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耸肩:“我瞧她生得好看,所以多瞧了几眼,不行吗?”又一把勾住谢繁华肩膀,笑着说,“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且别放在心上,你这等容貌的姑娘,哪里能便宜了那张续。阿瑛你也是,我这住在宫里头的不好常常往外跑,你就住在宫外头,怎么不去好生教训那狗崽子一顿?”

云瑛喊冤,举起双手道:“我保证,下次叫我见了他,一定打折了他狗腿。”

之后谢繁华又跟着五公主还有云瑛在御花园里逛了会儿,没多久,谢老太太便叫人来寻谢繁华出宫了。

刚回到汀兰院,陈氏便迎了出来,问道:“太后娘娘宣你进宫何事?”

谢繁华知道自己娘担心自己,便安慰她道:“如今什么事都没了,太后娘娘还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将那张续骂了一顿呢。”当然没有说那张续想要求娶自己的事情。

陈氏揉着女儿脸道:“没事便好,往后你就好生呆在自个儿屋子里头,哪里也别去了,免得又出事。”

听了陈氏的话,谢繁华又想起云瑛的话来,如今倒是越发觉得云瑛说的话有些道理。犯错的不是自己?何故变相受罚的却是自己呢?

谢繁华嘴上应着,心里自然是有一番盘算的,日子飞快,一晃便到了元宵节。

历年惯例,元宵节长安城取消夜禁,为时三天。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时候。

第六十五章

这日一早,谢繁华便醒了,红枝打着热水进来,见自个儿小主子竟然亲自动手穿衣,赶紧赶了几步过去道:“姑娘既是醒了,何不唤奴一声?虽说已经过了年,可天气还有的冷呢,回头可别冻着姑娘。”

谢繁华今儿心情好,一大早就是笑容满面的,见红枝欲要替她穿衣,也就站着不动了。

红枝伸手推了推谢繁华道:“姑娘且先回被子里再呆会儿,待奴给您找衣裳。”见小主子老老实实地缩回被窝去了,她则转身去红木箱子里翻找起衣裙来,一边找一边问,“姑娘今儿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这件樱红色的小袄子不错,及衬姑娘肤色。”

谢繁华素来偏爱大红的衣裳,她皮肤雪白粉嫩,穿起红衣越发显得一张小脸跟玉雕的一般。但自从上次在平康坊出了那事之后,也就不敢再那么张扬,只对红枝道:“颜色不要太显眼的,素淡一点的就好。”

才说完,又赶紧加了句:“也不要太素的颜色,我记得有件杏黄色的小袄子,就穿那件。”

除夕夜的时候,谢繁华有给周庭深留一个荷包,荷包里面藏了张小纸条,是约周公子元宵佳节共赏花灯的字条。

自己当时已经提醒到那样的地步了,他应该有看到吧?谢繁华有些惆怅起来。

若是看到了,没有来,想必是对自己没那方面意思的,那自己也好歇了心思。可若是他来赴自己的约了,说明他心里也是喜欢自己的,到时候就让他来谢家提亲。一定要赶在夏家前头才行!

谢繁华心里明白,怕是夏家就等着自己及笄了上门提亲呢,上辈子就是这样。

上辈子她的亲事算是比较草率,前前后后都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成了夏家新妇了。那也是一切噩梦的开始,她不想重蹈覆辙。

收拾妥当,谢繁华先去谢锦华处坐了会儿,然后两人一起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姐妹两人恰巧在半道上遇见谢素华,自打年前出了贺氏那样的事情,谢素华就鲜少出门,平日里行事也低调了许多。

此番见到两位姐姐,她目光有些躲闪,似是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上前来一般。

谢锦华虽然平日里性子淡漠,对贺氏也颇多意见,但她心里也明白贺氏大势已去,如今若是再为难自己庶妹的话,传出去也会有损自己名声,便朝着谢素华寒暄了几句。

谢繁华则不同,上辈子这庶妹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她可都记在心里呢,虽然不会刻意去陷害她,但也不可能跟她交好。往后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会在谁的跟前碍眼。

正月十五元宵节,京城取消夜禁,每年的这个时候,京都城内都十分热闹。

尤其是到了晚上,不管是世家贵族,亦或是富庶人家,不论是老爷公子,还是太太小姐,都会三五成群赏花灯观龙舞。京都城内有渭水,渭水由东向西,一直流向城外,城内的百姓会点花灯许愿,花灯顺着水流一直漂向城外。

几乎陪了老太太一天,将老人家哄得高兴了,老人家也就松了口,准许谢繁华出去看花灯,不过,得由她贴身婢女跟着。

若是叫老太太的婢女跟着,岂不是自己一言一行都会落入老太太耳中,谢繁华有些蔫蔫的,并不太情愿。

谢老太太做了一辈子人精,会不明白孙女陪她一整天的原因?

见她这般,便笑说:“既是不要我的婢女跟着,便好生回去歇着吧。这上元节一年一次,也不多稀罕,待你嫁了人,跟着你那未来夫婿去,也好有个人护着你。”她拍了拍谢繁华的小肩膀,笑眯眯道,“时间过得真快,待开了春,你们姐妹俩怕是都得嫁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繁华觉得,老太太瞧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庄稼汉子瞧着田地里的菜一样,她总觉得谢家会将她给卖了。

打老太太那里回来,谢潮荣夫妻已经好一番妆扮,陈氏扮成了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爷。

谢繁华失声尖叫,然后围着她娘转了好几圈:“娘,您怎么想得到的?我真是浆糊脑子,怎么就不知道换身男装呢!”

“咱们枣儿无需换男装,你娘亲是觉得新奇罢了。”谢潮荣大步朝妻女走了来,手轻轻搭在女儿小脑袋瓜子上,“爹领着你们娘儿俩出门,我看谁敢对你们怎么样。”

跟着爹爹娘亲一起出门,自然是不怕被别人欺负的,但也是没了自由。

一家三口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位随从小厮,还有谢繁华的贴身婢女红枝跟绿叶。

华灯初上,街道上便已经是人山人海,谢繁华缩着小脑袋瓜子,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着。身边有卖面具娃娃的摊贩,谢繁华觉得这个面具娃娃甚好,便买了一个来,遮住自己国色天香的容貌。

陈氏回头,便见到一张笑脸,伸手摸了摸女儿脑袋:“别跟丢了,娘牵着你的手走。”

谢繁华觉得自己戴了面具,该是不会出什么事情,便撒娇道:“娘,你跟爹爹逛着好了,我有红枝跟绿叶陪着呢,她们会好好保护我的。”见自己娘亲似是马上就要拒绝似的,她赶紧又说,“您瞧这街上,戴着这种面具的人多着呢,又分得出谁是谁。娘您就依我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出事的,我都在家闷了那么多天了,难受死了。”

陈氏还是拒绝:“不行!”伸手搂过女儿说,“这里人杂,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要了娘的命?枣儿乖,我们就看个热闹,看完了就回家去。”

谢繁华是真的没法子了,跟着爹娘如何去寻人?万一周哥哥来了,他们没有遇着,可怎么办才好?

这样一想,心里不免绝望起来,便低着头落了金豆子。

见女儿哭了,谢潮荣对陈氏道:“叫红枝跟绿叶跟着,你让她自个儿玩去吧。咱们枣儿向来性子活泼,原是多可爱的一个女娃,别给闷得傻了。”又吩咐红枝跟绿叶道,“好生照看着姑娘,别叫走散了。”

红枝绿叶赶紧应了下来,谢繁华这才笑了起来。

“爹爹果然是疼我的。”她笑着扭了扭身子,然后将面具往脸上一罩,撒开腿就跑了。

陈氏担心道:“三郎,你就这样由着她,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活了。”

谢潮荣好笑道:“你以为就你担心女儿,我不担心?”他笑着捏了捏妻子的脸,又搂过她肩膀,跟她细细说道,“我暗中差了人跟着她,所以,咱们的枣儿不会有事的。她是个贪玩的性子,若是知道暗中有人跟着她,怕是不会玩得尽兴。小孩子就这样,我小的时候也这样。”

听了丈夫的话,陈氏这才放下心来,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丈夫怀里道:“还是三郎想得周到。”

谢繁华戴着面具走在前面,后面红枝绿叶不近不远地跟着,两人见小主子似乎是寻着什么人去的,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却是没说话。

拥挤的人群,繁花似锦的街道,谢繁华于一众身影中终于寻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那人穿着一身绛紫色崭新的衣袍,竹簪子束发,双手背负,翩翩然立于浊世之中。

谢繁华戴着笑脸面具,站在莲花灯后面,静静瞧着那人,似是要痴了。

周庭深在猜灯谜,似是猜对了一道,得了一盏很漂亮的莲花灯,他却将莲花灯递送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上。

谢繁华只觉得心忽然停滞一般,刚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只呆呆立在一处。

赵阿妩抱着莲花灯,仰起小脸望着周庭深,脸上有着明媚的笑意。

“周哥哥可真厉害,阿妩刚刚可听说了,旁人都猜不出灯谜来,只周哥哥猜得出。”说完便拍了拍怀中抱着的莲花灯,十分自豪的样子,“周哥哥都送我花灯了,我怎么也该送周哥哥礼物的,周哥哥你想要什么?”

周庭深虽然为人冷漠,但那是对着公事,私底下对着比较熟的人,向来还是好脾气的。

他父母早亡,是外婆将他拉扯长大的,后来外婆也去了,这世间便就只剩下他一人。

再厉害本事的男子,若是没有亲人呆在身边,也是可怜的。在乡下的那个时候,谢繁华跟赵阿妩时常会带着自己亲手做的小菜,去衙门里头给周庭深送饭。

衙门里头的捕头捕快,时常也会沾着两位小姑娘的光,吃上一两顿好的。

两人都唤周庭深哥哥,那是她们所认为的最亲昵的称呼,也是想叫他不那么孤独。至少,在这个时间,还有人唤他哥哥不是?

可是如今,她的情郎哥哥只对阿妩好了,他定是想要娶阿妩为妻的。

见周庭深朝她走来,她站着不敢动,可当他经过自己身边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时候,谢繁华只觉得眼眶热乎乎的,脸上也滚烫滚烫的一片。

赵阿妩指着旁边戴着笑脸面具的人,一脸兴奋地道:“这个好玩,我呆会儿买了来,送给周哥哥。”

周庭深清澈的目光落在谢繁华头顶上,垂立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些,却又松开,似是刻意拔高了音量一般,温柔笑着道:“那咱们呆会儿买两个,一人一个。”

待得两人走得远了,谢繁华才将面具摘下来,表情有些呆呆的。

人群似乎一下子更拥挤起来,红枝绿叶怕小主子被挤丢了,赶紧跟上前来,却见小主子眼圈儿红红的,不由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沙子吹进了眼睛里?”

谢繁华摇头,呆呆地说:“想我爹爹跟娘亲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红枝总觉得小主子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瞧不出来,便只道:“姑娘若是想回家了,奴跟绿叶这就带着姑娘回去,回去美美睡上一觉,醒了就能见到老爷跟太太了。”

谢繁华想着,是自己吵着闹着要出来的,若是此时又改变主意回去,怕是会叫丫鬟们生出疑心来。

“没事了,好不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尽兴地玩,说不定……”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夏家来府上提亲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我要去放花灯去,我还要猜灯谜,我也能赢莲花灯!”

红枝指着刚刚周庭深站过的地方说:“那不是李家表公子吗?姑娘,是李世子。”

顺着红枝手指的方向望去,谢繁华果然见到了李承堂。

李承堂穿着湖蓝色素面锦缎袍子,玉簪束发,手上提着个莲花灯,正步履从容地朝谢繁华走边走来。

谢繁华礼貌规矩地朝他打招呼,唤道:“表兄,你一个人来的?”

李承堂垂眸望着谢繁华,点头道:“表妹若也是一个人,何不结伴同行。”说完也不待谢繁华同意,便将赢来的那盏莲花灯送到她跟前,“你们女孩子似乎都喜欢这个,刚刚得了一个来,就送给表妹了。”

谢繁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花灯,觉得比刚刚赵阿妩那盏要好看,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了花灯上。

李承堂见她白净的小脸脏兮兮的,便想到了方才一幕,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这热闹才刚刚开始,表妹是打算这就回去。”李承堂身姿英挺,又因常年习武,身上自然沉淀了一种稳重成熟的气质,那张气魄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该有的,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惹得从他身边走过的少女频频侧目,偏偏他目不斜视,只盯着谢繁华那张哭得脏兮兮的小脸瞧。

好不易出来一趟,谢繁华才不愿回去,只摇头道:“呆会儿还要去放花灯许愿。”

李承堂微微颔首,对一边站着的红枝绿叶道:“带你们家姑娘去云水楼,将脸洗了。”

第六十六章

听得李承堂的话,谢繁华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上面湿漉漉一片,她有些尴尬,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就怕被人看出些什么来。偷偷抬眼瞧了眼前之人一眼,见他一双鹰眸也正锁在自己身上,谢繁华小背脊一僵,眼神就有些躲闪起来,脱口而出:“那个……这里人又多又杂,我爹娘又不在身边,我该回去了。”

说完匆匆朝李承堂俯了下身子,转头想往自家的方向去,却是莽莽撞撞地踩了一个人的脚。

“走路长没长眼睛啊?”那人喝得醉醺醺的,身子站都站不稳,被人踩了脚自然恼怒,但待抬眸看到踩他脚之人的容貌时,那双赤红的双目立即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小,笑容也变得暧昧猥琐起来。

谢繁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张续,吓得就小跑着躲到李承堂身后去,旁边红枝绿叶也赶紧走过去将自家小主给团团保护着,两人警惕地盯着那醉酒汉子瞧。

李承堂腰高腿长,面容清冷,又是衣着华贵,因为常年习武领兵打仗,所以虽则才十八岁,但是身上已经沉淀出一种久战沙场的沉稳气质来。只要静静往这里一站,便叫人望而生畏。

那醉酒汉子一下子被吓得几分清醒了,只舔着脸笑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喝酒喝糊涂了,小的给贵人赔不是了。”他点头哈腰,完全跟换了个人,“小的下次一定注意着些,再不敢喝得日此糊涂,以免误会旁人踩了自己,其实是小的自己左脚踩了右脚。”

李承堂道:“走吧。”

那人得了命,两腿抹油,一下子就跑了。

红枝松了口气道:“此番多谢表公子,又救了咱们姑娘一回。”又凑到谢繁华耳边去,悄悄道,“奴知道姑娘是在避嫌,可是咱们家跟李家是表亲,一直也都走动着的。姑娘好不易出来了,若是此番就回去,怕是不尽兴。不若姑娘就与表公子结伴同行,表公子一看便是傥荡之人,又有奴跟绿叶随后跟着,不会有事的。”

关于李承堂其人,前一世的时候,谢繁华还是有所耳闻的。其人行事怪诞不按章法,上辈子与他没有什么接触,只是自己出嫁那日,不知何故,听当时伺候的丫鬟说,他似乎欲截过花轿。

这样一想,谢繁华觉得,眼前之人怕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般简单。说是回京选亲,怕也只是个幌子吧,毕竟如今朝中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此番想着,谢繁华便犹豫着如何拒绝,那边李承堂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只大手一挥,便拽起谢繁华的衣袖,大步往云水楼方向去。

这已经是及过分的事情了,连旁边站着的红枝跟绿叶都傻了眼睛,也都赶紧尾随而去。

云水楼如今是谢繁华名下产业,她去了云水楼,便是东家来巡查的,自然一番人都毕恭毕敬的。

谢繁华见一楼大厅坐满了人,便对那掌柜道:“你去忙自己的吧,不必拘束着。”说完自行往二楼去。

她脸上还红红的,似乎在避嫌。

李承堂装作没有看到,依旧清冷着一张面容,长腿一迈,就跟了去道:“刚刚回京的时候,当时府上还未有收拾得好,便受袁兄邀请,在这云水楼住过几日。我在江南的时候曾得过几套女装,后来想着自己用不着,便留在了云水楼,如今看来,正好可以送给表妹。”

谢繁华闷着头说:“我就是脸脏,衣服没脏,不换衣服。”

李承堂没有多言,只命令一边的红枝道:“你先好生伺候着你们家姑娘先房,再去大厨房命人烧热水去,好生服侍着姑娘。”又转身对绿叶道,“你随我来。”

红枝绿叶两人对望一眼,不敢多言,赶紧一一应下。

谢繁华有心想要拒绝,奈何两位婢女已经忙着去做事了,她只能干跺了跺脚,转身进了自己母亲之前住过的那间房。

房间里陈设还跟母亲走之前一模一样,这间屋子似乎从来都没有外人住过,而且每日还定期有人打扫,桌椅上一点灰尘没有,就连茶壶里的茶水都是热的。谢繁华不免又想起自己舅舅来,觉得心疼,眼眶就热了。

她以前还奇怪,舅舅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何一再不肯娶妻,原来是为了等娘。

可是最后娘还是选择了自己爹爹,便是知道侯府水深火热,她还是不顾外婆反对,留在了侯府。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是不是这辈子还要嫁给夏盛廷?周哥哥喜欢阿妩,他定然是会娶阿妩的,自己跟他没有缘分。她有些惆怅起来,纵使重活一回,纵使自己已经改变很多,难道还是改不了前世那悲惨命运吗?

那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又有何意义,倒还不如死了的好,一干二净。

不免想起那日云瑛说的话来,这个世间,向来不甚公平,有的时候明明是男人的错,却需要女人来顶罪责。朝代更迭,史官为了掩饰君王糊涂无能之过,也要大笔一挥,说成是妖妃魅惑了君心。

谢繁华觉得无助,她有心想要自己选个如意郎君,奈何终究是敌不过天命。

外面绿叶手捧着一套衣裙走了进来,却见自家小主子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伤心落泪,不由惊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将捧着的衣裙放在一边,抽出帕子来,小心翼翼替谢繁华擦着脸上泪珠子,自责道,“姑娘定是怪奴婢听了李世子的话了,若是姑娘因着这个,那奴婢再将衣裙还回去,往后也只听姑娘一人的。”说着便欲起身。

谢繁华抓住她的手,泪眼汪汪地说:“不是因着这个,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觉得自己很无力,便难受了起来。”

绿叶以为是刚刚那醉酒汉子将小主子吓到了,恨得直咬牙,又安慰道:“姑娘别怕,有李世子护着姑娘呢,有他在,旁人谁敢欺负姑娘。”见小主子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说不出的可人怜,便轻轻拍着她后背说,“像咱们家姑娘这等姿容,将来所嫁之人定要能够护得住姑娘,就像李世子这样的才好。”

脑海里似是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待她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觉得,绿叶将才一席话,她好似之前听过。但是在哪里听过,又是什么时候听过,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绿叶见小主子眼睛望着一处,呆愣愣的,模样可爱极了,笑着又道:“奴婢刚刚跟着李世子去娶衣裙,见世子那里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呢,一年四季的都有。可也巧了,那些衣裙瞧起来,似乎正合姑娘穿,也都正是姑娘喜欢的款式跟颜色。”

谢繁华目光呆滞地望了绿叶一眼,惊得站起身子来,想要出去,外面红枝已经命人抬了木桶进来。

红枝笑道:“可真是巧了,奴婢刚刚去大厨房找人烧热水,里面的人说,之前有位贵人的随从吩咐的,可刚刚又说不需要了,这不,刚好让给姑娘。”转头对外面的人道,“将木桶跟热水都抬进来吧。”

外面的人听了吩咐赶紧动作了起来,待得屋里布置好后,红枝说:“姑娘,奴婢跟绿叶伺候你沐浴吧?”

谢繁华就跟失了魂魄似的,像个被人牵着线玩的木偶人,呆呆点了点头。

李承堂在房间等了一会儿,想着这丫头说不定会临时跑了,就坐不住了,大步往谢繁华所呆的房间来。

他站在门口,听得里面女子笑闹着的声音,不自觉便抬手去推门。门没有反锁,他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不由蹙了蹙眉。

径自走进屋去,房间内放置着一张很大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屏风那边人的身影绰绰约约的,瞧得模糊,可他有心,却又是觉得十分清晰,不由火冒三丈。如今好在是自己瞧见了,若是旁人,岂不是早失了名誉?

他背身静静站在窗边,少年临窗而站,眸光冷冷望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道,听着里面佳人娇笑着的声音,他心内涌过一股暖流。这种感觉,就像是临行之前,娇妻在沐浴更衣,而丈夫默默等候一般。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没关系,他还记得她。

谢繁华由红枝绿叶扶着出来,乍然见到窗边站着一个人,吓得差点叫出声音来。

李承堂回身,脸上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只蹙眉训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伺候姑娘的,你们家姑娘在屋内沐浴更衣,门却没有反锁,这刚刚是我进来了,若是旁人,你说要我怎么责罚你们?”

他声音清冷,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再加上那股子气势,纵是红枝绿叶这样见过些脸面的,不免也吓着了。

谢繁华道:“这家酒楼是我舅舅送给我的,若是没有我的命令,旁人不敢进来。”抬眸望着眼前这个人,小声嘀咕道,“明明堂而皇之闯进来的人是你,如今倒是怪起我的丫鬟来。”

李承堂装作没听到她小声嘀咕的话,只说:“既然你们家姑娘替你们求了情,这次我便不罚你们,只是下不为例。”

红枝绿叶两人虽然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可到底不敢多说话,便只能匆匆应下。

李承堂这才将目光落在谢繁华身上,玫瑰红的半长袄子,衬着一张粉面桃花,娇艳欲滴,他心里暗夸自己眼光好。

待得重新去了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渭水边放灯的姑娘正结伴而归。

谢繁华精心挑选一个花灯来,又在一边摊贩那里买了纸笔,写下自己的愿望,放了灯后又双手交握在一起,闭着眼睛许愿。

她希望天下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希望家人安康福寿延绵,也希望舅舅能够早日给她娶位舅母回来。

也希望,阿妩跟周哥哥能够早结连理,百年好合。

最后一个愿望虽然是痛着心许的,不过也是诚心的,因为阿妩跟周哥哥都是她很重要的人,她不希望失去他们。

时间一晃便过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外面院子里的桃花也渐渐露出了淡粉色的花苞。

谢繁华着手办的成衣铺子,也正在按着计划进行,红枝绿叶两人在东市选的铺面,之前也是做衣料绸缎生意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才转手出售。

谢繁华买了下来,去看过一次,里面一应陈设都不缺,就是料子过时了些。

料子自然都是上等的好货,不过,上面的花样却是不时兴了,而且料子的颜色也不够鲜艳。

春天一到,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自然会着手购置一批春裳。就像谢府一样,谢大太太每季都会替府上的公子姑娘们裁制新衣,那下手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今年诸皇子选亲,全国各地但凡有些身份的姑娘都会被采选到京城,到时候姑娘们自然会在衣着头饰上相比一番,若是自己的成衣铺子能够做出让人眼前一新的式样来,少不得要赚一笔。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有些激动,吩咐红枝道:“咱们的成衣铺子,便就叫‘花好月圆’吧,图个吉利的好兆头。”

隔了三日,花好月圆便开张了,谢繁华没有去看热闹,只是呆在屋里画花样子。

红枝回来笑着说道:“姑娘,才将开张第一日,咱们铺子的生意就红火起来,姑娘之前亲手绣的一件春裳,被一位公子给买走了。那位公子说,十分看重姑娘您的绣活,说是往后但凡是姑娘亲手绣的花样,他都会买。”

红枝没想到开张第一日生意就会这般红火,刚刚为了回来告诉小主子这个好消息,跑得有些急了,便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吞了后继续说:“姑娘,您知道那件春裳卖多少银子吗?”说完伸出右手来,将五根手指头都伸得直直的。

“五十两?”谢繁华微微惊讶,她觉得问人家要价好像要高了,不过一时又有些得意起来,肯定是自己绣活好,人家才肯出价的。

“是五百里银子。”红枝一向行事稳重,此时却笑得打颤,心情很好,“不过,奴婢也心疼姑娘,红枝跟绿叶以前绣活做得也说得过去,也可以帮衬着姑娘些,但怕是怎么也卖不出姑娘这样的好价钱呢。”

谢繁华却是觉得奇怪,若说五十两银子还说得过去,可五百两的话……不免觉得,或许是熟人来捧场的吧。

这个人,又是谁呢?

第六十七章

红枝见自家主子一时沉默住了,想着方才那公子的气魄容貌,便笑着道:“这位公子出手大方,奴瞧他的穿着打扮,也是尊贵至极的,必不是一般勋贵人家的爷。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行事却是十分沉稳,模样也极为俊美的,奴还从没有见过那般好看的公子呢。”

听得红枝的话,谢繁华却是一惊,赶紧问道:“你跟他说了是我绣的?”

红枝自然听明白了小主子话中的意思来,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姑娘,奴哪是那般糊涂的人。不过,那位爷倒也没问是谁绣的,只是咱们开张,他来了,也没多说,一眼就朝姑娘的绣品望去,然后一口价五百两就买走了。末了只说一句往后还有这样上等的绣品,他都要了。奴说句不冒犯姑娘的话,怕是那公子以为是哪位手法娴熟的绣娘绣的呢。”

刚刚一时间有些兴奋,她倒是没有往深处去想,此番镇定下来,越想越觉得或许没有那么凑巧的事儿。

一般人家姑娘家的绣品,可都是作为嫁妆的,将来多半是给自己夫君穿戴的。这样一想,红枝越发觉得不妥,尤其是自家姑娘这等姿容,若是叫那些个有心之人给买走了生事,怕是就不得了了。

而这,也是当时谢繁华有心不告诉家里人她偷偷开成衣铺子的原因,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少是非。

红枝屁股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姑娘,您这样一说,倒是奴的失职了。不行,奴得再去铺子里看着,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谢繁华道:“我相信红枝姐姐的能力,凡事小心一些,该是不会有差错的。”

这边红枝刚应着要退下,那边金贵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进来了。金贵年岁还小,人又有些呆呆愣愣的,谢繁华便不让她做重要的事情,也不让她做粗重的活,平日里谢繁华但凡有事情的时候,都将她打发了,没事的时候,就任由她在跟前晃悠瞎忙活。

红枝见金贵如此莽撞,拉住了她,沉了沉脸说:“刚刚姑娘不是叫你去院子里面自己玩的吗?没有姑娘的命令,你怎么也敢自己这么莽撞地跑进来,是不是觉得咱们姑娘好欺负?”

这金贵之前是四姑娘安插、插在三姑娘跟前的人,也是三姑娘仁慈,念这丫头可怜才一直留着她给她一口饭吃的,但是平日里三姑娘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避开这丫头,想必三姑娘还是防备着这丫头的。

姑娘是主子,平日里这等小丫头没规矩姑娘不必亲自教训,但是她作为三姑娘跟前的大丫鬟,就是必须要训斥的。姑娘如今大了,闺誉最是重要,平日里跟前伺候着的人,是不能出一点差池的。

金贵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来告诉小姐的,如今被红枝姐姐寻吃一顿,委屈地道:“小姐,奴刚刚没有自己在院子里玩,奴去大厨房里准备做好吃的给小姐吃的。红枝姐姐冤枉我了,我没有不做事。”

“那你做的吃的呢?”红枝望着金贵空空的两手,越发刁难起来。

金贵小声道:“如今大厨房里可忙着呢,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姑娘。”

“这话是什么意思?”红枝蹙眉,“咱们姑娘是侯府正经的主子,如今可又是掌管着三房,平日里别说是那些没脸面的婆子了,就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可都是对咱们姑娘恭恭敬敬的。咱们姑娘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大厨房哪里有忙不过来的道理?”

“好了好了,红枝,她还小,你别吓到她,让她慢慢说。”谢繁华知道这金贵虽然有些呆傻,但是可能是心智还没有发育得齐全,倒不是真正的傻子,如此急着跑进来,该是有重要的事情,便拉过她的手问,“大厨房里出了什么事情了?”

金贵躲到谢繁华跟前,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认真的样子。

“小姐许是还不知道,咱们家姑奶奶带着表小姐回来了,奴听厨房里的人说,大太太吩咐的,从今儿开始,各房想吃什么,不必走大厨房了,只在自己院里头的小厨房做便好。”又道,“奴婢听了这样的话,就跑着回来告诉姑娘了。”

这谢家的姑奶奶只有一个,就是谢潮荣胞妹谢瑾,谢瑾如今是山西抚慰大使杨文照次子的夫人,皇家众皇子选亲,想必这杨家也是想送女儿入宫的。所以,她姑姑这次带着那位小表姐回来,名为省亲,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红枝道:“姑娘,想必呆会儿老太太就该来唤您了,奴曾经听府上的婆子提到过,说是这位姑奶奶原在家时就十分得老太太的宠。咱们老太爷一生只有老太太一位夫人,老太太先后有三个儿子,却是只得这么一个闺女,这姑奶奶原在家的时候,就十分骄纵,姑娘可要小心着些。”

谢繁华心里明白,红枝这是在提醒她,怕是这位姑奶奶会瞧不起她跟母亲。

便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们不会长住在侯府的,我也想安安稳稳的,可若是她们故意为难我娘,我也是不会客气的。”又道,“红枝你去忙你的吧,金贵,你去给我找件鲜艳的春裳来。”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香茗便来了。

谢繁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笑着问:“香茗姐姐怎么来了?快些坐下,金贵,给香茗姐姐倒茶。”

府中三位姑娘,也就这三姑娘待自己一直如此热情,香茗笑着说:“三姑娘可折煞奴婢了,奴是来送话的,老太太说咱们府来了客,晚上叫姑娘们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哦对了,想必三姑娘还不知道,咱们姑奶奶回府省亲了,还有表小姐也一起来了,二姑娘跟四姑娘如今已经去了。”

“那我这就随你一道去。”谢繁华面上一直保持微笑,她只要在这侯府呆一天,就一直打算以和气待人,又问,“大伯母跟二伯母也去了?”

香茗倒是答得爽快:“是。”

谢繁华心里哼一声,面上却继续笑着说:“那香茗姐姐先走一步,待我去唤我娘,到时候跟娘一道儿去。”

陈氏并谢繁华来老太太的祥瑞堂的时候,老太太暖阁里已经坐了好些人,一眼扫过去,谢繁华便被坐在老太太左右的两人给闪到眼了。

那穿着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的妇人,该就是自己的姑姑谢瑾,而坐在旁边穿着花样新鲜的大红色春裳的,该就是自己那位小表姐杨媚。

不得不说,这对母女真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打扮也是极为贵气,只是那颇为轻蔑的眼神,谢繁华瞧着十分不爽。

好在自己跟母亲容貌不差,穿戴上也不差,不必矮人一截。

平日里,谢老太太顾及着儿子的面子,倒是没有多为难陈氏,不过她也不想见到陈氏,便叫她没事少出门,只呆在自己院子便可,不必到跟前伺候着。就算每日跟前伺候又如何?她不但见到她就心烦,偏偏儿子也盯得紧,她一点是刁难不起这个小儿媳妇来。

她本就嫌弃她的出身,也恶心她那般勾了三郎魂魄的狐媚子长相,书没读多少,一点见识也没有,怕是除了床上那点功夫跟这副皮囊,就什么都没有了。三姑娘是打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好在是随三郎,若是随了她,怕也是个拎不起的。

关于自己三哥哥的事情,谢瑾是早有耳闻的,也早就想见见那被自己哥哥当成宝一样宠着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三哥哥为了她,竟然将贺家姐姐都赶到庄子上去了,她以为自己这三嫂嫂该是有三头六臂呢,不过也只是个人。

模样是好了些,瞧着挺温顺柔媚的,是比贺家姐姐跟云家表姐长得好,可跟自己比起来还差了一截。

杨瑾也不搭理陈氏母女,只故意扭头问老太太道:“母亲,女儿记得贺家姐姐可是也给三哥哥生了一双儿女的,如今贺家姐姐人呢?女儿好些时候没有见到她了,早就想着找她说说话。”

她无需刻意刁难陈氏,只说这样一番话,便是打了陈氏脸。

陈氏脸上霎时就红了,只默默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人。

谢繁华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却是依旧笑着,她倒是想反驳来着,不过,长辈们说话还轮不到她来插嘴,否则倒是更叫人笑话她不懂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