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重生手札/谢氏繁华 作者:李息隐
文案
她是侯府千金,却打小养在乡间,直到十四岁进京议亲。
他是国公世子,生长于边疆漠北,直到十八岁奉祖命回京讨媳妇。
重活一世的谢繁华,养精蓄锐八年,总算避开前世那个人渣。谢繁华满意回京议亲。 结果……
我才不要嫁给一个杀神! 李承堂:开什么玩笑,是你先看上的我。
本文无逻辑,白雷苏,偏于言情向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繁华,李承堂 ┃ 配角:谢家众人,大兴王朝众人 ┃ 其它:重生,李息隐系列
编辑评价:
前世貌丑,抑郁而亡,死后重生到了六岁,她决定去乡下韬光养晦。八年后归来,她国色天香,谢繁华励志要做人生大赢家。原本日子滋润潇洒,直到被深情专注的狼表哥缠上。前世今生,纠葛不断,她渐渐明白,有些人爱你,可以穿越时间、横亘空间,可以孤独一生。本文文笔细腻,故事娓娓道来,感情真挚,延续作者一贯甜宠风格,用最甜美的文字叙说最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第一章 识计谋
元朔二十八年深秋,燕平侯谢府里一派热闹繁华景象,阖府上下都在议论着三老爷谢潮荣大败高丽之事。唯有居于东边的汀兰院较为安静,较之其它院落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清的。
谢繁华懒懒躺在贵妃椅上,面上敷着鲜花汁调配的香膏子,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一处,似是在凝神细想些什么。
案头上的香燃尽了,一直静静侯在一旁的小丫鬟金贵望见了,赶紧小声提醒道:“三小姐,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奴婢替您将脸上的东西洗了吧?”小丫鬟有些唯唯诺诺的,一边小声提醒一边用眼睛去瞟主子,见她根本没反应,她则急得一下子跪了下来。
室内本就安静,只听得“扑通”一声,倒是有效地将谢繁华吓回了神。
谢繁华将眼珠子滚了回来,瞥了金贵一眼,方抬起一只手来,示意金贵将她扶起来。
金贵见三小姐终于有反应了,她则赶紧麻溜站起了身子,然后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谢繁华扶坐到一边的梳妆镜前。
脸上涂着白莲汁兑着蜂蜜调配出来的香膏子,薄薄的一层,使得谢繁华原本就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更添了几分光泽,旁边小丫鬟金贵见了,那双眼睛都移不开,只觉得这三小姐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四小姐买她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四小姐说三小姐是个乡下来的丑阿妹,一脸麻子不说,肯定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要她在三小姐跟前“好好”伺候着。
金贵虽则不多伶俐聪明,但也不算笨的,四小姐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可是谁知道,她还没做什么呢,这位三小姐回来的第一天就寻了个由头将她罚了一顿,到现在她的屁股可还疼着呢。
想到这里,金贵伸手摸了摸屁股,一张清秀的小脸微微皱着,十分委屈。
谢繁华将她脸上的表情跟一系列小动作都瞧在了眼里,一双美眸波光荡漾,随即嘴角也扯出个浅浅笑意来,出声道:“金贵,本小姐回来也有两日了,我待你如何?”
金贵闻言背脊一僵,再不敢望着谢繁华了,只低头说:“三小姐待奴婢极好的,三小姐还给奴婢赐了一个富贵的名字呢,奴婢可喜欢这个名字了。”
她原本不叫金贵,这个名字,确实是谢繁华赐的。
谢繁华微微点头,对金贵的回答尚算满意,伸手指了指一边道:“将水端来,给我把脸上这些东西洗了,敷的时间长了,怪难受。”见金贵迈着一双小短腿就去,然后端着满满一盆热水就踉跄着过来,谢繁华微微喟叹一声。
这丫头才则十一二岁的年纪,可能小的时候营养不良的缘故,人长得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小些。也没什么力气,端着水也是泼泼洒洒的。
谢繁华纳闷,那谢素华脑子被驴踢了?怎生找这样的丫头来当细作。
不过想想又觉得好笑,她上辈子可不就是栽在了脑子被驴踢的四妹谢素华手上了吗?那一世,过得怎一个惨字了得……
虽然重生了这么些年了,可上辈子的往事却还历历在目。有的时候,半夜醒来她都能被吓出一身冷汗来。上辈子的她,是一张麻子脸,虽则五官出奇精致,可是因着天花留下的一脸麻子,叫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姑娘家谁不注重容貌?大兴王朝的儿郎,又有谁不爱慕容颜美丽的姑娘?就包括早早便与她定了亲的未婚夫,那双眼睛也是从来都是盯在别人脸上的。为着她侯府嫡出千金的身份,他不会不娶她,可是因着她的容貌,他自然也不会多瞧她一眼。
上一世的她,自卑离群,甚至性格还有些孤僻。因此,不但跟丈夫的关系处得不好,她跟夫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关系都没有处好。她的丈夫娶了她回家却是从来没有碰过她,她一直郁郁寡欢悲天悯人,没几年就香消玉殒了。
原本想着死也是一种解脱吧,却没想到,竟然又叫她活了一遭。
她记得,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冷清得很,根本没有什么丫鬟婆子跟前伺候着,只有她母亲陈氏跟母亲的陪嫁赵桂氏。当她的母亲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埋头痛哭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得了天花才将捡回一条小命。
呵……天花,纵使再活一世,她还是逃脱不了麻子脸的命运。
不过,人死了一回后也就看得开了,再不济,也就是照着前世那样走一遭罢了,更何况,重活一次后,她便知道了夏盛廷不是自己的良人,这辈子不再嫁他便是。
况且,她重生之后,虽则还是六岁小孩的身子,但有的却是近二十岁女人的心智,岂能还如前世那般无动于衷任人摆布?前世得天花的时候年纪小,后来好不易捡回一条小命后,娘已经很庆幸了,别人必然是嫌弃她的小麻脸的,可是娘自然不会嫌弃。
她明白娘的心理,娘当时一定是觉得,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菩萨保佑了,至于容貌,不是大事。年纪小,长得丑点没什么,可是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她自然而然就知道女孩子容貌的重要性了。
所以,获得重生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摆脱那张麻脸。
她知道,舅舅是在乡下小镇上做药材生意的,常年会接触不少药材,所以她便寻了由头,回乡下好生静养去了。这一走,就是八个年头,如今再次回侯府,她已经十四岁了。
若不是母亲写信与她说父亲打了胜仗,要她务必回来论亲事,她则还想在小县城里多呆些时日呢。
阖府上上下下,都以为她谢繁华下乡是吃苦去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小县城里的日子才叫快活呢。她不但治好了那张麻脸,而且外婆跟舅舅宠得她没边,舅舅这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生子,因此将所有关爱都给了她,她不知道多幸福呢。
而且,舅舅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如今生意遍布天下,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有好几家他的铺子。她临走的时候,舅舅给了她一个盒子,说是送她的礼物,让她回了京城再瞧,她没忍得住,上了船便就打开盒子瞧了,原来里面是京城几家铺子的房契。
一夜之间容升小富婆,谢繁华当时激动得差点掉进大运河里去。
怪道还在县城那会儿,舅舅会经常带着她一起去打理铺子里面的生意并且手把手教她算账呢,原来就是为了给她铺子做准备的。舅舅附在盒子里面的信件也说了,给铺子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娘都不行。
所以,到现在,陈氏都还不知道自己闺女是富婆。
谢繁华将脸洗干净,掐着手指算了时间,想着差不多娘快要诵完经回来了,便对金贵道:“回到四小姐那里你知道怎么说吗?”
金贵点头如捣蒜:“奴婢跟四小姐说,三小姐是一张大麻脸,而且怕见人,所以见奴婢是个老实的,除了奴婢外谁都不肯见。”
“还算是个聪明的。”谢繁华微微抿嘴,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唇角笑意更深,只朝着金贵挥手说,“如此,你便去四小姐那里回话吧。你若是做得好,本小姐可是有银子赏的,可若是将事情搞砸了,可仔细你的皮。”
金贵吓得小肩膀一耸,抖着腿就往外跑了。
前一世自己并没有去乡下外婆家住,而是顶着一张大麻子脸成天被谢素华取笑,如今重活了一世、且自己跟这位妹妹已有八年未见,她凭什么认为自己还是一张麻脸呢?呵呵,那谢素华竟然对自己容貌如此感兴趣,赶着趟儿来想看自己的笑话。
哼,那就走着瞧好了。
谢繁华伸了个懒腰,重又躺回太妃椅上,阖上双目细细琢磨着事情。
前一世,父亲也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回京的,要说那个时候也是她傻,竟然觉得父亲回来了自己有撑腰的了,往后再也不必受欺负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父亲在初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被自己那张麻脸吓了一跳。
而那个时候,谢素华就一直躲在父亲身后偷笑,那是一种得意嘲讽的笑。那时候她就隐隐有些明白,男人嘛,不管是父亲还是丈夫,总是喜欢漂亮女孩的。父亲不喜欢自己,连带着,到母亲这里来都成了敷衍。
母亲恨父亲的绝情寡义,恨父亲偏疼贺氏母女,也恨父亲毁了当初誓言。
上一辈子,谢繁华到死都不知道父母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誓言,可这辈子从外婆那里知道了。
父亲是燕平侯谢府三公子,谢家世代文儒,乃是百年世家。而母亲,只是江南水乡一名普通老百姓的女儿,两人身份过于悬殊,母亲原是没有资格嫁给父亲为妻的,可父亲为了能够娶母亲为妻,竟然在谢家祠堂列祖列宗灵牌前跪了七天七夜,最后晕了过去都是被人给抬出来的。
燕平侯跟谢老夫人总共生了三个儿子,当时已经只剩下这个幼子了,谢老夫人没了办法,才勉强同意儿子娶陈氏为续弦的。两人成亲后没多久,东边战事吃紧,谢三郎为了给二哥报仇,亲自领兵上阵杀敌。
才则第二年,便送回了贺氏。
那个时候,陈氏怀胎将足十月,而被送回来的贺氏,也已经显怀了。
后来父亲在外打仗一打就是十多年,母亲跟父亲分别了十数年之久,纵使当初再深的感情,也会渐渐淡掉的。再说,当时自己是麻脸性格也孤僻,父亲自然喜欢模样漂亮性格开朗的四妹,那贺氏母女最会说甜言蜜语,早将父亲的心一点一点的夺了过去。
直到有一天母亲为了自己,当着丫鬟婆子们的面气得动手掴了父亲一掌,父亲虽然没有对母亲怎样,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入她们母女院子半步。母亲本就是农女出身,能在这大家族中活下去,原本靠的就是丈夫的爱,丈夫的爱没了,原本还愿意在母亲跟前做做样子的婆子们也开始给母亲甩脸子看。
母亲抑郁寡欢,哀伤过度,自己头天出嫁,她次日就撒手人寰了。
而贺氏,很快便被父亲扶正,成了整个侯府最掌实权的女主人。
这一辈子,她谢繁华再不要母亲早死,她要自己母亲成为整个侯府掌实权的女主人。她再不要嫁夏盛廷,只愿觅个疼爱自己的如意郎君,一辈子滋滋润润地过日子。
第二章 拼演技
想着往事的种种,谢繁华一双眸子阴沉沉的,腮帮子也咬得紧紧的。连母亲陈氏回来了,她都没有察觉得到。
陈氏念完经,带着陪嫁赵桂氏回了院子,却瞧见女儿正躺在贵妃椅上歇息。看着女儿那张毫无瑕疵的红润小脸,她心里就一阵快慰,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原本心里还存着的一些气也渐渐消了,只走过去歪身坐在女儿跟前。
“在想什么呢?娘来了你都不知道。”陈氏一边说,一边则顺手拿了件毯子盖在女儿身上,故意板脸轻声训斥道,“也不瞧瞧现在都什么天气了,竟然睡觉都不盖毯子,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谢繁华刚刚回忆到前世母亲去世的地方,此番见着母亲,没忍住就紧紧抱住母亲的脖颈,轻声哽咽起来。
陈氏却笑着拍女儿后背:“咱们的枣儿是怎么了?怎生还哭了起来?可别叫娘跟桂妈妈笑话你。”见女儿抱得她越来越紧,她想到了女儿这么些年都不在自己身边,鼻子也酸了,开口骂道,“你个死丫头,也知道哭了?你要是想娘,怎么不早些回来看娘。这次若不是娘写信命你早些回家,你还不肯回来呢!”
谢繁华不管,只抱得母亲紧紧的:“娘,我要你永远好好的,我想要一辈子都陪着你。”
旁边赵桂氏见状,赶忙劝慰着说:“太太,您别再说三小姐了,三小姐可怜见的,若是当初不走,如今能出落得这般花容月貌吗?”赵桂氏眼里也沁了泪,她扯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继续说,“好了,这下可好了,小姐回来了,老爷也快要回来了,往后太太的日子可越发好过了。”
听得赵桂氏的话,谢繁华一惊,止住哭问道:“怎么,桂妈妈,这些年我娘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吗?”
谢繁华毕竟是重活了一世,而且这些年跟在舅舅身边也学了不少,若是板着小脸严肃起来,也能唬住人。
赵桂氏望了陈氏一眼,见陈氏只垂着眸子没说什么,她便缓缓开口道:“太太就只生了三小姐您一个,又不如芷兰院里面的那位,儿女成双。小姐您不在太太跟前,太太也不是个管事的,近些年来,咱们这一房的庶务都是那贺姨娘在管。”她微微顿了一下,想着如今小姐也大了,又是太太亲生骨肉,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那位贺姨娘的出身比咱们太太要好一些,又有子傍身,说话也有底气,行事也惯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咱们太太向来是个与世无争的,所以只要她不是太过分,太太能忍就都忍了。”
母亲能忍,谢繁华可忍不了。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三房这边的庶务可都是母亲在管的,怎生这一世便成了那贺氏在管了?前世的时候,父亲回来之前三房的庶务是母亲在管,父亲回来之后,因着父母之间有了隔阂,后来大伯母将管事对牌交出来的时候,父亲直接交给了贺氏。
这样的大家族,多的是见高捧见低踩的狗奴才,母亲身份不高又不掌实权,偏叫一个姨娘给骑上头去,怎能不受白眼?
陈氏见女儿紧紧抿着红唇不说话,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阴狠狠的,倒是将她吓了一跳,赶紧握住女儿的手说:“枣儿别气,娘没事,娘好歹也是你爹八抬大轿抬进府的,哪个下人敢给娘气受?好了好了,你这副模样怪吓人的,如今你身子已经大好,可别再气出什么毛病来,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真是要了为娘的命呢。”
赵桂氏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笑着说:“太太,三小姐可真是会长,将老爷跟您的优点可都要了去。要奴婢说,几位少爷小姐中,就数三小姐最肖似老爷,老爷回来见到三小姐一定喜欢。”
陈氏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也霎时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谢繁华瞧着母亲害羞的模样,笑了起来:“娘,女儿在外婆家的时候可听外婆说了,爹当初下江南散心的时候,可是一眼就瞧中了娘,非娘不娶呢。父亲为了能够娶娘为妻,还在谢家列祖列宗跟前跪了好几天呢。”
陈氏抬手作势要打她屁股,面上更红了,嘴里也啐道:“这些话也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该说的?这里没有外人还好,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人家会笑话你的。”伸手狠狠戳了下女儿额头,望着女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蛋,她想到了女儿婚事,便又道,“枣儿,等你爹回来,娘就跟你爹说说你的亲事。那夏家夫人知道你回来了,已经差了媒婆来府上说了。”
亲事……夏盛廷……不要,她这辈子再不要嫁给他。
当初六岁就愿意去乡下呆着却一直迟迟不愿回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愿意再在十二岁的时候跟夏盛廷定亲了。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如今回来了,却在十四岁的时候,又要跟夏盛廷磕上。
谢繁华赶紧抱住陈氏,一个劲撒娇卖萌:“娘就是个狠心的,娘要爹了不要女儿,女儿才将回来没几天,娘您就想着法子将女儿往外赶了。”
陈氏哪里就舍得女儿嫁人了?可是那夏夫人,老早就跟自己提过,将来希望能够娶枣儿当媳妇,如今那夏家小子都二十有一了,就在等着女儿呢。
前几天,夏夫人听说枣儿要回来了,可还亲自上门一趟呢。夏家是当朝新贵,往前数两代也是种田的,那夏盛廷的父亲走了科举当了官,如今这夏小子也争气,年初的时候刚刚中的进士。
夏家人口单薄,最主要的是,夏老爷跟夏夫人同自己是老乡,当初夏老爷进京赶考的时候,自己跟丈夫说了情况,还凑了银子给他们的。只因着这几点,夏家小子必然不会亏待了枣儿。
那夏小子她也是见过的,生得俊逸无双,称得上是一表人才。
不过,女儿确实也小了点,她舍不得。
沉沉叹息一声,陈氏拍着女儿小肩膀说:“先不说这个了,你饿不饿?娘叫厨房做了汤羹,呆会儿就得送上来了,你吃一些。”
见娘说不提这事了,谢繁华高兴,双手摸上小肚子,哼着说早就饿了。
赵桂氏见她们母女俩有说有笑的,她心情也好,只点头说:“那行,太太跟小姐先歇着,奴婢这就让外面候着的紫芳跟紫菊去厨房看看去。小姐还想吃些什么?也该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奴婢叫人一并送来。”
正说着话,外头院子里响起一阵脆如银铃般的笑声,那人笑了一会儿后便又开始斥责起院子里头的丫鬟来。谢繁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来者便就是贺氏,她转头望了母亲一眼,果然见母亲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谢繁华此番还不想让这贺氏瞧见自己容貌,便快步往里屋去,拿了个面纱罩在脸上后,方才又出来。
贺氏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好,瞧着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她身量很高,五官也十分精致,浓眉大眼的,穿着一身紫棠色的裙衫,发上插着一头金饰,似是要亮瞎人的眼。她进屋只草草朝着陈氏弯了一下腰,也不等陈氏说话,就屁股一歪,坐在一边。
她身后则站着两个粗壮的婆子跟几个丫鬟,两个婆子一脸凶煞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贺氏是来打架的呢。不过,就她这副气势,跟打架也差不多了。
贺氏一进屋,目光就四下搜索了一遍,最后在谢繁华罩着面纱的脸上看了片刻,方才将视线转向陈氏。
“太太,三小姐的病可还是没有好干净?哎,我昨儿就听说三小姐回家了,可手头上事情实在太多,这不,才将得空过来瞧瞧。”贺氏一脸抱歉的样子,说完话又将头转向谢繁华,谢繁华见她眼里竟然有泪光。
呵呵,真是……真是好演技。
陈氏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她见贺氏这般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慢悠悠说道:“既然贺姨娘觉得府内琐事太多,不若就由我来管理庶务吧。”一边慢悠悠说,一边微微瞥了贺氏一眼,见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与慌乱,陈氏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前几年因着我身子不好,才将管事的对牌交给你的,如今枣儿回来了,我身子也就好了,你若是觉得累,就将对牌交出来吧。”
贺氏哪里能肯?以前没有尝到甜头就算了,如今尝了这么些年甜头,到嘴的肥肉能吐了?
不过,要说这贺氏也确实是个聪明人,没有一哭二闹,只是低声说:“按理来说,妾身该是将对牌交给太太管的,只不过,太太已经好些年没有管理府内庶务了,手上必定会生疏一些,这一时半会儿怕也是接不上手。咱们老爷眼瞧着就要回来了,这些日子府上可是忙得很,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是我经了手的。我自然是愿意即刻就交出对牌,不过到时候若是误了大事叫老爷不快活了,妾身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若这样,等忙完这阵子,妾身再将对牌交给太太您。太太,您说好不好?”
说完一番话,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陈氏瞧,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陈氏要说不好,传出去,人家必定会说陈氏不够大气。可要说好,心里就是顺不匀那口气,明眼人谁瞧不出这贺氏的小心思来?偏生她说的就那般好听,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谢繁华心里暗暗想,既然前世这贺氏能在整个侯府混得顺风顺水的,就说明她不是个简单蠢笨的角色。对待聪明人不能着急,要慢慢来,要以退为进、欲扬先抑。
“贺姨娘说的也是。”谢繁华轻轻拍了拍自己母亲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贺氏看,“繁华没在家这些年,也多亏了姨娘对母亲的照拂了。”说着头一低,趁人没在意的时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抬眸时,那双大眼睛里已是水汪汪的一片,她哽咽道,“繁华不比四妹妹,繁华生得丑陋,又是打小在乡下长大的,如今回京,又是这副模样,怕是……怕是将来连夫家都找不到呢。”
抽抽噎噎地说完,谢繁华一头栽进陈氏怀里,呜咽痛哭。
旁边贺氏跟她带来的婆子丫鬟们看的,真是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这是演得哪一出。
第三章 博同情
见谢繁华越哭越起劲,眼瞧着都将外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给招进来了,贺氏有些坐不住,赶紧劝慰说:“三小姐,瞧您说的话,您哪里就丑了?”她越是提这个丑字,谢繁华便就哭得越伤心,贺氏再不敢提这个字了,只改口说,“三小姐您是侯府正经的嫡出小姐,身份摆在这儿呢,就算……就算……”她瞥了眼谢繁华罩着面纱的脸,心里得意,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得哀伤痛苦,“就算三小姐您容貌上差了那么一点点,可咱们大兴王朝女子讲究的是德,只要品德好身份高,想娶您的名门公子可多了去了。”
谢繁华哭得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说:“娘,枣儿就说不要回来,您非叫我回来。您瞧,您瞧,连贺姨娘都说我长得丑呢。女儿若不是念着老祖宗,若不是念着爹爹跟娘亲,女儿就愿意一辈子呆在乡下不回来。如今回来了还被人说长得丑,呜呜呜呜呜。”
想到女儿之前受的那些苦,陈氏心里也难受,因此也抱着女儿默默啜泣起来。
贺氏见状,赶紧站起身子来,任她平日在府上杀伐决断耀武扬威的,此番一时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转头朝门得方向看,见围了一群丫鬟,而且个个都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她不禁暗暗咬牙。
“都还愣着干什么?没见着太太跟小姐正伤心呢吗?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贺氏心中有气,倒是尽数将气撒在了汀兰院的丫鬟婆子们身上,“还不快进来安抚太太跟小姐?”
赵桂氏微微垂头,恭恭敬敬地说:“贺姨娘,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您没来的时候,太太跟小姐可好着呢。您这一来,说话又这般凶,开口闭口都是丑不丑村不村的,没将我这老婆子吓着,倒是将咱们三小姐给吓着了。”
“你……”贺氏心里气,此番却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将那股子气硬生生往肚子里咽,完了回头还得陪着笑脸说好话,“三小姐,您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真的不是说您丑。您快别哭了,您瞧,您这一哭,太太也跟着哭了,太太身子本就不十分好,您可怜惜着些太太身子。”
意思是说,我都提醒您到这份上了,您若是再哭,可就是成心给太太添堵了。
谢繁华暗哼,自然明白贺氏这番话的用意,抽抽噎噎地就止住了哭,然后便低了头,只用手半掩着脸,作出一副自卑模样。
贺氏见状笑说:“快要到用午饭的时间了,三小姐您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叫厨房里做去。”
虽则刚刚是假哭,可到底也是用了力气的,刚好谢繁华嘴馋,于是掰着手指头数,说的都是些名贵且罕有的吃食。
贺氏见谢繁华竟然能说出这些个京城里有名的吃食来,不禁微微怔住,那边只听谢繁华道:“打昨儿回来,桂妈妈就跟我说了这些菜,我只听过菜名却从来都没有吃过呢。刚好肚子也饿了,不若就先吃这些吧。”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微微抬眸望了贺氏一眼,不好意思地说,“叫姨娘见笑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些呢。”
贺氏心想,你倒是会吃,这些菜可都是京城云水楼里最昂贵的菜。你这几样菜点下来,没个三五百两银子,根本吃不起。
面上却笑着道:“好,我这就去,一会儿就着人给三小姐送来。”
说完贺氏又草草朝着陈氏弯了下腰,然后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注视中离开汀兰院。
待得贺氏走后,谢繁华给了赵桂氏一个眼色,赵桂氏就去了外面院子里。
刚刚谢繁华演的那出,陈氏跟赵桂氏可都是看的明白的。这贺氏行事严苛,对待下人也很苛责,换句话说就是,好处都进了她的荷包里,底下拼死拼活卖命的,拿的却是些小钱,她早就失了人心。
不过是碍着她的严厉,底下人有造反的心没造反的胆罢了。
如今三小姐回来了,她竟然还带着婆子丫鬟们到正经主子院里耍威风,今儿满院子的丫鬟可都是瞧得真真切切的,由不得她耍赖。
拼演技,谁不会?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氏搂着女儿,伸手捏她鼻子:“小丫头,倒是个鬼灵精的,不过也好,你这样的性子往后去了夫家,不会受委屈。”
见娘又扯到夫家这事上来,谢繁华头就有些疼,只吵着要去睡觉。
陈氏却拉住女儿:“睡什么觉,娘可还有话要问你呢。我问你,你刚刚报的那些菜名,可都是谁跟你说的?”
谢繁华暗叫糟糕,没想到娘竟然会问起这个来,她可不敢说这云水楼是舅舅送给她的礼物,至于菜名,当初那个盒子里可是附有一份菜谱的。她想着,点自己酒楼里面最贵的菜,不但吃着了,而且还赚着了。
“你眼珠子转什么?娘问你话呢。”陈氏就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劲。
谢繁华说:“娘,您还真以为女儿是乡下来的土阿妹啊?您也知道,舅舅是做生意的,常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菜没吃过?京城里云水楼有名的吃食,自然是舅舅告诉女儿的啦。”
陈氏脸色微变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面上几分愧疚地问:“你舅舅他还好吗?”
谢繁华歪在母亲怀里,使劲蹭着,她觉得母亲怀里很香甜,嘻嘻笑闹着。
陈氏被女儿挠得有些痒,伸手拍了下她脑袋瓜子:“娘问你话呢,你傻笑些什么?”
谢繁华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想到舅舅来,也有些心疼他。
“舅舅什么都好,又有钱又会做生意的,吃穿什么自然不愁的。不过,女儿觉得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舅舅没有娶妻生子。”想到这里,谢繁华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巴巴望着她娘,十分八卦地问,“娘,舅舅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过什么姑娘啊?不然的话,这么些年了,他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每次外婆跟他提这事,他总是有很多理由推脱掉,还说什么有我这个外甥女就够了,不要妻子儿女也罢。虽则说我是舅舅亲外甥女,可毕竟也有自己爹娘啊,这些年来,舅舅为了赚钱总是天南地北地到处跑,有的时候,我都心疼他……娘,您怎么了?”
陈氏赶紧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面上微微含着笑意道:“没怎么,只是想到你舅舅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过,娘心里难受罢了。”望着女儿这张红润润的小脸,她忍不住抱着女儿的嫩脸就亲了一口,心情又好些了,“枣儿,你自打落了地就没见过你父亲一面,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回来一定会喜欢你的。”
谢繁华微微垂了眸子,只轻轻点头说:“是啊,这次女儿一定要让父亲喜欢女儿,也要让父亲心里只有娘一个。”
陈氏则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戳了女儿额头一下:“你这孩子,有时候的眼神,连娘都害怕。”
自打两个多月之前,谢府得知谢三郎胜仗而归后,谢家老太太云氏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了城外的古青寺上香去了。谢繁华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没有在家,所以并没有去请老太太的安,两位伯母那边则说,既然连老太太的安都没请呢,大房二房那边暂时也不必去了。
因此,这几日,谢繁华一直是呆在汀兰院里头的。
这一日,赵桂氏打外边回来,快步往主院走来,见院中几个小丫鬟在玩闹,她则道:“都该干嘛干嘛去,太太仁厚,你们才这般轻松的。若是将你们调去芷兰院做事去,可有你们哭去,太太好相处,你们可别当太太好欺负,我问你们,那天贺姨娘来太太院子里耍威风气得三小姐都哭了,你们可是亲眼瞧见的?”
三房里头,虽则想要巴结贺氏的人很多,但也有不少人极度畏惧贺氏。贺氏待下人十分严苛,行事手段也狠辣,若只是简单想在谢府谋个差事的,都不愿意呆在贺氏手下做事。
听了赵桂氏的话,丫头们都说:“当然太太是正经主子,一个姨娘,虽则管着三房府内庶务,可到底不是主子。老太太这是没回来,若是老太太回来了,也必然会替三小姐讨回公道的。”
如此,赵桂氏便笑道:“那你们还有空搁院子里头玩儿?太太平日最是疼你们的了,怎么做,还需要我教?都出去做正事去。”说完话,赵桂氏便又大步往院子里头去,才走几步又回头,“我可告诉你们,如今老爷威风回来了,你们可都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老爷最是疼太太的,若是叫老爷知道你们平日行事如何怠慢,可仔细你们的皮。”
“是是是……”院子里头做事的丫头听这么说,都吓得肩膀耸了耸,个个低着头就跑出去做事去了。
赵桂氏眯眼含笑,心情十分好,抬腿便往院子里头跑去。
主院里,陈氏母女俩正凑头呆在一起调香,见往日一向行事稳重的赵桂氏莽莽撞撞跑了进来,陈氏惊得抬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桂氏笑着搓手道:“太太,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陈氏笑说:“老爷打了胜仗回来,这自然是好事,这我又不是不知道。”
“自然不是这个。”赵桂氏摆手,因着跑得太累,只端起案上一碗茶便大口吞了,完了才说,“奴这里有两件喜事,第一件,便就是贺姨娘气哭三小姐的事情,已经传到大太太那里去了,大太太很生气,得知消息后,已是拿了贺姨娘身边婆子去问话了。奴才将得到消息,说是大太太将贺姨娘身边的蒋嬷嬷打发出去了,那蒋嬷嬷可是贺姨娘的左膀右臂,如今打发走了,对太太您自然百益而无害。这第二嘛,可比这第一件更值得高兴……”赵桂氏卖了个关子,眼角都笑出了细纹来,“太太您猜是什么?”
谢繁华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自然知道这天大的喜事是什么,见赵桂氏一直不说,她则忍不住道:“可是我爹因战功显赫,被圣上封了侯爷?”
第四章 安内宅
赵桂氏惊道:“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谢繁华丢下手上制香的工具,转头望着赵桂氏,撇嘴说:“我是猜的。如今咱们燕平侯府上,父亲这辈就只有爹一个了,可爹这十多年来为了朝廷却一直跟高丽周旋,如今回来了,自然会得圣上厚封。这是其一,其二,祖父袭的是祖爵,按理说燕平侯这个爵位该是由大伯父承袭的,可大伯父早早便没了,二伯父也战死沙场,能够承袭祖爵的便就是大伯家的大哥跟父亲。父亲重手足情义,自然不会要这个燕平侯的爵位,可是父亲又有赫赫战功在身,父亲不袭爵,圣上便只能另给其厚封,而这个封赏若是高了便就是高祖父一截,不好,可若是低了,将来就是低了大堂哥一截,自然也不好,如此就只能也是一个侯爵……”
其实若不是谢繁华重活了一世,以这样的身份年岁自然想不到这个,也自然看不通透这一点。如今既已先知道父亲得封侯爷,再回过头去想缘由,也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这一层面上。
谢家是有着数百上千年深厚文化底蕴的世族大家,虽然现在寒门日渐崛起,可谢家能够屹立不倒,也自然有其手段跟本事。这谢家原是世代文儒,就连如今的燕平侯谢昭,也是任当朝太傅一职。
可是到了谢潮荣兄弟这里,兄弟三人个个都有武功伴身,也都希望能够给家族立点战功。
奈何老大谢潮平打小便身子不好,生了一双儿女后,连战场还没上呢,便就去了。老二谢潮安倒是上了战场,只可惜新婚之夜赴疆场,最后却战死在了边疆,徒留个寡妻,连个子嗣也没有。
当初谢潮荣才将续娶陈氏为妻,得到二哥战死疆场的消息后,也顾不得什么新婚燕尔了,只领着兄弟们便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五个年头……
好在如今是风风光光回家来了,不但平安归来,还挣了个侯爵。
陈氏倒是不多在乎是否能够成为侯夫人,她只希望丈夫能够平平安安回来便行,她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他一面了。甚至都有些忘记他的模样,毕竟……毕竟当初他们从相识到相守,也就数月时间。
赵桂氏没想到谢繁华能够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倒是敬佩起来,一直搓手眯眼笑:“太太,您瞧三小姐,说得是有模有样的。奴原只是高兴,却没想到,这样一来也就缓和了大房跟咱们三房的关系。”
若是谢潮荣不另得侯爵,那么燕平侯这个爵位,倒也没那般容易被大爷谢容华承袭。谢繁华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圣上封父亲为靖边侯的同时,也封了大哥谢容华为燕平侯世子。
上一世,若不是因着自己的缘故,以母亲温顺的性子,以父亲对母亲的疼爱,母亲最后必不会落得那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