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繁华朝他认真点了点头,轻轻阖上了双目,但是一会儿眼睛又睁开了。
“近来我不便出门,阿妩过完年又得去苏州,铺子里面虽然有掌柜在管,可每日总得有人过了账目。”她顿了顿,垂眸想着道,“二郎,不若这样吧,你帮我跟红枝说一声,让她每隔三日来找我一次吧。”
“你叫我什么?”李承堂不答她的话,反而挑眉看着她,唇边噙着笑意,“这么快就改称呼了。”
谢繁华将脸半掩进被子里去,声音闷闷地道:“听娘这样唤爹爹的,觉得这样亲切一些,怎么,你不喜欢?”她只露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水洗过一般清澈,看着他,“你要是不喜欢,我往后便不这样叫你。”
“喜欢,很喜欢。”他双臂一伸,便揽她入怀,又紧紧将她拥在怀中来,亲吻着她头发道,“很喜欢你这样叫我,觉得温暖。”
第二日,谢繁华又去了趟外祖家,去的时候,见白氏眼圈儿红红的,而赵阿妩面上表情也不甚好,母女两人瞧着,似乎拌过嘴。
白氏见谢繁华来了,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直接哭着扑了过来道:“谢三姑娘,您帮帮我吧,你跟阿妩打小是一处玩大的,你的话她多少会听些,你快劝劝她,叫她别去苏州那么远的地方,要她留在我身边吧。”
谢繁华哪里受得一个长辈给自己行礼,赶紧去扶她,可白氏是铁了心了的,就是不肯起来。
赵阿妩气得跳起脚来:“娘,女儿已经明明白白跟您说了,去苏州不过数月时间,娘求枣儿做什么?岂不是叫她为难?还是说,娘想求枣儿施舍我一门好的亲事?如果真是这样,女儿还不如年都不要在家过了,直接收拾了东西去苏州!”
说罢转身开了门就要走,白氏一把扑了过去,将女儿紧紧搂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你这是要娘的命!”白氏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但是除了哭,也不敢再说旁的话了,只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你爹走得走,咱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你若是再撇了我去,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阿妩,娘知道你心气儿高,娘不逼你嫁人了,你留在京城吧,或者娘跟你一起收拾东西,咱们回扬州去。”
赵阿妩心里也苦,她也不想跟母亲分离,可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势必要成就一番作为的。
于家世婚姻上,她是怎么都比不得枣儿的,那么,只能将所有心思都花在铺子上。将来等攒够了钱,她还可以把绣娘带走单干。
后来还是陈老太太一番劝说,又有谢繁华说的暗中会有人保护,袁嗣青也说苏州刚好有生意要谈,虽然不能自己亲自过去,但是会有自己人跟着去,到时候正好与阿妩同行。
如此这般,白氏才算勉强应了下来,但要女儿务必在明年端午节前回家。
过了年,最大的一件事情便是三位皇子的娶妻大事,圣上以大皇子已经娶妻为由,封大皇子为赵王,赐府邸。
如此一来,朝中三位皇子就真平起平坐,势均力敌了。
赵王杨善所娶正妃为江南陈家女,自然就笼络了江南世族势力,年初的时候,圣上特意派了赵王前去沿江一带巡察,明着是锻炼他,暗中的意思,也是默许他跟江南世家人走动。
去年夏日江南沿江一带数日大雨不停,江水猛涨,险些冲坏了长江堤坝。今年年初,圣上便拨了银子,却是命赵王亲自监督。
三月的夜晚,风中带着暖暖花香味,陈婉婷早早便替丈夫收拾好一应衣物。
虽然两人还是新婚燕尔,可是她在来京城之前,爹爹就跟她说过了,她未来夫君并非池中之物,要她小心侍奉。
所以,她嫁来之后,一直端庄受礼,对丈夫也温柔体贴,好在,丈夫待她也是好的。
三位皇子选亲,就只有自己夫君没有侧妃,每晚除了因为公事忙得太晚需要歇在书房外,其余时间,都是回她这里的。她自然想要丈夫一辈子只宠一个,可是她也知道,他的夫君,将来总是会有旁人的。
那又如何,父亲都跟自己说了,夫君非池中之物,将来总要成大事,便是......便是他将来再娶侧妃,只要他心里有自己,她就知足了。
陈婉婷给丈夫收拾一应衣物时,拒绝婢女们代劳,她事事亲力亲为。
是以,当赵王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屋子婢女站着,就只有自己妻子一人在忙碌。
不由蹙了眉,大步过去道:“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他往一边坐下,只侧身去看妻子,目光平静。
陈婉婷见是丈夫回来了,也就放下手中衣物,走过来候在一边回道:“王爷贴身东西,妾身总得亲自过了手才放心。”她有些拘束,小心翼翼低着头,只悄悄抬眸看他,见他俊逸面容上闪过一丝动容,她赶紧垂下眼眸,不再敢看。
杨善转头看了看,屋子里头东西大包小包的,不由蹙眉道:“无需那么多,只带几件换洗衣物就行。”
陈婉婷脸刷一下就红了,有些尴尬地应着:“是妾身疏忽了,王爷此去是办正事的......妾身......”
见她言语局促,杨善不由挑眉,随即起身拉着她手,两人一道往床边去。
陈婉婷有些紧张,可更多的是温暖,丈夫待她体贴温柔,便是夫妻之事上,他也从不逼迫她,反而总会温柔地询问她是否不适。
没来京城的时候觉得,这里或许是个狼窝,可如今才知道,自己这条路没有走错。若是当初不作为棋子进京参加选妃,而是在金陵随便嫁个门当户对的,会比现在日子好过吗?
不一定的,所以她很惜福,很珍惜现在的每一刻时光。
杨善拉着她坐在床边,温柔看着她道:“你如今是王妃,便是伺候本王,有些事情也不必亲手做的。你既为当家主母,自然要有主母的威严,这样才能帮助本王管得好这个家。”
丈夫温言软语就在耳畔,陈婉婷抬眸看了丈夫一眼,随即点头道:“妾身省得,王爷此去放心,妾身定会管好这个家的。只是......”她到底是舍不得的,想着要有数月时间不见,不免要落泪道,“只是此去路途艰辛,王爷要好好照顾自己,妾身等着你回家。”
“嗯。”他应了一声,长臂一伸,便揽她入怀,拥住她道,“既去江南,少不得要见到你那些族叔兄弟们,你可有什么话要本王带去的?”
陈婉婷静静躺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温暖,轻轻摇头道:“妾身既嫁了王爷,生死都是王爷的人,凡事以王爷为重。王爷待妾身好,妾身心里都知道,想来叔叔伯伯他们也会知道的。”
杨善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有些失神。
这一走,便是数月时光,再回来的时候,她也该嫁为人妇了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窗户大开着,外头高空明月高挂,陈婉婷轻轻靠在自己丈夫怀里,透过窗户看着悬挂在半空中的皎皎寂月,鼻尖有暖暖的花香味飘过,她轻轻吸了一口,闻到的,却是丈夫的体息,不由红了脸去。
想到新婚之夜丈夫的体贴温柔,又想着离别在即,陈婉婷心里莫名一阵悸动,心也扑扑跳动起来。似乎在渴望期待着什么,她羞红着脸,手便轻轻绕过丈夫肩头,顺势缠住他脖颈,微微颔首,一双水润的眸子波光荡漾。
杨善正想着事情,待得感觉到异常垂眸时,见到的却是妻子羞涩的邀请。
眼前女子温柔如水,貌美若花,又是父皇亲自为他挑选的妻子,待他也是一心一意。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她,夫妻离别在即,也是没有理由拒绝妻子如此羞涩的邀请的。
况且,于这件事情上,她没有一点错......
想到这里,杨善眉俊雅的面上渐渐浮起笑意,笑意中隐隐藏着一丝忧伤,却又被他极好的掩盖住,他大手顺着她腰肢轻轻抚摸揉捏,直到她身子颤抖不已,他才大手一挥,以最快速度解了两人衣物,然后放下帷幔,共度良宵。
次日一早,外头天还是黛青色,陈婉婷便醒了。
自从来了京城后,她事事小心看人眼色,所以,早上从来不敢贪懒。便是夜里欢愉过度实在太累,也是留着点心的,因此,听得一点细碎的动静,她便幽幽醒了来。
屋里头只点着一盏灯,暗暗光线下,那抹修长的身影正弯腰在箱柜中翻找些什么。
陈婉婷见丈夫已经穿戴整齐,一下子睡意全无,掀开被子也想起床,却发现自己衣裳尚不完整,吓得又缩了回去。
杨善闻得动静,转过身来,恰好将她狼狈的样子看在眼里。
两人眸光对上,陈婉婷不敢看他,匆匆低了头,他却是无奈一笑。
“天色还早,你夜里又累着了,不必起得这般早,且歇着吧。”他一边说,一边已是朝床边走去,站在离床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垂眸看她,面上有着秀雅温柔的笑意。
陈婉婷虽然夜间稍微大胆一些,可如今室内亮着光,她就有些不敢看丈夫了,只微微别开头去,然后手摸索着衣物,想要穿衣起身。
待得她一番折腾后,总算将自己裹得严实了,这才转头来看丈夫,问道:“王爷可是在找什么东西?告诉妾身,妾身许记得在什么地方。”
杨善垂眸,眸间依旧有着笑意,只可惜,此时笑得颇为苦涩。
陈婉婷静静望着丈夫,看清了丈夫眼中的无奈,有些微微怔住,揪着袖子的手也攥紧了几分。
女人总是敏感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没什么,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他抬眸道,“如今天气正好,你也不必成日呆在家里,偶尔呆着簪花跟折枝出去,也是可以的。王府很大,人却少,我知道如你这般年岁的女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所以只要不太过分,也不必拘束着。”
陈婉婷温顺地点了点头,应道:“妾身听王爷的话,不会闷坏自己的,妾身......妾身等着王爷回家。”她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起身,走到他跟前去,微微养着如花娇面看着他。
杨善清润的眸子微微眯起,看着近在眼前的如花美眷,似乎想到了从前。那是还在扬州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个女孩,总会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总会想着法子跟自己找话说,即便当时自己有些刻意疏离她,她也总能想出很多法子来。
到后来,被小姑娘缠得也就不愿躲了......
他一直刻意不去想起从前,只希望着,能渐渐忘记她。只要她幸福,只要她一直好好的,他便也没了牵挂。
可是如今,即将离开京城,而且一走就是数月,她的婚期定在五月,待他回来的时候,她必然已是成了旁□□子。想到这里,杨善面上一直刻意维持的笑容渐渐隐去,微微阖上眸子,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攥起。
陈婉婷见丈夫面色似乎有些不好,赶紧将衣裳拾掇好,然后小碎步跑到丈夫刚刚翻找的地方看了看。
“王爷可是在找那件裙子?”陈婉婷只跑去看了一眼便已心里清楚,虽然难受,可还是强笑着道,“搁在这里总会落了灰尘的,我让簪花给收起来了,王爷若是急着要的话,妾身让簪花取来。”
杨善睁开眼睛,却是摇头道:“不必了,你收着就好。”抬眸望了望外面天空,此时天已大亮,他伸手抹了把脸,唇角又重新挂上笑容道,“时候不早,我便走了。”
说完也不等妻子回话,只大步往外面去。
“王爷......”陈婉婷本能脱口喊了他一声,也急急跟了几步,见他并没有回头,她站在门口处,倚着门框,眼里渐渐有些湿润起来。
簪花折枝到了热水过来,见自家主子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心里都知道,王妃这是舍不得王爷呢。
两位丫鬟是陈婉婷打金陵娘家带来的,打小就是伺候在身边的,所以自家小姐有的时候想些什么,她们都能猜得一二。
“虽然已经三月天了,可晨起外头还凉得很,娘娘还是进屋歇着去,别冻坏了身子。”簪花稳重一些,一边说着,一边给折枝使了眼色,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陈婉婷往室内去。
陈婉婷伸手指着一处,问簪花道:“那个箱笼里原是有着一件裙子的,你收拾衣物的时候,放哪里去了?”
簪花自然知道主子说的是哪件,便从容道:“压箱底藏着了......”
“你倒是有心。”陈婉婷轻轻垂了头,只望着自己脚尖,细声道,“往后不必这样自作主张了,王爷的事情,多半是不愿意旁人插手的。”
簪花一愣,旋即点头道:“是,娘娘。”
陈婉婷洗漱完毕,外头折枝采了花儿进来,笑着道:“娘娘看,这花开得多好看,今儿天气也好呢。”
簪花道:“这小妮子怕是又想出去玩了,娘娘别理她。”
陈婉婷往外面看了一眼,见艳阳高照,天气确实好得很,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王爷临走的时候交代了,叫咱们不必这般拘束,倒也不必日日留在府内。”她笑着起身,缓步往外面走去,后面簪花折枝自然跟上,她望着满院子里的花儿道,“春天到了,也该是得多添几件衣裳了,记得城里有家‘花好月圆’的成衣铺子,里面衣裙款式新奇,不若咱们也去瞧瞧?”
簪花跟折枝互相望望,然后都一个劲冲陈婉婷点头。
各坊一般到中午之后才会热闹起来,所以陈婉婷先在家中用了饭,然后领着簪花折枝直接去了东市。
虽然三月天还不热,但是中午日头很高,簪花怕主子晒到,出门带了伞给主子撑着。
三人走到花好月圆店门前的时候,店里生意正好,乌压压一片人。
簪花上前几步,将自家主子护住,往里头喊了一声:“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正挤在人群中的红枝往外头望了一眼,目光先是在簪花折枝身上溜了一圈,然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陈婉婷身上,不由堆着笑容挤了出来。
“这位贵人,里面请。”红枝大方相邀,用自己身子挤出一条过道,护着陈婉婷往里面走去,走到绿叶跟前的时候使眼色道,“这边你盯着,我到里面去。”
绿叶点了点头,便忙自己的去了。
后院雅间里,红枝命人上了好茶来,这才开口道:“这位太太似乎是头一回来咱们花好月圆,是头次进京?”一边将茶水奉上,一边已经在陈婉婷对面坐了下来,面上笑容恰到好处。
陈婉婷没有喝茶,直到道:“是头一回来,我们三人一人挑几件,东家可有好的推荐?”
红枝臊红了脸道:“贵人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哪里是东家。”
陈婉婷又瞅了瞅红枝,眼前姑娘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俊俏,一双眼睛灵动有神,瞧着刚才外面应付说话的架势,怎么瞧着也不像只是雇佣来的。
陈婉婷没有问,簪花问道:“你既不是管事的,刚刚怎么应得那般快?姑娘,还是将贵铺管事的请来吧,我们家王......”她忽然咬了舌头,面上倒是多了一份笑意来,“我们家太太早闻‘花好月圆’大名,今儿又是头一回来,若只是姑娘接待,怕是有失礼数。”
红枝有些为难起来:“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东家早些日子便去苏州了,有段时日才能回来,所以也只能我来接待贵人了。”
谢繁华虽然也是花好月圆东家,但是铺子里鲜少有人知道她身份,只知这位东家常年不在,因此红枝自然不会多说。
见不见东家,倒不是最重要的,不过,她听说花好月圆里东家便是最好的绣娘,原是想见一见的。
如今看来,倒是可惜了......
“这也不打紧,如今铺子里面有哪些好东西,且都拿了来我瞧瞧。”陈婉婷虽然打小便学琴棋书画,但在刺绣上,也是颇下功夫的。
红枝笑着应声去,将打从去年来谢繁华的绣品都拿了来,在她心里,只有谢繁华的绣品,才能称得上上好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料子倒不算是顶好的,但是上面绣的图案,倒是叫陈婉婷暗暗咋舌。
衣料上若是绣的梅花,她就像是能想象到红梅傲雪独自开在枝头的景象,若是绣的菊花,也能想象到秋日百花凋零,唯独菊花大放光彩的情形......绣的花瞧着就能闻到香味一般,陈婉婷目光顿在衣裙上,微微有些失神。
忽然想到了自己夫君一直珍惜着的那件裙子,她懂刺绣,所以如今瞧见这些绣品,自然能瞧得出来,这绣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
莫非王爷一直藏在心里的心头好,就是这花好月圆里的东家?想到这里,陈婉婷只觉得心头一痛,不自觉便伸手捂住心口。
簪花自然也是瞧得出来了,立即俯身问道:“太太可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若咱们回去吧,奴给您请个郎中看看。”说着瞥了眼案上的衣裙,对着红枝冷冷道,“这衣料着实一般,莫非姑娘瞧不起我家太太,竟是用这等次品充当上等的好货来打发我们的?”
红枝站了起来,有些摸不着头绪,只能陪着笑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几件全是我们东家日日夜夜熬出来的。这位太太您是贵人,自然瞧不上这料子,但是若论这绣工的话,我可不是自吹,放眼整个京城,怕是哪家成衣铺里的绣娘也绣不出这等好货来。”
说完话微微低头,不卑不亢的样子。
簪花心里气不过,又替自家小姐不值,小姐才将跟王爷成亲,王爷心里头就惦记上别的女人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女商人,岂不是在打自家小姐脸面么。
又想着,自家王爷去了江南,这花好月圆东家又去了苏州,那岂不是......簪花有些呆住了,转头看着陈婉婷。
簪花能想到的,陈婉婷自然也早想到了,她面色煞白,却是对簪花摇头道:“虽然料子次了些,可若论绣工,自然是顶好的。”说着话已经是缓缓站起了身子,笑望着红枝道,“你们东家可真是心灵手巧得很,想必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缘能与你们东家见上一面。”
红枝一直低头:“承蒙贵人夸赞,不瞒贵人您,我们东家此次去苏州,也是因为那边有一笔不小的生意,过完年就去了,想来在六月之前能回京城。贵人要是想见东家,待东家回来,我一定将话带到。”
陈婉婷轻轻笑了笑,道:“好。”又对簪花道,“这绣工确实好,你便付了银子,将这几件都带回去,你跟折枝两人一人一半。”
“那小姐你......”簪花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想为自家主子争辩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低叹息一声,“那奴去付银子......”又望向红枝,微微扬起下巴,眼里的轻蔑之意十分明显,从袖子中掏出银子放在案上,“劳烦姑娘将衣裳都包好了,我们带着走。”
红枝瞅了眼放在桌案上的银锭子,犹豫着道:“这些......怕是不够。”
“你......”簪花欲要说话,却被陈婉婷拦住了,她只笑着对簪花道,“先回去吧,呆会儿送了银子来再取。”
待得陈婉婷主仆走后,红枝才将松了口气,软软于一边坐了下来。
她打小被家里卖到大户人家做事,十多年下来,自然是会察言观色的,刚刚陈婉听主仆眼里的刁难之意,她是瞧得一清二楚。这住在京城里的人,非富即贵,自然是得罪不起的,她一时犹豫起来,不知道这事情到底要不要跟主子说。
她原是被谢繁华给赶出了侯府只在铺子里当差的,后来过完年,李世子来找了她,说是因为赵东家年后去了苏州铺子里面有些账目需要给谢繁华过目,她才又渐渐为谢繁华重要起来。
不过也是三日去一趟侯府,去的时候还见不到谢三姑娘,只能跟金贵接头。
昨儿又是才去的侯府,此番也不能够再去,免得叫人知道了会节外生枝。如此一琢磨,红枝便犹豫起来,想着不若去跟李世子说了这事,也是一样的。
夜幕将临,唐国公府。
李承堂才将从宫中回来,便在宅子外面见到了一直候着的红枝,他双腿轻夹马肚,便打马朝一处稍微隐蔽些的地方去,红枝见了自然也跟上去。
红枝小步走到李承堂跟前,跪下道:“奴婢有话与世子爷说。”
李承堂翻身下马,静静站在红枝跟前,负手道:“什么事?”
“是花好月圆里面的事情,奴婢原该是去跟谢三姑娘说的,奈何一时间见不到三姑娘,便只能来打搅世子爷了。”她顿了一会儿,见李承堂没有说话,心里便知道他算是默认自己说下去了,便继续道,“今儿铺子里来了一位贵人,奴婢瞧着,那位太太原是诚心诚意慕着花好月圆的名声来的,可后来奴婢拿出了谢三姑娘的绣品后,那太太眼瞧着脸色就变了。因着那几件衣裙是三姑娘连夜赶着出来的,奴婢怕是......”
“我知道了。”李承堂声音淡淡,已然是猜出了些许,却不愿与红枝多言,只道,“坊门马上就要关了,你且回去吧。”
“是。”红枝应了一声,又朝李承堂行了礼,方才碎步离去。
回了府邸之后,李承堂换了一身衣裳,因为心里装着事情,连饭都没吃。
待得二更天,他又熟门熟路地去了燕平侯府。
谢繁华连日来辛苦得很,一来是因为开春了,铺子里面的生意很好,二来,也是因为赵阿妩带走了她一半的绣娘,根本忙不过来。也有临时在外面找绣娘,但是刺绣功底大都不行,还不如红枝绿叶了......
因此,能者多劳,谢繁华这东家自然就得多多干活。
李承堂来的时候,又见她埋着头在干活,远远瞧着,小小身影缩成一团,坐在大床帷幔间,隐约只有一个点,他没来由心疼起来。
就算再怎么喜欢绣花绣鸟,也不能拿自己身子玩笑,若是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办?
当初答应她就算两人婚后也不会插手管她铺子里面的事情,那是因为他觉得让她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她才会开心,可不是希望她像如今这样的。
这丫头......就算不晓得心疼自己......
他无奈叹息一声,跳窗而入。
如今听到铃铛响,谢繁华已经不觉得稀奇了,手上的动作都没停,纤纤玉指捏着绣花针绕来绕去,动作娴熟得很。
李承堂轻步走过去,见她头都没抬起了看自己一眼,早没了起初的兴奋,不由又伤心一把。
想她年前那会儿,一口一个承堂哥哥地叫着,两人真是堪比新婚小夫妻,如胶似漆的,多好。现在呢......自己刚刚故意将铃铛声音弄大了些,就是为了想看她眼里惊喜的表情的,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他遗憾得很,也有些赌气,气得身子一歪便在她床上坐了下来,还故意坐在她正绣着的一件裙子上。
谢繁华这才停了手上动作,因为有人碍了自己事情了,她气鼓鼓地瞪着他。
小姑娘这些日子似乎又清减了一些,李承堂心疼死了,但是看着她这副生气的模样,他又不好训她,怕说得多了小姑娘要生气,没的再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李承堂尽量调匀了气息,黑眸盯着她已经没了多少肉的桃心小脸儿看,眼睛全是光。
“这些事情叫红枝她们忙去就行,你何必熬夜伤自己身子,熬坏了身子你自己不心疼,你娘也会心疼。”纵使心里面是想着拧着小姑娘脸蛋说才带劲,但是话一出口,还是软了语气。
这么些日子下来,他倒是也拿捏准了小姑娘心思,不论什么事情,但凡要说到她娘,她立马就老实了。
果然,她不再瞪着自己,只撇了撇嘴巴,然后动作利索地开始收拾床上的东西。
“明儿要起早做活,所以要早早歇下了,世子爷请回吧。”谢繁华心里门清儿,就知道他是故意拿自己娘当借口的,才不会顺着他呢。
李承堂知道她生气了,摸了摸鼻子,身子凑到她跟前去。
“我才来,你又赶我走,真是没良心。”他顺手揉了揉她脑袋瓜子,冷俊的面容上浮起些许温暖的笑意,声音也是温柔如水,“谁的媳妇谁心疼,你也别生气了,嘴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他伸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谢繁华道:“你说过要随着我的,反正我就是喜欢做这些,你不要管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子清澈水润,有些可怜兮兮的。
李承堂好笑道:“哦,原来枣儿也是怕我的,那看来我往后不能这么由着你了,也不这么宠着你惯着你了,总之你我已经订婚,你迟早是我的人了,我不必再因为怕你跑了而刻意讨好。”
“无耻!”虽然知道他说得不全是真心的,可谁又能真正猜出谁的心呢?如今听他承诺好的事情还如此耍赖皮,不由真急了,张口就要咬,却被李承堂一把抱进怀里去。
“真是......一点沉不下性子,往后怎么做生意?”他捞住她,让她反身趴在自己双腿上,然后抬手在她挺、翘的屁、股上稍微用力拍了下,拍完之后,手就不愿意拿下来了,一直停在那里揉来揉去。
谢繁华急得身子直扭,奈何力气小,怎么都动不了。
“好了,我不欺负你,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找你说的。”他欺负完了,让她端端坐好,这才肃容说起正事来。
谢繁华却不想理他,只低头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眼睛瞥都不瞥他一眼。
李承堂想到刚刚红枝说的事情,心里多半已经猜到那主仆三人便是赵王妃陈氏与她的婢女,赵王妃必然已经猜到什么了,所以才会一反常态生气。
他静静望着她,往昔记忆渐渐浮上眼前,那些他偷偷跑去扬州看她的岁月,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她当初是如何追着心仪男子跑的,如何因为那个人不理睬她而偷偷落泪的,又是如何强作欢颜总是嘻嘻哈哈笑的......他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若那个人不是皇子,而是真正的周庭深的话,或许,此番能娶到她的人还真不一定是自己。
这般想着,他既庆兴,心里又有些不甘,不由扳正她的身子,让她脸对着自己的脸,认真地问:“心里还有没有他?”
第127章
谢繁华原在忙着收拾床上的东西,听得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待得他扳正自己的身子,迫使自己望着他那双黑眸时,她才知道,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还有没有他......谢繁华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由垂了眸子。
他对自己隐瞒身份,那是形势所逼,她不怪他。可他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有想要纳自己为侧妃的心思,他从来都没有尊重过自己。是不是他以为,自己这样的身份,连做他侧妃的资格都没有,他能够看得起,已经是对自己的万分好了?
每每想到这里,谢繁华就心痛,连着往日那些美好的时光,她都认为是错觉。
那样一个人,他还是自己的周哥哥吗?不是,他不是周哥哥了,她的周哥哥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他伤心落泪而无动于衷的,也不会明知他不能娶自己为正妻而退而求其次想纳她为侧妃的。
周哥哥清廉公正,是老百姓心里面的好官,也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便是心里偶尔想起过去会再掀起几丝涟漪,可也再不会将他放在心上了。
好在他如今已经娶了江南名门之后为妃,有一方势力为他遮风挡雨,她也就放心了。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伸手轻轻将那温暖厚实的大手抱住,又抬起眸子望他,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待自己好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待自己好。
她明眸善睐,玉颜冰肌,面上春风含笑,也有着几分刻意地讨好,小心翼翼摇着他那双大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指尖在他手掌心划过,激起一丝涟漪。
他瞳孔缩了缩,黑眸一直盯着她娇嫩的小脸瞧,似乎想探寻什么,脸上表情不算好,但是也不差。
她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却是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胸膛,感受着这个男人最为坚实的心跳,她听着就觉得安全。
“你信我吗?”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却是不答反问。
李承堂眼眸跳了跳,垂眸望着那颗主动缩在自己胸前的圆圆脑袋,薄唇紧紧抿着顿了一会儿方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下,又顺势揉她披散垂落在腰际的黑亮长发,道:“信。”
谢繁华抿了抿唇,忽又抬起眸子看他,如黑宝石般亮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蹙眉道:“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事?”
“不是”两个字已经到了口边,又被他噎了回去,最后一扫脸上阴霾,他笑容冷俊,望着她道:“不行吗?”
谢繁华噘了噘嘴,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哼唧哼唧地说:“你想见我就直说,不用扯这样的谎话的,像个小孩子似的。”说完不望瞪他一眼,“那阿妮玛公主呢?你们可是日日赛马夜夜赏雪呢......”
“胡说八道!”李承堂被冤枉了,着实气得不轻,也回瞪着她,“不过是偶尔赛马而已,什么时候赏雪的?再说,遥城乃荒芜之城,成日黄沙飞扬,哪有那个闲情雅致赏雪,你少自寻烦恼了。”
他这个人平日里瞧着话不多,但若是对着喜欢在乎的人,自然不会一再保持沉默。尤其是眼前这个闯祸精,明明挑事的是她自己,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谢繁华倒是来了兴致,抓他话中漏洞:“我知道世子爷公务繁忙,所以没有闲情雅致跟女孩子赏雪看花,如今世子爷不再镇守边关了,所以倒是有闲情雅致夜闯我的闺房了?如果那突厥公主也在京城,世子爷是不是就顾不得我而去她那里采花去了?”
“以前的你,只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如今看来,枣儿也长大了。”李承堂不气反笑了起来,他容颜冷俊,便是笑起来,也未能减去眉眼冰寒之气,反而瞧着有些瘆人,谢繁华吓得一哆嗦,缩着脑袋就想要逃。
他眼疾手快,手一伸便将她重生又捞了回去,强行拥她在怀,下巴紧紧抵着她头尖,将她小小的人儿整个都拥在怀里。
“我喜欢看你吃味的样子,说明你在乎我。也喜欢看你快言快语能辨是非的样子,这说明,往后就算没了我,你也能护得住自己。”说完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他话说得不吉利,谢繁华倒是急了道:“这样不吉利的话,往后可不许再说了,再说我真要生气了。”
她确实是生气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一只被人抢了吃食而发怒的小猫。
他却是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凑在她耳边低低道:“行军打仗之人,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死不由己。如今有了你,我怎么舍得死,自然愿意日日跟你黏在一起,往后你再给我生几个儿女,我们一家子人幸福地呆在一起。”
谢繁华静静望着窗外那一轮皎皎明月,感受着温暖的春风夹着花香味从窗棱中吹进来,春意暖暖,总会叫人的心情也变好的。
若是岁月一直这样静静流淌,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