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喆对他提出了表扬,又诉说了自己的不易。真的,内外交困。颜肃之想说,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又轻易说不出这个话来。他看得出来,虞喆说:“我当如何?”的时候,是真心迷惘的。
可颜肃之能说什么?他看得出来,虞喆在国家大事上面还是努力搞明白的,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样似乎就足够了。然而虞喆生活细节方面,实在是差了太多的功课。对于家国一体的皇帝来说,他家所有亲戚都有公务员的编制,私生活方面功课差太多,直接会影响到国家运行。这一点,是朝廷诸臣无法容忍的,也是他们必须要插手的。
然而颜肃之不能说“别理你妈那个老娘们,那是个脑残,当猪养着就行了,别拿人类的问题让她拿主意”,这个做法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疏不间亲。所以郁陶一个标准的忠臣,都没敢跟虞喆说让他收拾水货的话。颜肃之一个脑筋十分灵活的中二病,就更不会说这个话了。
也所以,他郁闷着了。这种“明知道事情的原因,但是偏偏不能说,只能看着事态恶化”的情况,实在是太让人憋屈了。
此事与是否明哲保身无关,实与“不能离间天家骨肉”有关。在这个事儿上,皇帝要是脑子不清楚,旁人是没办法管的。
现有的例子,大长公主跟虞喆这样亲近的关系,也抵不过人家亲生母子。哭闹过了,水太妃该当太后还当太后,虞喆该搞死大长公主的孙女婿还要准备搞死他。
不得不说,水太后给了虞喆生命,却也坑他不浅。
可惜的是,虞喆发现了老娘和舅家不太靠谱,却对他们的破坏力过份低估。以为他们不懂事,所以即便作恶,也作不出大死来。这样的低估,是致命的。然而虞喆现在看不透,许多人以水家是“小人”,认为小人可恶,但是不能成大事,也不将他们放在心上。
他们却不知,小人的破坏力,是君子无法想象的。并且,水家的拖后腿,已经显露出来的。突出的表现就是,现在肯用力劝谏虞喆的人少了,打自己小算盘的人多了。比如姜家,为了避祸留后路,连山妹子都肯接受来当儿媳妇了。退让至此,足见对虞喆、对朝廷,有多么的不乐观了。
颜肃之又有一愁,虞喆虽然不好,但是对他也算是够意思了。换一个主儿来坐江山,尤其是五王,只怕他没这么自在。所以就一直哀声叹气着。
姜氏劝他道:“后日是希真的好日子,你这愁眉苦脸的像个什么话?后日你还要帮衬大郎管待宾客呢。”
颜希真的婚礼是十分盛大的,自然会忙碌起来,招待宾客就是一件大事。颜家人口并不算十分之多,是以虽然分了家,兄弟姐妹们也都过来帮忙。若是颜肃之能确定早些回京,保不齐这酒席还要开几桌在泉安侯府里呢。
颜肃之振奋了一下精神,对姜氏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宫里的事情真是晦气。”
姜氏也从交际圈子里听到了这桩奇闻,不解之余,对虞喆的评价又降了一个台阶。这等清奇的画风,姜氏真是闻所未闻:“真是奇也怪哉,圣上这是以为保不住一个美人么?非要令她隐藏?”没说出来的话就是,你连个小老婆都保不住,还是皇帝吗?你怕P呀?!智商不够使的还是怎么的?想保住她,给她高位,她就能有更多的保镖。体现你的重视,就可以令人因为忌惮你这个皇帝而不敢动她。
这道理多明白呀,怎么就想不通呢?你这个皇帝,得有多无能,才要藏着掖着的?你这么做,一股子的小家子气就不像个皇帝你造吗?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姜与阿萱的想法是一样的:不像个皇帝。
要命的是,许多朝臣也是这么想的。
宫里闹得实在太大,虞喆哭个小老婆哭得委实太惨。乐美人在他心里,仅排在太后、皇后下面,位居第三。这么个又温柔又体贴,还因为自己的原因被挂墙头点名批评,但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的美人就这么被个挡箭牌搞死了。如此乌龙的死法,虞喆接受无能啊!快要心疼死了,哭得太惨,一直打嗝打不断,水太后不得不给他宣了御医这事儿就难瞒住了。
张婕妤虽得不着什么好,依旧被米皇后给救了下来,不令虞喆杀她。难得的,水太后站在米皇后这一边,也保张婕妤。原因很简单,乐美人会奉承,张婕妤也不是傻子。看起来骄横,但是从来不踩线,当小老婆,就对米皇后这个嫡妻保持应有的尊敬;对水太后这个大长辈,那也是一点也不敢显摆。除此而外,对谁都鼻孔朝天,那也没人管她。谁叫皇帝“喜欢”她呢?她有这个资本,只要让皇帝喜欢了,她又不犯国法家规,太后、皇后,谁跟她一般见识?
水太后本来对张婕妤的印象就不错,又厌弃的乐美人,现在听说儿子是拿张作挡箭牌而为保乐,她就不开心了。明明独生子知道她已不喜乐了,还这般阳奉阴违,这是为了个死丫头而骗亲娘吗?
这么一想,她就立意要保张婕妤。于是张婕妤一根头发没掉,只是降为美人,依旧被水太后带到跟前侍奉。
整个事件中,最大的赢家是米皇后。米皇后依旧温文尔雅,不露一丝得色。
便在这么个背景下,颜希真的婚礼,开始了。
颜神佑早早往颜希真那里住下了,到了一看,颜静姝姐妹三个也都到了。彼此打过招呼,都来不及叙旧、也无旧可叙,就都忙活开了。虽然早就准备了,到了正日子的时候,依旧是忙乱的。颜希真的衣服首饰等不消说,又有随身要带的东西,颜神佑给她检查了一回,发现发赏的赏钱因为来回翻检,有几个红包绳儿散了,又唤人重新整理过。
婚礼就是图一个热闹,哪怕是为难新郎让作诗什么的,期间也伴随着许多肢体冲突。据郁家送来的情报,李今这回带来抢亲的,不不不,是迎亲的,自然有几个好事暴力的小郎君,让颜家作好准备。拦门的时候,可以用力一点!
柴氏急道:“这可怎么办?女子总是不如男子有力气的。”
郁氏道:“阿嫂这是想嫁闺女呢,还是不想她出门子呀?自然是不能真的将人拦在外面的。”
姜氏道:“可也不能太容易了!”她见颜希真婚礼盛大,又想自己闺女样样不比人差,但是女婿只是归义一地的归化山民,恐怕就没这等场面了,又有些心酸惆怅。
柴氏道:“要寻有力的婆子,又怕不够体面。”
颜神佑笑道:“这样的人,我有!”她那些个客女,可都不是吃素的。
郁氏拍手道:“这可是找对人了!拦的时候别太用力,让他们进不来门儿。”
颜神佑道:“放心,给足了红包,立足了誓言,便放他们进来。”
姜氏雷达全开:“什么誓言?”
“可得保证听媳妇儿的!”
姜氏横了她一眼:“你又胡说八道了。”
颜神佑道:“那…小事儿听娘子的,总行了罢?”
柴氏与郁氏笑得头碰头,颜希真嗔道:“你又淘气了!”
姜氏一点也不为所动,逼问道:“还有呢?”
颜神佑飞快地答道:“家里没大事儿。”
这一回连颜静姝都忍不住与两个妹妹笑作一团了。
姜氏一指戳到颜神佑的额角上:“你就混闹罢!生你就是为了气笑我的。”说着也笑了,显然是想到颜神佑和山璞的事儿了。越想越觉得,颜神佑这等性子,也就山璞这样的能容得下她,且不以为意了。
取笑也就这么一会儿,很快又有管事的娘子来汇报事情。柴氏妯娌三个都出去理事,安排座席、再检查一遍菜单,又要看宾客名单之类。还要安排到时候的交通秩序,颜家地位并不低,往来宾客当是冠盖云集,如何疏导交通又是一个大问题。外面有男人们想办法,府内到时候必然人多眼杂,如果不互相冲撞了,也是门学问。
颜家的形态决定了这是一场比较复杂的婚礼。土鳖和世家都有,高官与低爵并存,这是相当考验主人家功力的一件事情。
颜渊之与郁氏成亲那会儿,颜神佑还十分幼小,没有经过这些安排,这一回算是补了课了。被姜拎在身边,恶补着知识。哪两家是有矛盾的,务必要分开来,哪哪家是有姻亲的,可以放到一起。这一家世家自视甚高的,周围就不能放土鳖,放也要放郁陶夫人这样风评好地位又高的。
准备得再妥当也没有了。
连乐得做甩手掌柜,只听取最后汇报的楚氏,听了汇报之后都认为做得很不错了。
准备方面,柴氏将每事物事都多备了一成,预备着出现意外好替换。郁氏与姜各分担了一些待客的工作,又有送亲的娘子等,因为颜启死了,就比较坑爹,自己家里寻不来合适的人,只好请相熟人家的来,请的是郁家的几个娘子也都备好了谢礼了。送亲的兄弟们也都准备好了。
连席面都多准备了十几桌的料,防止有意外之客一类。
治安方面,京光是自家亲戚楚源,也给了保证了。
姜氏想了一想,还是咬牙提议:“李家怕人口不大多,太冷清也不好呢,不如咱们这里送亲的时候,多几个小娘子过去,看着也显得热闹些儿。”
这也行啊。李家统共三口人,加上颜希真过去了也就四个,能热闹个球?!是得颜家多去几个人儿,至少在婚礼上给撑个场面。不然这太冷清了,怕颜希真觉得委屈。
楚氏投去赞许的目光,道:“这样也好,叫神佑陪着去罢。”颜神佑机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几乎满级,哄得李家老夫人婆媳两个妥妥的。
可真是万事俱备,只欠到时候送亲待客了。
成婚当日,十里红妆摆就,京城又看了一场大热闹。
李今娶媳妇儿了,对老婆的出身、教养都是十分满意的。只是迎亲当日,被老婆的妹妹吓了好大一跳。他带着好些个青年上门,确实有一股稍带鲁莽的热闹,内里一个帮忙的少年仗着膀大腰圆要往前挤,活活被娘子军们给打成狗。这群娘们儿会列阵啊!几根裹着彩帛的棍子一交叉,生生将人给压了下去。总指挥就是传说中很凶狠的小姨子。
这位二小姨子李今早有耳闻,文能掀翻御史台,据说,武曾揍过海贼。颜神佑两番收拾海贼,虽远在千里之外,又注意保密,将事推到颜肃之头上,然而动静颇大,难免会有一丝风声传出。虽不如事实那么夸张,却也传出她不畏艰险亲自督过阵的话来。
李今心说,我也算读过兵书练过兵的,今日一见,她果然不似个外行。
挨过了打,背完了诗,还跟小姨子下了保证,决不敢欺负小变态她姐,眼瞅吉时到了,这才得以抱得美人归。
到这里为止,事情都还是顺利的。
颜家一切准备得妥当,问题却出在了李家这里。
李家人少,宾客也少,难得有这般大的场面,虽有郁陶夫人帮衬,却毕竟不是自己家,不好样样代人作主,难免会有一些意外。这些都算是小事,最大的事情还是出在宾客的名单上了。
两家结亲是京城上层圈子里的大事儿,通常情况下,比如姜家、柴家这样的,都爱往颜家这里跑。李家这边呢,只好是赵忠这样的,郁陶顾及李苗的情份,自往李家来,只命长子郁成往颜家去大家都表示了理解。
楚氏等是以准高门自居的,又看不起水货,自然没有请国舅家。水货们想出头露脸而无奈,不敢触颜家的霉头这头怎么看怎么不好惹,这一天楚丰还要过来,太乙真人收拾过水货,水货们怕他。两相比较之下,那就去李家吧!
李家孤儿寡母的,又对皇家颇为忠心,没发喜帖给水家,看到水家来了,也得道个歉说一声:“许久没办过大场面的事了,难免疏漏,还望多多包涵。”然后请他们入席。
水货们也不客气,男的就跟赵忠、郁陶一拨喝酒,还要划拳。女宾便往后,与李家老夫人们一处吃酒。
不多时,新妇来了,走了一应的仪,送入了洞房。李今得出来招呼男宾,颜神佑便陪着颜希真在洞房里坐着。看颜希真身边的侍女熟练地与李家侍婢们套近乎,问情况,又悄悄塞红包。颜神佑暗暗点头,在颜希真耳边道:“阿姐身边的人得用,我就放心啦。”
颜希真悄悄地道:“你多大的人,操得多少的心?快坐下吧,这两天你才睡了几个时辰?等会儿回去了,可好好歇一歇罢。”
颜神佑冲她一笑,甜得要流出蜜来了:“哎~”又捏了白米糕,掰得刚刚能入口的小块儿来喂颜希真:“不定前头什么时候完事呢,你且垫一垫,我喂你,你别动,仔细乱了衣裳花了妆。”
喂了两块白米糕,颜希真道:“吃不下了,渴。”
颜神佑道:“忍忍罢,喝了水就好收拾。” 还是拿了根准备好的芦管来当吸管,让颜希真小小啜了一口白水。
颜希真道:“还是你有主意。”
说话间,女客们也要来看新妇。看便看罢,颜希真端坐一旁。似郁陶夫人等对颜希真很熟悉的,不过赞一回她长大了之类。也有面生的,比如水家二娘子,笑得声儿比谁都大,还要拉着颜希真的手来说话。
颜神佑眼角一抽,伸手将她揽了下来:“您小心,甭落座,除了阿姊身下,这四处都是枣儿桂圆,别硌着您,您坐这儿。”
将她引到一旁了。
水二娘子一看颜神佑,眼睛一亮:“哟哎哎,这里还有一位标致的小娘子,这是谁呀?”反手就要抓着颜神佑的手,还想摸人家的小嫩脸儿。
郁陶夫人惊出一身冷汗来,也伸手将颜神佑拉了过去:“瞧我忙的,险些没注意到你。这是泉安侯家女公子,新妇的妹子。你们可来了,也不说登门给我问安,仔细我寻你阿婆告状去。”
颜神佑笑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想您思念四婶儿,母女俩好好说说悄悄话儿,这才不去打搅的。我多贴心呐。”
郁陶夫人笑道:“是极是极。”一面使眼色,千万别跟水货一般见识。
颜神佑心说,翻脸我也不在我姐婚礼上翻呀,不能搅了她的好日子。惹着了我,什么时候不能踩回来?碍着小皇帝的面子不能明着扇,还不能指使人去上表要求调查他家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呀?谁不知道他贪污了皇帝修坟的钱呢?再不济,他家我可熟了,半夜带人灭他满门都不带让人知道的你信不信?
水二娘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神佑,越看越满意!
她看上了颜神佑。
小姑娘生得好呀。
说实话,颜神佑漂亮是真漂亮,气质也是真心好,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养眼的人了。然而这长相却实不如颜希真那般底子就是端庄大气的。颜肃之就是一双桃花眼,十足的纨绔相,颜神佑生得像爹,一笑起来,十足勾人真不是看起来就是贤良主母的长相。
旁的不论,单指长相,将颜神佑与颜希真摆一块儿,要让挑儿媳妇儿,十个里有十一个是首选颜希真的。
然而水货的审美是与众不同的,就觉得这生得好看,又有钱,还有本事。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光凭这样貌、这身段儿,水二娘就能给她打个满分。
再听说她是泉安侯的闺女,就是那个做梦都能梦到聚宝盆的幸运儿,娶她等于娶了座金山。她爹一州刺史,封户六千,她娘系出名门。她又是个十分能干的女孩子,特别会持家会理事。
真真是水二娘子心目中上好的儿媳妇人选!
没错,水二娘子想给儿子搞这么个好儿媳妇儿!她想得十分之好,自己儿子自己看着虽好,却不得不承认,是个没用的货,须得要个厉害的媳妇来撑门面。在世家那里受够了白眼,且她也没能见几个世家女,评估不出来哪个好。如今一看颜神佑,第一就投了眼缘儿,第二身份很好又有钱,第三又不是世家女,大家都是土鳖,门当户对。
越想越美。
郁陶夫人直觉得水二娘子的眼神不对,生怕她惹毛了颜神佑,闹个被灭门。连忙说:“新妇害羞了,我们不要在这里逗她了,外面席已安下,再不吃,酒都要冷了。”又嘱颜神佑好好陪颜希真,自己带着这些女宾们往外去了。
等人走了,颜希真才道:“方才多亏了你了,人呢?给二娘打水洗手,没的捏了那家脏东西!”
颜神佑笑道:“理她作甚?你别坏了心情,我还没生气呢,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子罢。”
有颜神佑带着一干凶悍的女战士保驾护航,李今的新婚之夜过得十分之顺利。闹洞房可以,比如表演个喝交杯酒什么的,但是再深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小姨子太狠,不许人闹她姐。闹完洞房了,想听墙根儿?更不好意思了,想听?命留下!
颜神佑兢兢业业地保完她姐,又陪太夫人说了一回话,逗得老太太十分开心。因有宵禁,只得在第二天一早赶在颜希真奉茶前飞快地溜了。先到邰阳公府去汇报工作,告知将一干无赖都打发了。
柴氏见她一脸倦容,忙说:“可生受你了。女婿那里的朋友,人固不坏,是有些粗犷的。”李今家教不错,然而李苗出身的原因,太夫人等带着他也没什么上流社会的交际,认识的人是有些义气,但是斯文上面就欠缺了一点。婚礼有这些人,热闹是热闹了,确实让斯文人士有些吃不消。
楚氏道:“好啦,赶紧让她歇歇罢,我们也都歇息一下,希真回门还有一场忙,都养足了精神去。”
颜神佑补眠,睡得十分香甜,一个喷嚏也没打,自然也就不知道,此时禁宫之中,有人在算计她。
水二娘子大清早便奔去育圣宫里寻水太后说话,中心议题就是:想给儿子娶颜家小娘子,请太后务必帮忙办成此事。并列举了许多益处,比如会赚钱会抓家一类。
水太后是向着娘家人的,也十分眼馋盐、糖之利。然而记性不错,问道:“她爹是不是与咱们家有过不和?”
水二娘子道:“多大的事儿呢?难道他们不得听圣上和您的?您想,多大的利润,舍得不要?她新媳妇入门,还不得听婆家的?再能干,也是为婆家卖力。不但咱们家,晓得了这弄盐、糖的法子,我们如何不献与您和圣上?也是为圣上分忧。”
水太后动心了。真是太有说服力了!她为了当太后,拿出私房钱来捐了,以为能一本万利,不料做了太后,国库没钱,地方上也没给她进贡多少好东西,还闹了点小亏空。水二娘子诱之以利,水太后一想,也对。
当下拍板:“我便赐婚吧!”
水二娘子喜道:“是极是极!这样最好啦!太后赐婚多大的体面?又有谁敢违抗呢?”
两人各有思量,都琢磨着自己是得益的。水二娘子又催促着水太后下旨:“多好呀,叫颜家双喜临门。”巴不得马上回家办喜事儿呢。
水太后即使人去颜家宣命,并要庚帖等,正好趁着颜肃之也在京里,将这事儿给定下来才好。
第145章 苦逼的虞喆
却说水二娘子往李家吃喜酒,一眼就相中了颜神佑,想求来给她儿子做媳妇儿。又恐颜家不答应,便出了个贱招,往寻水太后去,请水太后赐婚,想借势来压人。
水太后权衡再三,也乐得给娘家争好处。竟听了水二娘子的撺掇,命自己宫中宦官取了腰牌,去往宫中宣旨。
且不言水二娘子见水太后出手,喜不自禁,只在宫中奉承水太后,话单拣好听的来说。
却说这宦官奉水太后之命外出,走得是威风八面。眼下宫里以水太后为尊,米皇后且要退后一步,跟在水太后身边的宦官如何能够不威风?
然而宦官再威风,进出宫门还是要被查验的。负责禁卫的恰恰是一个一点也不怕水太后的人唐仪。
自打齐王死了,虞喆对唐仪可真是当成一家人来看了。唐仪心知肚明,这事儿是他自己占了便宜了,虞喆虽有准备,恰能证明不是他动的手。纠结了一回,唐中二也只能自认倒霉。不然还能怎么样呢?除非他造反,不然这口恶气他现在就得咽下去了。
他倒是有心不去做这个官儿,谁爱给虞喆这个小王八蛋看门儿谁去,他老人家有田有宅有个好姓氏,乐得在家里享清福。闲来无事四处蹓跶,招猫逗狗,遇到水货们揍他们个满脸花儿,生活乐无穷。又或者跑到昂州去,可想可想他好朋友颜中二了呢。
无奈大长公主虽然是个半文盲当了这么多年公主,她依旧不爱学习,混成个半文盲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战斗经验却十分丰富。她老人家自己怄气走了,却硬将唐仪给留了下来,且说:“你要走了,便是傻了,岂不是将这宫里由着那个小贱人作主了?想得美!你不许走,还要将这宫里看严了!”
大长公主眼里,这天下是她爹打下来的,是她兄弟发扬光大的,传给她侄子,她乐意。要是旁的什么人,比如水太后,想来分一杯羹,借此耀武扬威,她能怄死!不行,绝对不行!凭什么老娘带着儿子走了呀?好给你们腾地方么?
唐仪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这么一个妈,虽然气闷,他也留下来了。
这一留,就顶了大用了。
育圣宫的人,别人不怕,却是有些怵这个不讲理的唐虎贲的。唐仪手下的虎贲,禁卫上的事情马马虎虎,却对一件事情尤其热忱检查育圣宫出门的人。偏偏唐仪和姜戎分了任务,因唐仪与虞喆关系更近,虞喆更乐意让这位已经是他一个人表哥的人离禁宫更贴近一些。是以育圣宫的人出门,必得过唐仪这一关。
育圣宫的宦官不得不将挺得高高的胸脯缩一缩,扬得朝天的下巴再掰回来。当然,也绝不可失了水太后的面子,否则回来又要挨水太后的罚了。出门得登记,甭管你是多大的官儿,哪怕是皇帝,出门儿也得跟负责宫禁的打招呼。得记下你出门的时刻,出门要办的事项,奉谁之命去的,又或者今天是某官宦休假出宫见亲人,诸如此类。
虎贲因长官的关系,对育圣宫是相当不待见的,唐仪又有吩咐,凡与育圣宫相关,必得仔细盘查。这一盘查,就把唐中二气了个火冒三丈!
反了天了你,还要往宫外下命令?你下的什么命令啊?唐仪不管宦官那讨好的笑容,扯了水太后那用了印的所谓“懿命”一看,抬脚就将这宦官踹了个筋斗!
咬牙切齿地道:“来人,统统拿下,一个也不许放过了,堵上嘴,守好了门,从今往后,没有我的话,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卧槽!这是要疯吗?!你,去与姜大说,有人要作践他妹妹家了,让他速来勤政殿,你,老子给你假,滚去泉安侯府给颜二报信儿去,让他速来!”
揪着宦官,攥紧了“懿命”,一路骂骂咧咧就往勤政殿去找虞喆。
虞喆正在勤政殿的后殿里批奏章呢。秋天到了,各地的租赋渐次上缴,虽然也有各处报灾的拨款一类,好歹有了进项了,虞喆的心情好了一些。脸上也挂上了久违的微笑,为了乐美人之死,他最近心情可差得很。
才翘起嘴角,就听到奇怪的声音,外面响起阻拦的宦官惊恐的声音:“虎贲、虎贲!虎贲有事,且要通禀才好!”却不敢硬拦,京城内外都知道,唐仪是个神经病,发起横来能跟他亲舅顶嘴的主儿,背后还有一位战斗力暴表的女壮士撑腰。而且,虞喆现在信任他!
虞喆的信任也不算错付,至少,唐仪现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为他拦下了一件祸事。
虞喆听到骚动之声,耳朵一跳,心中咯噔一下,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样的情景似乎之前也发生过一回?是什么时候呢?
还没想明白,唐仪已经手揪宦官大步走了进来靴子都没脱。他在当值,一身戎装,牛皮靴子的硬底儿踹得宦官到现在还没缓过气儿来。
虞喆见唐仪一手拎着个挺眼熟的宦官,细一看,这不是育圣宫的么?就头疼了起来。再看唐仪另一手里,似乎捏着块奇怪的帛片,这花纹也略熟悉!还没来得及问,唐仪已经将这宦官摔到地上去了。右手里的帛片正抵到了虞喆鼻子底下:“自己看罢!”
唐仪不讲理是出了名儿的,这一点虞喆知道。然而唐仪再不讲理,在御前还是要收敛一点的。哪怕他大女婿死了,他都没闹成这个样子,虞喆脑筋也不慢,很快想明此节,便将唐仪“失仪”的事儿抛到一边,关心起唐仪为何暴怒来了。
伸手拿过帛片一看,虞喆脸上骤然变色,惊疑地看向唐仪:“这是真的?!”
唐仪冷笑道:“你自己看呢?”一指这地上七歪八倒的几个小宦官。
小宦官连自认倒霉的机会都没有,只剩下害怕了。唐仪发疯就发疯,这个不算什么,顶多吃点皮肉之苦。回来在水太后面前一哭诉,黑的说成个白的,说不定还能哄俩汤药钱,再告唐仪一状,逮着机会给他个小鞋儿穿。
可虞喆一变不开心,水太后是不会为了他们跟儿子过不去的。
现在虞喆正是非常不开心!宦官们连哭诉都不敢开口了,只得问一句答一句。
也只有一问一答而已。
虞喆问:“太后如何下这等乱命?!”
宦官的常识还是有的,听到“乱命”,就知道这趟原本认为的美差现在已经变成祸事了,一字也不敢多言,只说:“水二娘子今日入宫请命。”
唐仪听了,冷冷地“哈”了一声,满眼的不屑。
虞喆快要气疯了:“王八蛋!净会添乱!她作死呢吧?!无知的贱人!”也不管这是她舅妈了,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唐仪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就在我现在演戏吧!跟老子说可没用哦。
等虞喆骂得告一段落了,才伸腿挨个儿踹了一回,说:“这群狗才,方才在宫门口喊得可大声。虎贲归我管,可禁卫不全是归我管。那一位,嘿嘿”
那一位可是颜肃之他大舅子!真正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能不关心外甥女儿么?
虞喆冷汗就冒了下来:“表兄不是将人都捉了来么?”不然他何必这么有把握地先骂一回出气?
唐仪点头道:“是啊,长腿的都抓了来了,可话不长腿就能跑呀。”
虞喆瞪大了眼睛,还没说什么,就听说姜戎求见。
虞喆快要疯了,连忙对唐仪道:“表兄,保密呀!”
唐仪道:“圣上觉得他会信自己听到的,还是信咱们在这里随口说的?”
说话间,姜戎也来了,他倒守礼,殿下脱了靴子来。一举一动,不愧名门如果脸色不是那么难看就好了。
进了门,人家什么话也没说。因是禁卫,他是少数允许佩剑上殿的人里的一个这种情况仅限于他当值的时候。见了虞喆,先舞拜,尔后解剑,再免冠,又摘了腰间节,三样一块儿摆虞喆跟前。
虞喆膝盖都要软了!
姜戎要是跟他争一争,那还好,他总有辩解的余地。姜戎一句话不说,官帽也脱了,剑也解了,身份证也扔了。这三件事做齐,只能说明一点:他什么解释也不想听了,他要炒掉虞喆这个老板,然后回家吃自己。
虞喆强自镇定地道:“卿这是何意?”
姜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虞喆,一字不说。他的心里是愤怒的,考虑到姜家有一段惨痛的历史,便知他们家将女眷的安全看得十分之重,与家族自尊相连。哪怕是嫁出去的妹妹,也不能受这样的侮辱。
虞喆讪讪地道:“此事是太后乱命。”
姜戎一叩首,虞喆以为他态度软了,道:“卿放心,我必与卿一个交代。”
姜戎再拜,虞喆舒了一口气,岂料姜戎拜而后起,剑也不拿、冠也不带,就这么…走了!
虞喆慌得站了起来:“卿且留步!都随我来!”
话音才落,又有通报颜中二来了!
虞喆脸都白了!只有他明白,水太后这事儿错得有多离谱!现在苦主来了,虞喆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里将水二娘子咬死八百回不止。
颜肃之来了,一身的布衣,手里还捧着个大包袱,也是什么话都不说,将大包袱往地上一放。他也要闹罢工了。
虞喆道:“别这样,别这样,我都明白,我都明白,这就与你们一个交代,都随我来!表兄,点二百虎贲来!”
虞喆带着一堆人往育圣宫里去,自然惊动了不少人,众人都在猜这是怎么了?也有消息灵通的,悄悄听到了一丝风声儿,明白人都咋舌:“这太后真是不懂事儿。”
虞喆踏进育圣宫的时候,水二娘在为水太后展望了光明的前景,水太后地位有了,大概是小时候受过穷,对于钱财便有着十分狂热的爱好。听水二娘说什么“一旦新妇来,便使她去熬盐做糖来,来钱可快!”水太后也笑开了。
正说笑间,见虞喆黑着脸走了进来,身后甲士行动间发出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虞喆对水太后匆匆一礼,不等水太后开口,便问:“这是阿娘下的令?”
水太后与水二娘子看到颜肃之也来了,还有唐仪、姜戎都来了,晓得这两个与颜肃之关系好,还以为这是女方家长来应命,又有保媒的呢,两个傻女人笑得可开心。
水太后还笑着点头:“是呀,好不好…”问号还没问出来,虞喆便一挥手:“都与我拿下!”
甲士一拥而上,连水二娘子都没放过。只剩水太后一个光杆儿司令傻坐在那儿,还要问:“这是怎么了?”
虞喆一个字解释也没有,只管下令:“杖毙!”
甲士得令,当庭杖毙太后待者计宦官四十七名、宫婢六十二名,甭管心腹侍者还是扫地的丫头,一个没剩,都给打死了。他水舅妈带进来的侍女,也被一把揪出,一起打死。
育圣宫前的青石板都被打出来的血浸红了。虎贲下手极狠,为了限止打而不死,哪怕没气儿了,还要照脑袋上再来那么八、九、十来下,保证死得透透的了。
水太后好弄小巧,却不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吓呆了。直到虞喆抽出唐仪的佩剑,一手揪过水二娘子的头发,剑锋一闪,将水二娘子插得乱烘烘一头金饰的发髻削成个参差不齐连洗剪吹都不如的狗啃发型,才尖叫出声:“大郎!你要做甚?那是你舅母!”
虞喆一张小脸苍白,冷冷地望着水太后道:“爪子伸得太长了又不肯好好管,我便只好帮她剁掉了!”
水太后被吓得瘫在了坐榻上,喃喃地道:“这是为甚?”忽然眼中放出瘆人的光彩来,恶狠狠地看着唐仪等三人,逼问道,“你们要做甚?”
没人理他。
唐仪比较沉不住气地冷笑了一声,另外两个面无表情,跟看了一出一点也不好笑的滑稽剧似的。虞喆有些难堪,却知道只是杖毙些个奴婢是根本不能搪塞的。除非杀了水二娘子,这事儿就不算完。何况水二娘子还活得好好的,死的都是不相干的人。
他沉声道:“阿娘老糊涂了,还是不要出门了,虎贲调甲士,与我守好育圣宫,育圣宫片字不许流出。请阿娘善自珍重,我这便让皇后为您再挑老实可靠的奴才来。”
水太后傻了:“你这是要软禁亲娘吗?”
米皇后到了,听到这一句,又止住了脚步。虞喆看到了她,走过去轻轻说了几句话。米皇后脸色大变:“怎可”
虞喆一摆手:“你去挑些老实懂规矩的人来罢。”将米皇后打发走,自己有些不大敢看颜肃之了。颜肃之与姜戎面面相觑,两人皆不以虞喆不靠谱,没想到他这回脑子居然清楚了。
虞喆在家庭琐事上是没人教他要怎么处置,他爹的后宫本来就乱七八糟,没有个正形,是以他遇上了事儿手忙脚乱。然而事涉礼法,他是有正经老师教的,自然又透彻了起来。
两人对虞喆一礼,抱着包袱走人。虞喆舒了一口气,对唐仪道:“这件事情能压下来是顶好的,说出去了大家脸上都无光。表兄替我跑一趟,好生劝劝颜仲泰罢。”
唐仪对他也有点刮目相看了,口气也温和了不少道:“这却无妨。只是,这事儿未必能压得下去,狗才们太张狂了,宫门口这么一喊不说,外面不定是不是已经说开了呢。到时候…就只好看运气了。”说完,还同情地看了虞喆一眼。
虞喆气苦!
唐仪又加了一句:“别再出事儿了,啊”
虞喆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唐仪也觉得他有点可怜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想了,太后一个妇道人家,在宫里能有什么不妥?没人撺掇她,她晓得颜家有几个小娘子?那是你舅家不假,可别叫太后被拖累了才好。这事儿,坏的是太后和你的名声。水家小人,本就没什么好风评,圣上却不同!好自为之呀。”
这话还真是十分诚恳,虞喆听来也很受用,对,他妈就是个不大懂事儿的妇道人家而已。哪怕出错,也不会闯太大的祸,有错也是别人的错!这个别人,现在就是水家了。
虞喆沉重地点点头:“有劳表兄了。”
虞喆道:“嗐,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您要觉得这事儿有道理呢,我便将这话传给他们去。”
虞喆面无表情地从嗓子里“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