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惊,看向坐在一边的晶繁。他如玉的面上已经有了倦容,低垂的眼睑覆下层层阴影。
“晶繁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但…我夫君要生了,若是你不能在旁边照看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呵。”
晶繁闻言抬起眼眸,倒映在她眼里的是一片蔚蓝。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虚言,而是微点了点头,然后摸索起桌上的药箱来。
苍蓝三两下就将他的药箱收拾妥当交到他的手里。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他柔软得像一方棉花,却又有些坚韧质感的手,引着他去到产房门口。
房里并没有听到料想中的哭喊声。苍蓝推门欲入,却被屋子里汪洁的夫郎拦住:“明小姐,这产房是个污秽地方,女子是不能入的呀!若是一不小心沾染了晦气,那可是要倒霉、要发不财的!”
依着苍蓝的性子,她定然要挥开他:荒唐的说法!本王乃真龙之身,何曾怕过这些东西,那些所谓的晦气又怎近得了我的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今日的她,只是沦落民间的明玉,一个从闵国去柳国做生意、却意外漂流到雪国的商人。
她好声好气地对汪洁夫郎道:“我实在是担心我的夫君,我想进去和他说几句,就…就当是给他打打气,让他有些气力生也是好的。”
“这…”汪洁夫郎犹豫了。
“明小姐所言非虚。”一直被她牵在手里的晶繁忽然开口,声音就像是融化了的雪水,缓缓淌过透明的冰川,那样纯净无暇:“生产时,产夫的精神支柱很重要。”
见苍蓝带回来的神医弟子都这么说,自然是没有人会再阻拦苍蓝了。她带着晶繁走到内屋,就急急扑向床边:“绯儿,你感觉怎么样,痛么?”
“你、你进来做什么!”没想到疼得满头大汗的夏绯砂,看到苍蓝,竟然是美眸冒火,别开脸去。“这里是产,产房,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这么没出息!”
苍蓝想了想,握紧他的手道:“绯儿,我知道你怕你生产的模样吓到我,是不是?我知道你的心情很复杂,我知道的。
记得我说过吗?孩子什么的,我自然喜欢,但那些都不及你重要。不要别扭了好不好?不要有任何压力,你记得,你在里面用力,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等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出来。”
她拿出绢帕,细细为他抹去额上的汗水,又抚摸着他光洁的容颜,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夏绯砂的性子很坚强,纵然阵痛再厉害,都不曾呼过一声痛。但在妻主温柔的鼓励下,他竟然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他这一辈子,最痛的就是这一次,生孩子这种事,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可若能生下一个自己和她的孩子——她的五官会长得像谁?会不会像她那样风风火火?他们两个都是急性子,那孩子,恐怕是生来就带火了…
他在疼痛中有些意念模糊,只听到男人们捧着水盆和洁布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晶繁替夏绯砂把了脉,苍蓝将他拉到一边轻轻道:
“怎么样晶繁公子,我夫君和孩子还健康吗?”
这一次晶繁却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言语间微微勾起嘴角。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产夫他…之前流过血了?”
“是啊,在刚到雪国的时候,曾经…”苍蓝吓道:“莫非这是不好的征兆?”
晶繁不忍心点头,只低垂的眼帘:“产夫应该受过剧烈颠簸,导致他的胎气严重不稳,离产期应该还有足两月,他却已要临盆。若是顺产,孩子的身体在先天上可能会比较虚弱,若是难产…”
苍蓝心里一凉,“那,那怎么样才能让他顺产?”
晶繁摇头:“在这方面,向来只有一些民间偏方,用来调整孩子的位置的。但眼下他已经临盆,这些法子都不顶用了。”
“晶繁公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夫君,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急切之下,苍蓝在无意识的情况中,竟然说出了一个“求”字。
善解人意的晶繁,轻轻拍了拍她抓紧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他至熟悉的,她的一部分:“我会尽力的。师父说过,只要用心祈祷,人的意念便可以创造奇迹。明小姐不妨到门外稍待,然后试试看吧。”
苍蓝心意烦乱地走出门口,也不知究竟应该是坐是站。所有男人都进去帮忙了,莲幻始终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忧虑的身影,却恨自己没有办法为她分忧。汪洁和村里的一些女人们都陪伴着她,也不时和她聊几句,多是些安抚的话。她点点头并无心应付,便这样掐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天快黑的时候,房间里终于传来一记婴儿响亮的啼哭!就像是天将明时鸡的啼叫,怕是要把即将黯淡的夜色都照亮照透!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先冲出门来的,是满脸笑容的秋尽和冬无。他们双双跪在她的面前,“禀告主子,是个小皇…绯主子生的,是个女孩!”
闵国女帝湘玉的第一个皇子,是在遥远的海之彼岸,世界最东面的雪国呱呱坠地的。她的眉眼像极了她的父君,虽是女娃,却隐隐有了天姿国色的雏形,将来不知有多少男儿要将芳心丢在她的手里。
苍蓝又亲又搂付出众多的夏绯砂,他也是虚弱露出了一丝笑容。苍白的脸上乌眸像夜空的星般璀璨,不为别的,只为了此一刻,他有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荣耀。
只是他一边笑着,一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就像是流行刹那滑过天幕,转眼便消失在枕席之间。婴儿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和着她父君的汗水与眼泪,这一切的一切,虽然是涩涩的咸,但在日后看起来,却也饱含着人生的甜蜜与欢欣。
一个崭新的生命,还很懵懂,不曾知晓人生的苦难;然,她的新生,就是她父母的另一种新生,他们从此以后有了新的身份,她的大家庭,都会有新的生活。
伴随在苦难背后的,也许会是一整个满满的幸福。
夏绯砂终究是累了,苍蓝安抚了他几句,他便沉沉睡去。她抱着女儿亲个不停,几君也是激动地围绕在一边,纷纷议论孩子哪里像爹爹,哪里像娘亲。
仔细看看,女儿的鼻子和嘴巴特别像自己。苍蓝小心翼翼地,照着汪洁教她的姿势抱着手里的小婴孩。那凌厉的唇形,微微一笑便可如春风拂面,而若是冰冷地绷着,也能让人心惊三分。
一个将会比男孩子更漂亮的女孩。大家都这样纷纷说着,早产的孩子还没能完全睁开双眼,浑身皮肤红红的,小嘴自然地一吮一吮。
“他是不是饿了?”冷幕月对宝宝最是好奇,睁着一双大大的猫眼发问道。看他天真的模样,仿佛比宝宝大不到哪去。
“哪里有这么快饿的…”柳容笑道,从苍蓝手里接过孩子。“让我这个干爹看看。她虽然生得早,分量倒也不算轻…”
“蓝儿,这是你第一个子嗣,也就是大皇子。”宁昭颜压低了声音,“得给她想个好名字才行。说不定,她就是我们他日回朝的福星呢。”
“是呵,我早就为我的第一个孩子想了好些名字。”苍蓝笑吟吟的,看柳容抱着女儿,其他几人忍不住都在一旁逗弄,一个个又羡又乐的样子。
第一次当了娘,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又长大了一点。从年岁上的成年,到坐上皇位,心知江山担负着这个重责,她又有了心智上的成熟。为人父母了,在家庭上,她这个一家之长,得是当好调和他们的表率作用的。
就在大家一阵新奇热闹过后,珮璃默默地退出了人群往门口走去。苍蓝注意到他落寞的背影,忽然一些往事就这样跳脱到脑海之中,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她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完完全全。所以,她也可以清晰的记得,记得当年与小璃的第一次,在银色月光下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过,她至爱小璃;她说,要他为自己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
第一零八话 最初
当夏绯砂为苍蓝生下她第一个孩子,也是闵国的第一个皇子时,身边的人无一不为他们欢欣喜悦。必究经历了这么多的大生大死,经过了这些折腾,这条顽强的小生命必究还是保住了!
大家围着小皇子又说又笑,珮璃也在那群人之中。可当狂喜消逝,喧闹散去,即便是再怎么伪装再怎么自我安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还是自然飘散开来,他不得不离开那些人,独自走出门去。
他十三岁便做了她的一侍。他记得很清楚,那也是她第一次近男色。也许,是他的荣幸。
这些年来,他苦也受过,恩也享过,本来单纯的性子超脱之后显得淡然。在她身边,比下人高一点,又比其他十君低调一些。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位置,却独独,不能彻底离开她的视线。
最初的爱,要用什么才能替代?他行及村口井边,夜色已经毫不留情地侵吞了这个世界。一只黄狗从他脚边跑过,停下来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又撒欢地跑了开去。他惘然地低下头,一缕碎发滑落下来,笼住朦胧的双眼。
那一夜,她紧张地研究他的衣裳,却连盘扣怎么解都不知道。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却是多少受过些训练的。他温柔地执着她的手,引领她一步一步前进。
她却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也热得都快沸腾了,心跳得比擂鼓还快。他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帝王,那曾经高不可攀的俊俏少女,为了他不顾一切反对的,他的苍蓝,那一刻近在眼前。莫说是以身相许,即便是要了他的命去,也是值得。
红烛帐暖,她初识情爱,怜他怜到骨子里面。她曾卧在他的身边,轻轻许诺:“小璃,让你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子,好不好?我们的孩子。”
彼时,他只是一届区区宫人,却沉醉在她的温柔里忘了自己应当如何惶恐。他允诺了她,鼓起勇气地。于是她便得了这个借口,一有空便传他侍寝,两人年少轻狂,纵情贪欢,最后终于触怒了有心人的眼睛,所有的一切一夕碎灭。
苍蓝见珮璃独自一人落寞而出,心里忽然飘飞出来的,也恰恰是这段往事。虽然过程和结局都不是她愿意这样的,从认识小璃到被迫分开,都是她得了癔症的时期,想起来,那并不能算得是真正的自己。
可是,还是打心眼里觉得对不住他。一个男子,宫里的男子,妻主就是他的一生。尤其是像小璃这样,一朝飞上枝头又被打落,从此烙下残痕,她想去弥补,他却总有些介介于怀。
她给他时间,她选择温柔等待。可当她身边优秀的男子愈来愈多,他的低调,反而成了她心里的痛。
如何才能给他满满的幸福,让他天天都快乐满足?她确实有帝王家素来的风流多情,她的心也是热的,她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却很笨拙。
只是见了他这么出去,她想也没想,拔起腿就追了上去。天色已暗,他站在一口井边,望着远处已经只有一丝淡淡红晕的晚霞怔仲。如果他也在想那一件事…她懂他的落寞,她想。
她站在他的身后,好像忽然没有勇气喊他的名字。她说让他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年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这样的承诺,即便不可能立刻实现,也是多么甜蜜幸福!
可最后,生下她孩子的,还是另一个人。
年华不但催人老,还会发生太多太多料想不到的事。命运永远不一定沿着既定的轨道去走,即便是她多想多想将这件事做好。
世间总是有万般无奈。何况她的身份,是万中无一。可她依然在意,依然想将这件事做到最好。
她默默走到他的身后,双手搂过他的腰,将脸贴在他有些冰凉的衣袍上。
珮璃初初是一惊,但熟悉的感觉伴着青木香气飘入鼻中,他不会怀疑身后会是第二个人。
“小璃,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做到那句话…我…”心里酸酸的,苍蓝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双手在他身上微微摩挲。
珮璃淡淡一笑,“蓝儿说什么呢?怎么没头没脑的。”
苍蓝绕过他与他两两相对,黑暗中彼此的模样看得不很真切。迎着背上拂来的风有些刺骨,吹得两人发丝翩飞。
“小璃,当我的十君,好不好?”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想捕捉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
“我…”
“别急着拒绝。”她掩住他的口,手心冰凉。“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顾虑,我也知道我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名分这东西,你也许并不看重,但我在意、我在意你在我身边,我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宠爱你!”
“小璃,虽然我们错过了一段时光,我的第一个孩子不属于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年轻,只要你愿意,还怕不能拥有这样的时分么?但如果你不当十君,孩子便不是皇子,她以后会不会怪我们?说到底,名分是最廉价的,只有你在这里,才最珍贵。”
有那么一瞬间,珮璃想起了年少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识得哄他,哄得他小小的感情盛开绽放。他隐约觉得,那属于过去那伤感的遗憾,似乎还有机会,可以续写弥补。
他拉下她的手,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用体温温暖她。想必是太寒了吧,她就这么跑出来,连件斗篷都不披。
“我…我只是一个宫人,我有什么能力服人,坐上十君?”他终究有些犹疑。
“我的十君?”苍蓝的话音似乎带着轻笑,“在大臣们眼里,我的十君都是些奇人异士。有两朝侍君昭颜,也有过去的伶人容儿…你觉得相比起来,她们还会反对你坐上这个位置吗?恐怕她们早就习惯了,还嫌不够有挑战性呢!”
珮璃被她一番话也弄得有些笑意。“你呀,就嘴上的功夫强…”
苍蓝看他松了口,该就是答应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你不知道吗?嘴巴除了吃饭和说话,还有一样重要的作用…”
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愫让两颗依然年轻依然跳动的心又一次靠在了一起。尽管雪国的夜那么的冷,交合的唇如此冰凉,他们却在这样的冰寒中体会到了别样的温热情感,自内心缓缓流淌,仿佛拥抱着,便什么冷都感觉不到了。
携手同回屋里,秋尽已经急急地迎了上来:“主子,你们可回来了!”
苍蓝和珮璃对望了一眼,都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神色如此仓皇?”
“晶繁公子他…绯主子睡着以后,晶繁公子又替他把了脉,确定他一切正常之后,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幸好当时冬无在他身边,才没让他睡重了。”
“晶繁公子晕倒了?”珮璃也是着急,“他现在在哪里?”
“在村长家的客房,奴领你们去。”秋尽说着便转过头,躬下身去。
苍蓝和珮璃看到的晶繁,就像安息的仙子那样圣洁。长长的白发安静地铺在身子两侧,双手交握在一起,羽睫紧盖着眼睑。
她自己略通医术,这里又找不到其他大夫,便大胆给他诊断起来。她看他脉象平稳,呼吸均匀,不像是昏了,反倒像是…累极而睡。
“睡了?”大家都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说睡就睡的?
苍蓝点头,“晶繁公子先替着小飞蝶疗伤,那时便已显疲态,可偏偏绯儿就要生了,他连个休息都没有,便马不停蹄地又去了产房。这一忙乎,便是劳累了整整一天呵。”
“如此看来,晶繁公子真真是妙手丹心,人品高洁。”珮璃唏嘘,“虽然素不相识,竟也真的拼尽全力来照拂我们一家。”
他看向苍蓝,“蓝儿,待他醒了,一定要重重酬谢他才好。”
“我会的。”苍蓝拉过珮璃,“我们先出去吧,不要吵着他睡觉。”
待到两人出了房去,晶繁还是紧闭着双眼,神情温和。也许,他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
苍蓝和夏绯砂的女儿取名闵千枝,寓意为金枝玉叶,又有逢春抽枝发芽的好兆头。自然,在没有回宫之前,她只能跟着她娘姓明。
小家伙果然是个急性子的,从她刚满八个月就急着出父胎便能看出一二。她一饿就要哇哇大哭,到晚上亲爹爹哄了还不作数,几个干爹要轮番抱着哄过,才肯乖乖睡觉。
不过新的生命总是带来新的希望,这个好兆头倒也不假。不久之后,昏睡了许久的叶初蝶终于醒了!而晶繁也在沉睡一天一夜后苏醒过来,毫发无损。
这一大家子,眼看着就要有了全家齐整,围桌团聚的天伦时刻了!
第一零九话 何从
天刚黎明的时候,秋尽就喜滋滋地拍响了苍蓝的房门。睡在身边的柳容揉了揉惺忪睡眼:“这么早,是谁啊?用早膳了?”
出宫一个多月,不仅是他,大家都好像已经习惯了民间的生活。每天早上都由鸡啼代替了打更,有时候木门被拍响,十有八九就是村里的人们,让他们快些起身去吃早饭。
大铁锅熬的稀粥,香甜软糯的白馒头——在这里的伙食几乎可以称之为简陋,但村子里不多的村民常常会打了粥,然后围坐在一起。在寒冷的天气里蒸腾的滚滚热气,就像这里纯朴的民风一般合乐融融。
柳容赶紧起身穿戴,然后伺候苍蓝穿好衣衫,走到门前。
门一打开,一阵北风就争先恐后地涌入屋里。柳容打了个寒噤,秋尽连忙钻了进来,回身就将门关上。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子,问了柳容安好,然后跪在苍蓝面前:“皇上、容君,晶繁公子和叶公子都醒来了。”
“醒了?”苍蓝喜笑颜开,“我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秋尽,带我过去看看吧。容儿,你先去梳洗,一会我回来和你们一起用早膳。”
柳容应了,苍蓝和秋尽走出去,候在门口的莲幻跟了上,三人一同前往叶初蝶的房间。
苍蓝走入房间,见晶繁已经先他们一步来到,正在为叶初蝶把脉。冬无站在他的旁边,想必是他将人领来的。床上的叶初蝶则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呆滞的样子。见他们进了来,他微微侧过头去向内。
苍蓝对晶繁道:“辛苦了晶繁公子,才刚睡醒,这会又来替叶公子诊断了。”
晶繁微微一笑,将头转向她声音的来源:“我心里担忧着叶公子的病情,听说他醒了,自然要探他一探。明小姐请放心,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好生调理,多吃些好的补补,很快便又能灵活自如了。”
苍蓝谢过晶繁,转而来到叶初蝶的床边。她原本积累了满腔的话,想要对他慢慢地说。因着他为她几番出生入死,这份情感,她早已铭记在心。
从他第一次将自己“捡”回家,她便成了他的负累,害的他连家都失去了,只能跟着她浪迹天涯。到后来,他舍身为她,不为她是帝王,只为她作为明玉——她懂得,这种感情难能可贵,不可多得。
只是现下,他怎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扭过了头去?苍蓝轻轻唤他:“小飞蝶,你觉得怎么样?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叶初蝶只闭上了眼睛不理睬她。晶繁像是猜到了什么:“明小姐,叶公子可能刚挣过生死,现下需要的就是大量休息,未必能说出话来…”
适才进屋的时候,他明明是醒着好好的…苍蓝有过人的眼力,自然是看得清晰。她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那样简单,但既然叶初蝶不愿意开口,她也不便勉强。
于是她干脆地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等睡醒了,咱们再聊。”
秋尽冬无自然是不明白主子怎么连看都不多看叶公子一眼,就这样走了。想他昏迷的时候,主子那可是时时刻刻将他记挂着的,怎么他醒了,反倒是…
她走出几步,叶初蝶的道行比起她终究是差远了,忍不住在她身后道:“你就这样走了?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身份么?”
他果然是听到了。在海边的那时候楚惜寒急得已经顾不得斟酌言辞,当着叶初蝶的面叫了她皇上。
叶初蝶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这一句。后来一路上的颠簸,在海浪上的九死一生,他全不知道。
只是他从自己的生死线上挣扎苏醒过来的时候,曾经疑心过,当时听到看到的那一切都是梦一场。可渐渐清晰的脑海却容不得他自欺欺人,他不由自主地去回忆那些天来,陪伴她经历过的一切。
一路追杀她全家的人,不是绝顶高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甚至连闵国的将军都参与其中。试问除了一国之君,还有谁能动了这么大的排场,让人一路追遍全世界?
只不过,既然是一国之君,又怎会被自己国家的将军所追?简直是匪夷所思。
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至关键的是,跟着她这么久,对于她这惊天动地的真实身份,对于她的掩饰,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当看着敌人的那柄寒刃直直向她而去的时候,他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然后身体比思考更快地,就向她扑了过去…纵然他是情窦初开,也明白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不一般的——为了个一般的人,谁会把自己的命扑进去?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她居然是闵国的皇帝!这个惊喜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变成了惊吓。他可以理解她为了逃亡掩饰身份,但是他叶初蝶、江湖上的小飞蝶,能和庙堂上至高的帝王有什么交集?
晶繁知道他此刻应该请辞了。通常在这个时候,这些人应该会有秘密要单独说,自己留在这里不合适。但明小姐不同,她是第一个带自己下山的人,她会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将…
“我是什么样的身份?”苍蓝闻言又回身走近床边,目光对上叶初蝶灼热的视线:“那个时候,你应该都听到了。我不是刻意欺瞒你的,实在是有太多无奈不便泄露。对不起,小飞蝶,请你原谅我。”
她的话说得恳切。事实上,在掩饰身份这个问题上,行走江湖的叶初蝶可以理解,也不打算深究。他比较关心的是,当她办完事之后,是不是就要回到宫里去,然后再也不出来了?
你打算怎么安顿我?他想这样问,却又觉得太过赤 裸 裸,一听就觉得他想将自己送给她似的。
“咳咳…那你,我救了你的命,你,你打算对我怎么样?”叶初蝶想了想,终是红着脸讲了那句话。
“我自然是感激你救了我。既然你知道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就应该知道我可以实现你任何的愿望——无论你想要回你那座大宅,又或者想要一座金山,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初蝶气不打一处来,又将头扭了过去。
苍蓝在他耳后道:“不喜欢吗?那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叶初蝶觉得有些委屈。当时离开家,娘就笑话过他:搞什么自力更生,最终肯定还是要靠女人过。他不信,他靠着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建了一栋大宅,没有倚靠过任何女人。
现下,他终于将心托付给了一个女人,一个有金山银山、让他几世不愁吃穿的女人…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如此悲凉?
倘若她是个平凡女子就好了。纵然她夫侍多些,只要她对他真心,他便将自己赚的银子都贴补给家里。可她太富有了,她什么都有。她有全天下的钱财,也拥有全天下的少年,自己的一条命在她眼里,就是一座金山的价值么?
呵,也算是挺贵重了吧。
他的伤口很深,没法动弹。只将头又略略在被边上往下埋,声音恹恹的:“你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莲幻神色复杂地看着苍蓝,看着她微皱的眉下,一双黑眸如春涧般潺潺,瞬息万变。
他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的眼神流露着什么情绪,他想他看得分明。这叶公子也太不识抬举了,谁都看得出他喜欢皇上,可皇上的用意,他又能明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