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还抱有疑问,这很正常,但我与小飞蝶的三救之缘,更是上天所赐予,不能舍弃。我既然能追到这里,就有决心向你证明,我有多大的决心挽回你对我的看法。今日已叨扰太久,我先行在隔壁街的客栈落脚,待到明日,我再来拜会。告辞。”
苍蓝看着两人说完这些话后,转身离开。行了几步,她忽然又回过头来,见叶初蝶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望着自己,便对他微微一笑:“放心,千万事有我。”
叶初蝶对她点了点头。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淡定而执著。他仿佛见到了最初时遇见的她,虽然有些苍白,却是那样冷静、坚强,令人动容。
叶起云留意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许久不曾再开口,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夜,苍蓝以明玉的身份落脚在一间名唤浅语的客栈。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虽然今天到最后,嘴上还是逞了强,但事实上她虽然已经暗中交代了守城兵不可放他们一行人出城,可却还没有想出说服叶起云的方法。说到底,她此行必究是任性为之的,明天一过,莲幻便会找了来,到时候她就不得不回宫去了…
想着想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梨花香味传来,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些片断不约而同地重叠到了一起。她在南方大病迷糊之时,也曾在客栈闻到过这阵气味,她甚至还感觉到有人曾经轻抚过她的脸。那间客栈…是了,当日她投宿的客栈,正是和今天的一样,浅语客栈!
这惊人的巧合让她全身上下都警觉起来。倏地,她过人的耳力捕捉到一个脚步声正轻轻缓缓地靠近她的房间。她将计就计,索性闭上了眼睛,手指则向床内伸了伸,直到触摸到床上那柄冰凉的寒刃。
184、第一八三话 恩情 ...
近了,近了…那个脚步正慢慢地靠近自己。尽管走路的人动作轻之又轻,可神智清醒的苍蓝还是很快捕捉到了他的行动。她手握着冰凉的剑,依然不动声色地躺在那里,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总是神出鬼没地跟踪着她。
随着门被无声推开,苍蓝的心也在刹那间飞快跳动起来。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一个轻逸的身影慢慢走近,随即,向她伸出了手…
她本想对方一接近自己,就飞快地用刀鞘架住她,看清她的真容。可谁知那人竟然没有再靠近,而是轻轻的、轻轻抚上了她放在床侧的手!
那微凉而细腻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不,她现在能感觉到这必然是个男子,他轻触过她的手背,然后低下头去,将脸颊枕在她的手边。
月色淡淡如水,在黑暗的房间里,他的面容,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看着他静静靠在自己身旁,苍蓝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熟悉而酸涩的感觉,那本来跃动着的心跳,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你…是谁?”无边的夜里,苍蓝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分外清晰。
那男子显然一惊,随即飞快地离开了她的身边。苍蓝急急唤道:
“语儿,是语儿吗?”
男子脚下一滞,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那个时候,苍蓝明明是可以追上去把他拉住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偏是没有这样做。
她举起手背闻了闻,果然是那熟悉的梨花香味…是他吗?她心中竟然会有淡淡的不安。时隔多年,她心中的梨花少年,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他怎会出现在她的旅途,还不肯与她相认,难道他过得不好吗?隐隐约约中,苍蓝幻想那并不是沈语卉,她宁可他现在过得很好,说不定已经儿女成双,他…
苍蓝掐灭了自己源源不断的幻想。若是放在从前,想起他来,她心中总还会隐隐作痛。就像是最初得不到的爱,在心口留下了伤痕。可时间呵,时间真的是一样神奇的东西,这种心痛的感觉到如今,在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竟也已释怀了许多。那些年少时光里的爱恋,想来,都是很遥远而朦胧的事情一般了。
若然刚才那个真的是沈语卉,他不肯让她见到自己,她也便不会强求他,无论多少次,她都会放他走。但只要他有一丝丝眷恋,那么,她一定…
就这样胡乱想着,想了很久很久,苍蓝才又慢慢入了梦。这一觉并似乎没有多长,天就蒙蒙亮了。多年的习武和早朝,早已让她不习惯惰习赖床,于是她起身耍了一套剑法,简单用完早膳,这才出发到叶初蝶和叶起云所在的客栈门口去。
此时天已微明。纵然是普通百姓人家,这会儿起身的也并不多见。所以当叶起云刚起身就被告知,昨儿那个女子已经在客栈大院里静坐的时候,多少有些意外。
她走了出去,跟在她身后的叶初蝶也看见了静坐中的苍蓝,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蓝——”
叶起云已经没有像最初,将他的手脚绑起来了。她对儿子的脾性了若指掌,只要这个女人还在这里,他就走不到别的地方去。当然,这个女人也不会也偷偷地绕过她们就走,昨儿从苍蓝的眼神中,她已经看得分明。
想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走了过去:“你还来做什么?昨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没有能力照顾好我的儿子,我现在要带他回定西国去。”
“昨儿没有立刻伯母,是因为我想认真把这个问题想清楚。”苍蓝并不为她的刁难所怯,而是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年少时,我曾是个冲动任性的人。我用了许多时间去调整自己,可能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彻底将自己的性格改变,但是我非常清楚这一刻我在做什么,并且,要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小飞蝶,是在定西的战场下。我被军队的叛贼一箭射中滚下山坡,命在旦夕。是小飞蝶的仁慈救了我一命,否则我现在也不可能这样站在这里。那时的他,洒脱轻灵,像尘世中真正的逍遥侠客,建一座幽居、种一片蝶兰,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可惜他的这种自在生活,却因为我而被毁灭了。他跟着我颠沛流离,简直将整个世界统统闯荡过,更几次救我于生死关头,此情此义,非是一般男儿可以企及。当然,这一切定然也少不得你的栽培,伯母,我很感谢你对他的养育之恩,谢谢你教养了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他值得让你骄傲。
小飞蝶对我的三救之情,实在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缘分写照。我说这一切,并不意味着我对他只有感激而已。他的洒脱、豁达、情深意重,都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吸引着我。他是天下男儿中不可多得的英气人才,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伴侣。或者,我有家国重责,确实不能将全部的心都放在他的身上,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会让他生活得很好,我会给他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庭。只要他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定西的家,我会叮咛他,让他和家人的关系更亲密。君无戏言。”
她情深意切的一番话,句句恳切真诚,不仅打动了叶初蝶,也让叶起云有些动容。其实早在昨天她们“不打不相识”了之后,她便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像从前的自己。
叶起云年轻的时候,也是盛气凌人、满怀豪情的。她有一身好武艺,再加上叶家在江湖上早就小有名气,所以叶起云这个名字,在当时也算是盛极一时。
她任性冲动又温柔多情,曾经欠下不少情债,以致家中夫侍众多,纷争自然便不会少。就连叶初蝶的爹,在定西曾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也免不了卷入这样的争缠中去。时间久了,郁郁不得抒的心情导致他身子变差,现在常年需要调理,风采也不复昨日了。
因为她的任性妄为,让这些男子在灿烂年华没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这样的道理,一直到多年以后,增加了许多阅历的她才想明白。她现在最看重的便是家人和孩子,如果叶初蝶要嫁的,是一个年轻时的她,她又怎么忍心看着他再走他爹走过的路?
可眼前的年轻人似乎不是。就在她昨天的有意刁难考验之后,仅仅相隔一天,她便将这件事考虑得深刻明白。她很聪明,她明白自己要保证的,不仅是对蝶儿的真心和关切,更懂得促使他与她这个当娘的关系亲近。如若蝶儿的妻主真能让她重新拥有这个儿子,又带回一个当皇帝的媳妇——那叶家这个定西国的江湖世家,倒也并非当真这样不可一世的。
一国之君已经如此纡尊降贵,再要给人家脸色看,也总是说不过去了。叶起云对苍蓝的回答非常满意,她微微笑道:“我看得出你对我蝶儿倒是一片真心。反正这小子的心早就跟着你走了,我强行将他带回去,他还是会跑出来的…也罢,男大不中留,我便成全了你们,也算是美事一桩了。”
叶初蝶喜出望外:“多谢娘亲成全!”
叶起云假意皱起了眉头:“瞧瞧你的样子!明明生得唇红齿白相貌出众,却一副怕嫁不出去的模样!是怕你的皇帝妻主会改变主意?”
她身后的女卫们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叶初蝶也是被说得面色微郝,低下头去,忽然又抬眸偷偷看了苍蓝一眼,模样灵巧极了。
苍蓝对他微微笑着,真诚而幸福。叶初蝶是一个神奇的少年,他爱财如命,却又豪放洒脱。大多数时候,他古灵精怪;在没有人的午夜,他又喜欢独自坐在屋顶看星。或许他的可爱与羞涩,只是在她的面前才会得以绽放。他的真实在她心中,分外珍贵。
叶起云看着年轻人彼此凝视那幸福的模样,心中十分欣慰。这次远行,惊喜大大多于想象,看到儿子的笑容,她总算是了了桩心愿。
“定西与你们闵国那样远,你们却能真心走到一起,这千里姻缘,让娘感到很欣慰。跟你们回宫或是你们跟我回定西,都不方便,不若就在这里,让我为你们主持一场婚礼,我想亲眼看着我的儿子风光出阁。”
苍蓝与叶初蝶欣然应允。于是在叶起云的主持下,他们就在闵国瑞河城的一个小镇上,举行了一场独具特色的民间婚礼。
叶起云喝过金贵的皇帝媳妇端来的茶,又亲手将穿着嫁衣的儿子的手,放在苍蓝的手中,经不住感慨万千:“年轻人,未来的路还很长,要好好的过日子呵…虽然你们共同经历过生死,但年华逝去以后平淡的生活,才是对你们最大的考验。”
苍蓝郑重地允诺了她,并轻轻握住了叶初蝶的手。而后,叶起云又对儿子说:“我知道你长大以后,对娘开始有了一些误解。但天下父母心,娘和你爹,都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以后有了时间,随时回家里来看看,啊?”
叶初蝶扑通一声跪在娘亲的面前,深深地俯□去,向她叩了三首以答谢养育之恩。这对倔强的母子,纵然从前有着巨大的沟壑,在这一刻,也通通融化成了满腹的柔情。想到从此叶初蝶便真的要嫁到远方,叶起云满心不舍:
“这个婚礼是为了了我心愿而办,毕竟不是正式的册封。今儿晚上,就让我们母子促膝长谈一番,怕是以后都没什么这样的机会了。”说完这些,她又向着苍蓝道:“明天一早,你便接蝶儿回宫里去吧。”
苍蓝应了,转身离开回到浅语客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心叹此番任性追出宫来,终究有了个完美的结局,心中不由舒坦。洗漱一番之后,没有了重重的心事的她很快便入了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半梦半醒中,似是又闻到了那阵熟悉的香气。可奇怪的是,这次无论她怎么想打醒精神,都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究竟是梦、是影,还是真?朦胧中,一片香软的温热贴上了她的唇。她贪婪地吮了吮,伸手拉下了他,紧紧抱在怀中。梦境里,好像是久违的温柔梨香,在此刻静悄悄地绽放…
185、第一八四话 盛放 ...
这一夜如梦似幻,醒来后天已大亮,耳边鸟语婉转。
新一天的微风从敞开的窗中吹拂着苍蓝的脸颊,淡淡清凉的空气里,仿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昨夜…苍蓝坐起身子,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似是在她勉力想看清来访的男子时,却模糊了意识。是被人下了迷香么?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如果目的不是为了取她性命,又为何要对她下手?
更奇怪的是,她的心中居然有些温暖甜蜜的感觉。仿佛在隐约中,她做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总之这一回,真真是自己大意了。她默默反省着,关于昨夜的细节,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了。望向窗外,夏之晴热正在慢慢取代清晨的微凉。她一骨碌爬起身来。
今天是与叶起云约定接叶初蝶回宫的日子。她细细洗漱了一番,随后早早地来到客栈门口等待。叶起云郑重地将小飞蝶交给她之后,又忍不住说了一些托付的话。苍蓝承诺会好好对待叶初蝶,于是叶家母子俩便在客栈门前依依惜别。
为了避免叶初蝶辛苦,苍蓝雇了一辆马车送他们回清云。在回去的马车上,她与叶初蝶并肩而坐。倏忽间对视时,忽然想起彼此在昨夜拜了堂,现在已然是一对不折不扣的夫妻了,忍不住甜蜜地相视一笑,倔强少年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丝丝红晕。
“现在,你是不是应该改口叫我一声妻主了?”苍蓝揶揄地笑望着叶初蝶。
少年俊俏的面孔有些不自在,他故意斜斜地看着旁边,“你急什么?等、等回去以后再…”
苍蓝可没有给他松口气的机会。她轻轻抚过他的脸,他便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她。一抹虹霞印漫天,旖旎春光只在小小片隅间。
她轻吻过他的唇,少年的芳香甘甜如蜜糖令人眷恋。等到叶初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依顺地全然靠在了她的怀里,不由得有些羞恼地微微推开她:“你你你…”
话虽如此,手上倒好像没花几分气力。苍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又想起了夜晚,他坐在房顶观星时的模样。从此以后,她想让他在那个时刻,只有潇洒烂漫,而再没有孤独寂寥的感觉。
她牵过他的手,将两人的十指轻轻交错。那一份极致的温柔,哪怕她没有只字片语,他已经从她掌心的温暖里悉数接受。在不曾遇见她、爱上她之间,他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种感情,是不需要过多言语,不会去计较得失、无条件就能感到安心和满足…
他如一片羽毛绵绵靠在她的肩头,静静闭上了眼睛。在此一刻,希望什么都不用想,整个世界只余下两个人、两个人的幸福,是绝对的。
他人生的前十七年,从来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现在,他已然嫁作人夫,还意外地成了这个国家的十君。他人生的画卷自此之后有了全新的着色,他期待着,那华丽盛放的一天。
马车疾驰在闵国的道路上。归途一切顺利,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清云。苍蓝给了车夫银子,便在让她先回去了。
两人在清云清幽的的小道上步行着。此时距离苍蓝与莲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天,她心中隐约有些担心,担心莲幻出来找她彼此却错过了。
“蓝儿,皇宫门口好像有个人在走来走去。”两人行至皇宫时,叶初蝶远远地张望着疑惑道。
眼尖的苍蓝仔细看了看,那若不是莲幻,还是何人?两人快速走近,莲幻迎面看见苍蓝和叶初蝶,便半跪道:
“主子。”
“幻儿,你怎的站在门口等我?我以为你早就出来寻找我了。”
莲幻低着头:“回主子,奴相信主子会实践承诺,所以便多在宫里留了一日。”
苍蓝微微笑道:“幻儿你从小跟着我,果然是对我了解最多。我们先进去吧,我再不出现,怕是要乱了套了。”
苍蓝秘密出宫追回叶初蝶的事,一直到很久之后,宫里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情。大家知道的只有,皇上正式册封了定西江湖世家叶家的公子叶初蝶为十君之一,赐号羽君,赐住行宫东西宫。
叶初蝶与十君相处了这么久,又为了保护苍蓝几番出生入死,大家都以为他被封君是迟早、也是实至名归的事。这其中,以纯良的晶繁最为开心,他心知好友喜爱苍蓝之心有多深,他二人能共侍一个妻主,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也算是一场缘分。
更何况,能待在那个人身边的,都绝不是普通寻常的人。她作为一个帝王,却从不计较十君的出生、才华、性情、过去甚至立场是否与她敌对,从未因为利益关系而昧着良心娶回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只要那些人身上有值得她欣赏的地方,便是他们在她心中闪耀如星辰的原因;只要他们能一心一意地向着她,她便会回以同样真挚而包容的疼爱。也许历朝历代里,也只有她,能让十君如此和睦而相亲地共处,是她用宽容的心,铸造了清云皇宫里,一个外人无法想象的温暖家庭。
又过了几天,苍蓝和叶初蝶迎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一份“礼物”被送到了清云皇宫的门外,说是定西叶家当家的派人护送过来的。
苍蓝宣了立刻将他带入静庭轩。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人身后走了进来,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陌生的宫殿里那一景一物。可当他一看到叶初蝶,便立刻激动地飞奔了过去:
“主子!”苍蓝定睛一看,这个少年正是当日在叶初蝶定西别苑照顾过她的济福!
她本想为已是羽君的叶初蝶点派一位贴身小厮,却不想叶初蝶已然将远在他乡的济福送了过来,真可谓是用心良苦。济福与叶初蝶距离上次一别也有好几年了,重见主子的他激动得满眶热泪,紧紧抓着主子的袖子不肯放手。
“济福,你可还认得我是谁?”苍蓝轻咳一声,微微笑道。
少年将目光怯怯地转去向他问话的女子。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如梦初醒般叫出声来:“明小姐,是你?!”
显然,他已记起了她是谁。可是她…和记忆里真是大不相同了。或许太久不曾见过,又或者当时只不过是数面之缘,眼前的她和那时候比起来,大概也只得轮廓相似了。
那时的明玉身受重伤,整个人都虚弱无比,脸上也总是苍白着,就连笑容都有些无力;可现在的她呢,精致深邃的五官和挺拔飒爽的身姿,一身金黄色衣袍,即便在室内都熠熠生辉让人不敢正视。
等等,金黄色衣袍…济福呆愣片刻,忽然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小…小、小的失礼,求明…求皇上饶命,饶命!”
叶起云和他说过,主子所嫁的不是一般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她让他入了宫之后,凡是都要谨言慎行,因为一个不小心随时有可能要掉脑袋的!
他听这些话时,脖子都忍不住缩了缩。要不是主子在那龙潭虎穴,再借他一百个胆,他也未必敢去闯一闯呢!在他心里,皇上和那吃人的老虎差不多,当他看到当日的明小姐就是今天的皇上时,想起自己曾经和明小姐平起平坐过,他就忍不住浑身打颤。
苍蓝看他像一只小动物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问了他两句话,自己长得就这么吓人么?为免再吓到她,她向在一旁偷笑的叶初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将济福扶了起来:
“快起身,蓝儿都没说怪责你,你怕什么?”
“皇、皇上,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一国之君…”济福的小脸泫然欲泣。
本来苍蓝还想开开玩笑的,但见到他这幅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放过了他:“不用害怕,叶家当家的把你送来,就是想让你服侍好小飞蝶。当然,这也是我的意思,你只要尽好本分就行了,这里没你想得这么可怕。”
济福谨慎地诺了苍蓝的话,脸上仿佛还是有几丝疑惑不曾明白:主子怎么会嫁给了明小姐?明小姐又怎么变成了闵国的皇帝?
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另一方面,自从苍蓝上次出行回来,便一直想起在浅语客栈做的梦。虽然遍寻不获任何蛛丝马迹,但那种朦胧中,她总记得自己是拥入了温香软玉在怀,还好一阵悱恻缠绵;她更有一种直觉,那个人,仿佛就是语儿…
为了验证她这个大胆的猜想,她将楚惜寒召进了宫里。眼瞧着和闵湛翔的婚事将近,想必她这个未来的皇亲国戚也是一大把的事情要忙。她循例问了问她婚事的准备情况,随后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她。
“赤岩那边,方静源近来有消息么?”
楚惜寒微微摇头:“关于她的消息很少。不过上两个月,我曾经听其他官员说起过她新得了一个儿子。她被远调到那里,官场上都知道她是被贬谪过去的,人缘自然不是太好。听闻她也是得过且过,倒没惹出什么麻烦来。”
苍蓝听后微微皱眉:“新得了一个儿子?关于她的家庭,就没有一点消息么?”
“曾经有过,不过那时候皇上也听不进去吧。总之传到我这里的,都是些说她家庭和睦,风平浪静的消息。皇上,要不要我去打听一下?”
“嗯,”苍蓝若有所思,“在赤岩找个靠得住的人,仔细调查一下她现在家里有几口人,关系如何。”
“遵旨。”楚惜寒作揖道,随即又深深看了苍蓝一眼。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记挂着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
就在大家都期待着十二嫡主闵湛翔出嫁,也掰着手指推算距离颜君分娩还有几天的时候,宁昭颜的肚子终于不负所望地阵痛起来。在晶繁和稳公们的帮助下,这位已经超过最佳生育年龄的孕夫拼尽全力,终于生得了一个漂亮的儿子!
他的人生仿佛踏入温暖的春天,千树万树的花朵正在华丽盛放。在那一刻,一切都变得如此圆满;一切的辛苦,回忆起来都是甜蜜。
186、第一八五话 惊现 ...
元景九年的初秋,一个看似寻常的日子。自天蒙蒙亮开始,这宫里头就开始有了人声,且很快便热闹起来了。
黎明的第一丝曙光到来之时,御花园里的薄荷草似乎在悄悄绽放,沁入月泠宫中,隐约的清甜微香。
苍蓝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光洁纤巧的侧脸。少年的长发乌黑柔亮,绵绵延延,悉数披散在枕边。
“小晶。”苍蓝在他耳边轻轻唤着,顺便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晶繁微微皱眉,惹得枕边人噗哧一笑:“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苍蓝仿佛见到窗外的天空倒映在了他们这一片小小的世界里,晴蓝而纯粹。晶繁的一头白雪已经完全变黑,这个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黑发少年比起从前,少了些惹人注目,但也多了几分别致的感觉。
“我想让你多睡上一会儿。”晶繁的声音沙沙的,有些慵懒:“今天是个大日子,蓝你可有得忙的。”
看他似乎还有些累,苍蓝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小晶说得对,今儿我不用早朝,所以也贪得多睡了小半会儿。我得先起身了,你再休息会儿,嗯?”
他望着她的眼睛微微笑着,她多看了他一眼,起身下了床。
今儿,是闵国十二嫡主闵湛翔出嫁的大好日子。在此之前,楚惜寒已经准备了三个月,所有事情都已经妥贴就绪了。毕竟嫡主出嫁这样的事情,是丝毫都怠慢不得的。
除了远离世俗的雪国,其他三国为了表示尊重,都各派了一个使节团早早地出发前来闵国观礼祝贺。原本一国嫡主的出嫁,不是大到会惊动邻国的事情,但闵湛翔是闵国这一代最后一位未曾出嫁的嫡主,大家都知道他是闵国君主湘玉最心爱的弟弟,地位自然非同一般。而各国之所以派出使节团前来,以闵国现在强大的国力,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之一。
男大当嫁,嫁过之后,从此他便是妻家的人儿,娘家人不必挂记太多。所以苍蓝今天要做的,不过是盛装出席,笑着目送弟弟走出皇宫,进入人生中,一个全新的历程。
闵国的皇室停早朝一日,全国大赦,君民同欢——为了嫁嫡主而举行这样隆重的盛典,在闵国的历史上,也是相当罕有的。宫里的下人们一大早都已经忙开,除了为十二嫡主打点准备的,还有一部分人被抽调到了婚宴所在的楚惜寒府邸,帮手招呼来自国内国外的重要宾客。
元春推着已经盖上喜帕的闵湛翔走出来时,苍蓝内心流连过一股酸酸的感受。小时候,她也曾几次目送过兄长们远嫁出宫,只是那时还少不更事,觉得男子到了这个岁数,出嫁便是理所应当。
而她长大即位之后,湛翔曾经作为她唯一的至亲,陪伴她走过一段最艰难的日子。他生有残缺,曾经想留在宫中孤独终老。现下看到他终于找到了归宿,她心里既为他高兴,又禁不住有几分不舍,回头再看看一旁的文太君,他更是已经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产后已经康复的宁昭颜站在文太君身边,轻声安慰道:“文哥哥,今儿大好日子,你的眼泪怎的就收不住了呢?从前你是为了湛翔的归宿多加忧思,现下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就让他开开心心地出嫁,别让他不舍离开才好呵。”
文太君轻叹一声,“我何尝不知这个理儿呢…只是湛翔从小与我相依为命,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不舍得呵…颜君,你如今也身为人父了,也许有一天你面临了我这样的局面,便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了…”
宁昭颜想起此刻应该安然在浅叶怀中熟睡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向往之情。儿子闵千骄,将来总有一天也要出嫁的…
这世上,最真也最令人动容的,便是这父子间深深的羁绊之情了吧。他们都不知道,红盖头下闵湛翔的脸蛋儿,也早已哭成了小花猫。
说不尽不舍情,道不尽离别意。就在亲人们的祝福和眼泪中,闵湛翔被等候在宫门外的楚惜寒抱上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马车。
苍蓝见到闵之雁站在文太君身后,懵懂地看着这一切。当闵湛翔所在马车渐行渐远,文太君暗自伤愁的时候,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一旁的文太君。
他惊讶地低下头去,看小女孩向他微微而笑。他懂得这种无言的安慰,他想。
他牵着小女孩的手向回走去。苍蓝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文太君和之雁的这段父女之缘,或许就是上天对那些懂得感恩的人最好的赏赐吧。
她微微扬起嘴角,对身边那个同样是上天赏赐的人儿说道:“幻儿,我们这就出发吧,去楚惜寒那里讨杯喜酒喝。”
这一场喜宴可谓热闹纷呈,宾主尽欢。楚惜寒虽然并非八面玲珑之辈,但胜在酒量好,招呼客人间三言两语干了杯,一切便尽在不言中。更何况,闵国的君主此刻在二楼正襟危坐着,不论是楚惜寒朝堂上的好友,抑或是各国来的使节团,哪个胆敢造次?场面自然是合乐融融了。
蓝因着高兴,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她饶有兴味地俯视着楼下热闹的婚宴现场,有的人喝醉了昏昏欲睡,有的人交头接耳互换着秘密,有的人则把握着机会攀附关系…一副人间众生相显露出来。
光游移中,她忽然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瞬间,她猛然警醒,连身上的酒劲也散了大半!
那个人,她手握酒杯,微侧着脸在同身旁的人说话。在她隐约露出的颈脖处,一条细细的、黑色藤蔓状的疤痕蜿蜒着,如啮齿啃咬般的痕迹。
若不是苍蓝居高临下,又眼力过人,这样微小的细节怎么可能被注意到!这时候她转回脸来,苍蓝便将她的正脸收入眼底:
那新月般微凹的面形,笑起来如镰刀般的薄唇,颈项里的疤痕…一切的一切,几乎是于一瞬间在她脑海中拼凑出各种各样的断断续续的画面来。
是她,是她!十年前那个当时和小丑女人在一起的人!
那时候,自己几乎就要死在小丑女人的刀下,是她!她恰巧跑了过来,让自己面前的凶徒随她一起离开!
是的,她该是不会认错的。那一夜的可怖画面,至今仍偶尔会在梦中见到。虽然当年她们都画花了脸不想被人认出,但这个女人脖子里的疤痕和奇特的面型,却让她印象深刻。
从那时到现在,十年过去了,那些犯下累累罪行的凶徒,如今竟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难道她们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们所做过的那些事了么?苍蓝的目光在她所在的桌面上快速搜索着,没有,小丑女人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