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侄女来得不是时候,只怕不讨父母欢心。

马车摇摇晃晃的,初盈心里烦,便时不时的掀了帘子露出缝儿,往外头看闹市里的小贩们,各种各样的吃食、小玩意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停车。”初盈猛地看见了一个熟人,不由出声。

前方不远处,雨桐穿了一身青色碎花布衣,葛布裙子,乌压压的头发,只别了一支扁平的银钗,面前一个大大的竹编篮子,正在出售针线活计。

初盈让马车缓缓驶了过去,停在跟前。

雨桐是认得谢家马车的,当即目光一惊,“大奶奶?”

初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说起来,自己最初并不是很讨厌雨桐,尽管后来她耍心思设计自己,到底也没成功,并不想看她落到这份田地。

“凝珠,把剩下的银子给她罢。”

“奶奶…”凝珠不是太情愿,今儿出门带得银子不少,还剩下二十多两呢,可是见主母坚持,只得下车,忿忿扔下银子,“拿着,奶奶赏你的。”

雨桐刚接到手,就被旁边的玉姐儿拿走了,“我来收着。”

初盈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隔了帘子,问道:“雨桐,这是你的丫头?”

玉姐儿顿时气红了脸,雨桐忙道:“不是,是…”想说是自己闺女,又怕更惹得玉姐儿着恼,只得道:“是程老爷的小女儿。”

这么厉害?初盈有些诧异,略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看来当初米铺的事,让雨桐吃了不少挂落。

想起那日她过来磕头,想等着丈夫怜悯,心内又升起一阵不痛快,觉得自己的好心有些多余,转而道:“走吧。”

雨桐怔怔的看着马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回到家,玉姐儿赶紧把银子交给了程贵,撇嘴道:“那个大奶奶有眼无珠,居然说是那一位的丫头!气死我了。”

程贵现在眼里只有银子,不以为意道:“说一句丫头换二十两,也值了。”

“爹!”玉姐儿跺脚,“这银子你可得好好收着,不能乱花。”

“知道,知道。”程贵没有儿子,对小女儿不免偏疼一些,“都给你留着做嫁妆,放心吧。”顿了顿,“原想着回乡下去的,现在看看还是在京城里好,随便跟哪个贵人拉上关系,都够咱们嚼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吃药养病中,总是打瞌睡,最近份量不会太多,尽力吧~~~

好在这一段剧情是想好的,不至于卡壳~~

多谢大家支持,多谢冒泡~~

113、覆雨(下)

看在得了银子的份上,程贵的心思又活动了,对雨桐也和颜悦色了几分,——晚上搂着人一番鱼水之欢,末了道:“你还年轻,咱们再生一个儿子才好。”

以前的媳妇是个母大虫,生不出儿子,也不让自己纳妾,要不是现在家里没钱,还真想买两房美妾回来。

不过说起来,继妻的这身皮肉又香又软也不错。

程贵自己美了一阵,雨桐心里却是一阵厌烦,——丈夫又老又丑又蠢,给公子爷提鞋都不配,只觉恶心的很,偏生又没有法子拒绝。

心下好生后悔,当初不该一时猪油蒙了心,给主母上眼药,结果技不如人,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从前总觉得自己在公子爷身边十年,比别人多一份情分,现在想想,其实是被这份情分给误了。

那时误食巴豆闹肚子,直接禀明主母,再不济,直接跟公子爷求情,——秋绫的那点小计谋,如何瞒得住人?

再怎么自己也不会落到今日下场,真是肠子都要悔青。

程家如今搬到了京郊,虽说比从前落魄,但是跟和那些挑夫走卒相比,还是要宽裕不少,起码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加上玉姐儿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倒是引来说亲的人。

三、五家选下来,没有一家能让玉姐儿看得上的,——在她看来,即便嫁不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至少也不能自己去干活,小丫头总得有一个吧。

可惜周围都是些贫苦人家,又要后生年纪相当、品相不错,又要家庭条件优渥,这种要求是在难以达到。

倒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人家又嫌弃程家太过破落。

东不成、西不就的,玉姐儿的脾气渐渐暴躁。

虽然不敢对雨桐呼喝打骂,但是脸色难看,摔桌子打板凳少不了来上几回,平日吃饭再讥讽几句,反正没有第二个可以撒气的人。

雨桐无依无靠,没钱没儿子,哥哥嫂嫂早就不管了,自己强不过人家父女二人,只能忍气吞声,一天一天的煎熬。

这日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试着对丈夫建议,“附近没多少人家可挑,不如跟咱们大姑奶奶递个信儿,或许能认识些好人家呢。”

程贵应允道:“不错,我去找翠姐儿问一问。”

隔了几日,还真有一个好消息传回来。

对方家有一个小裁缝铺,说亲的是小儿子,前头有两个哥哥,皆已成亲,要求媳妇能干、贤惠,最好心灵手巧针线不错。

玉姐儿听了还算满意,自觉自己的针线活计还不错。

雨桐去街坊请了一个婆子作陪,租了一辆马车,先亲自过去相看后生,再让对方母亲跟着回来,瞧一瞧玉姐儿。

渐渐的,马车进了城往西面拐去。

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有个脆脆的小丫头声音喊道:“脆梨,一文一个!又脆又甜,不脆不要钱!”

雨桐打了个激灵,悄悄掀了帘子缝往外面看去。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白净的面皮儿上有几颗雀斑,眼睛圆溜溜的,——不是逃了的香杏又是谁?!

胆子不小,居然还敢藏在京城的犄角旮旯里。

雨桐又惊又怒,脑子里闪过许多乱哄哄的念头,一时间来不及整理,只知道一定要抓住香杏,可惜自己不好露面,马车也不能随随便便停下来。

不然耽误了玉姐儿的亲事,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脑子飞快转动,——顾不上等会儿被裁缝铺的人笑话,拔了手上唯一的金戒指,塞给身边婆子,“妈妈,这个给你。”

那婆子双眼放光,“这…?”

雨桐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先别说话,低声道:“等会儿你老先下车,去跟着外面卖梨的小丫头,务必看清她的住处,回来告诉我还有重谢。”

那婆子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想必有什么机密事牵扯其中,欢天喜地接了金戒指,连连保证,“奶奶放心,老婆子我办事最是稳当。”

雨桐连连叮嘱,“妈妈切莫打草惊蛇,也别跟丢了。”

“知道,知道。”那婆子拍了拍胸脯,对那金戒指爱不释手,摸了又摸,“奶奶只管去相看,等会儿我打探好了消息,直接回奶奶家,不会嚷嚷的大伙儿知道的。”

雨桐真想自己跟过去,可惜不行,眼下两个妇人,在大街上抓人实在不能够,只能再三叮咛那婆子,找个了地儿让她下车。

这日请安完毕,初盈被婆婆留了下来说话。

“姝姐儿的亲事就这么拖着?”

“长珩的意思,先不急。”初盈回道:“当然不会耽误了四妹的,约摸在万寿节前就会定下来。”

谢夫人微微蹙眉,“老大有和田家结亲的意思?”

“他没说。”初盈摇了摇头,又道:“不过最近外头乱得很,我想孙家二房这个时侯意动,只怕不单是两家联姻这么简单,甚至…”低了声,“还得经过皇上的意思。”

谢夫人神色一凛,继而道:“你说得对,倒是我想得浅了。”

“我瞎猜的。”初盈不好贬低婆婆,——实际上,也并非自己比婆婆高出多少,而是有个姐姐在皇宫,由不得惦记着宫里的人罢了。

谢夫人眼里却是闪过一丝满意,笑道:“不怕你恼,当初你没过门的时候,我总想着你年纪小,又是小女儿,还有些担心呢。”顿了顿,“看来我是白担心呢。”

婆婆肯掏心掏肺的说体己话,实在十分难得。

初盈不会不知好歹,赶忙笑道:“媳妇原先的确不大懂事,不过跟在娘身边天天瞧着,总算学了一、二分,想必是能出师了。”

谢夫人回头去看苏妈妈,笑道:“瞧瞧这张小嘴甜的。”

苏妈妈也笑,“大奶奶说得不错。”

底下又说了一会儿家常闲篇,初盈告安离去。

谢夫人看着儿媳出了门,轻声道:“上月里,老大陪他媳妇去白云庵一趟,多半是为了子嗣的事吧。”

苏妈妈不好回答,只笑了笑。

“哎…”谢夫人忍不住叹气,“听说小两口如胶似漆的,老大也开窍了,知道心疼自己媳妇,怎么就偏偏…”揉了揉额头,“但愿老五媳妇这次生个男丁罢。”

“要不…,给秋绫一个恩典?”

“给她恩典做什么?”谢夫人皱眉,“先不说上次雨桐的事,秋绫还有嫌疑,便是她清清白白的,运气又好,生下来的也不过是庶子。”

苏妈妈不由叹气,“也是,只有等大奶奶的喜讯。”

谢夫人又道:“再着说了,嫡庶分明这是根本,即便咱们家不讲究,也不能带头去打皇后娘娘的脸。”揉了揉胸口,“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听说孙家老三又查了一件大案。”

“查吧。”谢夫人一声冷笑,“有他哭的时候。”——

如果真是皇帝的宠臣还好说,可惜…,到时候出了事,只怕皇帝不但不救,反而会头一个秉公处理。

谢长珩中午没回来,晚上吃饭也没回来。

等到天色黑漆漆一片,初盈忍不住叫人去打听,结果说是去了书房,和幕僚一起商量事情,还得会儿功夫才能弄完。

初盈等啊等,呆坐无趣,时间长了不免眼皮子直打架,便伏在桌上打盹儿。

不知道等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自己搭了件衣服,一抬头,看见丈夫的脸近在咫尺,揉眼道:“几时了?”

“寅初。”

“这么晚?”初盈看着他,“等会儿都该收拾出门了,还睡什么?”

谢长珩微笑,轻轻抚她的脸,“一夜不睡也不打紧。”

“那我陪你。”初盈去倒了热茶过来,又问:“要不要吃点宵夜?怕动静大了,我去给你冲杏仁茶。”

“不要。”谢长珩喝了两口茶,搂了她在怀里,脸上并没有多少疲倦之色,手上反而不老实起来,摸摸索索钻进了妻子的衣服。

初盈拍他的手,啐道:“你歇歇吧。”

“就是歇呢。”谢长珩看着那双莹亮的乌黑眸子,雪白秀气的脸,想起往日欢好的愉悦缠绵,忍不住一阵情动,“就抱一会儿,不闹你。”

初盈嘴里嗔着,倒也不可能真的拒绝丈夫求欢。

谢长珩便一阵揉搓,索性把人压到在美人榻上,“知道我今儿商议什么事吗?”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是熟练的游来游去。

初盈不好意思闭着眼,问道:“想来是孙家的是罢。”

“真聪明。”谢长珩奖励了一个温柔的吻,埋首在妻子的脖子间,继续轻声,“事情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怕反复,还是落定了吧。”

温暖暧昧的气息轻轻拂过,再加上胸前被人捏住,轻揉慢捻的,初盈忍不住一阵阵战栗,声音也不成个调,“真的?什么时候…”

“快了。”谢长珩轻轻啃噬她的耳珠,继而一路向下滑去,…修长的脖颈、小巧的锁骨、洁白的香肩,剥开衣服,含住了那一粒揉得红肿的樱桃。

“别…”初盈的声音又软又糯,低声急道:“等会儿,你该去上朝…”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想推人没力气,还有一点点舍不得。

谢长珩抬起头,一本正经坐直身体,“那便算了。”

初盈胸前湿漉漉的,离开了那温暖的口腔,顿时凉悠悠的,起来裹了衣服,说不出到底哪里着恼,扭了脸不理他。

“阿盈?阿盈?”

初盈站起身往床边走去,扯了薄被,“我睡觉了。”

“生气了?”谢长珩跟了过去坐下,眼里的笑容尽是戏谑,“你说不让的。”故意撩拨她,“要不…,咱们把事情做完罢。”

“呸呸呸!”初盈恨恨咬着嘴唇,瞪他,“你就欺负人吧。”

“只欺负你。”谢长珩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目光里是掩不住的温柔之意,替她掖了掖被,“你睡吧,别起来了。”

“好。”初盈还在怔怔回味那句话,心里生出一丝甜蜜。

等丈夫走了,也不敢放开了大睡特睡,打了个盹儿,然后梳洗打扮去请了安。然后回屋,还得分派一天的事务,等到忙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凝珠道:“反正无事,奶奶再去歇一会儿。”

初盈点了点头,只是精神不好有些慢吞吞的,坐在椅子上呆了一会儿,刚站起身要进去,豆蔻便从外面进来道:“大奶奶,外头来了个报信的小丫头。”

小丫头进门请了安,直搓手,“就是,就是…”

“秋绫,你们先下去。”初盈挥退了不相干的人,留了浮晶守住门,“说罢。”

“是雨桐。”小丫头见凝珠的眼风扫来,忙道:“我原是不理她的,偏生她说有要紧事告知奶奶,我要是不说,将来奶奶一定会怪我的。”

凝珠啐道:“呸,惯会的花言巧语。”

上次谢长珩发了话,不让雨桐进谢家的门,初盈不想违逆丈夫,本身也不想和雨桐说话,只是不想门上闹得不好看,遂对简妈妈道:“你去打发了罢。”

简妈妈去了一阵子,回来时脸色不好看。

凝珠忙道:“可是难缠?”

“我先进去回了奶奶。”简妈妈打了手势,示意凝珠守在门帘子外头,自己进了里屋,找到正在癔症的初盈,“雨桐说,她找着了香杏。”

“香杏?”初盈迟疑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说得是谁,“什么?人呢?是她发现了香杏,还是抓着了人?”

“知道了香杏的藏身之处。”简妈妈回道:“至于抓人,我想她也没那个本事。”说着有些恼火,“我问她,她却吞吞吐吐的不肯说,让我来回奶奶。”

既然来报信了,又不肯说?

那就是…,有什么要求了。

初盈的心思飞快转了转,——回来做姨娘当然不可能,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想起前些日子见面,想起那个厉害的玉姐儿,心下有些明了。

抬头对简妈妈道:“你问她,想要多少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看起来,全文长度会比预期的要多一些~~

114、还寒(上)

简妈妈去而复返,回来道:“雨桐想求奶奶一个恩典。”

恩典?初盈不知道除了银子,自己还能给她什么恩典,又怕她狮子大张口,有些不耐烦,“她的事儿怎么这么多?到底要什么?”

简妈妈也是一脸烦躁,“想让奶奶白租给她五亩中田,租二十年。”

时下租一亩中田二钱银子,五亩中田租二十年,就是二十两银子,——倒也抵得上她提供消息的价值,而五亩中田的出产,足够雨桐和程贵两口吃喝了。

初盈心下不由微笑,赞道:“委实聪明。”

上次自己给的银子,转眼就落在了玉姐儿手里,所以她求自己赏田地不划算,况且二十两银子买田,顶多一亩而已。

哪里够两个人吃喝?要知道过日子可不只是吃饭,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钱——

改成租,明显要宽裕了许多。

最妙的是,租的东西玉姐儿无法拿走,更不能当做陪嫁。

雨桐有了这五亩地的出产,管着程贵吃上了饱饭,那程贵就算脾气再大,也得给娘子几分好脸色,真真是一番七窍玲珑心思。

至于二十年之后,雨桐若是命好,想来儿女都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