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十心知必有缘故,但既能活命,她就没有自找死路的理由,哪怕救她的人是如今的她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刚随子万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一事,蓦然掉头往房间跑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子万一愣之后,原本憋在心口的怒火腾得一下烧得更旺了。
“你做什么?”他低喝。
纪十没有理他,在跑到房门口,看到那条被扔到一旁仍昏睡得无知无觉的小狗时悄悄松了口气,庆幸那些人没有拿它泄愤。进房拿了自己的包袱,出来时顺便将小狗抱起,这才走向子万。
子万看到她怀中之物,目光一闪,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仍是半夜,客栈前门后门都紧闭,所以两人是跃墙而出。当子万的手揽上纪十腰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有些僵硬,心情再没了以前的随意。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万扪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案,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纪十对他的热情便消散得干干净净。因为一直得不到回应,所以死心了么?这倒也罢了,他为什么又会在如愿以偿后反而放不下,这不上赶着犯贱吗?
每每想到这里,子万就郁闷不已。
“出城还是继续留在城里?”在只有几条流浪狗的大街上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问。
“出城。”纪十摸了摸怀里小狗温暖的身体。她不打算再见梅六,自然连奚言少华和“小汤圆”也不用再见,他们到了女儿楼的据点,有她的暗示,在梅六出现前想离开是不大可能了。
“你准备去哪里?”子万问。想到那日试探性的邀请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就怄得不怄得了。但是其实连他自己也拿不准,当时若她答应了,他会不会又像以前那样视其为蛇蝎亟欲摆脱。
纪十没回答,让他又是一阵郁怒,偏偏还不好发作。直到出了城,她招呼也不打,掉头就走,他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站住!你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看到当在面前,一副不说清楚休想离开的子万,纪十冷笑。她已经不耐烦再陪他虚情假意地你来我往了。
子万怔住,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让他有瞬间的失措,但他毕竟也是见惯风浪的人,转眼便恢复正常,只是说话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你别忘了,刚才若非我,你已经没命站在这儿了。”他并不是想挟恩以报,只是看不惯她这种视他为路人的样子。
纪十笑了起来,但却是冷笑,没了一惯的甜美烂漫,显得残酷而心寒。
“你愿意救那是你的事,我没求过你,别指望我报恩。”从头至尾,她没开口求过他一句,哪怕是出城,也是他问的。
子万语窒,一股无法言语的滋味浮上心头,像是寒心,像是怒,又像是痛,他分辨不出来,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让他怔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纪十没去看他,他既然挡在前面,她便走另一方就是。这路四通八达,她就不信他能将所有路都堵住。然而她没走两步,就觉得脖颈处被戳了下,眼前一黑,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接住她的身体,子万有些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脑子尚未想清楚,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低头,看向怀里平静的小脸,还有那昏迷之后仍紧紧抱着小狗的手,哪里还有之前的冷漠。他着魔一般伸出手想要摸上去,却在中途时又硬生生止住,转而将她打横抱起,往自己早就雇好的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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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5)
子万是在坐船走出几十里后又折转回去的。
事实上,在护送纪十他们上路之后,他便一直感觉到到有人监视,只是对方一直不出手,而他也不认为自己能一直陪着纪十,所以才想出这个引蛇出洞的办法,打算帮她解决了麻烦,一劳永逸。然而回来时,发现纪十已有准备,显然她早已知道会有人要她的命,却由始至终不曾对他透露过一点口风,更不曾开口求助,那一瞬间他气得头脑发懵,几乎是掉头就走。
好在很快就清醒过来,再回来时,那些人已经开始搜院子。看到纪十从假山下面钻出来,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才知道要她命的竟然是那个曾尊她为少主的地方。他无法说清心中是什么感受,也没时间让他去慢慢弄明白。他对那些人下了定身蛊,否则必免不了一场恶战。对于他来说,能不和人打架,还是不打的好。
纪十醒来,发现身下摇摇晃晃的,头上是篾条编的已被烟熏得发黑的拱形舱顶,脚那头,胖嘟嘟的小黑狗正将碗舔得啪啪响,嘎吱嘎吱的摇橹声从外面传进来。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让她几乎以为十多年的舔血生涯只是一场梦。
伸手探向怀中,小金还在。她安下心来。她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该很气恼,但是所有的气恼却被眼前的宁静一晃一晃,晃得干净。什么都不想地躺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漫不经心地逗弄着跑过来咬扯她裙角的小狗,目光却透过半拱形的舱口看出去。
水波荡漾,苍山隐隐,夕阳西下,余晖脉脉,仿佛世上最美之景,最美之时刻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乌篷半拱之内。如果她心中没了恨,如果那些人不再像寻臭蝇一样不弃不舍地尾随于她身后,或许她愿卧于这一方小舟上,徜徉江湖度余生。然而,一切只能是如果,而这世上最缺少的就是如果。
将小胖狗抱起来,亲了亲它的鼻子,正逗得它直蹬腿的时候,子万端着一碗鱼汤矮身从舱口钻了进来。
“估摸你这会儿也该醒了。”他微笑着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纪十放下小狗,冷冷看着他,心思百转,最终开口时,语气已经平静得听不出有丝毫怒气。“你究竟想做什么?直说。”
“带你回奢香。”子万当真不拐弯抹角。
“我不想去。”纪十觉得可笑,于是就笑了,只是笑中有着说不出的讽刺。
“我不是同你商量。”子万也不恼,淡淡陈述,语中之意不容反驳。
纪十气绝,冷笑两声,“我的事还由不得你决定。”顿了下,又语气古怪地问:“你该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子万没有立刻否认,纪十已接了下去:“劝你最好不要。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再有。”
“是吗?”子万没有多说,只将碗递给她:“吃点,你睡了一天了。”
纪十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不会跟自己肚子过不去,接过碗,倒了些进狗碗,自己才将剩下的喝了。
吃过东西,她跟着子万也到了舱外,晚风拂来,水纹层层。摇橹人在穿过高山深峡时会兴致大发九曲十八转地唱上两句,引来回音袅袅,别有韵味。
纪十坐在船头,看着水流由缓到急,心里暗暗琢磨着若跳下去,生还的几率有几成,逃脱的几率又有几成。
“不要去想不可能的事。”子万的声音在后面懒洋洋地响起。他似乎终于脱离了刚明白自己喜欢上她时的彷徨无措,又变成了什么事都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
纪十僵着背脊没有理他,心里其实已经骂开,她想不到这个男人缠起人来比她犹有过之。想要摆脱他,在这船上,显然是不行的,她还没傻到再一次拿自己的命来搏。
夜晚行船很危险,过了那道峡,船家便捡了处渔村靠了岸。渔村小,没有客栈旅舍,但船家有认识的人家,借到了住的地方。那家腾不出多余的房间,子万便很厚颜无耻地借要看着纪十的名义,两人住了一间房。纪十再能忍,也气得差点头顶冒烟。
打渔的人家总免不了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鱼臭味,即便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味也很难去得了。纪十白日睡了一天,本来就没睡意,加上又对跟子万同房极为不满,这时便觉得这味极难忍受,死活不肯再睡了,自己回了船上。毫无意外的,子万自然也跟了上去。
纪十终于明白,被一个极欲摆脱的人死缠着是什么滋味了,想想当初自己的行径,这时无奈之余也只能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却是再也生不起气来。
九月初的时节,天上月亮如眉,星子却异常活泼,撒得满天都是,星河倒映在水中,天与地便似乎浑融为了一体,再难区分。
“去奢香做什么呢,那里又不是我的家。”纪十低语,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什么样的人也没办法再恶声恶气吧。
子万从舱内捞出条毯子裹住她,自己则坐在甲板另一边,背靠着舱壁,抬头看着天上。
“至少那里没有人能要你的命。”他说。这便是他带她回奢香的原因,不是因为那让他头痛的喜欢,更不是因为他想将她束缚住。
“有什么关系呢。”纪十无所谓地笑,语气中是看破的怅然,“身在江湖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这条命早晚是要丢掉的。”这一点她在十岁以前就有了悟了。
子万顿了下,远放的目光回收,落到她身上,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突然很想抱抱她。当然,事实上他仍稳稳地坐在原地,什么也没做。
“你已经没了武功,所以再算不得江湖人。”想了许久,他才说了这么句话。
纪十没有说话,只是呵呵笑了起来,笑声空洞,却远胜过言语苍白的反驳。她不说,但两人都明白,她就算没了武功,也脱不了这江湖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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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1)
半夜的时候,云遮了星辰,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一阵秋雨一阵凉。纪十裹着毯子缩在舱内一角,脚边睡着小黑狗,子万在另一边早已睡着了,但是她很清楚,只要她稍有动静,他就能立刻察觉。
纪十实在闹不明白子万在想些什么。以前是避她犹恐不及,如今在她已然放手之后反而纠缠不休,以前他没图过她什么,现在就更不可能了,那么是对她还存着些朋友之义?总不能是突然发现喜欢上她了吧……
想到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异想天开。
只是无论他抱着什么心思,她都无法再接受。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重蹈覆辙的人,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了。也许他现在会救她,尽力保全她的一条小命,但若再遇上奚言豫又或者别的他在意的人,利益关头,她仍然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到那时,她可再没上次那种运气全身而退了。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所以,离开他是必须的。
只是要怎么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她走呢?摸着怀中的小金,她默默思索着。这个人软硬不吃,表面和气,实则内心冷硬,她若以伤害自己的办法相挟是行不通的,那么便是像以往那样,做出一副恋慕痴缠的样子,让他心生厌恶,自会主动想办法摆脱她。
思及此,她心中隐隐有了计较,当下不再焦躁难安,放空心思,不片刻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仿佛只是打个盹儿的功夫,天已亮了,外面传来船家的说话声和摇橹声,身下晃悠悠的,显然是已经开船上路了。子万不在舱里,小狗也不在。
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纪十就打心底一阵疲惫,不知是从何时起,她的心态已不再如当初那样,能够若无其事地戴上各色面具,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厌烦透了这种生活。
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她才打起精神准备出去弄水洗漱,偏在这时,船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外面没有声响,一向在死亡线上打滚的纪十却蓦然警觉起来,悄然靠近舱口,往外看去。
“庄主让属下等来护送少主回庄,庄主有请子万公子到天彻庄做客几日。”没等她看清是什么情况,一把沉厚威严的声音已传了进来。她心中一惊,听出是暗厂教官头儿。
宁可得罪刑堂堂主,不可去惹暗厂教官。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人已经钻出舱口,到了外面。
外面,隔着十丈远处,两排船艇拦截了上下游,船上弓弩手森立,弩箭直指被围在正中的孤零零小船。
小船船头,子万手中提着一个陶罐,罐里冒着白雾以及鱼肉米粥的香味,显然这之前他刚刚煮好早食。他提着陶罐,小黑狗绕在他脚边,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凝重,只是漫不经心的微笑。船家却被这个场面吓得唇青脸白,蹲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见到纪十出来,那边的人更加严阵以待,子万脸上笑容加深。
“起来了?”
“嗯。我洗把脸。”
两人若无其事地交谈着,像是那些人那些船那些箭不存在似的。
“纪鹤,你……”教官头儿对此情景没说什么,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忍不住了,正要喝骂。
“吵什么,等了这许多天,这会儿就等不了吗?”纪鹤不耐烦地打断他,自顾去弄了木盆打水洗漱。
那人被噎住,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就想下令让人放箭,但教官头儿却先他一步开口:“少主请便,我等在此相候就是。”
纪十哼了一声,洗了脸,又将头发梳了,跟子万还有小黑狗分食了那罐鱼粥,这才将小狗往恨不得将自己缩得没人能看到的船家面前一推。
“给我把它照顾好了,过些日子我还要来接它,到时要是瘦了不精神了,我可不应。”
“是,是……小的一定把它喂得白白胖胖的。”船家抱住小狗,那副小心而紧张的样子,就只差没将它供起来了。
纪十懒得告诉他就算他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小狗吃,它也变不白,目光落向子万,“你若想走,没人拦得住。”
子万洒然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吧。我可不想变成刺猬。”
纪十垂下眼不再说话,但是袖子一动,已将小金扔到了他身上,“帮我照顾好它,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子万摸了摸不像以往那样亲近自己的小金,嗤地一声笑了,低语:“你现在还没做鬼,也不见得就放过我了。”
纪十嘴里微苦,脸色神色不变,淡淡道:“那是以前。”现在怎么样,她可没兴趣一次又一次地重申,信或不信,那都是他的事,留或不留,也都是他的事。她或许会感念,但绝不会再动心。
子万看到她眉角间的冷意,也猜到了她未尽的话意,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低低笑了两声,笑中有着旁人不明白的无奈。
说话间,教官头儿所在的那艘大船驶近,放下软梯。
子万看了眼,没等纪十走过去,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足踏绳梯,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大船上。纪十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甲板上有那中年教官头儿,还有几个纪十曾经见过的一些头领人物,而在船舷边,则站着一圈持弩弓戴着面具的暗厂人。
“两位请!”教官头儿并没迎上来,而是指了指甲板正中的一张方桌,两张椅,示意两人过去坐下。
“怎么只有两张椅子?我们坐,却让诸位站着,这怎好意思?”子万拉着纪十,没有动,笑吟吟地道。
教官头儿却一挥手,立即有人搬上几案椅凳,只是离那张桌子远远地放着。或者可以说,由始至终,这些人都不加掩饰地跟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公子擅使巫蛊秘术,我等不得不防,还望恕罪。”教官头儿倒是始终客客气气的,不像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或多或少带着一种看阶下囚的轻蔑却又防备意味。
“好说,好说。”子万一笑,当下不再客气,拽着纪十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坐下,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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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2)
就在纪十子万坐上天彻庄的船,迎向凶险难料的未知时,一辆马车正从蔚城北门缓慢平稳地驶入,后面跟着几匹高头大马,马上除了一个戴着鬼脸面具打扮妖艳的光头小尼姑特别吸引人目光外,其余皆是黑色劲装的大汉。
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车帘掀开,下来一位青衣玉秀的少年,少年回身看向车内,眸色幽黑柔和,有着与面貌不相符合的沉静深邃。
随后,弯腰而出的是名杏黄衫子水红裙容貌秀美的女子,女子刚要伸脚下车,少年已先一步将她抱了下来。
“我已经好了。”女子脸一红,轻声嗔道。
少年只是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手仍然不着痕迹地轻轻护在她腰迹。客栈人来人往,女子不好再说,心中却极甜蜜。
此二人正是梅六和十一郎。在十一郎拿回重生之后,剑厚南便为梅六将腰间碎骨重新对合,因骨渣有许多已被筋肉包裹,需要一一挑出再拼接在一起,只此便耗了数日之功。好在只麻烦这一次,之后只需要等其自行愈合便行了,有了重生,连换药都不用。但是为了不让重新拼凑好的骨头错开,最初十来天,梅六都只能保持同一个姿势,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幸亏重生效果神奇,只一月不到,她便能自己撑着慢慢坐起来了。那时她便再躺不住,坚持要回中原。
因为比预计的出发时间早,不需要赶时间,所以路上只求稳不求快,倒是比去的时候花的时间还多了数天,梅六这伤算是在路上慢慢养好的。现在走路什么的都不是问题,至于动武么,有十一郎看着,想都别想。
邓直和罗青留恋草原,便没一同回来,倒是恨十二来了。恨十二当然不是热情友爱地主动请缨护送,她只是受命而行。巫镜十一说让她去看纪十,于是龙一便将这当成了任务派给她。恨十二说,没求助就是不想旁人插手,但是她还是来了,顺便带了几个战阁的高手。
一行人在客栈安顿下来,梅六这才在十一郎的陪伴下去传送消息给她的布庄。至于恨十二和那几个战阁人,自然不需要时时陪同,那样也未免太打眼了。
“如果纪小十在的话,就让她来客栈。”在他们走之前,恨十二随意地说了句。其实无论按年龄还是按排行,她都比纪十小,不过这些东西是从来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在她看来,就纪十那张脸,加个小字再贴切不过。
梅六也正好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和纪十之间有了问题,见她不去,自然乐意,答应得也很爽快。
走在大街上,梅六和十一郎不约而同想起去年两人同来此地时的事,酒楼中自命风流的罗子矜,官宅后院夜弹三弦的罗刹夫人,以及接下来如附骨之蛆的追杀……恍恍然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想起那时你傻乎乎的样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也挺可爱……”梅六刚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不知想起什么,脸突然就红了,转过头假装去看路边的小摊。
十一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可没忘记当时每到正午的时候,自己便要逮着梅六行那事,连绳子都绑不住。真不明白那奚言家炼的什么蛊,他那时明明旧创复发,经脉损伤严重,那蛊入体后,竟能让他伤势一夕间尽愈。虽没有后来那帝王蛊逆天,但也足够让人趋之若鹜的了,当然,前提是需要排除那诡异的副作用。
“若非你当初不弃不舍,也许我如今仍是那个样子。”他轻声道。
梅六脸上红晕更深,哼了一声,兀自嘴硬:“你以为我是舍不得啊,那是没办法,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怎么甩都甩不掉,气死人了。”
她说的当然也是实情,当时两人身上被下了雌雄蛊,除非解蛊,否则便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这事她或许不知道,但是曾为帝皇蛊的十一郎却是一清而楚。但是十一郎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梅六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挣脱,便由着他了。
“你身上那蛊……真的已经完全去掉了么?”过了一会儿,她才迟疑地问。哪怕这一段时日他已经恢复成越者渡初见时的样子,她心中仍有些不安。
十一郎嗯了声,并没多说。其实连他自己都有些糊涂,他只记得在龙天山那个火口中遭遇到两头火焰异兽攻击时,心脏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之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便发现那一股一直控制着他的意识竟已消失不在。后来经他反复推敲,应该是蛊性惧火,在那样的高温下被烤融,而其体内的巨大能量爆发出来,不仅护住了他的身体,还有一部分融入了他的经脉当中,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不仅没被烧伤,反而被锻炼了身体经脉,内力较之前更加浑厚。
梅六看向他,见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并在察觉到她注视的第一时间迎上了她的目光,那双如清潭般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包容与温柔,还有淡淡的询问。她回以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掩下了心里的不自在。
自从他采月色兰回来以后,便恢复了被种蛊前的样子,对她也极好,然而她却总觉得两人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别扭,既不像情侣,又不像朋友,明明比谁都亲近,却总像是隔着层纱,让人摸不着,看不透。
他许是并不喜欢她,却要因为过去的那段经历而不得不接受她吧。她不止一次地猜测,却又没勇气去捅破那层膜,坦坦荡荡地告诉他,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说得容易,可是她很喜欢他,哪怕无数次告诉自己该放弃了,却每每在他表现出一点点温柔时,再次沦落。看着他微笑的脸,温柔的眼,她觉得就算自己拼尽力气也没办法松开手。
所以,就这样吧。她在心中轻叹,回握住十一郎的手,收紧。
第四十章 (3)
客栈离布庄并不远,两人没用多久便走到了。梅六抬头看向布庄暗金色的匾额,想到纪十让人传话说这里相见,心里就不由一紧。
真的就要见到那个小丫头了吗?她停住步伐,心里隐隐有些紧张,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下意识地,她伸手到怀里摸了摸那个已破旧不堪的小荷包,觉得稍好了点,这才提起勇气踏上布庄门口的台阶。
自那日奚言少华和“小汤圆”被赶到这布庄后,就再没能踏出此地一步,奚言少华被闷得天天都在念叨着上了纪十的当,倒是“小汤圆”只要有吃的,在哪里都很自在。
当两人得知梅六到来的那一刻都有些发懵,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慌了。他们都知道自己这边是假冒的,而始作俑者纪十又不在,哪怕知道早晚都要见这一面,仍不免失了主张。
“要是她看出我是假的,会不会把我送去做大牢啊?”“小汤圆”扯着奚言少华的袖子,忐忑不安地问。
“不会。”直接杀了你的可能性更大。奚言少华抽出袖子,撇唇,突然想起这事跟自己完全无关,跟着紧张个什么劲,于是泰然了。
“少爷,我有点害怕。”“小汤圆”又拽住了想往外走的奚言少华的腰带,磨蹭着不敢出去。
“怕个屁!吃饭时你怎么不怕?吃红烧肘子时你怎么不怕?”奚言少华毫不怜香惜玉地拍开她的手,一想到中午那一盆几乎是全被她消灭掉的红烧肘子就满肚子火气。
“小汤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了。吃人嘴短,何况以后她还想继续吃别人的,加上卖身契还在纪十那里,她就算再怕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出去了。
“小汤圆!”等在厅中的梅六在看到“小汤圆”那一双与记忆中无二般的纯净双眼时,激动地站起身,差点被绊倒,幸好十一郎在旁边及时扶了一把。
“菜菜。”“小汤圆”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子,哪怕心里再紧张,脸上仍然浮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个可爱的酒窝显露出来,让梅六记忆中小汤圆的形象更加鲜活起来。
两人都傻呆呆地站着,彼此间隔着一段距离,一个是时隔太久不知要怎么将这些年的疏离化解,一个是心虚,竟然没人主动靠近。还是站在后面的奚言少华悄悄在“小汤圆”腰上拧了一把,才把这个想要做缩头乌龟的丫头给逼上前。
“菜菜,你伤好了吗?快坐下!”“小汤圆”硬着头皮拉住梅六的手,将她扶坐下,笑嘻嘻地说。
梅六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小手粗砺长满老茧,再看着眼前笑得烂漫无邪的圆脸,心中情绪翻涌,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汤圆”被她看得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差点没求助地往奚言少华看去,好在她还知道那样更容易漏馅,所以强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