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手机又给赵阿姨打了一遍电话,让她务必要在医院看着母亲,等她回去。
赵阿姨:“长安你路上注意安全。要跟你妈妈说话吗?”
“不用了,我马上就到了。”
“怎么不跟阿姨说话?”周最扭头问她。
“省得她担心。她要是知道我这么火急火燎赶回去,她指定会很担心的。”徐长安揉了揉膝盖,疼得她倒吸一口寒气。
“你膝盖怎么了?”周最视线下滑,看向她右腿膝盖处,她手揉过的地方。
“刚磕了一下。”她原本盖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移开,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没大碍的。”
“我看看。”
“真不严重。”
“我看看。”少年很坚持,丝毫不容置喙,“手移开。”
徐长安无奈之下只好把手移开,把右腿朝他那个方向伸过去一点距离。
周最侧了侧上半身,低头,伸手慢慢挽起她的裤腿。
她穿的是紧身的打底裤。裤子贴身,又很有弹性。挽起裤腿委实费了点劲儿。
裤腿往上被挽起来,周最最先看到的不是徐长安受伤的膝盖,而是她的整条小腿。
出人意料的,她的小腿上有一大片狭长的伤疤,长长窄窄的形状,宽度目测有好几厘米。
那伤疤不像上了年头,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是最近几年才受的伤。
他的心尖狠狠一颤,继而往下一沉。来不及细想,他迅速又将裤腿往膝盖上面掀了掀。
越往上,暴露的皮肤越多,那条伤疤的完整面貌也逐渐呈现。从小腿一直往上延伸,膝盖以上全部都是。估计大腿上也有。
那么长的伤疤,密密麻麻都是痕迹,裸.露而狰狞。看的人都觉得心惊肉跳,更何况是当事人。
徐长安一把摁住周最的手,淡淡地说:“别掀了,一整条腿都是,左腿也有。”
那么清淡的语气,毫无波澜。俨然早就习以为常了。
女孩子那么爱美。他都能想象得到她到底经过了多少次的歇斯底里过后才能做到今日的波澜不惊,坦然顺遂。
周最的一双手顿时僵在原地,指尖发颤,不知所措。
难怪她总是穿长裙,从来不露腿。他当真就傻傻地以为她仅仅只是喜欢穿裙子。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都凝固了。时间也不再流淌。彼此僵持静默,一言不发。
“抱歉。”良久之后他才冒出这么两个字,“我看看你的膝盖。”
有关她腿上的伤疤,却一个字都没问。
徐长安感激他的缄默。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向人吐露那段过往的准备。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他低头察看徐长安的膝盖。她的膝盖破了皮,渗着红血丝,淤青一片。
“刘叔,车里有药箱吗?”少年吸了吸鼻子,扬声问。
“有的,我给你拿。”刘叔转手就给周最递了只小小的药箱。
周最打开药箱,取出棉签和碘酒给她处理伤口。
“撞哪儿了?”周最的眼里满满都是心疼,胸腔堵得厉害,鼻头酸涩难耐。
徐长安:“台阶。”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下楼太急了,没注意。”
“不是让你别急嘛,我大哥都已经让刘叔送你回去了。”
“之前我接到赵阿姨的电话,听说我妈妈住院了,我心下一急,就直接拖着行李箱下楼了。摔了一跤,磕到了台阶。”
“不是刚撞的?”
“嗯。”
“赵阿姨谁?”
“素以的妈妈,素以你去年见过的。”
“嗯。”
“以后别这么急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少年专注地给她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唯恐弄疼了她。
手中动作不停,又板着一张脸教育她。
碘酒清凉,涂在受伤的膝盖上,丝丝缕缕的凉意蔓延开。
上完药,又轻轻地拉下她裤腿,将上面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她一直以为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倒是没想到他做事这么认真,一丝不苟。
周最:“还有几个小时才到,你先眯一会儿。”
徐长安点点头,嗯了一声。双手抱臂,脑袋歪到一侧闭上了眼睛。
“二少爷。”刘叔喊一声。
“嘘!”周最冲刘叔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刘叔心领神会,不再说话,目视前方,专注开车。
周最什么都不做,就安静地看着徐长安的睡颜。
娇好的脸蛋一如既往,那么精致耐看。他就是看上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
只是此刻,她睡得不安稳,两道秀眉紧紧拧成褶皱,难以舒展。肯定是不放心她妈妈。
他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阿姨一切都顺利。
就这么看着徐长安。周最的脑海里竟然没由来的觉得满足。他从小语文就不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眼下的这种心境。后来他在网上看到一句话完美地诠释了他眼下的心境,以及从此以后的大半生的状态。
“月亮什么都不用做,月亮只要被我爱着就好。”【注】
所以长安,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来爱你,我来守着你。你好好的!
——
下午两点,外头阳光正好。明媚的阳光穿过车窗玻璃照进车内,光束里有一线线细小的尘埃悬浮。
光线刺眼,怕她睡不好。他取下鸭舌帽,悄悄盖在她头上。帽檐朝下,遮住她大半张脸。
刘叔恰巧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呀!从小日天日地的大魔王,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细致的一面。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相信。真该拍下来拿给周望看看。
☆、第33轮明月
第33轮明月
心里挂念着母亲, 徐长安睡不安稳。眯了大半个小时。
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头上被盖着东西。抬手取下来, 原来是周最的鸭舌帽。
“怎么不睡了?”周最静静地望着她,“你就睡了这么会儿。”
“不睡了。”心里记挂母亲,是无论如何都睡不好的。
“你给我戴的?”她扬扬手里的鸭舌帽。
周最:“外头太阳太刺眼, 怕你不好睡。”
“谢谢。”她这一天已经跟他说了很多次谢谢了。
她把周最的鸭舌帽拿在手上。低头仔细瞅了瞅帽兜里的loge。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牌子。
宋如依之前说周最的一顶帽子都好几千块钱, 都是大牌。
“长安你在看什么?”周最看她盯着自己的那顶帽子那么认真,一时间觉得奇怪。
她柔声一笑, 告诉她:“我想看看几千块的帽子究竟和普通的帽子有什么区别。”
周最:“……”
周最轻飘飘道:“能有什么区别, 还不都是帽子。”
他虽然这么说,可徐长安却知道这两者区别大了。只是她身为普通人理解不了罢了。
回家的路似乎特别特别长。绵延不绝的高速公路, 一眼望不到尽头。
车子在平整的路面上疾驰不停。外头的阳光不断洒进来,将两人周身都镶了浅浅的金色,低柔而优雅。
徐长安不禁伸出手,俏皮的光斑欢腾地落在她掌心里。手掌移动, 那光斑也跟着移动。
她用近乎呢喃的嗓音对周最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渴望做向阳而生的向日葵,跟着太阳走, 成为一个阳光明媚的人。然而现实却逼得我不得不成为躲在阴暗处挣扎的青苔。”
她想要简单稳定的生活,不用大富大贵,只求温馨快乐;她想要父母健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希望有人能够成为她爱的港湾,给她庇护, 为她撑起一片天;她向往自由,渴望被爱,喜欢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然而现实却是, 她的生活索然无味,踽踽独行,最艰难的时候一块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块钱来花。她自小失去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全然不识父爱。她曾经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以为那个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她努力编织了几年的美梦以为能美梦成真,到头来却一朝破碎。
所以她时常会觉得累,觉得无助,觉得孤独,迷惘而不知所措。有些时候甚至会感到绝望,感觉自己的生活、这个世界通通不会好了。
以上所有的负面情绪不单单只是因为她从小没有父亲,缺失父爱,得不到父亲的庇护。
也不仅仅源于生活的压力,她们母女两个苦于生计,不得不奔波劳累。
而是那份来自命运的不友好。
她已经够艰难了。可命运似乎总不让她好过。要那么残忍无情地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长久以来,她就像是那些青苔,在那片最阴暗的角落里拼命地挣扎,不停地抗争,不止不休。
“不怕,我会把你拉到阳光下。”属于少年人最铿锵有力的嗓音,踌躇满志,一双黑眸发光发亮,“这样,哪怕不做向日葵也没关系,因为青苔也可以沐浴阳光。”
刹那间,徐长安的心脏难以遏制地剧烈瑟缩两下,心房塌陷了一角。
***
似乎从徐长安决心去找周最的那刻,接下去所发生的一切就都变得顺利了。
刘叔开车稳而快速,又抄了近道。他们在当天傍晚就赶到了医院。
肖晓慧因为疼痛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精气神也不太好。
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徐长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扑簌簌滚落,砸在手背上,滚烫发热。
她哽咽道:“妈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长安。”肖晓慧抓住女儿的手,虚弱地说:“一点都不晚。”
一时间母女俩哭作一团。
肖晓慧一边同女儿讲话,一边看向站在女儿身侧的周最。少年朝气蓬勃,阳光帅气,和徐长安比肩而立,俊男靓女,说不出的登对养眼。
肖女士在心里想要是这两孩子真能走到一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
可惜长安一直都放不下霍霆。
她感激不尽,“周最,谢谢你送长安回来。路上很辛苦吧?”
周最摇摇脑袋,“我没开车,不辛苦。”
“看到长安回来,我就安心了。”肖晓慧说:“你这么帮我们长安,阿姨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周最:“阿姨,您别跟我客气。这些都是小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
当天晚上就进行了手术。手术很顺利。
徐长安一直熬到深夜也没得休息。
这一天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时起彼浮。眼下手术顺利,看到母亲安睡的容颜,她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零点过后,病房里静悄悄的。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一点点光线环绕在四周,光影模糊。
徐长安就守在母亲身侧,全身酸涩,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只有到了现在她才空闲下来。
手机里付忘言给她打了四.五个电话,微信里也有好多条来不及察看的语音。
付忘言一直在担心她。
同窗四年,两人一直要好,无话不说,特别交心。唯一在霍霆这件事上她做不到坦诚。因为她不仅瞒过了所有人,她也隐瞒了自己。
她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如何担得起好友这般待自己?
对话框里,一句话写了删,删了写,反反复复好多遍。一句“对不起”最终也没发出去。
徐长安:「小九,我妈妈住院了,我今天提前回青陵了。我很好,勿念!」
——
周最轻轻推开门,掩着门缝冲徐长安招招手,“出来一下,长安。”
徐长安起身,伸手扯了下毛衣的衣摆,然后走到病房外。
周最拿出一张房卡,对她说:“我在医院边上的君悦酒店开了个房间,你去休息一下吧。你都熬了一整天了,小心别把身体熬坏了。我在这里陪着阿姨。”
“你去休息吧,我要在这里陪着我妈妈。”徐长安嗓音嘶哑,音色低迷,“你今天跟着我忙前忙后,肯定也很累了,去酒店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早就回横桑吧。”
“阿姨还没出院,我暂时不回去,留下来陪你。”
“周最,手术很成功,接下去就是静养,我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言下之意是不想再麻烦你了。
“阿姨的情况还不稳定,我过两天再回去。”少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如是说。
“周最。”徐长安喊他的名字,静静地望着他,一双眸子明亮而清澈,仿佛一汪深秋潭水,氤氲着水光,“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你再帮我,我怕我还不起你的人情。”
人情这东西,有一就有二。一来二去就还不清了。
今天她确实冲动了。接到赵阿姨的电话,得知母亲住院,方寸大乱。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找周最帮忙。那是本能的反应。根本就没考虑太多。
如今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欠了周最一个大人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还这人情。若是再让他为自己往前忙后,她恐怕就再也还不清了。
徐长安这话说得直白而坦诚。周最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顿时就清醒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找上自己。他还以为自己于她而言多少是不一样的。殊不知,她这个人冷静自持地过分,能将任何一点情分都跟他掰扯清楚,打算以后还给他。
“你还不起的。”少年的脸霍然晴转阴,神色冷凝,线条紧绷,声线更是寒凉,逐字逐句清晰入耳,“徐长安,我为你做的所有事情,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回报。因为你根本就还不起。”
他的满腔热忱,对她的爱和关心,那一桩桩,一件件,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如何还得起?
他从来就没打算让她还。因为他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不计得失,更不图回报。
倘若她真的要还,那就只能拿余生来还。
——
周最气冲冲地跑回酒店。脱下羽绒服,随手往地板上一丢。整个人坐在沙发上,生了会儿闷气。
一想起徐长安让自己回横桑,他这心里就窝着一团火,非常不舒服。
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热水一点点浇在皮肤上,慢慢地压制住心火。
洗完澡,整个人的情绪这才有所好转。刚刚他都要被徐长安气死了。
吹干头发,夜真的已经很深了。窗外灯火璀璨,大城市不眠不休。
凌晨一点半,再过几个小时就该天亮了。
想起徐长安这会儿还在医院熬着,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快速套上衣服鞋子,又跑去了医院。
悄悄推开病房门,徐长安已经趴在病床旁睡着了。身上就穿着那么一件高领毛衣,连外套都不穿一件。
大部分的空间都陷进阴影,只有一小块弹丸之地被小灯照亮。周围的环境昏暗,光线半明半昧。
一丝丝暖光打在女孩的脸上,露在一侧的脸颊白皙光洁,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悠悠漾着微光。
看着徐长安的这张脸,周最满腔火气悉数消散干净,不剩一星半点。
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久。越看越觉得好看。这张脸他真是百看不腻。
手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探过去。右手小心翼翼触碰到她光洁的脸颊,指尖一软,他好一阵欣喜。
她睡得沉,浑然不察他的小动作。
他壮着胆子又摸了摸。
视线下移,女孩的嘴唇红润饱满,粉粉嫩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