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芳辰(中)

晏氏说完话从长房的院子出来,一路雪花乱飘。

薄荷一面搓着手,一面还有几分难抑的兴奋,高兴道:“大奶奶竟然让奶奶过去帮忙呢,这可真是没有想到,等下告诉五爷让他也欢喜欢喜。”

晏氏“嗯”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丈夫会高兴吗?就他那养尊处优的做派,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性子,应付自己说几句好话,只怕就算是好的了。

薄荷眼珠转了转,小声道:“听说桐姨娘…”

“闭嘴!”晏氏赫然低声打断,“不该听说的,就不要去听说!”

别说雨桐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单是都作为嫡妻,又怎么会希望妾室得宠?如果自己丈夫也跟大伯一样,是个拎得清的,自己还何苦忍受那个苏氏?

这天底下做姨娘的,通通都倒霉了才好。

况且自己是小儿媳,岂能去议论长兄长嫂的是非?更不用说,这个家里就数大嫂待自己最好,若是得罪了她,自己在谢家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薄荷涨红了脸,“我、我一时嘴快。”

女人天性就是爱听新鲜事儿。

晏氏叹了口气,说道:“从前在咱们家,你就是说错了几句也没什么,现今我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管得了你们?切莫再有下一次了。”

“是。”薄荷诺诺应下。

晏氏在一片雪花中穿行,进了屋,赤芍赶忙上了给她脱了披风,交给小丫头去外面掸雪花,自己捧了热热的茶上来。

晏氏低头喝了两口,问道:“五爷呢?”

赤芍低了头,“去苏姨娘屋子了。”

早在苏宜君进门前,晏氏就先下手为强定了规矩,自己占上半个月,苏宜君占下半个月。眼下正是下半个月,谢长瑜本来晚上就要过去的,白天还这么腻歪不够,不免叫晏氏心头一阵添堵。

本来晏氏还想把赤芍的日子,也排在下半个月里。

不过以自己丈夫的性子,还有苏氏的种种手段,这个想法估计很难实现,说出来落实不了,最后只会让苏氏更加得意,只好作罢。

谢长瑜陪着心上人不知道在墨迹什么,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说到这个,晏氏更是对初盈感激万分。

原本大户人家的姨娘和通房丫头,作用都是一样,供男主人晚上消遣和生孩子,以及给主母端茶倒水,这是她们的本职工作。

按规矩,苏宜君得和赤芍一起伺候晏氏吃饭。

不过苏宜君虽然只是姨娘,晏氏却用不起,用一次丈夫的脸便冷一次,应付着过了三日,便免了苏宜君的这份规矩。

结果这下更好,谢长瑜干脆跑到苏宜君屋里吃饭。

晏氏不免气得倒呛,自己好心让着他们退一步,对方反倒蹬鼻子上脸了,可惜话已经说出去,又怎么好收回来?连着好几日一个人吃的饭,真是胸闷气短。

不过没过几日,谢长瑜又乖乖的回来了。

晏氏让人去一番打听,才知道厨房给苏宜君的配送的三菜一汤,每样都越来越精致小巧,尽摆些花儿朵儿在上头,菜却没多少,米饭也只装了一个小小的饭瓮子。

那份量苏宜君一个人吃是尽够了,但再添上谢长瑜,两个人肯定不够,不是饿着一个,就是两个都只能吃半饱。

送饭的人还道:“大奶奶说了,苏姨娘是个斯文人,弄多太多吃不了,反倒显得姨娘糟蹋粮食,若是不够尽管再要。”

这话便说得巧了。

要?难道苏宜君是大肚弥勒佛?再说偶尔要一、两次还好,天天都吃不够,传出去先笑死人了。

况且苏宜君一个姨娘,天天让小厨房做两遍饭菜,惹得下人抱怨不说,万一再传到谢夫人的耳朵里,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谢长瑜本来就不占理,哪里还敢跑去跟大嫂理论?

表妹虽好,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天天委屈肚子实在太难受了。

吃了两天点心凑合,最后只得乖乖的回了嫡妻的屋子,如此一来,至少一日三餐的功夫,把人圈在了正屋,晏氏如何能够不感激?

薄荷每每说起这个事儿,都要笑个半日,“还是大奶奶有能耐。”

晏氏唏嘘道:“能耐?那也得大嫂心里向着我才行。”

经此一事,更感觉到了当家主母的权利和厉害,毕竟处在那个位置上,只要随随便便一点小手段,叫人吃了瘪还说不出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谢长瑜斜靠在椅子里,伸腿让赤芍换靴子,一手从薄荷那里接了茶,漫不经心问了这么一句。

“早回来了。”晏氏不免带出几分讥讽,心中有气,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去,换了笑脸说道:“对了,大嫂让我帮着她协理年下的事呢。”

谢长瑜抬头,一脸怀疑的目光问道:“你行不行啊?”

晏氏笑道:“我虽笨,好歹有大嫂在前面照应着,不过是搭个手…”

“太好了!”谢长瑜将茶碗往旁边一墩,突然兴致勃□来,打断道:“你要是帮着大嫂打理家事,是不是就可以支银子了?正好我想给宜君打一套赤金头面,也不用很贵的,大概花个五、六百银子就行。”

五、六百两银子?还不贵?晏氏顿时气得胸闷气短,接不上话。

谢长瑜见妻子不快,愣了下,倒是想起了点什么来,忙道:“也给你打一套。”

为了顺利的给妾室打首饰,勉强把嫡妻算上?

晏氏在心里冷笑,淡声道:“五爷,那可是你两年的月例银子。”

大户人家的子弟,家里把吃穿用度家里全包了,而且怕子弟手里有了银子,就去外头学坏做了蠢事,所以便是再有钱,月例银子的定额都不会太多。

谢长瑜自己是有些私房钱的,不过苏宜君一进门,都一股脑儿的搬过去了。

他虽然没脸,但也不好意思去动妻子的嫁妆。

如今听说妻子帮忙协理家务,便想着银子大把大把的过手,不免动了歪念,没想到妻子一开口就是拒绝,不快道:“又不是只给宜君打,也给你打一套,反正都戴在了你们头上,我又没去外头乱花,推三阻四的做什么!”

薄荷眼见气氛不好,忙道:“奶奶,先吃饭吧。”

晏氏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和丈夫吵,不然情况更糟,遂忍气出去摆筷子、布碗勺。

谢长瑜坐了片刻,一脸不痛快出门入了饭桌。

一盆热腾腾的黄豆猪蹄汤端了上来,晏氏刚喝了两口,就觉得油腻腻的恶心,自己觉得没必要和丈夫怄气,免得奇怪了身体不划算。

忍了忍,又勉强喝了几口吃了点菜。

谢长瑜三口两口扒拉完饭,擦擦嘴便出了门。

晏氏猛然间悲从心来,实在不想再吃,回屋忍不住落了几滴泪,这种日子还要煎熬一辈子,想一想便觉得心灰。

薄荷端了消食茶,过来劝道:“奶奶且想开些…”

“等等。”晏氏突然抬起手,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光芒,看向薄荷问道:“这个月,我的小日子是不是还没有来?”

“是。”薄荷先是一怔,继而领悟过来高兴道:“奶奶,这…”赶忙出去关了门,回来低声道:“还得让大夫过来诊了脉,才能作准。”

“不急。”晏氏一方面是惊喜,一方面又担心猜错了,静了静道:“我的小日子从来都很准的,且过几天,要是到了下月还不来,不诊脉多半也是了。”

薄荷连连点头,又道:“奶奶可千万别再动气了,不值当。”

“哎呀…”晏氏突然皱起眉头,“才答应了大嫂,说好下个月就过去帮忙的,现今又马上推脱,这如何说得过去?”

薄荷急道:“协理家事虽好,但怎么比的上添小少爷?”

“傻丫头。”晏氏苦笑:“现在不是我挣体面的时候,要是不给大嫂说清楚,无缘无故应了的事又反悔,不就把人给得罪了吗?况且若是真的有了,将来是瞒不住的,大嫂定要怪我待她不诚…”

底下的话没有说完,对方可是主持中馈的嫡长媳,如何得罪的起?就算大嫂宅心仁厚不计较,但要以后再向着自己、帮着自己,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了。

薄荷闻言愣了愣,“那…”犹豫道:“且不说大夫还没来过,便是确定了,人家都说小孩子娇气,头三个月要瞒着一些。”

晏氏低头看了看肚子,没有吭声儿。

薄荷指了指西北角,撇嘴道:“特别是不能让那位知道了。”

转眼到了二十五这天,谢长珩特意告了半日假,上了早朝便回了府,正好换上初盈给他做的新袍子。

平日里素雅的颜色穿得多,换上一身深朱色的锦袍,倒是平添几分温和颜色,眉眼微微含笑,正是怀春少女的梦中情郎模样。

凤目若漆、云鬓似裁,举止间一派说不尽的蕴藉风流。

“真是花哨。”谢长珩看着袖口的点点梅花,很小很灵巧,看得出妻子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上前拉起她的手,“下次别做这么麻烦的了,累手。”

“好。”初盈刚去婆婆那里请了安回来,应付了一句,便坐到妆台跟前,对镜描补脸上的妆容,嘴里道:“我这会儿忙,等下外头客人就要来了。”

凝珠在旁边打着下手,不时的递上胭脂、水粉,描出亲切自然的飞霞妆,再点上一点漂亮的朱色口脂。

浮晶捧了等下见客人的衣服出来,上身茜红色百蝶穿花对襟短襦,枝蔓蜿蜒、彩蝶灵动,内里一抹杏黄色抹胸,配以一袭蹙金线的霓裳月色裙。

正所谓“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真真美不堪言。

初盈打开首饰盒子,拿了一只九尾的衔宝石滴珠大凤钗,有些笨重繁琐,不过胜在够喜庆够气派。

“我来给你簪上。”在一旁静静打量的谢长珩,伸手拿走凤钗,一手扶住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左右看了看,稳稳当当簪在牡丹髻正中间。

凝珠低了头,识趣的拉着浮晶退了下去。

初盈仰面看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庞,五官线条清晰,一双浓黑看不到底的眼睛,里面光芒闪烁,自己看不透也看不明白。

谢长珩微笑道:“不是说忙吗?又不急了。”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初盈在心里叹气,这种娇羞天真的心情大约是不会有了。

“大嫂!”盛二奶奶的笑声在门外响起,脚步声渐近,还没进门先道:“娘让我和五弟妹过来帮你。”

大白天的,凝珠等人肯定不方便随便拦人。

谢长珩当即收回了目光,走到一边端了茶碗。

还没喝上两口,外面盛二奶奶就到了门口,朝屋里扫了一圈,抿嘴笑道:“原来大哥也在。”

“嗯。”谢长珩淡淡点头,起身道:“你们忙,我先去外面招呼了。”

“大哥。”晏氏福了福,侧身给他让出路来。

盛二奶奶心下一阵猜疑,看二人衣冠整齐的,也不像是白日宣淫的样子,但好端端的把丫头都撵了做什么?心下撇了撇嘴,就这样也配拿捏长嫂的架子?

91、芳辰(下)

初盈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是谢家的嫡长媳,这样双重的矜贵身份,足够吸引京城里公卿官宦家的女眷们,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

其中以豫亲王妃和荣寿公主的身份最尊,前者是谢二夫人的生母,后者则是晏氏的堂表姐。再接着是晋阳公夫人宋氏,谢二夫人安城郡主等人,还有一些亲朋好友的家的女眷,不能一一细表。

让初盈意外的是,镇南侯家的徐夫人也来了,这位可跟亲戚丝毫不沾边,并且从前还有些瓜瓜葛葛,因而嘱咐丫头们小心招呼。

今儿来的人多又个个都有来头,幸亏初盈大都认识,再者旁边还有盛二奶奶和晏氏帮忙,因此穿梭于一片姹紫嫣红中间,倒也游刃有余。

豫亲王妃打量了几眼,与谢夫人笑道:“你也可以开始享清福了。”

谢夫人笑道:“多谢王妃美言。”看了看身后的世子夫人,“也是个孝顺的,怪道人人都赞王妃有福气。”

两人你夸夸我家儿孙,我赞赞你家闺女,彼此说得十分投契。

荣寿公主则与晏氏闲聊起来,别看她上次在初盈面前说得亲热,对晏氏称呼乳名黛黛,实则之前两人根本没有见过。

好在荣寿公主是个性子温婉的,不似清屏公主那般骄纵,晏氏又是有心讨好,彼此谈得也很融洽。

因为彼此的共同话题太少,不免说起初盈来,晏氏笑道:“大嫂待我极好,大概就是投了个人的缘法罢。”

荣寿公主微笑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话音未落,便有宫里的内侍捧着托盘进来,身后一个小太监提着一坛子酒,等到跟前伏了一地的女眷,方才慢悠悠唱道:“皇后娘娘有赏,赐尚书左丞之妻谢傅氏凤钗一支、御酒一坛。”

这种赏赐难得是个彩头,便是赏下来是块麻布,那也是初盈的体面,更何况,还有一群公卿贵妇跟着叩拜,这份光彩不是一般人敢奢望的。

初盈叩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那内侍已笑吟吟道:“夫人请起。”将那托盘郑重的递了过去,又指挥小太监把御酒给了丫头,然后道:“皇后娘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初盈笑着点头,身边宋妈妈早递上了一个大大的赏封,“一点茶水钱。”

众女眷恭送了皇后使者出去,气氛方才一松。

盛二奶奶嘴巧,又一向不肯在人前落后,笑吟吟与众人道:“今儿大伙儿可有好酒喝了。”

一副与有荣焉的高兴模样。

尽管初盈知道她没有几分真心,但是能在人前和和睦睦的,也是好事,更是大户人家妯娌间的常态。

哪怕底下闹翻了天,面对外人时还是要保持一条战线。

因而顺着她的话头,笑道:“今儿说好我要偷懒的,就辛苦二弟妹了,把这坛子好酒给大伙分了吧。”

赐凤钗不过自己一人荣光,赐酒却能人人分而食之,姐姐用心良苦,这是要那些公卿命妇都记得,今儿的寿星翁是什么身份,大伙儿可都沾了皇后妹妹的光。

初盈忍住微酸的泪意,面含微笑朝母亲那边看了一眼。

宋氏不便多说话出风头,只是轻轻颔首。

盛二奶奶叫来丫头们小心分酒,手脚麻利轻快,心内却是五味陈杂,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再嫉妒也嫉妒不过来。

晏氏也过去帮忙,只是行动间十分小心,她本来就不会像盛二奶奶那样含酸,更何况现今一切心思都在肚子上。

妯娌俩笑盈盈的招呼着宾客们,看起来十分和睦。

热热闹闹的宴席之后,众位女眷纷纷移步去了戏台看戏。

诸如豫亲王妃、荣寿公主等人,原本就是来撑场面、做交情的,已经告辞回去,剩下的大都是一些亲戚。

初盈在婆婆面前服侍着,忙着端茶递水。

谢夫人接了她的茶,笑道:“今儿你是寿星翁,不用立规矩。”看了看盛二奶奶和晏氏,“有她们两个在这儿足够了,你自去看看戏吧。”

“好,一会儿就回来。”初盈陪着婆婆说了几句,方才离开,找到了母亲宋氏,旁边立马有小丫头搬来椅子。

宋氏将自己手里的茶递给她,“刚续上的。”又道:“可跟你婆婆打了招呼?”

“就是婆婆让我来的。”初盈把婆婆的用意点了出来,也让母亲高兴高兴,微微倾斜了身子过去,“等下戏散了,娘去我屋里坐坐。”

宋氏笑嗔道:“都做人家媳妇了,还是改不了爱撒娇的毛病。”

初盈晃了晃母亲的胳膊,小声笑道:“那又怎样?我还不一样是娘的女儿。”忽而想起宫里的姐姐来,“对了,年下我们早点进宫去。”

宋氏脸上的笑容微黯,轻轻点头。

皇帝早已不是当初的秦王,尽管还不能完全恣意,但是至少后宫里头可以,再加上一些政治因素,现今在皇后娘娘之下,已经有了八位宫妃。

这还才是皇帝登基的第二年,以后肯定还会添人。

想一想大女儿,再尊贵做为女人亦是可怜。

初盈十分清楚母亲的心思,只是相劝也找不到话,皇室种种说不得,更别提现在这种人多的场合,因此安慰道:“好在等不了几日了,就快过年。”

“嗯。”宋氏为了转移心情,随意的往四下看了看,却是顿住,侧首低声道:“兆荣媳妇怎么跟你们家二奶奶凑一块儿?”

初盈顺着目光看过去,中间隔着初珍、二婶马氏,兆荣媳妇金氏旁边站了一人,不是盛二奶奶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