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卖扇子能卖几个钱?”
“错,大错特错,你大门一关,官府肯定来办,你开门迎客倒卖小商品,大家反而以为你是大有来头都不敢来找麻烦。而且——”
嗜梦本以为他会说,这样做,还可以帮她找南柯公子,却听得一句:
爷卖的不是桃花,是情调。
眉毛拧了几下,嘴歪了几歪,拳头握紧,终又松开,毕竟是有求于人。
“这把扇子,你卖给了谁?”
笑忘其实心里早已有数,却是仍旧装傻充愣,“批量生产,不退不换。”
“找死。”
嗜梦一坐,半响凝重。
笑忘终于赔着笑脸说了句,“姑奶奶,您别装石像好么?你最长纪录冷战了七年,七年不曾跟我说一句话,你可知道那多难受?”
“说。”
笑忘假意看了看纸扇,心中一沉,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失策了这么一回,就被撞上了。
亏心事,不能做。
那还说几日前,笑忘的一次见利忘义。
笑忘本是规规矩矩卖桃花的。桃花酿的酒,桃花磨得粉,桃花晒干泡澡,连桃木都被他卖给了棺材店,后来又开始琢磨起不需要成本的桃花扇。
他不是绘画高手,架不住画了九世桃花,大笔一挥,总能唬住一些人。实在不行,也有说辞,“中国画,讲究的是个意境,莫看桃花看留白。”
废话,纸扇子,底色能不白么?
话说那一天他出了格,一切只因为来了个贵客,不问价钱不挑花色,手里拿着个鸡血石就往扇柄上坠。
旁边人说了,“爷,这么金贵的物件,挂在这桃花纸扇上——”
那男子只说,“越是无奇越是安全。”
这一来一往可不简单,装着忙于创作的笑忘却故意不去搭讪,直到那爷放下一块金子指了指这笑忘楼的匾,“这莫不是闻名天下的笑忘楼?”
“天下不敢说,至少方圆几个街坊都认得。”笑忘心里好笑,他和嗜梦不过轮回入世白天,仗着和孟婆关系铁,一来就是一京中大鳄,泡妞泡到妞泡他,数钱数到手发软,随随便便桃花树下面就是一坛子金子,爷就是命好,没辙。
“那这桃花扇可是不寻常,只是这看着都一样——”
“众生平等么。”笑忘不知为何,一打眼看这男人就不舒服。他得承认,看到和自己一样迷倒万千少女的男人,他本能排斥。他得承认,看到出手和自己一样没有概念没有顾虑的,他本能排斥。
他得承认,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乐侯苏叶,他本能排斥。
为了寻功德,他每次轮回前都要做功课,这一世,那苏叶的大名,可是放在显著的地方,昭然若揭,硕然写着:
改朝换代。
他得承认,看到能改朝换代的优良品种,他本能排斥。
这安乐侯不怎么爱搭理人,那眸子一闪而过全是默然,语气彬彬有礼才更显得生疏,冷到骨子里的一个主儿。笑忘一眼看透了他,却没看透他的荷包。
人就是利益的动物,明明不差钱,看到对方推来一片金黄,还是忍不住要低声下气。
笑忘不缺金子,却还是收下了金子。收下了金子,安乐侯要他提诗。提诗吧——笑忘恨只恨他是顺应历史潮流轮回,而非往古代穿越的,于是他能想起的名人名言,到了这一世,全成了剽窃。
不提名人名言,他脑子里便只剩一首,又是嗜梦年年月月念的南柯公子那一首桃花诗。
来日遇桃仙,嬉笑讨酒钱,不知素娥厌,转身已不见。
安乐侯未露出半点悦色,笑忘也糊涂了。
如若苏叶本不在意这首诗,为何重金来买?
如若苏叶是在意,为何又装出风轻云淡?
总之,这男人,有故事。
笑忘没有想到,这故事,结局写在嗜梦那里。
现在看着嗜梦一双冷眸扫射自己,只一声“说”,颇有股坐镇不乱的气势。
嗜梦就是如此,对众生,尤其是对他这只狐狸,坐怀不乱,分寸有余,横眉冷对,荣辱不惊。
一旦和梦公有丝毫瓜葛,便是智商为零,情商无限。
她现在这架势,必然是又钻牛角尖,找到什么自以为是的线索,到头来还是空欢喜。
“无论我把扇子卖给谁,你得知道,那人,不是你在等的那个。”
笑忘很真诚,嗜梦亦很真诚。
“好。我记得。说吧。”
十世轮回都走了一遭,怎是他一句话就解得开的?笑忘叹了口气,“此人乃京中最富盛名的话题人物安乐侯苏叶。”
一看嗜梦那波澜不惊的表情,笑忘就知道这大门不出的半仙是完全没有概念。
“安乐侯本是太子,风评不错,又是嫡出,本来前途一片大好,不料三年前开始这皇帝夜夜噩梦,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不知为何也一落千丈。赶巧,偏偏这时他母亲也就是皇后娘娘突然暴毙,太子稀里糊涂就被贬为了安乐侯。那宫中甚是世态炎凉,他无中生有的被踢出宫来却没人站出来说句话。”
这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何见了她毫无反应,怕是身边早已经是美女如云。也可以解释为何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心里有伤。
嗜梦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问了句,“陛下的噩梦,是否——”
“没有写在功德簿上,和我们无关,你不要自己去做那无用功——自然有他人负责——”
笑忘赶紧打消了她的念头,“别忘了,你不是仙,不过是轮回之组给了你点通梦的能力罢了,低调,低调。”
“我向来低调。不像有人,卖桃花。”
说来说去,还是不满他这件事。手一摊,笑忘耸耸肩,“好诗共享之——”
笑忘,你不会连红烧肉也卖的吧?
笑忘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嗜梦眼底腾起一股光亮,“安乐侯就是南柯公子,他知道四块红烧肉——”
笑忘猛地站了起来,扇子掉在地上,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事实证明,嗜梦已经丢了魂。
全部的心思就是倒贴,先是破天荒出去和八大姑打听到安乐府的位置,又和九大姨问来了安乐侯都和什么路子的人来往。
最后带回家一盒胭脂。
胭脂。
笑忘觉得这事,有点严重了。
“笑忘?如何?”
嗜梦一回眸,笑忘毫无思想准备就对上了一张脸。
看了好几百年的素颜,第一眼,有点凄迷。没错,凄迷,感觉不太真切。
好不容易聚焦了,这才是颜色分明起来,看着那淡扫蛾眉樱桃唇,颊上斜扫一笔紫染,九分迷醉一分冷,恰是她的调调。不知为何,觉得她那平日里能秒杀人的冷眸,现在也有了一层勾人的黑。
吞了口口水,笑忘支着桌子硬是没有站起来。
“怎么——”嗜梦一个失望的表情,“我琢磨了几天,本以为还好——”
嗜梦心无杂念,想做一事,每每都几近完美,笑忘看的有些陶醉,却还是底气不足的说了句:
不好。
话唠的笑忘难得简洁一次,每每这时就是撒谎的时候,只是嗜梦已经进入智商为零的襁褓期,却是没发现笑忘这心虚的一笑。
“那还是素颜好了,我本以为有点颜色好。”嗜梦看了看铜镜中有些变形的脸,和看不真切的颜色,“不然我去问问——”
“不要出去丢人。”
笑忘紧接着一句,“我说,你就这么急着倒贴?”
嗜梦一眯眼睛。
没错,这才是笑忘熟悉的冰山美人无欲无求秒杀人于千里之外的嗜梦。
对镜梳妆这种事,偶尔尝试愉悦一下看客,不可多试。
“安乐侯似乎不怎么出来,上次我见了他,还是他去祭母。”嗜梦兀自说,“很少出府,朋友也少,想见他一面,却不知怎么下手——”
“你花容月貌,他一见倾心,你们干柴烈火,然后私定终身,百年好合之际,我这笑忘楼楼主,必定送上桃花树一颗,祝你们桃花遍地奸情无限——”
“怎么这么酸。”
嗜梦看了他一眼,“你吃醋了?”
“我——我——我吃醋?”
“我料想也不会。”
“你料想的相当正确。”笑忘却是感觉脸有些微烫,心头堵着,“不如去还扇子,然后就势投怀送抱。”
“送扇子?”
嗜梦在安乐府外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最后来见她的仍旧只是管家,依旧是那句,“侯爷有贵宾,姑娘有事可以告诉我。”
嗜梦仍旧是轻轻摇头。
临行时还说过大话,承诺她若一进府就把他也带着,以防突然出现功德事。
“我已找到南柯公子,没有其他愿望了。这一世凑齐了九百九十九朵桃花,功德圆满之时,那愿望就让给你。”当时自己这样说时,笑忘就笑的很狐狸。
现在果然如笑忘冷笑的那样,人是找到了,却丝毫不记得她。
眉心紧锁,不如硬闯,以她的功夫到不是问题,怕只怕刺客事件刚过,人人自危,惹出什么乱子。
正是难下决心,那门又开了。
这一次,老远听见了安乐侯那低沉磁性的声音。“怎么,你说的那个一并入府的下人,在门外等着?怎么不早点说——”
这般亲密爽朗,莫不是对他夫人在说话?
嗜梦心里一堵,当下掉头要走,却是身后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傻等着什么啊?进来呀。”
笑忘,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笑忘站在门口,立于安乐侯身边,一个健康的黑,一个妖媚的白,一个不着一词,一个笑的张狂。
嗜梦保持淑女微笑,和笑忘找抽的眼神电光火石天人交战了一番,最后落到安乐侯那一抹深似海的未知眸色中。
买一送一,原来自己才是附赠品。
这开头,似乎不妙啊。
小人不救美
嗜梦向来对差别待遇习以为常。
一个住的是上宾房,一个住的是临时客房。
一个有专门婢女伺候着,一个要和婢女一并去伺候人。
一个被主人邀请一同逛逛后花园,一个多迈一步都会有个凶巴巴的中年妇男冲出来喊:“注意你丫的脚!”
她本是很适应的,但是这一世,在安乐侯府,她却不淡定了。
只因为,向来她是上宾他是散客,如今却调了个位子。
看着笑忘和安乐侯谈笑风生一起相约去赏桃花,嗜梦端着一盆碗的手自然而然的就松开了。那噼里啪啦的清脆之音,引不来这两个惹人眼球的男人,却是引来个女人。
女人,并不稀奇。
安乐侯府的女人,嗜梦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来接受,却冷不丁一只手自来熟的拍在她的肩膀,耳边突地响起这么一声:
“喂,你看上的是黑的那只还是白的那只?”
黑的那只,是一袭黑衣的安乐侯,大黑的衣衫上是暗红色的花纹,稳重而诡秘。古铜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脸,全身唯一色彩亮丽的,就是随身带着的鸡血石吊坠,在那浓重的大黑袍里若隐若现,像一滴血,沾腥,却飞蛾扑火般炽烈。
白的那只,是一身白衣的笑忘,白色丝绸上等布料,做工考究,袖口领口都是桃花纤边,细节功夫十足。手执桃花扇半遮面,人比扇面更苍白,几乎是不见一丝血色,那琥珀色的眸,轻轻一勾,便是七魂牵了六魄,不辨南北不计东西。
这一黑一白,好似黑白无常,那人间炼狱,勾去的都是少女情愫。
不需阎王功过板一敲,那厢早已经有一说一倾诉家史。
嗜梦和笑忘相伴十世,却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清醒的意识到,这只狐狸,有副好皮囊。在安乐侯身边,他显得更加放荡不羁桃花朵朵,仿佛是偏要和他造成反差一般,来往男女皆目不转睛,撞柱子者有,翻水沟者有,举起插杆衣服落地不曾留意者有。
此时此刻,嗜梦打破一盘碗,那声音实属和谐,那反应再正常不过,没人会在意,除了此时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女人。
浅紫色短衣,深紫色裤子,裤脚利落扎好,束于马靴,手执一鞭,看似是个女马夫,那眉宇神色之间,却不似仆人,尤其是那自来熟的一句问话,倒叫嗜梦警惕。
“你是谁?”
“好冷的一张脸,好麻木的表情,多浪费这么标致的容貌。”那女人的手被嗜梦两只手指拎着从她的肩膀上拿了下来,“你和那小白脸一起的?怎么样,介绍介绍吧。”
“我不认识他。”
嗜梦一蹙眉,恨不能将一地碎碗都扔向那故意使劲摇着桃花扇的笑忘。
得意吧你就。
那女人看看嗜梦和笑忘若有若无的眼神交汇,笑了,“原来如此,看来这小哥回去又要被罚了?我猜猜,是罚他天天做饭?”
不用罚,饭也是他做。
嗜梦没有应声,发觉这女人好生可疑,尤其是那说话的方式,很有些豪爽,却话里有话,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
莫非是前几世遇见过?却总有些不对劲。
嗜梦盘算着眼前的女人,眼前的女人却自报家门,“紫冉,幸会,混进府里就是为了倒贴,我看上你们家小白了,怎么样,我看你是要倒贴那小黑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嗜梦一笑。“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