务交给萧奕处理,已隐有禅位的趋势,那他怎么还有时间去岭南,这一去一回,即使快马加鞭也至少要一个月。

萧奕抬眉淡淡瞟了她一眼,长腿一伸,闭上眼睛假寐。

锦书心底忍不住冷哼,眼睛一转,瞄了瞄小几上的茶壶,缓缓一笑。伸手倒了满满的一杯茶水,此时,车身突然一晃,锦书也跟着一晃,手中的茶杯瞬间脱手而去,眼看就要泼在某人的腿上。

萧奕似未发觉,眼睛依旧半眯着,身形一动不动,然而那茶杯却在他身前一寸的地方蓦然停住,然后猛然换了一个方向,直直的冲着锦书的眉心而去。

锦书微恼,向后一仰,抬手一股淡淡的真气将半空中的茶杯环绕,眼尾一扫依然淡定假寐的某人,眼眸一垂,决然的看向茶杯,她偏不信!

手微微一抬!

“砰!”

水杯在空中炸开,茶水瓷片四溅!

男人蓦然睁开双眼,扫了一眼拿帘子挡住半身正得意的某位女子,半躺的姿势突然就变了。

锦书不指望这些茶水会全部溅在某人身上,但让他狼狈的躲一番,自己也算出气了!

刚要探出头看一下现在狼狈闪躲的某人,突然身体被猛然一拉,然后锦书惊异的发现,帘子不见了!

此刻前面滚烫的茶水裹着碎瓷片扑面而来,而她身后,正是太子殿下!

“卑鄙!”

锦书咬牙低呼了一声,眼见还带着真气的尖锐瓷片呼啸而至,已来不及应变,猛然向后倒去。

他向来不喜人接近,自己这一倒,他必然躲闪,那时自己已经平躺在地毯上,暴露的仍然是他!

然而,锦书这一倒,并未如想象中一样直接躺在毯子上,而是直直的撞入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他竟没有躲!

失算了!

柔软的身体撞在身上,鼻端有淡淡的幽香萦绕,萧奕突然想起了行宫那一夜,夜露池中,柔柔的月色下,女子曼妙玲珑的身体,心头一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躲避。

锦书却没有时间考虑他为什么没有躲开,赶紧一挥手将水珠瓷片挡开,瓷片被甩向一边砰砰击在车璧上,然后深深的嵌了进去!

还没等锦书回神,下一刻身体便被甩了出去。

过河拆桥,萧奕你混蛋!

车门此时正好被打开,正要跨步而入的韩潇和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将迎面飞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怀中的女子双眼潦黑如墨,面孔素白如莲,惊讶下红唇微启,随即好看的眉轻轻一拢。隔着衣衫,仍然能感到手上的肌肤细腻滑嫩,纵然已身过百花丛,韩潇和仍然不禁红了耳根,愣愣的看着怀中的女子,忘了将她放下,也忘了如何出声。

萧奕也同样一怔,看着对面的两人,眉头微微一皱,伸臂,扬手,车帘疾飞如链,缠向对面女子的腰身。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锦书不待白链近身,单腿落地,一个侧身出了马车,远远的听到她恼怒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就回陵都,萧奕你这个混账,我们各不相干,不要再跟着我!”

正在赶路的侍卫齐齐一惊,停下脚步仰头看向远去的那个女子,不待回神,又一道白影闪过,同时太子殿下的声音传来,“潇和,我们泸溪城会和!”

韩王和钟芷儿几乎同时撩开车帘,惊问,“怎么回事?”

巧遇埋尸

锦书怒极之下,一路飞奔,闯进一片深山荒林,停在一棵几人抱的树上休息。

这么多年自己日夜苦练武功,本以为已经小有所成,可落在萧奕手里,竟然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而且,今日还要被他和韩潇和两人联合羞辱!

锦书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不甘心!

回头望了望,高木幽深,树影婆娑,没有人追来,看来萧奕是放她回去了,然而,此刻却又有了犹豫,真的就这样回去吗?

叹了口气,锦书双手叠放在脑后,仰面躺在粗壮的树干上,头顶上的枝叶遮天蔽日,只有细微的光透过叶子在她白皙的面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一阵车轮声响由远及近而来,锦书眉头一皱,立刻坐起,向树下看去。

锦书误闯的这处林子是一片原始荒林,树木疯长,杂草丛生,根本没有路可以走,又怎么会有马车进来?

马车渐渐进了视野,碾压着树藤高草,一路颠簸,艰难的前行,最后七拐八绕,竟然停在锦书栖身的这颗树下。

马车前面坐了两个赶车的小厮,一身青衣,一见便知是某大户人家的下人。下了车后,两人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相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自马车上取下两把锄头,然后开始挖坑。

锦书随手摘了片树叶叼在嘴里,好奇的看了看那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片刻间已经猜到,这两人定是来此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选择了这么一片人迹罕至的荒林,只是他们埋的会是什么呢?

锦书唇角一勾,不禁来了兴致,坐在高高的树干上,随意的晃着两条腿,看着树下两人吭哧吭哧挖的满头大汗。

地上荒草足有半人多高,树根交错,十分的难挖,直挖了将近半个时辰,地面才出现了一个长形的深坑,那两人放下锄头,跑回车上,很快就从车里抬着一个麻袋出来。

锦书见他们挖的费劲,等的不耐烦,几乎都想跳下去亲自帮他们挖,最后躺在树干上竟然睡着了,听到声响,立刻坐直身子!

麻袋里鼓鼓囊囊,两人抬着倒也不十分费力。

将麻袋扔进挖好的坑内,两人才仰坐在坑边的土堆上喘息!

“真他娘的晦气!怎么总爱给咱俩安排这种差事,赶了一夜路,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谁让咱俩进府晚呢,又没有当管事的亲戚!”

“呸!欺软怕硬,什么东西!”

“行了,别抱怨了,赶紧休息,休息好了赶紧埋了回去!这次给的钱多,回去好好喝一顿!”

“嘿嘿!你还别说,花语楼里的美人各个都很嫩啊,那小腰,一掐都能掐出水来…啧啧!”

“那是!就你上次说的那个如柳,我上次去了…”

…。

锦书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两人的话题已经转移到花语楼里的姑娘身上去了,说的神采飞扬、满面通红、两眼放光,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现在是坐在深山野林里,旁边还有个土坑,土坑里还有一个等待要埋的麻袋。

锦书眼睛落在坑里的麻袋上,眼眸顿时一咪,刚才两人随手一扔,麻袋被坑中伸出来的树根挂了一个洞,此刻从洞里滑出一只手来!

手臂白皙如藕,手指微拳,然后,小指忽然一动!

里面是个人,而且还活着!

锦书眼眸微微眯起,唇角上扬,这手臂一看便知是女子,未死便埋,定然是受了冤屈,今日碰巧被她赶上,那她便做个好人,救她一命吧!

此刻,横吐飞沫的两人终于渐渐接近了尾声,拿了锄头开始要将坑填上。

锦书起身,纵身就要跃下,突然肩膀一沉,有人按住了自己。

这种情况下,有人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在出现在身后,锦书也忍不住一惊,猛然转身,却见萧奕身形一飘,如落叶一般落在她身侧,负手而立,凤眸漆黑如墨,一贯的高傲和漠然,淡淡的看下树下的两人。

阴魂不散!

锦书瞪着他,然而此刻却没时间和纠缠,下面还有个人等着她去救!

然而她身形微微一动,立刻又被他按住。

“不要多管闲事!”

依旧清冷的语气,就像他的话一样淡漠凉薄!

锦书侧头看着肩上的手指修长如玉,指甲如贝,在闪耀的光影下发出淡淡的光泽。

“我的事对你来说不是闲事?”

锦书反讽了一句,肩膀一偏,脱离他的掌控,飞身而下落在马车的车顶上。

她和萧奕的武功同出一门,这一飘一落也如同一片落叶般落在了车顶上,还在专心埋坑的两人丝毫没有发觉。

锦书盘膝而坐,一手托腮,轻喝道,“嘿!你们干什么呢?”

荒山野林,又干着心虚的事,突然听到这样的一声,两人顿时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待看清说话的人,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对方,均是满目惊疑,这荒林中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俊俏的小仆,还坐在车顶上,他何时上去的?

“你们埋的什么?这荒山野林的,莫不是什么宝贝,见者有份,分我一半如何?”

原来是个路过的!

刚才说花语楼的姑娘嫩的出水那人起身怒喝道,“你是什么人?赶紧滚开,否则连你一起埋了!”

“啪!”

一枚树叶糊在那人嘴上,将他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掉进坑里。树叶掉下来,满嘴的血裹着两颗牙齿一同掉落。

“不讲江湖规矩,该打!”

两人连树叶从何处而来都未看清,面容由惊讶到惊恐,看了看锦书,扔下锄头,大喊了一声,“鬼啊!”

连滚带爬的跑了。

这样容易就跑了?

锦书惊讶的看着两人慌不择路的背影,很快淹没在高草树影中。

也是,本就是不想干的差事,替人效命被逼无奈而已,此时又怎会不顾性命来保护一具女尸?估计早就巴不得跑了!

锦书一跃来到坑边,此时太子殿下也飘身而下,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露出一只手的麻袋。

婉婉

麻袋里的人一动不动,锦书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看错了?里面的人其实早已死去。

林中此时好像忽然静了下来,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偶尔传来几声嘶哑的鸦叫,在死寂的深林里远远的回荡。

然后坑内的苍白的手指又动了动。

气氛变的有点诡异,锦书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现在知道怕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

锦书白了他一眼,怕?她会怕一个要死的人!

哼!

抬腿跳进坑里,边上的男人手臂微抬似乎想阻止,见已来不及,眉头一皱,也跟着跳了下去。

几下就将麻袋的口上的绳子解开,唰!将麻袋往下一拉,锦书呼吸微微一顿。

好美的女子!

铺散在地上的乌发舒展如云,精致的鹅蛋脸白皙无暇,唇若樱桃,鼻梁挺翘,长睫密而长,一双眼睛紧闭,就算在昏迷中已是闭月羞花之貌,若这双眸子睁开,不知会如何的倾国倾城!

只是美人雪白的脖颈上有乌青的勒痕,看上去煞是醒目惊人,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

她面色已带死灰,魂大概都已经去阎王殿报道了,只是还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用手指将锦书从树上勾了下来,但是想要救活也要颇费一番功夫。

“萧奕?”

锦书突然开口。

“这么美的姑娘死了可惜,不如你将她救活带回去做个妃子如何?”

她抬头平静的看着男人,目光和语气均带着十分的真挚。

男人抬头眼眸微寒,扫了她一眼,淡淡的回道,“前一阵子父皇还说要给阿煜纳个侍妾,也许这个正合他意!”

“你!”

锦书瞪着他,心中却微微有些惊慌,萧皇已经准备给他纳妾了吗?他呢?可答应了?

“还救不救?”

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将锦书的思绪打断,冷哼一声,“当然要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然,见死不救冷血无情的人,我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萧奕霍然起身,一抬脚出了土坑。

“喂!你好歹帮我把她弄上去啊!”

“我是冷血无情的人,你不知道吗?”

…。

将一颗参丹放在女子舌下,锦书将她扶起,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然后自手腕的护腕里摸了摸,竟摸出一根银针来,飞快的刺入女子脖颈处,一滴褐色的血慢慢渗出,很快女子脸上青灰色便退去了许多。

萧奕淡淡的看着少女一系列连贯的动作,看着她面上淡淡,神情却极为认真,完全不同于平日里面对他时的冷淡,面对钟芷儿时的不屑,面对阿煜时的嬉笑温柔。突然想起她练功走火入魔的那一夜,恍然发觉曾经那个柔弱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变得聪慧、独立、坚强,亦不失善良。

这一切都是因为阿煜吗?

想到这里,胸口突然有些发闷,大概是因为天气突然变得低沉,林中空气压抑,似乎有一场暴雨要来临,萧奕不想再呆下去,转身就想远离。

“不要害怕,是我们救了你!”

萧奕闻声回身,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女子醒了,只是眼神十分惶恐,双手揪着衣服,瑟瑟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声音怯怯,却婉转如浅吟。

“我们、”锦书眼尾向后一扫,笑道,“是路过的。顺便救了你,你叫什么?”

“我叫婉婉。”

女子眼神在萧奕的面上微微一顿,怯怯的低声道。

在锦书一再的追问下得知,此女子名叫婉婉,是泸溪城边千灯镇上的人,父母早亡,和兄长相依为命。平日里靠扎些纸灯,去城里卖来维持生计!

这一日,她照旧在泸溪城里卖灯,却不想碰到了城主的儿子何良。

何良觊觎婉婉的美貌,强行将她掳到家中,欲納为第七房小妾。

婉婉抵死不从,为保清白,才上吊自尽。

何良虽然横行跋扈,他爹却是个清官,只是老来得子,太过宠溺偏爱。

此刻出了人命,何良也怕他爹知道怪罪于他,便匆匆找了辆马车,派了两个人打算寻个没人的地方消磨声息的埋了。

谁知,婉婉命不该绝,碰到了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