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的那一眼,沈君煜看得清清楚楚,勒马与车错了开来。
不得片刻,少年又拍马过来,子衿裹着毯子流鼻涕了:“你哥刚才来过了。”
他双手拄在马鞍前面,笑得腼腆:“我就过来问问,要不要回去?”
顾子衿白了他一眼擦鼻涕:“你觉得前面那位能让我舒舒服服的回去歇着吗?”
正说着,前面那位就像是听见了一样,挑眉轻笑。
少年忍不住笑她:“我昨天可听见了,殿下抱怨你不像正常姑娘。”
子衿十分无语:“正常的姑娘什么样?”
少年抬眸,脑海当中闪现的是她未成亲以前,也曾天真烂漫,就带了一丝丝的遗憾:“他不懂得你。”
她低头想了想,对他摆手叫他快走。
沈君雁也只是想看看她,见元烨一直关注后面动静,也是将速度拉了下来与哥哥一齐。
其实成亲这么久了,顾子衿对于元烨的那些奇怪的心思也摸到了点规律,无非是想叫她撒撒娇,放低点姿态与他小打小闹,可惜她不想费这门心思。
鼻涕又一次流了下来,她就裹着毯子,假装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片刻,元烨扯着缰绳慢慢晃悠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她身上的毯子,细细地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在里面看出昨晚他们几个男人在一起讨论的女人们最容易痴心相付的模样,也不知是谁说的了,她们对于真正的爱人,一抬眸就能看见那些情意,藏都藏不住。
可惜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恼也好,嗔也好,她对着他的眼,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别开脸,拍马向前。
两城之间,开始扎营。
元烨可是下了步好棋,南朝俘虏走在前面,他们若不顾及性命,恐怕失德,若是顾及了,他趁机打过去,只需要一个缺口,火炮齐轰,骑兵在后,步兵上墙,黑夜就很快过去了。
那些俘虏就在烈日下面暴晒,而城门前除了守城的士兵彼此相望,没有一个人出来过,顾子衿浑身难受,是一会冷一会热,明明这么热的天气,她裹着毯子形象全无。
可谁又敢笑她,都忙不迭地先给她安置帐篷。
少年又晃到她的跟前:“殿下还未回来?”
顾子衿钻进帐篷,拖着毯子走来走去,他只好跟在后面伸手扯着。
她脸色不大好,靠着地上铺好的一处褥子就歪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你去叫个大夫过来给我看看,太难过了。”
沈君雁这才注意到她不同平常的脸色,立即放下了毯子出去寻了人去叫军医,他自己返身回来,打了水给她擦脸,这会她是热了起来,脸又不正常的红了,他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探向她的额头,果然滚烫。
自从离开沈家,她似乎总爱受风寒。
他将毯子也给她盖上,坐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
想来也是很难受,她微微皱着眉头,疲惫地闭着眼睛来回翻身。
少年拧了手巾放在她的额头上面,顺带着将她的双眼也覆盖住了,她的脸这么一遮,剩下巴掌大的一块,她的唇粉嫩嫩的,他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全身多处骨折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她摔坏头的时候似乎更可爱一些。
多少次看着她,他就全心的欢喜。
越想心跳越快,越想越是像着魔了一样,沈君雁情不自禁,竟然无意识地俯身下去,他紧紧盯着她的双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腔里面呼之欲出。
相距不过咫尺,可就在此时,一个男声突然在帐门口响起,元烨脚步不停,却是脸色微沉:“怎么?用不用本王退出门外,成全成全你们?”
“…”
少年吓了一跳,一时没站住一下栽歪倒了去。
顾子衿其实并未睡着,不过她是真的难受,一听到元烨阴阳怪气的语气实在懒得理他,索性就一动不动装睡了。可少年到底皮薄,爬起来跪行着退出也不敢抬头,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跪在了门口。
片刻,一个大夫从外面走了进来。
元烨撩袍坐下,顾子衿的手在被底,他伸手拿出来,可刚一动作她手一抖却被他发现是没睡了,再联想之前少年的动作,他立即将她的手摔开了去!
子衿懒懒地拂开脸上的毛巾,睁着双眼淡淡地看着他,不愠不火。
永远都是这样,他霍然起身,指着她抿着唇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那大夫忐忑地看着他们:“殿下…”
她的脸色实在太差,李元烨伸手指示意那大夫闭嘴,他微扬着下颌,这似乎是他习惯了的姿态,低眸瞥着眼底这个让人又爱又恨又气又恼的女人,他向前一步就差点踩到她了:“本王告诉你,你人是本王的,心就该在本王这,有些事情本王不想忍也不会忍,以前你就是和沈家有一腿有两腿也与本王无关,可从今往后,你看他一眼,本王剜你的眼,你走一步打折你的腿!”
顾子衿实在无语,因为难过而哼哼着:“我的殿下呀,你想的太多了。”
他一脸正色,却还不知自己这一番话似乎给自己扣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她懒得解释,瞥见耷拉着脑袋的少年正偷偷地看着她,也就闭上了眼睛。
大夫瞧了她的病,却只是风寒。
其实她的病是一直没好利索的,这一次不过是发作得突然了,到了晚上,帐篷内温度低了不少,元烨看着她飞快喝了汤药,明明苦得直咧嘴,但还是一口喝下了,偶尔撞上她的视线,也是不经意的,淡淡的。
这才是她,对他最真实的感觉。
淡淡的,犹如陌路。
他脸色更沉,提着沈君雁的脖领子就出去执行军法去了…
外面战鼓声忽起,顾子衿迷迷糊糊地脱了外衫和襦裙,盖着被就睡着了。
也不知鼓声是什么时候停的,元烨去而复返,她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单手揽着她,犹如铁臂。她浑浑噩噩,枕在他的胳膊上面真的是睡实诚了。
这一觉,直到了次日早上,也是战鼓惊醒了她。
身边早已没有了元烨的影子,头还昏沉沉的,子衿揉着额头,里面嗡嗡作响,挣扎着坐起身来,一旁守着的老孙立即上前。
“刚好药也凉了些,”他端到跟前:“王妃先喝了药再起?”
“嗯,”她用力拍着头:“外面鼓声怎么这么急?”
“呲…”老孙一脸的不屑:“还不是那些南蛮子,听说有个什么小白脸叫小白龙的挂了帅旗,昨天过午就一直挑衅,今早更是一早就响起了战鼓…”
他话未说完,顾子衿已经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她白着一张脸,弓着腰踩上了鞋,一下就碰洒了汤药,老孙连呼数声,可到底都扣在了被褥上面,脏污一片。
回头的功夫,她人已经出了大帐。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她身上只穿着中衣中裤,赶紧抓起了毯子就往外跑:“王妃你哪里去啊!”
两军对峙。
李元烨前身伏在马前,却是一脸轻笑:“不知将军是怎个意思,你带着这么几个人到我战壕前,是来给本王送大炮的么!”
阵前白玉书一身白衫,随性十分。
他身后数人分成两列,露出了身后的炮车以及站在车后的数十炮手。
日头刚刚从山的那边爬过来,阳光洋洋洒洒映在他的白玉冠上面,一片银白很是养眼,仔细看来,这个男人肤色要比元烨白很多,他偏秀,更配得起个雅字。
相反李元烨一身战甲,他样貌俊美,虽露笑意可却是一脸戾气。
都在打量着彼此,白玉书心中是五味杂陈,唇角轻动:“老师曾教诲过,先礼后兵,玉书不敢忘。”
他挂起了帅旗,他挑衅在先,他一早就冲到了阵前。
他抬眸,终于看见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由远至近。
元烨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是回头,顾子衿疾奔而来,她长发披肩,甚至连外衫都没披,老孙在后面抱着毯子大声疾呼。
他脸色顿沉。
顾子衿的目光犹如利箭,她一眼就看见了白玉书,时隔两年?她竟然记不清与家破人亡的日子到底有多远了,一步比一步更近,就到了战壕后面。
踩着土梯,她仿佛置身在了幻境一样。
白玉书扯紧了缰绳:“子衿,许久不见啊!”
他仍旧白衣飘飘,他仍然是温言依旧。
顾子衿气喘吁吁,双目似要喷出火来:“白玉书!”
她嘶叫出声,回头瞥见一小兵背后有弓箭,后退几步,一把扯了过来。
老孙已到跟前:“殿下你看这?”
元烨却只看着娇滴滴的爱妻一时力大如牛,已经搭弓上箭,一转身已经箭指了对面那个男人。
顾子衿胸口起伏得厉害,可她心在跳手在抖,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
白玉书只看着她笑意盈盈:“这两年也没见你有长进,用不用我再往前些?子衿可要瞄的准些,就往这射…”
他一指就点在心脏处,坦然相对。
这么远的距离,她咬牙憋住最后的力气,正要射出腰上已经多了一只胳膊,元烨的呼吸就贴在她的脸边,他随即覆上她的两手,助她将弓拉得更满。
顾子衿整个人都被他环在怀里,随着她再一声白玉书,羽箭破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病倒了,三天没上班,天天打滴流,T T
明天上班
第59章 小殿下
第五十九章
猛然睁开双眼,顾子衿先还迷茫地看着帐顶。
待李元烨的脸一下子映入眼帘,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在阵地前方,一下就坐了起来。
“白玉书呢?他人呢!”
“…”
元烨脸若冰霜,身边的矮桌上面,摆放着一小杀阵。
她掀开被子就要穿鞋,可一人掀开门帘进来见她动作立即急了:“王妃千万别动,可要好好养着啊,小殿下可千万不能有任何损伤啊!”
她顿在那里:“小殿下?”
老孙将汤药放置一边,过来扶着她重新躺下:“是啊,这个庸医前一日还说没看出来,结果这会儿又说是喜脉,王妃受了风寒孩子有点不稳,可要好好保胎啊,喏喝了吧。”
有孩子了?
顾子衿蓦然抬眸,一时间有点接不上线头,元烨已然背对于她,只留一个僵硬的背影。
她突然想起有哪里不对劲来:“等等,我不是在阵前?白白玉书呢?”
老孙瞪着双眼:“王妃这是烧糊涂了?您一直在大帐歇息,半夜烧了起来,我们殿下可是守了到天亮啊!”
她无力地举着手:“殿下…”
男人不耐地转过身来:“白玉书是哪个?值得你这样念叨?早先那个来使?”
她反而说不下去了。
难到真的只是梦境?
可是分明分明就记得那样清楚,她从大帐跑了出去,白玉书就在战壕前面,她攥紧拳头,指尖似乎还有那弯弓冰凉的温度…疑惑地抬眼,元烨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她随即翻了个身,心思又都绕在了孩子身上去,事实上她一直都有喝避孕的汤药,或者是药丸,从未想过在这个时候会添一个孩子。
老孙跪坐在一边:“这药…”
她心乱如麻,仿若未闻。
元烨却是恼怒,一手扳住了她的肩膀,她浑身无力,他手劲也大,直接将人扳了起来:“不愿喝药就不喝,孩子不愿意要也可以不要。”
顾子衿斜眼看着他,推了他一把:“这说的什么话!”
他不容她分辨,却是粗鲁地摔了她胳膊,转身走了。
老孙喊了声殿下,眼巴巴看着人又摔了帘子出去,回头时候脸色已经很是微妙:“王妃怎么能这样呢?”
她本来已经伸手来接药碗了,一听他的话也拉下脸来:“我又怎么了?”
老孙又放下药碗来,略显夸张地手舞足蹈:“那老庸医一说王妃这是有了喜,殿下先还绷着脸,可等人走了一直看着你这样傻笑,还问我是男是女…”
顾子衿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捂着小肚子怎么也没有高兴起来的意思,她高兴不起来,一回头看见那碗药,想了想还是端起来喝了…
老孙给她拿了衣衫和裙子,也叫她再躺一会儿歇着不动,见她没有任何的异议,转身退出了大帐,他在另一处帐内找到了正在研议的元烨,后者瞥了他一眼,将小旗插在了沙盘上的一角。
沈君煜站在旁边,负手而立,看着那布阵双眉微抿。
李元烨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喝了没?”
老孙立即上前:“喝了,王妃是没缓过神来,殿下一走立即把药喝了,可高兴呢!”
元烨仿若未闻,却是看着沈:“前方战壕修好了没有?”
沈君煜点头:“南蛮子就是阴险,差点着了他的道。”
元烨从鼻子里哼出声来:“这白玉书还是个情种,真是笑死人了。”
沈不置可否:“他们是想反攻回来占城,我不相信他那么简单。”
四目相对,又都是不屑。
老孙急着摆手:“殿下可千万别提这个白狗了,要是被王妃听见又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现在小殿下还不稳当,都说了要瞒着,好不好嘛!”
这老头可是一心想着这孩子,元烨白了他一眼。
顾子衿在众人面前失态,他拥住她射出那一箭,那羽箭乘风而去,白玉书躲也不躲中箭倒地,可惜她并未等到这一幕突然后仰昏倒在他的怀里。
阵前大乱,两方交战开火,炮火持续了多半个时辰。
军医说她是受了强烈的刺激,并且有了惊奇的发现,前一日还没有上脉的一支,竟然是有了喜脉,胎儿尚小,在母体里面尚还不稳。
元烨的胸口处,就像是被人用大锤抡过一锤子一样。
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其实鲜有温情,儿时,自从记事开始,他就没有任何真正能靠的住的朋友兄弟,没有任何人。
他有了个骨肉,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愤怒。
顾子衿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她看着白玉书的眼神,那种复杂的情绪是那样的浓烈,都说是爱恨分明,可没有曾经那样爱过,又如何能有那样炙热的眼神?
怪不得,他总是觉得缺少点什么,原来在这里。
他于她,是可有可无。
根本没那么重要,她看着他时候,很多时候都是敷衍,亦或是无奈。
她会不会喜欢这个孩子,会不会想要这个孩子?
他欣喜的表情一下子就冻结在她的那声呼喊里面,大夫说她不能受刺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件事变成虚无。
老孙说的话,他半信半疑,仍然做了最后的布置,让沈君煜先下去了。
男人的背影在他眼底一点点磨灭,他撩袍坐下,大口喝了口茶水。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老孙站了他的身后,伸手一点点地顺着他的后背:“殿下啊,老奴老了,也不知还能伺候殿下多久,老奴多想还能伺候小殿下长大啊!”
元烨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手心的热度:“放心吧,孩子不会有事的,她爱生不爱生都得生。”
老孙手下用力,啪地打在他的后背上面:“殿下!老奴说了殿下多少次了,女人是要疼要哄着的。”
说着给他揉捏起肩膀来:“我看王妃对殿下也不是一点心不上,就这么天天带在一起,就是泥塑的,也会动心的不是?”
李元烨享受着他的按摩,却只是叹息:“你说她上心了?笑话。”
老孙只是劝着:“是不是每天看着她,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不出声,老孙嘿嘿地笑了:“殿下不是说,看上她了,就抢过来,管她心里是谁,天天看着她就行了么?”
元烨嗤笑出声:“本王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老孙也不戳穿:“殿下啊,世间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大多都是这样的,你越是费尽心机地想要讨好一个人,那个人越是容易叫你痛彻心扉,两情相悦的美事,终究还是书里的多些。”
难免唏嘘。
沈君煜布置好了兵力,前来领命,元烨休息了这么片刻霍然起身。
“走吧,本王也给白将军送个见面礼!”
二人随即走出大帐,只剩老孙在后面自言自语:“见面礼不是送过了么…”
城内,小楼上灯火通明。
来来往往的奴仆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屋内一个药童端着药侧立在旁,床上一男子悠然地靠坐在床壁上面,手里还拿着本书。
他赤—裸着上身,胸前缠着药布,上面还渗着殷殷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