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飞嚷道:“我记得了,师父就是在这野外说的,要我学习越主,勇敢承担难事!”
谢开言拉平盖飞衣衫,用柔和的目光徐徐浏览了一遍他的周身,将他虎气勃勃的模样印在记忆里。“小飞回去之后,带一句话给盖大哥,要他监督聂公子的政务,若是发生偏差,可拥立谢郎为王。谢郎如不愿意,就拥立你为王。”
盖飞满口应承在人情上最难以突破的国事,谢开言转身下楼,去完成最痛苦的献城礼。
连城镇铁铸大门徐徐打开,身着乌衣腰系双胜结的谢开言带两名弟子走到原野上,兜头朝马上的叶沉渊鞠躬行礼。
叶沉渊看着谢族首领装扮的谢开言,已经明了她所代领的身份,受了她的礼节。
接下来,便是交接城池的仪式。
秋原依然豁开着受伤的肌肤,冷风吹过,翻起干涸的草根。谢开言再也找不到曾经绚烂绽放过的花朵,也不曾去看哪些生灵能苟活在兵燹中,只是向叶沉渊微微低头以示臣服,并说道:“报。”
身后的子弟开始展开文书,报道:“连城镇特向殿下进献黄金五十斤、马夫百名、战马千匹并五万守兵的全部器械,以待殿下检阅。”说罢,他将文书递交到谢开言手里,再与身旁的同伴后退一步,各自持了兵符与帅印,跪在了地上。
谢开言双手高举献降文书,就待跪落双膝。
马上的叶沉渊出声唤道:“免礼。”
谢开言松开紧抿的双唇,回应道:“殿下声称华朝礼节不可偏废,否则所签署的文书一律视作空谈。殿下坚持谢文史议和、前两城献降都得秉持此等礼节,我领最后一城兵马统帅之职,理应遵守殿下定下的规矩。”
她见叶沉渊未接文书,极快地低下头,跪在马前端正叩首一记。
叶沉渊喝道:“你起来!”
谢开言直起腰身,眉目失去往日神采,无法生出一丝颤动。她看不清叶沉渊的脸,又端正叩首一记。
叶沉渊跃下白马,两步走到谢开言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后领。
谢开言跪伏在地不动,面向黑土说道:“十二万兵卒在后方看着,殿下想怎样做?是继续受礼还是打破先前的言论,认为礼节可以随便废黜?”
叶沉渊并不迟疑地拉起谢开言的身子,对上了她那张苍白的脸,冷声说道:“你终究是我的妻子,以当朝太子妃的身份,怎能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谢开言看着他的眼睛:“殿下发动战争的那一天,就应该知道,我只能做十年前那个衰亡的谢族族长。殿下在百万众人面前迫得谢文史下跪,应该也知道,随后的献城使者只能遵循那个规矩一路跪下去。殿下每做一件事前,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也必定会预计到结果。殿下既然已预计到现在的场面,不如大方些,让我领职完成献城礼节。”
叶沉渊心底生狠,松开了抓住谢开言的手。
谢开言果然再次跪地,朝着叶沉渊纤尘不染的衣袍下摆端正叩首第三记,伏地说道:“礼毕。”
受礼的叶沉渊脸色铁青,许久不说话。
谢开言恭声说道:“殿下若是有心,一定要记得文书上的誓言,终生对外族免除干戈。”她跪着不动,身后两名乌衣子弟也是跪地不动,再向连城镇大开的城门看去,还有共计五万的兵卒单膝跪立在城内石砖上,均微微低着头示意。
叶沉渊伸手压住谢开言肩头,紫袍袖口却在微微发抖。“谢开言你真是狠,明明是我赢了一切,痛的反而是我。”他抓住她的肩,本想用力,偏偏又无法使出力,只能那样压着。
谢开言避开他的袖口,站起后躬身施礼,一直退向了一旁,都不曾抬过头。
华朝大军前的王衍钦摸了把脸,回头呼喝道:“进城!”顿时马蹄滚滚,扬起一阵冲天的雾尘,送进了十二万兵卒。
盖飞带着五万北理兵朝后撤退,谢开言走在队伍末尾。听到有人呼唤,她便回过头问道:“义父带着阿吟怎么还不走?”
张初义腆着脸笑道:“殿下还在城外站着,怕是在等你回去。”
谢开言答道:“我应该回到叔叔那边去,向聂公子交付完尾事。”
张初义一把抓住谢开言衣袖,嘿嘿笑:“这仗不是打完了么,你还去北理做什么。听爹爹的话,回去给殿下说两句好听的,保准哄得殿下高兴,回头什么都忘了,任你提什么,他都能答应。”
谢开言淡哂:“殿下不是义父想的那种人,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便是他做太子身份,坚决不会退让的事。”
张初义听她说出实情,重重一叹。
王衍钦带着大队骑兵追上来,北理兵以为他们要劫道,均拉开架势,准备赤手空拳与他们搏斗。
谢开言连忙扬手制止北理兵的动作。
万数之多的骑兵在连城镇都尉王衍钦的带领下,跪在了谢开言身前。谢开言不明就里,正待发问,王衍钦高举一纸文令,朗声说道:“殿下命末将携文书来提醒太子妃,太子妃作为附加条约已写进议和文书中,获得北理国君及谢文史的首肯。条约有言,太子妃若是离开华朝,走进北理地界一步,便是视作为受北理胁迫,当引发两国争战。”
谢开言极震惊,接过文书查看,发觉条约不假。且条约声称她为华朝贵族,深受华朝庇护,虽未冠以太子妃之名,但是金粉大字写明她的出身,系前礼部尚书之孙女,需她认祖归宗,回去侍奉高堂。
谢开言目送五万属军滚滚而去,单独被撇在了连城镇里。张初义曾站在她身旁,犹豫挣扎过一阵,最终还是跑向了队列末尾的阿吟那边。他笑着朝谢开言摆摆手,一句不提国丈心愿。谢开言看着他随意踱着的步子与自由散漫的身姿,心底很是羡慕。
连城镇马道上不断有骑兵跑过,仿似看不见滞留在树下的人影。
谢开言等到夜j□j临,军营已全部安妥稳定,才能穿过一地的杂乱散物,走回落脚的小木屋里。窗台上还摆放着那株乌木盆,静静披着冷月光华。
她在窗前看了半宿,露水染上衣衫,频生寒凉,她仍是无知无觉地站着。
深夜里,叶沉渊竟然肩披冷清月华来到窗前,隔着乌株木望着她的脸。
她依然木立。
叶沉渊开口说道:“我知你心意难求,所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太子府做我的妃子,要么回王夫人身边做孝女,决计没有第三条路。我知你通常不会将我放在心上,尽是想着怎样与族人团聚,所以先用文书约束你,不让你走出华朝。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必须要考虑清楚,还有哪些是你应该承担下来的事,不能一贯轻视他。”
身后随侍捧上一个锦缎托盘,里面放置着两块过关凭证。一是畅通无阻的太子府徽志玉牌,一是官府签发的路引,可保持有者顺利抵达王府。
谢开言留在屋内迟迟不动作。侍从跪地举盘,叶沉渊也不催。最后,她走出来,抓起了路引纸令。叶沉渊尽管猜到了她的选择,还是忍不住冷下了脸。她并没有看他,踌躇一下,又拈起那块通体光润的玉牌。
侍从反应比叶沉渊更快,马上撤了托盘,行礼退得不见踪影。
叶沉渊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真的考虑清楚了?”
“是的。”
“出自真心?”
“是的。”
他原本打算转身走开,终究觉得她的心意难以确信,又回头说道:“我不曾半点勉强你,既然是真心实意地选了,就要应承到底。”
谢开言想了想,伸手交出玉牌,冷淡道:“我见过上千佳玉,都比不上这一块的质地。刚才抓来试试手感,发觉极好。殿下若是不催,我还舍不得交出来。”
叶沉渊负手而立:“选了就不能后悔,更不能作儿戏,这是君王命令。”
谢开言将玉牌放进怀中,行了个礼,返身走回屋里,并关上了门。
叶沉渊孤身站在门外,反握住手,克制微微生起的怒意,实在是无法一走了之。
屋里谢开言说道:“殿下看到的这株乌木,是我从天阶山采来,已经生长了四年。既然空自长了四年,可见卓公子能够早些炼制出解毒丹药,但是殿下只推脱说没见到它,将我多困了四年。这本是我的劫难,与他人无关,我不怨殿下狠心,只想问殿下一句话——如果十年药期已满,殿下还会不会放我出来?”
叶沉渊听着她麻木的声音,突然觉察到了秋露的冷意。他一直避免她与卓王孙见面,便是害怕她知晓这个隐秘。眼下已被她挑明了话,他也不再回避,扬手劈开木门,将她抱了怀里。
“我可以如实告诉你,我只会在统一了天下后,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才能放你出来。”
谢开言不抱希望地闭上了眼睛,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她冷冰冰地站着,他岂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抱住她不敢放手。
“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会一一补偿过来,你不用为以前的事情伤心,也不值得你伤心。我已经完成了叶家祖辈的心愿,朝后来,就是一心一意待你的阿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坐好,将她抱在膝上,见她没反应,又低声说道:“即便我是太子,也能对你退让一些,只要你开口。”
谢开言并没有开口要求什么,如今光景下,她只能摸到手指也是麻木的,有点痛,自然不会在他的言语上寄予厚望。
叶沉渊陪着她枯坐后半宿,天明时,服侍她睡下,再唤官员修改议和条约,只将北理边境三镇并入华朝版图,开放互利互惠的边市,不拿走丝毫的钱银献礼。
北理上下由此能缓和一大口气,发展生产,恢复国力。
预置
乌干湖冰雪皑皑,白熊王从冰窟里探出头,嗅着谢开言手里的糟肉饼。
午后,谢开言在乌衣上多套了一件皮裘,甩开一众随从,独自踏上茫茫冰原。喂过白熊之后,她摸着它的头,与它话别。“不知以后能否再见到你,乖乖地,嗯?见到猎人要跑远些,别贪嘴……”
回程中雪霰已停,冰原露出玉色肌容。谢开言驾着雪车走了许久,来到东侧的伊水河畔。北理经过一次次战乱,民生维艰,百姓们更是成群结队地来到母亲河边,举行斋祭,请求天神眷顾国土。谢开言静静站了一会,已看见大批民众将一罐罐的石龙子倾倒入水里,顺应北理开国之初的那个石龙子化龙、海龙又吐日的传闻。
她蓦地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一条茱碧,饮过她的血之后,被宫女团喜放得不见踪影。她向来不在意身体隐疾,即使以前吸入的舌吻兰香沉毒马上就要她的命,她也没想过去解毒,大有顺其自然之意。只因她相信,溜过手边的东西,那便是无缘,不用再追。
转眼看到对河的民众已放生了许多石龙子,谢开言转念想到指派团喜来使绊子的阎良娣,眉头不由得皱起。假如她不可避免要回到太子府,势必会与阎良娣相见,到时难免又要陷入一番争斗。她可以不去招惹阎良娣,但阎良娣会放过她吗?
谢开言茫然站了一刻,身后突然传来极大的动静,引得对河的北理民众伸颈观望。
原来是侍从跟不上谢开言的脚步,害怕不过,将消息传给了尾随出行的封少卿。封少卿连忙请动乌干湖石头城里驻守的乌尔特族亲王,亲王二话不说,带着大队族兵套车游遍整个雪原,不出一个时辰就找到人了。
亲王驾着四只高犬的雪车呼呼跑过来,溅起的雪沫子尽数扑在谢开言衣裙背上,她默然向河站着,并不躲避。身后还有几辆车跟着猛冲,停不住势头,径直扑进了冰河里。亲王一边骂着“羊头马哈的”,一边走到谢开言跟前说:“太子夫人乱跑,不好。没地方玩了,去石头城打猎。”
“殿下已将乌干湖送给亲王了?”谢开言退开一步问。
亲王点头,面有喜色。为了邀功,他亲自送谢开言回连城镇。
镇内广阔的校场里,叶沉渊正在裁决两营骑兵的马球大赛,听到封少卿报告的消息,他将令旗交给封少卿,吩咐道:“替我一会儿。”
封少卿跃上马跑向校场,两队人见主君离开,打得放肆多了,围着封少卿一阵疯抢。封少卿吐出被骑兵球杖刮进嘴的沙土,愠怒道:“银衣军营的,你们长官输了俸禄,所以找机会来报仇吧?”
正说着,伤势好了大半的左迁带一队人从井关镇赶来,声援本部军士的比赛。他甚至来不及先向主君通报,直接冲向了赛场。等揪住封少卿分出个高低后,他猛然记起此行最大的目的,忙拍净沙土,向主厅走去。
亲王部下站在院子里晒太阳,厅堂上,叶沉渊穿着锦青长袍,负手站在谢开言座椅旁,用乌族语与亲王交谈。谢开言大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似乎与马匹有关。每当她不耐地起身想走时,叶沉渊便伸袖轻压她的肩膀,将她送回座椅里。
叶沉渊用乌族语问了一些引胡马入边镇训军的方法,每隔一刻,就低头询问谢开言是否饥渴,无论她应不应,他都唤来侍从摆满一案几的糕点茶水,可谓殷勤备至。
亲王看得心奇,不顾礼仪,用手抢过那些糕点食用。左迁走进来行礼,叶沉渊摆手将他闲置一旁,又用乌族语对亲王说道:“华朝日后不动兵,也要加强操练,亲王不如入我军镇来,帮我训马练兵。”
亲王忙摆手,只说愿意做个石头城大首领。
左迁见主君商谈他事,偷偷向谢开言打眼色。
谢开言仍然握着一支小羊毫笔画完白熊王的模样,站起身,挡在叶沉渊面前,将画纸交给亲王,说道:“这只熊是我的玩伴,脖颈上系着我做的锦带,可以将它与同类区分开来。烦劳亲王族兵打猎时放过它,不要再伤它了,这天寒地冻的,药膏也起不了作用。”
亲王抓着胡子一愣,半晌不接伸到面前的画纸。
叶沉渊立刻说道:“我再送十车药材、二十车棉衣给亲王。”
亲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是个爽快人,很好,很好。”他忙不迭地招进部下,吩咐将画纸刷印千张,送到每队头目手中,并下令说,不得再猎熊杀熊。
临出门时,亲王又回头说道:“太子夫人还有玩伴吗?喜欢狐狸、雪狼吗?多来冰原转转呀。”左迁将他送出门。
叶沉渊唤侍从换过热茶,又抓起谢开言的手,塞进貂皮暖手抱里,给她捂着。谢开言一动不动地坐着,任他整饬。他捻了捻她的乌衣衫角,说道:“衣料还是薄了些,不冷么?”
谢开言的眉目、脸庞、双手都是冷的,对着他时,仍然没有过多的言语。
叶沉渊取过侍从递来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又替她系上了一个精致的襟结。
她想起来了,十一年前毒发之际,她蹒跚走去汴陵太子府,曾小住过一段时间。他照顾她的起居生活,每日替她梳妆,也曾系过这样的衣结。
谢开言抬手摸上胸口襟结,想起与他的多般孽缘纠缠,不禁又放下了手。
叶沉渊见状说道:“午后出去游荡了一圈,怎么不见高兴些?”
她开口说道:“我想去一趟北理,与聂公子交付一些事。”
他抓住她那冰冷的手,塞回暖手抱里,想了又想才说:“倘若只见聂无忧一人,我可以答应。”
“好。”
谢开言起身,就待朝外走。
叶沉渊忙拉住她的手,不避侍从耳目,将她抱进了怀里。“不用这么急,我给你安排随行队伍。”
她皱起眉:“殿下若是信我,就让我一人去。我也必然对殿下讲诚心,决不会做出让殿下不喜的事情。”
他所需要的,就是她的诚心。看着她并不躲避的眼睛,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于是适当地放松了手。
“我信你。”
叶沉渊离得十分近,衣袍上的淡淡熏香又侵染了过来。他的容貌俊美如昔,笑起来时,就像解冻了一池春水。
谢开言摸了摸他的脸,几近痴语道:“多笑笑。”笑起来后,眉目温和的阿潜就回到了她的身边。
叶沉渊站着动也不敢动,低下头凝视着她。她仿似梦醒,遽然收了手势。
他再接着问先前在意的问题:“你去了北理之后,再有什么打算?”
“回汴陵。”
无论是前往北理还是回到汴陵,谢开言坚持一人上路,拒绝叶沉渊提出的各种好意。他软着声音哄了又哄,她险些冷了脸色,最终是他退了一步,随她心意来去。
谢开言说走就走,不再多说一句话,已经迈出了主厅大门。
叶沉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多挽留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不要人陪,我送你一匹马总成。”
侍从牵来叶沉渊的战马,白马识得主人,在叶沉渊面前低下了头。它的额上有一抹嫣红,全身毛发纯白无杂,在秋阳晚照里,披着一层金光。
“骑上骅龙,在华朝没人敢拦你。”叶沉渊说道。
谢开言久居连城镇,知道骅龙的名气。“龙”在古代是纯种白马之祖,额前显红便是高贵血统的象征,全天下仅有这一匹,可称得上是千金难求。
谢开言翻身上马,叶沉渊持着缰绳将她送出连城镇外。原野尽头,沉沉坠落一轮红日。万千光辉镀上她的衣衫,如同对她敞开璀璨的天门。
叶沉渊松开手,看她纵马迎着光跑去,逐渐不见。她的斗篷不知抛落在哪里,只剩下乌黑的衣衫荡在风里,远远掀起一抹亮色。她像是冲向了九天胜境一般,显得那样无拘无束。
叶沉渊目送谢开言离去,兀自站了许久。左迁见唯一能劝服主君的人也已远去,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求殿下网开一面,放过胭脂。”
“随我来。”
连城镇马厩旁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存放着废草料。潮湿的腐烂味道沿着地底爬升上来,快要湿透了句狸的绣花鞋子。旁边那间黑不见底的小牢房不断传来哭泣声、哀求声,字字句句撕裂了句狸的心肺,才被暗卫抓来囚了半日,她就觉得全身发冷,忍不住哆嗦个不停。
“殿下……殿下……我眼睛疼……那条蛇已经钻到我的头盖骨里去了……”
句狸听出了是宫女团喜的声音,竖起耳朵偷听一阵断断续续的哭诉,也大致揣摩出发生了什么事。团喜放走谢开言饲养的石龙子,引起太子警觉。太子彻查一番,抓到团喜放信鸽通报给阎良娣的把柄,一句话不说,将团喜投放到黑牢中。
只是无人知道,太子到底使了什么手腕,竟然让一条活生生的蛇钻到团喜身子里,还能到处游走……句狸一想到那蛇爬过皮肤,吐着冷冰冰的信子,即将也会爬到她的身子上时,再也按捺不住,扑到铁窗前不住嚷道:“太子殿下您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乱嚷了半日,看到围墙后真的转出一道修长身影后,句狸又马上闭上嘴,绞着衣带角不说话了。
叶沉渊唤值守士兵打开铁门,随后,句狸被推了出来。她抬头偷看一眼叶沉渊冷冰冰的脸,不待他出声,她就惶急说道:“殿下不准杀我!太子妃十分喜欢我!我死了她会伤心的!”
叶沉渊回道:“我知道。”
句狸又急着嚷:“那也不准对我用刑!”
叶沉渊淡淡道:“你是我的座上宾,怎会对你用刑。”
句狸回头看看四周极阴森极冷腥的境况,抱住头脸一阵跳脚:“殿下是在跟我这个下人开玩笑么……不如索性给我一刀……”
围墙后面的左迁急得伸出个头,朝句狸猛打眼色。可是句狸还在弹跳,根本没看到他的暗号。
叶沉渊冷冷看着句狸,直把句狸看得没了任何火气,只能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
“我不追究你私放谢开言的罪过,只要你能答应我,好好看住谢开言,等我处置完和谈一事回到汴陵后,将她交还给我。”
叶沉渊负手说完,句狸就小声应道:“太子妃是个大活人,又怎会随我摆布,任我交付给殿下呀?”
叶沉渊不应,只向后看了眼,左迁已经捧着一个锦缎箱子走了进来。
叶沉渊说道:“这是赏赐,里面有你需要的新户籍和通行凭证。”
句狸连忙接过箱子,打开锁扣,顿时被一阵宝气珠光耀花了眼睛。她眉开眼笑地说道:“殿下既然不怪罪我,顺便能不能把我的婚事也废掉啊?”
站在一旁的左迁小声说道:“殿下说话从不更改,别惹殿下生气。”
句狸撅了撅嘴。
“那团喜就是例子。”
句狸不禁打了个冷颤。
左迁又极快说道:“你不用怕,根本就没有蛇,我只灌团喜喝了一碗迷药。”
叶沉渊见目的已到,先离开了土坯院子。左迁抓紧机会与句狸说话,他向她释疑道:“殿下虽说只给太子妃两个选择,任她回太子府或是王大人府邸,但是私底下,殿下总要考虑得周详一些,将太子妃可能去的地方都提前布置好。太子府的花总管曾经对我说,十一年前,就是殿下将她分派到北疆小镇里,以待日后太子妃经过此地,让她能够就近照顾下太子妃的衣食。随后又好像发生了些偏差,修谬先生更改了殿下的传信,勒令花总管不得过问太子妃的琐事……总之那些已经过去了,我们做下属的,也不好去揣测殿下的私事,不过今日这一件,殿下的主张倒是明明白白的,就是要你跟着太子妃,行使花总管十一年前的职责,好生陪着太子妃,将她送回到殿□边。”
句狸抱着小宝箱皱眉凝思。
左迁推推她:“你听到了么?早些回来与我成亲。”
句狸恶声恶气地答道:“听到了听到了,左大人就慢慢等吧。”
安息
伊阙皇城未经战火摧残,依然落得巍峨秀丽,皇嗣居住的商秋院内,搭建了流苏花架与秋千。雅致的雕花窗推开,正对着一间熏了暖香的阁子,不时透出铮铮金石之声。
随手拨弄凤首箜篌的是位美貌少女,她穿着杏红的衫裙,乌丝直披身后,映着雪白的肌肤,比秋花更加灼眼。洒扫侍从唤她继续拂尘,她听也不听,仍然随心玩弄着琴弦。
侍从念她终究是已故宗主袁择的爱女,没有多为难她,瞥了她两眼后就走开。
袁骊极喜欢在谢照院落里逗留,盘桓之处,总有惊喜引得她驻足观望。比如说花架下的那只秋千,用藤蔓装扮了,小黄鸟喜欢花草味道,还曾来这里唱过歌。更不提阁子里布置着各种精致的笔墨书画,偶尔翻一翻小盒子,还能让她看到扎得栩栩如生的草蜻蜓。
袁骊忍不住想,到底是谁,能这样得到二殿下的青睐,替她准备了一座女孩儿都向往的庭院。
转念想到二殿下的容貌,袁骊又禁不住颊飞红晕。
父亲叛乱,被农奴所杀,家里的钱银、田地、人口悉数收缴入宫廷,她自此落入奴婢的贱籍中。查封坞堡那日,外面的人向她嘶喊着什么,面孔极其愤怒。她吓得不知怎么办,正在危急时,一道凛然的身影驰马冲入,破开一众农奴,以严整声威平息了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