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骑车摔了一跤?”曾妈妈生硬地问。她们俩自从上次吵架后,便没有怎么说过话。

“嗯,缝了几针。”

“你怎么没跟我说?”

“当时没来得及,过了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了,都拆线了。”

“好什么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今天顺便给你熬了点鱼汤,你下来拿。”

“啊?”

“啊什么啊?赶紧的,还有人等着我逛街呢。我就在你们小区门口,你赶紧来拿。”

等曾鲤赶到,看到曾妈妈一个人站在街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她嘴上说很急,但是看得到曾鲤后,又没有交完东西就走。

“我看看伤口。”她板着脸说。

曾鲤仰着下巴,给她看了看。那伤口虽然拆了线,却并未完全长好,看起来有些凹凸,肉和骨头里面大概有些软组织挫伤,长得突了一块起来,十分不好看。

曾妈妈检查后,眉毛都拧在一起,“这要是好不了,破了相可怎么办?”

“会好的。”曾鲤安慰她。

“这几个月都别吃姜,还有酱油、辣椒、蒜什么的。我给你炖的乌鱼花生排骨汤,对伤口好,喝完了明天我再炖。”

曾鲤笑了笑。

“你平时怎么就不能小心点?好端端的骑什么自行车?骑就骑吧,初中也骑车上学啊,怎么就摔了?还摔哪儿不好偏偏摔脸上。你说你一个还没嫁人的大姑娘,要是真破了相,上哪儿哭去?白白喂了你二十几年的饭,怎么就没个长进?你要是早点给我打电话,我们托熟人给你找个好大夫,你……”她唠唠叨叨地数落个没完。

“妈,”曾鲤小声劝道,“你要不上去坐坐?”人来人往的,邻居看见多不好。

“啊?”曾妈妈的嘴停了下来,想起刚才号称自己很忙,“不了,我忙得很,哪有时间管你?走了。”

曾妈妈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东西递给曾鲤迈腿就走,曾鲤却叫住她:“妈。”

“谢谢。”曾鲤说。

曾妈妈面色一滞,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回了一句:“少给我来这一套。”

曾鲤回去将热气腾腾的鱼汤盛到碗里,捧到嘴边吹着气,一口一口喝个精光,整个胃塞得满满的,全身都是汗。

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城市的旅游介绍,她看着眼里突然有了种冲动,起身就去收拾行李。她从来没有这么雷厉风行过,先联系旅行社,再打电话给李主任请了五天年假,然后落实机票和酒店,下午就走。

在机场,她最后一个打给艾景初。

拨号码的时候她的心都抑制不住地乱跳。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还在开会,他们这个周末在本市有个研讨会,课题是A大牵头的,他有参与,所以一直都在忙。

“他走了?”艾景初问的是于易。

“走了。”

“回家等我,我忙完就过去。”他的声音低缓,很温柔。

曾鲤却说:“我想要出去走走。”

“那你去,一会儿我来接你。”

“不是,是出远门。”她解释。

“去哪儿?你在哪儿?”他的语气有些不淡然。

“我在机场,一会儿就走了。”

“因为我?”他问。

“不是不是。”她下意识地否定,须臾后缓缓又说,“是。”

艾景初在那头没有说话。

曾鲤却说:“你不要生气,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怅然道:“你要是不愿意见我,不必这样。”

说完这局,两个人谈话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曾鲤突然开口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艾景初。”那口气异常软糯柔和,会让旁人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她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很羡慕杂志上那些随身带个背包就四处旅行的人,但是我活了二十多年,走得最远的距离便是从老家的小县城大这里,像你这样可以往返地球两头的人也许不会理解我的世界吧?我以前觉得我没有钱,后来等我挣钱了,我又告诉自己别人要我工作,我没有时间,没有假期。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是因为我不敢,我连楼道里没有灯也不敢一个人在黑暗里走。我总是害怕陌生的东西,我怕我要达到的目的地其实没有我想的那么好,我怕陌生的城市出现让害怕的人,我怕我把存折里的钱花光了回不了家,我甚至怕酒店不好或者路上艰辛。所以我在书上或者生活中听闻比尔呢路途趣事的时候,总是暗暗下决心要去那儿看一看才甘心,但是事到临头又会胆怯。可是今天,我突然想要试试,我想要一个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艾景初一言不发地听着曾鲤的话,待她停下来后,他才说:“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可以不害怕。”

“艾景初。”她又唤了他一次。

“嗯。”他应着。

“你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在这一刻,我最害怕的--其实是你。”她说,“我怕等我得到你之后,却发现你并不是我梦想中的样子,就跟于易一样。昨晚,去见于易的路上,我突然发现对我而言,你比于易还重要,哪怕一辈子不见他,我也不想看见你那副伤心难过又默不作声的模样,所以我跑回去找你。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爱上你了?艾景初,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但是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曾鲤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贴在自己胸前,心跳还在,而这颗心只是暂时寄放在这里而已。

3

其实,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曾鲤的旅行规划得有些糟糕。

她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去看大号,哪知因为天气原因,天气延迟了将近三个小时,等她下飞机已经接近深夜。

等她好不容易驮着行李顺利到达了海边的酒店,前台却笑着说:“女士,您的预订已经被取消了。”

“为什么?”曾鲤傻眼。

“您预订上没有注明保留到什么时候,我们一般只保留到下午六点。”

“可是我是航班延迟了,所以才会晚到的。”

“对不起,因为我们联系不到您,又有客人来要房,所以已经取消了。”

“还有房吗?”

“没有了。”前台客服继续微笑。

她拉着行礼走在这个飘着雨、到处湿漉漉的海滨城市,又接连问了周围几家酒店,因为今天恰好周末,所以到处都是客满了。得到了这个结论,她突然有了一些后悔,她也不敢打车回市区,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出租车司机的身上。

街边,还有一个点着橘黄灯光的小烟铺,看着应该是个善良的大爷。大爷听了她的文化,操着一口含糊不清的普通话,不太耐烦地指着对面一栋高楼说:“那不是可以住吗?”

曾鲤顺着他所指的望去,光那酒店招牌下金光闪闪的五颗星,就足以让她望而却步了。

最后,她拿出手机,上网来搜索附近的酒店,没用几分钟,手机就提示快没电了,她只能厚着脸皮带着自己的行礼进了那个五星酒店的大堂。有门童热情地来询问她,她厚着脸皮说要坐坐,躲过探视的眼神和询问的目光,朝大堂一角的沙发蹭去,找到插电源的地方,一边充电一边另找住处。

等到她终于找到能接受的酒店住下来后,才给艾景初拨了电话,按照他的要求报平安。

“住下了?”他问。

“嗯。”

“怎么这么晚?”

“航班延误了好久。”

“其他顺利吗?”

“挺顺利的。”她答。

“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他说。

曾鲤洗了澡,又给马依依和伍颖发了短信,才睡下。

她有些认床,加上只要自己一翻身,床垫就会发出异响,所以她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隔壁其他几个房间大概是同一个旅行团的,天不亮就起来退房的,时不时在走廊上大声说话,又扰了她,她几乎一致处于时睡时醒的状态。

曾鲤去海边的时候,天仍然在下雨,海风又冷又湿,冻得她要命,将她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兴奋全部吹散。

她只得会酒店胡乱吃了些东西,又睡午觉。

大概是身心的疲惫积累到了极点,这一觉,她睡的很沉,醒来已经是黄昏,她一个人撑着伞在附近溜达了几圈,便回了酒店休息。

晚上艾景初给她来电话。

“在干啥?”他问。

“看电视。”她答,“一直都在下雨。”

“看到大海了?”

“嗯。”原来也不怎么样。

第三天,日上三竿,曾鲤差不多是被窗外金灿灿的阳光给撬开眼帘的。她从床上蹦跶起来,拉开窗帘是有些激动,迅速地洗漱完毕,顾不得戴帽子和抹防晒霜,拖着鞋子拿上包,撒腿就跑出去了。

夜里,艾景初的电话如约而至。

“今天天晴了?”他刚才查了下曾鲤这边的天气。

“是啊,突然就很热,不吹空调会要命。”

“怎么样,今天的大海?”他问。

“又美又壮观,跟下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曾鲤难掩兴奋,“我喜欢海浪的声音。”

艾景初淡淡地笑了。

第四天,曾鲤又坐飞机前往另一个目的地。

她在古镇住下后,急急忙忙去看有名的河谷,载他们去的是一辆加装了一排座位的丰田越野车,同行的也是一些散客,有对老夫妻,还有一对情侣九儿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本来曾鲤以为这样的组合会比较安全,哪知回程时车主说他们进制定购物点买的东西太少,他拿不到多少提成,所以要加收每个人的服务费。乘客们一直反抗,司机便在半途将他们赶下车,扬长而去。

“那些人太过分了。”晚上,曾鲤在电话里对艾景初复述当时情况时,都难掩内心的愤怒,讲话不由咬牙切齿的。

“后来呢?”

“后来我们拦了辆路过的客车坐回城里,还去报了警。”

“你也去了?”

“是啊。”曾鲤点点头。

“你不是害怕警察吗?”平时看到交警在路中央执勤的话,她开车都胆怯。

“可是我真的很生气,而且大家都去了,我怎么可能一个人逃走?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而且我也是个很正义的人。”曾鲤说。

“嗯,很正义。”说完,他就笑了。

第五天,曾鲤老老实实地在古城里,按照地图和驴友攻略,对所有好玩好吃的地方意义踩点,下午有找到一个做绣花鞋的大婶,就在店铺里选了一下午鞋面的花样。

而晚上,她那儿也不去,就在客栈的小天井里,坐在藤制的吊椅上一边荡一边接艾景初的电话。

“我想着马依依喜欢粉色的,伍颖喜欢蓝色的,那我就要红色的好了。”她唠唠叨叨地说着绣鞋的事情,“还有,我看到他们店里还有那种很好的不了,我想用它来铺茶几、沙发和餐桌。”

说到这里,艾景初突然想起她家客厅里有很多关于家装家居的杂质,“你买了房子,准备装修?”

“没啊。”

“那你收集那么多资料?”

曾鲤的声音顿了下,喃喃的低声说:“小时候他们离婚后,我要么就住在学校里,要么就住在继父那里寄人篱下,后来租房子也东迁西搬的,所以一直想要有个自己的家。虽然现在暂时还不能实现,但是看着那些东西,怀着憧憬,也会有种很满足的感觉。”

第六天,她找到一个当地居民的农贸市场,买了好些异常新鲜的睡过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午后,她继续做在路边喝茶,发呆,看人来人往,看小商贩如何宰老外,后来又被歌声吸引进了一家小酒吧。

“那个歌手唱得太好了,要是能去我的咖啡馆,肯定会有很多人气。”她吃过饭洗了澡,啃着苹果,跷着光脚丫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对着电话另一头的艾景初说。

“男的女的?”

“女的。”她答,“真想带她会家。”

“女的还行。”艾景初说。

第七天,曾鲤去大婶家取定做的绣鞋,遇见一个小老乡。曾鲤随口问了小姑娘几句,小姑娘便将昨天从家里做飞机到此地的血泪史痛诉了一遍。

晚上,曾鲤对艾景初聊起那个小姑娘,才坦白了自己第一天的窘况。

“当时害怕吗?”他问。

“有一点,特别是后来半夜一个人在酒店里的时候,整夜都没有睡着。”顿了顿,她问,“你有没有害怕的时候?”

“有。”

“是什么?”曾鲤好奇。

他思索了下才说:“以前我还在当颔面科的住院医生的时候,有一次和老师合作,给一个女孩做颔面手术,结果……”

“失败了?”

“手术到一半,出现了恶性高热,患者当场就死亡了。”

“恶性高热是什么?”

“全麻的并发症。”他说。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绪,接着又淡淡得说:“我就站在旁边,她活着的时最后一句话是麻醉前躺在手术床上对我说的。”

“说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当时没注意听。”电话那一头的背景静极了,他沉默了良久后,又重复了一次,“我居然没有注意听。”

她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关于你。”他说。

“我?”

“你出车祸那天,我载你去医院,你坐在我旁边,眼睛闭着,没动也没说话,就是那个时候。”他慢慢地说着,声音中带着点能让人微醺的魅力。

她听着这个嗓音说出的这些字句,心跳微微一滞。

他肯定不知道,她有多爱他的声音。

冰冷的时候,微恼的时候,漠不关心的时候,云淡风轻地回顾着自己身世的时候,安慰鼓励的时候,还有就是说他喜欢她的时候,每一个语调都那么让人沉醉。

这几天每晚打电话几乎成了彼此的习惯,她会说很多话,他有时候会问几句,有时候只“嗯”、“嗯”地应着,有时候又会被逗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聆听。此刻,艾景初缓缓地在一千里外对她说这些往事,而且是关于她的事情,格外引人心颤。

她,有点想他了。

4

离开A市的第八天,正好周六,曾鲤结束旅途,坐上回家的航班。

在机场,曾鲤推着行礼从里面出来,远远地看到了等着她的艾景初,显然他早就发现了她,嘴角扬起来微微一笑。

她回到住处,把行礼打开,将给大家带的纪念品一一归类,然后就打电话将马依依他们约出来吃饭,顺便拔艾景初正式介绍给闺蜜。

曾鲤坐上车,对艾景初说:“对了,有礼物给你。”她掏出个盒子,里面是一挂菩提子串的挂饰,下面留着粉色的流苏,“我去庙里请的,可以挂车上。”

“我也有?”

“当然了。”曾鲤点头。

他欣然收下。

“我以前经常搬家换学校,所以和我有来往的同学不多,马依依和伍颖算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了。”曾鲤说。

“恩。”艾景初明白。

饭桌上有五个人,伍颖带着宁峰,而马依依则是孤身前往。

马依依扫了一眼曾鲤和艾景初,又扫了一眼伍颖跟宁峰,“瞧着成双成对的,存心给我添堵,早知道,我该把窦窦给带上。”

伍颖瞄她,“羡慕了吧?你应该把潘思宇带上才对,人家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比我小耶,等我老了,他还艳光四射,太有风险了,你看艾医生跟曾鲤的年纪就很配。”

“那曾鲤可得捂紧点,别让马依依抢了。”伍颖揶揄道。

“呸呸呸,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想吃也要人家看的上啊。”伍颖说话间上下打量了下马依依,随后啧啧啧地摇头。

“我差哪儿了?”马依依问,“曾鲤你说,不,艾医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