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了扶脑袋上的乌纱,正色道。
“本官自然是来找连大人的。”
彼时,连大人正歪在一旁的貂裘软椅上吃酒,手中一柄白玉折扇,轻轻在手中敲打着,淡淡望着窗外。
身边一名女子剥了颗葡萄,似想喂到他嘴里,又像是担心他着恼,怯生生的样子,让身为女子的宁初二也生出几分怜悯。
于是,她未待她‘为难’,便走上前去接了那葡萄,丢进嘴里。
“寒冬尚能吃到这等东西,邱大人着实费了些心思。”
这一随性之举,让场面上不止尴尬了。
邱怀准砸吧着嘴角,半天没琢磨出味儿来,起身相迎对宁初二道。
“宁爷,想是下官招待不周了。本想着您年纪尚轻,不喜欢这些,便没叫了您来。如今既过来了,便恕下官之前失礼,现下就给您找个合意的姐儿如何?”
年轻吗?她可并未比连十九小几岁。
怕是觉得她官职地位,不够格享用吧。
宁初二看他这般懂得变通,也是一笑。
跷着二郎腿往连十九身边一坐。
“姑娘倒不必了,连爷喜欢哪个,便直接带走,晚些时候我们还有政事要商议。”
一个钦天监的灵台郎,能有什么政事同户部商议?
这话,邱怀准就是犯嘀咕,也不能问出口。
因为连爷没说话。
索性就等着。
连十九竟然也当真放下酒盏,在席面上扫过。
“就她吧。”
他指着角落里,一身绿衣的女子如是说。
第四十二章 应酬这种事儿
宁初二未及连十九当真选了位“中意”的姑娘。
又看那女子不似一般的画舫女子,模样虽生的不算出挑,却隐隐有种小家碧玉的书卷气。
她便也顺着道。
“那就一同走吧。”
邱怀准的宅子,离他们下榻的宅院稍远,一辆装点雅致的马车也是专程备下的。
邱怀准将他们送上车前,特意叮嘱,好好伺候两位大人。
之后躬身,话里隐约警醒之意,明显看见绿衣女子瑟缩了一下。
宁初二同连十九坐在一端,不时端详几眼对面的姑娘。张了张口,说了句不着调的。
“你喜欢吃馓子面吗?”
绿衣女子一怔,讪讪道。
“奴不喜面食,大人若喜欢,奴家今后可以学着做。”
声音倒是悦耳,却并不像纯正的云都口音。
宁初二抬眸轻笑。
“云都惯常喜吃面食,你怎地不喜欢?邱怀准说,屋里的姑娘都是本地人,我瞧着你倒不像。”
绿衣女子面上有些紧绷,身体微微朝角落里缩了缩。
“奴家,却是云都人,只是少时曾在岭南呆过,所以口音有些改不过来。”
宁初二抿唇。
“那你家原是做什么的?我记得岭南一代多名仕,不少朝中官员都出自那里。”
女子听后深深咬唇。
“奴家家中…是普通农户出身,去岭南,是探亲。”
宁初二看了连十九一眼,眉头一挑抓住女子的手掌缓缓摊开。
“农户吗?你这双手倒是细嫩,不像做粗活的人。”
邱怀准网罗美女给朝中官员,她也有所耳闻,心下还在思量。这么多琴棋书画皆精通的女子,便是要□□也要三五六年。
那一屋子红粉佳人,瞧着都有些气质,绝非他口中家道中落,贫户出身这般简单。
朝廷里的人,即便是玩,也不愿扯上有复杂背景的。人要娇俏可人,又不能太俗。
邱怀准此举,便是顺了这些人的心意。
面前的这个,倒似刚到不久的,一经这番试探,便有些乱了阵脚。
“奴家家里,却是普通农户,只是比旁的家略微富足些。所以从小不曾下地干活,大人若不信,可以…可以去问我们大人。”
宁初二收回手,淡笑看她。
“你家大人的话,便是说了,本官也是不信的。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道出一二,本官也好帮你。便是本官帮不了的。”
她挺识相的指了指连十九。
“连侍郎也能帮。”
宁初二的那张脸,照男子而言自然是阴柔的,含笑挑眉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和善温和。
绿衣女子的视线在她跟连十九之间徘徊许久,最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大人做主。奴家确实不是农户出身,而是犯官冯争的家生奴才,自幼也读了些诗书。一年前,我家大人御前获罪,冯家上下近三十口奴婢女眷全部流放江北。那邱怀准也不知疏通了怎样的关系,中途将有些姿色的女子都带到了云都,教我们学习吹拉弹唱和云都话,许多人都被他送给了有头脸的大人做小。便是那屋中的几个,也有许多是跟奴家一样的情形。”
“如我们这般的女子,至此也没什么怨恨的。更何况我家大人在时,当真是极和善的人。只是现下便是想随着流放自生自灭,也没了那份权利。自来了云都之后,便要学会如何伺候,侍奉。奴家今日道出实情,只怕那边是回不去了,求大人可怜可怜奴家,莫要再将奴送回去,不然被他生生打死也未可知。”
宁初二皱眉。
岭南冯争,她略有耳闻。
一身才气,却是个脾气秉性皆酸腐之士。
去年岭南遭了蝗灾,他带着百姓并几位朝臣联名上书,一本奏折洋洋洒洒,本本参的都是当朝宠妃喻贵妃的亲侄子,私扣赈灾粮饷一事。字里行间,也颇有讽刺孝帝昏庸之言。
便是因着这一封奏折,连带数十名寒士也都糟了难。
一场死谏,断的是文臣的念,寒的是老百姓的心。
只是上位者已然至此,再要多言不过平添几名冤魂罢了。
宁初二只道邱怀准是个颇懂得如何讨巧奉迎的油官,不想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这门路又是从何而来?
“江北都尉刘敬祥与他有些往来,想来便是从这入手的。”
连十九解了宁初二的疑惑,抬手示意女子起身。
“枫缪阁里的事,你可知晓?”
那一筑高阁,表面上看去并无不妥,白日里的人做的也卖力,一眼瞧过去,还真看不出是在作戏。
连十九私下让人去查过,这些人根本就是邱怀准用来做样子的,真正做工的,乃是云都周边县城的百姓。
只要是壮丁,他们都招来用。没有壮丁,便是不论男女通通拉来。
甚儿有长者年岁太大,受不得那样的苦,生生累死。
一日仅供两餐,给些米汤糠团。
剩下来的工钱,自然进了邱坏准的腰包。
圣上的东西,他不敢太过偷工减料。脑筋,自然就动到了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平头百姓身上。
绿衣女子是被邱怀准打怕了,又担心这位大人也是说说就算了,一时之间也不敢应声。
连十九也不为难她,只说。
“若肯堂上作证,便留下你。”
这是他做事的方式。
不需要别人信任他,也轻易信任任何人。
在连十九的为官之道里,互利才是唯一永恒的东西。
这样的男人,冷静的近乎没有人情味,但是官场上需要的,从来不是妇人之仁。
当堂返口之事,本就不新鲜。
宁初二没有说话,良久看到女子郑重点头。
“若有那日,奴家定当知无不言。”
连十九单手撩了帘子,吩咐招财带她下车。想来是早准备了地方安置,车内又归于了寂静。
宁初二闻着他身上有些酒味,也不知喝了多少,便想打开帘子让他散散酒气,被他伸手拉住了。
“你倒是不论什么时候都用那一个法子。”
他并没有睁眼,而是朝软垫里歪了歪。
有些懒。
宁初二一楞神,停了一会儿方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跑去邱坏准那里闹的那一出。
嘴上还没反驳,倒是先笑了。
她却是经常女扮男装,打着自己哥哥的旗号将他从应酬上叫回来。
婚前如此,婚后亦是如此。
害得宁初一每次同人赴宴,都要收获许多莫名视线。
连十九是世家子弟,不论官场还是生意,总免不了去些生色之地。
还记得宁初二第一次知道他去,两人的关系还未说破。
她大致是明白连十九对自己有意,心里却在踟蹰,他是否会同那些显贵一样,只是一时新鲜。
哪里知晓,刚替她哥哥下了衙,便听说连十九跟右相的嫡子结伴去了明月楼。
她心里当然是不好受的,又思及自己并非是他的什么人,没有立场干涉。
此间恼火自不必说,一连给了连十九好些冷眼,话也不肯跟他说。
可叹连十九那时,也是经常在这种场合走过场的,根本不知道她想歪了去。只在每日下朝照旧找她说话,却总不被理睬。
如是几天,恰逢梅雨时节,宁初二自观星台下来,未走多远便赶上一场大雨。
连十九拿着油伞站在雨中,想要上前,被她杏眼一瞪,又却了步。
封涔也过来接她,她接了他的伞,看到连十九微微蹙起的眉。
应某些小家伙和某大爷的要求,小盎特此加更,奉献连小爷和初二的年少过往。
这回要说人家厚道了哦~
已经平安到达,谢谢大家惦记人家,爱你们,木马。
第四十三章 连小爷的心思
宁初二索性不去看他,跟着封涔走了。
急走两步,看见那位爷不知怎么上了主子爷的脾气,伞也不打了,随手抛到一边就那么跟着。
封涔说:“咱们走快些,去前面的酒馆避一避,雨下的太大了。”
她脚下微顿,还是忍不住在酒馆檐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身玄色袍子都湿透了,看见她看他便住了足,怔怔望着她出神。
宁初二恨的牙痒痒,脚下一跺。
“还不进来!?”
他这才慢悠悠的踱过来,叫了声“初二。”
挺不知所错的样子。
他不知所措,酒楼里的人倒似比他还不知所措。看清来人之后,几次上前想给他更衣,又瞧着这位爷一言不发,不敢妄动。
看样子,这地界该是他连家的铺子。
宁初二不知怎么有些烦闷,叫了壶热茶喝着,又禁不住那些人总拿眼瞟她。
“给你主子上壶茶。”
她没好气的吩咐,看见连十九弯了下嘴角,像是想笑,又担心她着恼,清咳一声端起了那盏热茶。
底下人送来一只锦帕给他擦头,他看着宁初二滴水的发梢,一直握着,一句话也不说,最后看到封涔放在他发上的手,挥退左右,只留招财一人在侧,继续喝茶。
宁初二那时尚不明白,连十九直到那个时候还在算计,怎么让招财把封涔丢出去。
只觉得那张脸,落寞的她特别不是滋味。
宁初二说:“你别总跟着我,旁人看到了,还以为咱俩怎么着了呢。”
他将眼睛抬起来,一双眸子像是能柔化一池春水。
“咱俩不是早就怎么着了吗?你现下想不认了?”
他说的是上次他送她回来,偷吻她的那一次。
宁初二整张脸都羞的通红,偏生封涔一个劲儿的在那问。
“他把你怎么着了?”
恼羞成怒之下,瞪着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