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和楚惜寒掌舵,尽情地俯仰在天海间,笑谈历史和将来,倒也充满豪情,不知不觉消磨了不少时间。而两天两夜以后,当王雅竹又一次出得舱来,却惊喜地看到了远处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一点黑色。
是陆地了!他忙回身入舱告诉里面的人,他们就快能靠岸了!这消息太振奋,所有人都出了来远远遥望——果然,一路顺着风,他们的大船昂首阔步地向着陆地前行着,姿态欢欣鼓舞。
虽是在路上,叶初蝶的药可是一天也断不得。船上又不好开锅熬药,晶繁就想了个法子,将三天的药剂凝成药丸,放在随身的小箱里。到了该吃药的时候,就拿一颗喂给他。
叶初蝶原本也是个身子骨硬朗的,从小就很少吃药。醒来后的这几天,不是吃粥就是吃药,嘴巴里一点味儿也没有,现在竟还要吃这浓缩了不知多少的苦药丸!
他本能地摇着脑袋,嘴里嘟囔着:“我能不能不吃?我现在见着这药,就什么胃口都倒了!”
晶繁手里握着一颗棕色的药丸,微微侧过脑袋:“或者…我喂的药苦,让明小姐来喂,苦也作甜?”在他心里,一国之君的闵湘玉还是当初的明玉,总也改不了口。
叶初蝶望着晶繁的蓝色眼眸,疑惑道:“什么明小姐?她几时喂过我吃药了?”
这个时候,舱里恰好只有晶繁和叶初蝶两人。晶繁开门见山:“就是你还昏睡着那阵,给你吃的药丸你吞不下去,是她以口对口给你喂了水,才保了你的命呵。”
空气里顿时安静下来。接下来的事情晶繁虽然看不到,却也能猜到几分。叶初蝶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时的场景,自己与明玉是如何的口对口…想着想着,脸上就红了几分,也没管晶繁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一阵摸索,然后趁机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晶繁已经托着他的脑袋喂进了好几口水,咕咚一声将药丸送了下去。
“咳咳、咳——”仿佛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水喝多了会呛,憋得面红耳赤的。他有些窘迫,怕晶繁会笑话他,可这时外头却传来一阵欢呼,惹得两人都凝神倾听。
“好像是,看到陆地了呢。”晶繁回过头来笑,晶莹璀璨的笑容,带着向往的纯真。
叶初蝶应道:“很快…便能到她家…她的世界了…”
结束了近三天的海上漂泊,苍蓝一行终于无惊无险地靠上了岸。由于途中方向的掌握不是太精准,他们下了船四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飞凤与闵的边界附近,再赶半日陆路,便可跃入闵国边界了。
幸好他们靠岸的地方不是官港,只是普通渔民用的码头,于是苍蓝就将不好掩藏的大船便宜卖给了当地的渔户,乐得她们合不拢嘴。
其他人四下里奔波,雇了辆马车,又买了两匹马。楚惜寒作为前驱先行出发,领先她们半日脚程,等到了闵国能通知上夏洁连,也好有个照应。苍蓝骑马,莲幻和车夫驾车,一路向闵国疾驰而去。
当他们到达闵国边界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夏家军的旗帜迎风招展。就像是一个信号,召唤着他们的归去,将他们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完全抚平。
这短短的一段路,苍蓝觉得似乎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她来到千军万马跟前,凌驾于千万人之上,那种初时带领军队笑傲定西战场的豪情,似乎又悉数围绕在了自己的身边。
“末将,夏洁连。”
“江裴荣。”
“楚惜寒。”
“恭迎皇上归来!向吾皇请安!”
后面的千万兵士,在三个将领的带头下,纷纷齐刷刷地跪下,向苍蓝与十君请安。动作整齐,声音洪亮,回声在远近徘徊不散。
此一刻,苍蓝左胸上的伤口似乎和着她们声音的频率,隐隐作痛。然,这是提醒的痛、是豪迈的痛,是经历了许多狰狞,愈合之后新生的挣脱之痛!她几不可察地扬起嘴角,微微伸出了她的右手——
蛰伏多日,沉睡的右手即将苏醒!远走不是为了逃避,王者终有一日归来!从今往后,她不会再给那些人机会,让她离开她热爱的这片土地了,永远不会。
苍蓝与十君聚集夏府,夏洁连简单汇报了一下那日楚惜寒走后,形势发生了哪些变化:
“末将依照皇上密函上的嘱托,暗中联系了江裴荣和杨宣两位将军,两位虽然暂时受控,但心里依然是向着皇上的。我们三个掌握了全国大多数的兵力,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假意归顺,一边暗中部署。
不过,暗中联络这件事并不是进展得非常顺利。可能是国师猜到我们会有这一招,于是频频阻挠,末将还一度被关押到天牢——”
众人屏息而听,夏绯砂更是神色激动。原来他们在外边历险,像夏将军这样的忠臣所受的苦又何曾少过?夏洁连看了看夏绯砂和他怀里的千枝,小家伙这会倒是安静,没有破坏紧张的气氛。她干咳一声,又道:
“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帮了我们大忙:一是政乐王大人,她身为前朝四皇子,是伪皇和伪皇太君的眼中钉。但她素来宽厚,又没有争权之心,所以他们只是将她软禁在王府之中。是她出面为末将平反,加上刑部、兵部两位尚书的力排众议,伪皇和国师等人的皇位本就坐得不稳,又怕惹了众怒,迫于压力,还是将末将放了出来。
而另一个人,末将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姓。组织起旧部、收买线人,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军资,也恰恰是我们的难处。末将记得,有一日早晨,一个乞儿来敲门,说是城南的荒草屋里,有东西要我们去取。
于是末将带了一队人到那里,发现整个屋子就像是一个刚挖掘出来的宝藏,金光熠熠!不知道是谁留给了我们大量的钱财金器,有钱能使鬼推磨,靠着这些东西,我们的消息才够灵敏,四下进展才能如此顺利呵。”
苍蓝凝思着,谁也不敢先吭气。是谁资助了她这么大一笔钱财,而且好像对她的情况非常了解?刚才夏洁连说了这么多,只说了刘太君和延翡翠,却对王涵之只字未提,又是为何?按理说,王涵之是帮着刘太君的,得了权之后,又怎的没了下文?
她顾着思索那些不得解答的疑惑,也没察觉到房里的空气已经安静而沉淀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指示。眼神一瞥间,但见夏洁连渴盼的目光流连在闵千枝身上,她心中暗呼是自己大意了,竟无意中阻了她们祖孙俩共聚天伦的机会。
“今儿时间已经不早,大家都去休息吧。本王现在是明着归来,且还未过三月之期,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刘太君在明里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至于其他的,待我再想一想,明天再议。”
她起身离开,微微侧头对身后的莲幻道:“晚上召竹君侍寝。”
莲幻应着,一路送她而去。而在厅里,舟车劳顿的人们都累得坐在椅子上不愿起身。除了早就回房去休息的叶初蝶和晶繁,其他人都在感叹离开闵国的两个多月,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夏洁连终于有机会抱一抱自己身份尊贵的孙女了。小千枝好像也喜欢这个英武不凡的祖母,在她的摆弄下笑声咯咯,整个房间都感染了她无忧无虑的快乐气息。
但冰雪聪明的王雅竹不在其中。莲幻送了苍蓝回房后,敲响了他的房门,传达皇上召唤侍寝的旨意。
他似乎早就猜到,连衣裳都换好了,只拿起自己的斗篷轻轻一裹,吹熄了房里的灯:“走吧。”
苍蓝坐在书桌前,反复思忖着今天夏洁连汇报的事情,将从前的和现在的局势结合起来分析着。其间闻得秋尽轻敲房门:“皇上,竹君来了。”
她轻轻唤道进来,然后走到门口,将裹着斗篷的王雅竹牵进房里。
虽是在宫外,可侍寝的那些规矩,可是一个也不曾少得的。苍蓝问着他身上熟悉的薰香,知道他也是准备好了才来的,不由问道:“雅竹哥哥今儿怎么这么快?我才让幻儿去传,你就准备好来到了。”
王雅竹反握着她的手,低低道:“与蓝儿相识多年,做夫妻,也快有五六年了。蓝儿心里怎么想,我多半还是能猜到一些的。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看我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夫妻之间贵在贴心,大小事儿都有个商量。王雅竹这般坦诚,倒让苍蓝有些局促,好像召他来侍寝纯粹是为了公事。不过眼下,确实不是留恋风花雪月的时候,苍蓝给他倒了杯茶,又让他披上自己的绒袄:
“我只是在想,夏洁连这一路都没有提到的你娘,她究竟有什么打算?”
王雅竹低垂着眼眸,羽睫忽闪。茶杯中的热气蒸腾出来,熏得他眼睛有些发热:“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原以为,她是为了权势。可她作为丞相,早已权倾朝野,可谓只一人之下而已。莫非…伪皇是她与…与刘太君的女儿?”想到这个可能,王雅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整个黑眸都望向苍蓝,清雅的面容有些苍白。
苍蓝按住他的手:“傻瓜,怎么会呢。”感觉他的手冰凉,她将他轻轻搂向自己的怀里:“传闻说我那个小皇妹,长得很像母皇…刘太君既然早就为今日做好了打算,那么她的出生来历他一定早就留下了证明。他再如何胆大包天,捧一个没有闵家皇室血统的人做皇帝,群臣和百姓也是不肯买账的。”
“那闵之雁,确实是圣明德太后的骨血?那我娘亲,岂不是白白扑进了心力,却和从前并无不同?”
苍蓝淡淡一笑,“这一点,我思来想去,不同应该就在,她与刘太君的交情不同吧。”
第一一四话 因由
王涵之究竟为什么要帮刘太君叛变?这个连王雅竹也不明白的疑问,被苍蓝大胆揣测:
“…我思来想去,不同处应该就在,她与刘太君的交情不同吧。”
王雅竹难以置信:“你是说我娘和…刘太君,他们,他们…”若此时王雅竹是冷幕月,可能已经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有奸情”这样的字眼,王雅竹终究是说不出口。他毕竟是大家公子,就算情况再不堪,他也要保持住自己的仪态:“娘有一个正夫,三个侧室,平时大家相处得不冷不热,我也不曾看出她特别宠爱过哪个…”
他解释得很急,苍蓝轻抚他的脊背:“别急,我知道你不知情。事实上,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揣测而已。是什么,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甚至憎恨自己的好友,去帮一个外姓人?世间上除了权欲,唯一个情字而已。”
她怀里的王雅竹此刻是手脚冰凉了。苍蓝看不过,直接抱了他就往床上放,然后自己也睡了上去,拉过被褥将两人一盖。
“你呀,都开春了的天,还这么怕冷…”她喃喃着,将他的手脚都塞到自己怀里。
王雅竹只觉她炙热的温暖一阵一阵向他传来,很快便驱走了他身上的寒意。他不由自主地向她拱了拱,伸手环住了她。
“如果我去问她,她也未必是肯说的…”他们面面相对,彼此呼吸可闻。
“夏洁连能知道的东西,仅限于官场。后宫里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想,我得找人进宫一趟…”
王雅竹抱紧她:“你可不要以身犯险!”
对于他诚实的在意,苍蓝轻笑:“我知道…我会再选人去的。只有知道哪个人是现在突破口,我才能有下一步的计划。”
“嗯。”王雅竹低低应了,顿滞片刻,“不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蓝儿只管告诉我…只要你相信我,我便不会负了你。”也许偷清单的事,在他的心里始终是一个化不开的烙印。
“我知道,雅竹哥哥一直是向着我的。”她安抚他的情绪,劝慰他直到安下心来。在他们的世界里,不会再被王涵之、或者其他的事情所纷扰。
在入宫潜探的人选上,苍蓝斟酌过许久。首先这个人,一定要是贴己的,因为有太多秘密要这个人去打听,她又不打算杀人灭口。
其次这个人最好能跑得快些,不要被人发现了行踪打草惊蛇;若他能熟悉宫里地形,成功率就又可以高几分了。
叶初蝶似乎是比较符合她的考量,可惜他现在身负重伤,别说轻功,连走得快些也难。而另一个适合的人选,便是常年跟在她的身边,总是沉默着却忠心耿耿的莲幻了。
她寻来莲幻,将这个任务告知与他,并把孤身潜入的危险也悉数道出。不出所料,莲幻听完,毫不犹豫地应承了。
他就是这样,哪怕是要他上刀山,也不会露出丝毫的为难。正是他这样的忠心,倒让她有些歉疚。奴才为主子忠诚,那是应该的,而能十年如一日的忠诚,其实只是说起来更容易。
苍蓝想这个计划的时候,觉得自己想得很周全。可待到莲幻真的要走了,她心中忽然涌出一种真真实实的担忧来,怕他此行失败,便再也见不到了。
望着他的背影,她急促地叫住他:“幻儿!”
听到主子的传唤,莲幻回身跪下:“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苍蓝想说声让他小心点,却又摇摇头,“你且抬起头来。”
莲幻有些犹疑的、缓缓抬起脸来,一摞常年盖住右脸颊的头发微微向外滑落开去,露出一张素白清秀,干净得毫无特点的脸蛋来。
苍蓝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将自己珍藏的保命药瓶塞进他的手里:“如果真的受了伤,就吃了它。在任何时刻,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而不是任务。你能允诺我吗?”
小瓷瓶温温的,还带着她身上的温度。莲幻手握着它,握得很紧,因为他知道这样东西,对她是何种意义。他低下头去:“主子的命令,奴莫敢不从。”淡淡的,却带着难以捕捉的微颤。
夙夜深宫,映照在白色月光下,如几百年来一般从来便如此寂寥凄冷。莲幻站在月泠宫的屋顶,极其小心地行走着。
“…你、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耳膜,那样熟悉、熟悉得令人憎恶。他深深记得,这是主子最讨厌的人之一,每次走到他的行宫附近都尽量绕道,避而远之。
伴随着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他轻轻跃下屋顶,将声息掩埋得无影无踪。房内静滞了片刻,争执声再次响起: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他伏在窗前,在微露的一线天里窥探玄机。寰、刘两太君站在房间中央,怒目相对,脚下花瓶碎裂,瓶中水淌了一地,满目狼藉。
“你且说说,从之雁出生到一路培养她,捧她坐上皇位,我付出的心血何曾少过?现在你坐了个实至名归的皇太君,每天高枕无忧了,我却还只是前朝的十君,住在那偏宫里。那我这些年,浪费了多少精力!”面对寰太君气急败坏地指责,刘太君微微涨红了脸,却不见太多表情:
“之雁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做皇太君有什么出奇?我知道,她能有今天,你是有莫大的功劳。但你和凌、文太君,不都是之雁的太君吗?她只有一个爹,难道这个国家要有四个皇太君不成。”
“我看你就是不舍得分实权给别人!刘以琨,你的出身我最清楚了,你娘就是一介乡野村妇,你是运气好才被旧相收作义子的,否则十君哪里轮得到你?”寰太君为人最尖利,也最识得挖人疮疤,果然激得刘太君再保持住稳重的表象:
“林寰!我敬你多年与我同谋大事,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你如果真这么本事,何不自己生一个女儿扶持上位?”
刘太君暗指寰太君是只“不下蛋的公鸡”,这还得了,寰太君气得浑身颤抖,扑过去就要和他拼命了。莲幻看不过这出闹剧,想再四下搜集别的情报,转身时却被警觉的寰太君捕捉到蛛丝马迹的声响,忙一把放开刘太君就往外看。
“是谁?”莲幻趁着夜色跃入复杂的宫殿之中,寰太君连一个背影都没有捕捉到,却仍是放心不下:“来人,在宫里到处看看,看有没有外人混进来!”
莲幻怕自己暴露影响了大事,万一被他们看到自己,便会猜到主子已经归来,那是万万不可的呵!倏地,他想起苍蓝的嘱托:
在任何时刻,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而不是任务。你能允诺我吗?
他既然应承了她,便应该做到。反正,多少也得了一些线索。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没人,打算从偏门翻宫墙先出去。
“什么人?是…是莲幻?”他心下一惊,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握紧手中的剑慢慢抽出,却在回头的一刹那又塞了回去。被提高的灯笼背后,昏黄的灯火下映出一张和善的容颜——
“你被他们发现了?且到我行宫来躲一躲,我这里,现在很安全…”
随着莲幻离开以后不久,苍蓝也带着王雅竹悄悄向都城而去了。一路上他们行事低调,并没有消息流传出去。而杨宣已经一早得了指令,在都城外二十里就远远候着了,待苍蓝他们一到,便将他们迎入军营里,纵然是她的副将,也全不知情。
一番君臣重聚的礼数后,苍蓝急切地问道:“杨将军,我的近侍莲幻到了吗?”
她曾告诉莲幻,任务完成后,不管成与不成,都投奔杨宣藏身,等她过去会和。他应该比他们早到两天,那件事,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杨宣笑道:“皇上就是皇上,才刚到都城,就心心念念你那个近侍来了…你放心吧,他好着呢,毫发无伤。”
她对皇上已经颇为了解,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她是豪爽之人,并不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皇上的身边有个近侍,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事儿敢情是传得宫里宫外两头香了。苍蓝无心追究这些传闻:“杨将军倒是好兴致,此刻我那小皇妹,还坐在我的龙椅上呢…”
杨宣依然浅笑着:“末将的指责是守城,能坦然自然是因为心里有底了…这些,还是让他们来告诉你吧。”说完她转身对后边的密卫道:“你去,请两位过来。”
苍蓝心中疑惑:他们?难道除了幻儿,还会多出什么人不成?不想过了一会,从门后走出来的人却令她大吃一惊:
“文太君?你怎么能出得来?”
莲幻跟着他走出来,果然是毫发无损,苍蓝在看到他的一刹那顿觉安心。
见着她,他忙行了个礼,然后到她的身后站定。那里是他的位置,他为他的回归,也同样感到一阵安心。
苍蓝来不及询问他细节,就见文太君走到她的面前,神色有些激动:“是莲幻到宫里的时候,我们在机缘巧合下遇见了。我看到他,心知你们回来了,于是便请他带着我一起混了出来…”
“刘太君他们难道没有将你严密看管,怎的、怎的你这么容易便出了来?”苍蓝是真真百思不得其解,但意外见到文太君,也是欣喜万分。
听了苍蓝的疑问,文太君摇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皇上不知道,你走了以后,这宫里宫外,简直是乱了套…刘太君痴心妄想,想赶走了你,就能让女儿之雁坐上皇位,自己去安心当那皇太君。可他没有想过,那闵家皇室百年基业,皇上你在百姓间的声望,岂是一天两天能够抹灭的?
百姓不信服,他便强压;你们流落在外,他便强追。弄得里外不是人,两头皆乱,焦头烂额…到了后来,连寰太君和丞相都不帮他了,他忙自己女儿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看管我的事儿?”
苍蓝在意最后那一句:“王涵之和寰太君都不帮他了?为什么?文太君你知道什么,还请告诉我。”
文太君想了想,像是在整理思绪:“这些事,也是他们抢了皇上你留下的传位圣旨,将我软禁起来之后,我才有所耳闻的。这些年来,寰太君假意效劳于平太君,一直帮着他想扶起前大皇子萍笙,连国师延翡翠也是同谋。
只可惜,萍笙是个扶不起的人,成不了大事。她举事前夜,他们已经得到了风声,眼看败机毕现,平太君原本想带着凌、寰两太君偷走,可谁知道寰太君在中途原形毕露,用计将两人一并挟持!
原来这些年来,寰太君所效劳的,一直都是刘太君和闵之雁。丞相王大人,也素来与刘太君交好…”
他似是有意无意看了王雅竹一眼,苍蓝催促他:“嗯,你接着说。”
“他们使阴谋诡计将皇上你逼走之后,就强扶着伪皇继位了。刚开始,他们手里加起来的兵力不少,再加上多年积累的实力,势头非常强劲,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但渐渐的,刘太君开始摆出了皇太君的架子,也不把寰太君放在眼里了。我猜想两人是起了内讧,所以寰太君眼下是愈来愈不管刘太君和之雁的事情了。
而皇上的几位大将,也在暗中部署好了一切,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听说丞相王大人也开始不再在朝堂上帮刘太君和伪皇说话,至于其中原由,我便不清楚了…”
在场所有人包括苍蓝,都花了一些时间来理清这层关系。在权力场上,谁和谁都不是永远的朋友,更不是永远的敌人。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这些东西简直是瞬息万变,朝令夕改。不过好在他们起了内讧,这下要再对付刘太君,那可就容易得多了。
苍蓝看向王雅竹,后者会意地朝她点了点头。如果没有了寰太君,也没有王涵之的支持,刘太君身边只余下一个延翡翠,那么她闵苍蓝就算此刻直接入了宫去,怕是也胜券在握了。
只是王雅竹能说服王涵之么?她与刘太君之间,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第一一五话 旧事
天明以前,文太君又随莲幻回宫而去。他能如此自由地出入那里,苍蓝便可以猜想,现下的宫里,是何等的纪律混乱、闲散不堪了。
心痛之余,她又结合莲幻后来告诉她的,那一番寰刘两太君争执的闹剧,脑中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想。如果说两太君真的分权不均,那小家出身的刘太君少了寰太君的指点,等于就少了左膀右臂。再加上在朝堂上颇有威望的王涵之…想必王雅竹早已经猜出她的心意,坐在她的身边,神情淡怡。
“蓝儿,不若让我回家一次吧。”他轻轻地说着,将她的手握到自己的手里。
苍蓝反手握住他,摇了摇头:“王涵之虽然是你娘,但她终究是刘太君的人。我也不信你娘会对你不利,但她现在是什么心思,你自己也猜不透不是么?就像你不愿我孤身潜入宫里一样,我也不愿意你以身犯险。”
王雅竹想了想,“那…我写封信给她,约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见吧。”
“此法可行。她若是信得过你,便应该会来。我在宫外十五里有一处别业,是以湛翔的名义买的,刘太君定不知道。那房子现在空置着,你就请她去那里吧,我会守在后头,你们谈话也方便些。”
王雅竹依着苍蓝的计划提笔就给王涵之修书一封,很快便得到了她的回应,两人约定三日后的未时,在苍蓝的别业见面。
王涵之果然是孤身一人来的,空荡荡的房间里也只有王雅竹一人招呼她。母子两人见了面,都有些感触,互相打量了片刻不曾言语。
苍蓝和莲幻在隔壁的房间里,早已布置好了,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王涵之将儿子前后看了看,微微点头:“虽是略瘦了些,但气色还算不错。”
王雅竹看他娘亲,却是明显的憔悴了。好像才半年多不见,就已经苍老了许多似的。他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不忍心把这句话说出来,只低低道:“娘你还是老样子。”
王涵之笑了笑,不无苦涩:“你这孩子,就知道挑我喜欢听的说…也难怪,你从小就是懂礼节,知分寸的。我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我还能不清楚么?不过这一切都怪我,怪我自己呵。”
苍蓝静静听着,心道这两母子,素来感情就是亲厚的。哪怕现在站在了不同的利益层,还是会关心对方的生活。
王涵之恐怕也是这样想,所以对王雅竹的这番邀请,她纵然心里知道是苍蓝的意思,也完全没有推拒。
“娘,听说你最近已经很少参加议政。刘太君虽然一时得势,但他毕竟是叛臣,万一他有一天倒台了…你作何打算?”
王涵之睨了儿子一眼:“你是真的为我担心呢,还是为你那个妻主担心?没想到啊,一手养大的儿子,终于要绕着圈子和我说话了。”
王雅竹并没有露出一点着急的神色:“按理说,我说这些话并不合适。娘和我从小就是无话不谈的,所以我也便开门见山了。
这次娘做的决定,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我也曾做过很多假想,也许,真的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别人到不了的世界吧。只是是真的为娘你担心,担心你到最后,什么都失去。”
王涵之笑道:“我拥有过什么?我确实是什么都失去了…雅竹,我知道我是个罪人,也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最终你都会告诉你的妻主。但没关系,我并不在意这些。我们母子一场,还有什么亲得过的,还有什么话不能告诉你?你已经这么大了,成熟了,若想知道什么,便只管问吧。”
“我想知道,你为何选择帮刘太君叛变?你和圣明德女皇,不是同窗长大的好友吗?我小的时候,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感情亲厚。”
“我和琳儿确实是好朋友,感情很好,纵然是她娶了琨儿,我也未曾记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