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正一眼中闪过恼色,奈何无法发作,只好瓮声瓮气的道:“她一个女子…”
“丁大人!”摄政王及时的出言喝止,提醒他面前的人便是一个女子。
丁正一干咳一声,改口道:“因为她才德不济,难当重任。”
“哦?孤倒是觉得她比你们都要厉害。”东德玉颂抱着胳膊眼神睥睨的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慢悠悠的道:“起码孤与贵国皇帝陛下的联姻一事便是她一手促成的,你们何人能够做到?”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东德玉颂一脸冷肃之色,却悄悄朝下方跪着的文素挤了挤眼,二人对视一笑,此间局面显然让两人心中都十分爽快。
“啪啪啪——”趁这间隙,东德玉颂三声拍掌,殿外便有侍从托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套衣裳,仔细一看,乃是一身官服。
“孤在青海国中册封太傅少傅时,皆郑重行了拜师大礼,说来这礼仪还是来自大梁,贵国自古尊师重道,如今既然册封了少傅,岂能没有礼仪?”东德玉颂转头看着上方的皇帝,“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这…”
皇帝有些为难,其实若不是为了东德玉颂,他也不是很愿意册封个女子为自己的老师,而现在…难不成还要他对文素下跪敬茶?
一直没有开口的摄政王终于出言道:“女王所言有理,陛下若真心册封文素为少傅,不妨亲自授予其官袍绶带,以示尊敬。”
他这么一说,既尊重了女王,又解除了皇帝陛下的烦忧,于是立即得到了响应。
“皇叔说的是,说的是…”福贵已经从侍从手中取了官袍站到身侧,皇帝起身,朝文素抬了抬手,“文爱卿上前受封吧。”
丁正一等人又想阻止,被转过头的东德玉颂一个眼神给扼杀住,好似在控诉他们的无能,直叫他们将满心气恼噎在喉咙里。
文素起身,朝玉阶上走去,却在走出第一步时又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萧峥。
她也不清楚为何会有此举动,只是想在此时看清楚他的神情。
这是引领着她走上这条路的人,是上级,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师。如今踏出这一步,她便是一品大员,便是真正的与之比肩了。
萧峥亦只是平静的回望她,情绪淡淡,不见波澜,而后轻轻颔首。
未发一言,便已肯定。
从今日起,官场之上,他不会再说那句“凡事有本王在”,因为眼前的人在终于下定决心踏上这条路的同时,就已经有了独挡一面的能力。
如今她已不是他的文卿,场面上,连他也得称一声文少傅或是文大人了。
可是不觉得生疏,只觉得欣慰。
因为她终究还是走入了他的圈子。
得到这眼神的鼓励,文素终于朝上方走去,一步一步迈的坚定沉稳,面容沉静,再也不是之前的低眉顺目。
那身官袍并不同于她身上这件,除去尺寸外并未有过改动或特制,正是历任天子少傅的官袍。双手接过来的刹那,文素顿悟,这样的朝服才是真正的一视同仁,才算是真的将她看成了官场中的一员,而不是特例。
皇帝虽未下拜,却也稍整衣冠朝她抬手作了一揖,“此后便有劳文少傅教导于朕了。”
文素回礼:“定不负陛下厚望。”
在她身后,众人视线凝聚,却只有两人的最为特别,一人是萧峥,另一人却是远远看着她背影的刘珂。
他的怀里还揣着她昨晚给的信件,当时看时还不甚明了,此时却骤然清晰。
她说了拒绝,原因只有一个:她已选定要走的路,不再向往平淡悠闲,所以也不再适合他。
…
崇德二年春,进入官场整整一年的文素成为了梁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帝师。
后梁史记载其“动荡间孤身上位,辟万江而独悬一木,奇功技巧,不可外道。”
但有人指出,那“辟万江而独悬一木”乃是指其力排众议登上少傅之位,却独独将视线投向了摄政王这件事…
册封完成之后,由太后主持,在偏殿又设了宴庆贺。
这自然还是东德玉颂的主意,可惜太后尚未从家族一事中恢复元气,露了个脸便称病回寝宫去了,剩下来的事情便都交给了小皇帝和小女王。
作为主角,文素被特地安排坐在玉阶下左手首位,尊崇备至。
大臣们自然还是忿忿的,可是看着皇帝对小女王笑眯眯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更何况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不过也别指望他们说什么动听的恭贺之言,以致于整个宴会肃然而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举着酒杯走到了文素跟前,她抬头一看,微微一愣。
不仅是她,在场的人全都有些怔愕。
竟然是皇帝陛下十分器重的刘珂。
“文少傅,下官敬你一杯。”
称谓之间已经显露疏离,更多的还有一丝酸楚,如今他们真的是再无可能了。
“朝卿…”文素眼光闪动,忽而举杯,仰脖饮尽,一滴不剩,而后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刘珂亦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气冲撞,脸都红了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吐出几个字来:“我从未怪过你。”
怪只怪他从不了解真正的她要的是什么,于是终究成就了这场一厢情愿。
一场气氛诡异的宴会终于宣告完结,大臣们几乎在听到陛下表示能走的同时便起身离去,一点也没有待见文素的意思。
她自己却不在意,甚至还慢条斯理的饮完了最后一口酒,这才起身,下意识的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殿中已然空无一人。
走出宫殿,仍旧不见他的人影。文素不免有些失望,步履沉重的踏出宫门,却在抬头的一刻瞬间复苏。
萧峥披着厚厚的大氅,静立于马车边,面朝宫门方向,显然是在等她。
是她太过多虑了,不过多走了一步,他终究还是会停下来等她的。
文素缓缓走近,脸上带笑,看了一眼马车,朝他摇了摇头,“不坐马车了,王爷,我们一起走走吧。”
萧峥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朝赵全挥了一下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便迎了上前。
街道上寒风阵阵,萧峥瞥一眼她的侧脸,无奈一笑,“走过来些。”
文素转头看他一眼,也不多问,乖巧的凑了上前。
萧峥抬手,将身上大氅撩起披在她肩头,二人同裹一袍,顺势揽住她的肩膀,轻轻一带,人已贴近。
“可觉得暖和些了?”
“嗯。”
“以后记得多穿些衣裳。”
“这个…不用了吧。”
“嗯?”
文素偷瞄一眼他的大氅,淡笑不语。
渐渐的又落起了雪花,周围一片寂静,二人相偎前行,只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和低笑声时不时的散落在风里…
四六章
“竟然做了少傅?”
摄政王府东暖阁内,萧端坐在桌前,手中捏着一张刚由信鸽传递到的纸条,轻声的笑。
陆坊几乎在第一时间便派人将消息传给了他。
真是个好消息。
他微阖双目,静静思索,接下来要走哪一步呢?
蓦地,羽睫一颤,双眸再度睁开,神情已然变作轻松自在。
“是了,差点忘了还有个帮手了…”
将手中的纸条就这桌上的烛火燃尽,他朗声朝外唤了一声:“去请傅大人过来。
室内烛火轻摇,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看,外面已经开始飘雪。
因为身子骨弱,他根本不能受寒,可是此时却迟迟不愿关上窗户。阵阵凉风吹入□的脖颈间,直教人越来越清醒,很适合他现在的心绪。
不多时,屋外有人轻轻敲门,傅青玉的声音随之响起:“平阳王爷,下官傅青玉求见。”
“请进。”萧端终于抬手关好窗户,走回桌边坐下。
傅青玉推门而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果然是读书人,跟刘珂一样礼节周全。
萧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傅大人最近在忙些什么?”
傅青玉对他突然问起这个十分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作了回答:“下官近日来一直在修撰史册。”
“哦…”萧端拖着调子,似不经意般感慨:“傅大人这样的人才竟然埋没在史书之间,委实可惜啊。”
傅青玉低垂着的眼睫轻轻一颤,半晌才涩然的回了一句:“下官职责所在,说不上可惜。”
萧端瞥她一眼,低笑,“可是本王觉得傅大人这样的人才应当身居高位,为民请命,甚至是…成为一朝肱骨之臣。”
“平阳王爷…”傅青玉蓦然抬头,诧异的看着他。眼前的人却依旧神色淡然,好像刚才说的只是一句在平常不过的话。
“傅大人可知文素如今已是当朝帝师,天子少傅了?”
傅青玉双眼大睁,一脸不敢置信,“…真…的?”
“自然,本王刚刚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
萧端一手点着桌面,姿态悠然,稍显细长的双眼朝她看来,幽深晦暗。
“傅大人,本王一直觉得你的才能绝不输于文素,只是缺少个机会罢了。”
“机会?”傅青玉皱眉,尚未完全从刚才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没错,机会,本王如今请你前来,正是要给你这个机会。”他轻轻勾唇,眼中光芒明灭,心意难测。
…
雪下大了不少,傅青玉走出东暖阁时,脚步尚且有些飘忽。
平阳王会找她本就奇怪,可是当他说出他的目的时,才是震惊的开始。
那个看似病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平阳王,心中揣着那样的目的…
她扶住回廊边的柱子,深深舒了口气,刚才一直被惊讶恐惧占据了所有思绪,直到此时才终于得以放松片刻。
谋反。
这两个字在心中跳过,使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读书至今,只知道忠君爱国,怎可有此大逆不道之举?
然而不可否认平阳王的条件很诱人。
他要辅佐的是摄政王,那样天生的王者,亦是她仰慕的对象。一旦成功,她乃一朝元勋,更有可能成为唯一能入其眼的女子。
傅青玉很动心。
可是她很清楚这是她心中的欲念在作祟,所以终究还是将这心动给压了下来。
因为害怕平阳王会有什么举动,她只好谎称回去考虑一下,心中却在思索着逃开的对策。
回廊边悬着的灯笼在风雪之中摇晃不定,烛火将她的身影拉长,寂寥清冷。
她一步步走的缓慢,心中翻滚不息。
如今文素已到了如此高度,摄政王怎么还会看的到她?
机会,缺少机会…
说到底,始终还是有些动摇。
前方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低沉的话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