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桑人吃的馄饨皮薄馅儿厚,像是在吃饺子。徐长安一直都不喜欢。每次放假回家,她总是要吃母亲包的馄饨。
别说徐长安这个女儿,就连在外留学的素以,最想念的也是肖晓慧的这碗馄饨。
刚出锅的馄饨晶莹剔透,薄薄的皮儿里是红彤彤的馅儿,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热气腾腾,让人忍不住想要食指大动。在这么个冬日里吃上一碗馄饨,简直不要再赞。
周最早就饿了。一大早就往糖水镇赶,根本就来不及吃早餐。这碗馄饨比什么都美味儿。
一碗馄饨,让他对肖晓慧的好感又蹭蹭蹭往上涨。女神的母亲绝对担得起蕙质兰心一词。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他家太后从来没进过厨房,平时连炒个蛋炒饭都不会。唐婉眉女士被父亲和丈夫保护得太好,十指不沾阳春水,四十多岁的年纪从未感受过人间疾苦。成日里就知道拼命打理她那张脸。
一个人的出身真的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
周最放开肚皮吃,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馄饨。狼吞虎咽的模样惹的肖晓慧不禁发笑。
“这么好吃啊!”肖晓慧满脸都是慈母般温柔的笑容,“慢点吃,煮了很多,锅里还有。”
“阿姨,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了。”周少爷毫不吝啬对肖女士的夸赞。
素以接话:“我在芝加哥这几年,最想念的就是慧姨您做的馄饨了。”
“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很多。”肖晓慧被哄得很开心。
对于长辈而言,小辈们喜欢他们烹调的食物,这比什么都能让他们高兴。
肖晓慧对女儿说:“长安,等吃完早饭,你带周最四处逛逛,他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
徐长安捏着瓷白的勺子在喝汤儿,五指纤细好看,手背上的皮肤莹润光泽。
听到母亲的话,徐美人轻轻抬了抬脑袋,说:“过两天吧,店里这么忙,我给您帮忙。”
“不碍事的,我一个人忙得过来的。你不在家的时候,不也是我一个人在打理么。”
“那就晚上吧,晚上有灯会,我带他出去看看灯会。”徐长安退了一步,说:“我下午要出去一趟。”
素以望着她,脱口而出:“肯定是去见你的霆哥哥吧!”
素以话音未落,徐长安和肖晓慧母女两个同时看向她。
肖晓慧移开目光,紧紧盯着女儿,眼神复杂。她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徐长安在桌底下踢了素以一脚,“以以,就你话多。”
素以嘻嘻笑,伸手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埋头继续吃馄饨。
一个小插曲。周少爷观察母女两的表情,多少得到了一些信息。看样子徐长安的母亲并不知道女儿谈恋爱了。
所以说所谓的正主至今都还没见过家长。
得出这么一个信息,周少爷竟然有些小兴奋。比起正主,他可是提前见过家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个都别猜了,好好看文不好吗?
☆、第20轮明月
第20轮明月
水乡小镇的节奏总是那么的慢, 深深浅浅的时光, 运河水声潺潺。乌篷船载着游客悠哉悠哉从人眼前晃过。
青石板的老街上人来又人往,炊烟气,满地的人间生香。
对于在繁华喧嚣的大都市生活多年的周最来说, 这样的小镇, 这样清闲自在的时光,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最最重要的是这天堂里有徐长安。
早餐过后, 徐长安就变得很忙碌。客栈住了不少客人, 她一直都守在前台,忙前忙后。
肖晓慧也是忙了一上午。十点过后开始准备午饭。各自都有各自的活儿要做。
只有周少爷是最清闲的。
徐长安是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 登记客人的入住信息,给客人办理退房,打扫客房……
一忙起来就停不下来。周最几乎都逮不到机会和他说话。
中午肖晓慧做了一桌的家常菜,味道鲜美可口。周最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午饭后徐长安就悄悄出门了。
周最这一下午都很清闲。
他没出去逛, 他还等着徐长安带他出去转。
肖晓慧看店,他就坐在一旁和她说话。
妇人话多, 什么都说。一下午的时间,周最大致知晓徐长安从小到大的生活。
徐长安的父亲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出了意外,去世了。肖晓慧害怕女儿受委屈,就一直没有再嫁。寡居的妇人独自带着女儿生活。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好在徐长安打小就很听话, 学习一直很好,让肖晓慧特别放心。
难怪她之前一直都说自己不容易。她作为遗腹子,从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这样的女孩儿从小到大怎么会容易。至于她母亲, 寡居的妇人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又谈何容易。
一直到傍晚,徐长安才回来。
红彤彤的火烧云飘在半空中,遍布绯红。
徐美人把自行车立在门外,踩着小碎步进了门。
周少爷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余光忽的捕捉到一抹养眼的墨绿色。
他倏然睁眼,只见徐长安娉婷袅娜地站在他眼前。
嗖一下,他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师姐你回来啦?”少年话语中带着欣喜。
“中午没午睡啊?”徐长安垂眸瞥了一眼周最,伸手将肩上的帆布包取了下来,搁在前台。
周最挠挠头,笑着说:“下午和阿姨聊天就没午睡。”
“我妈呢?”徐美人复问。
“阿姨她去做晚饭了。”周最利落地回答,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徐长安身上。
视线上移,聚焦在女孩漂亮的脸蛋上,惊诧道:“师姐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她一听,垂在一侧的右手微微顿住。赶紧抬手抹了下眼角,轻巧一笑,“风沙迷了眼睛。”
“哦。”周最深信不疑。
“我去帮我妈做饭。”徐长安往厨房方向走去,“晚上带你出去转转,糖水镇就夜景漂亮。”
“好啊!”周少爷注目着徐美人的背影高兴的跳了起来。
——
徐长安去卫生间洗了个脸。然后去了厨房。
厨房里肖晓慧正在切菜。她动作娴熟,小心地将芹菜切成长度均匀的一小段一小段。
“妈,我来帮你做饭。”徐长安挽起毛衣袖子,主动请缨。
“不用。”肖晓慧声音淡漠,继续切菜。
“妈,您怎么了?”察觉到母亲的冷淡,她不禁皱了皱秀眉。
“你又去A大了?”肖晓慧把菜刀重重摔在砧板上,冷眼看着女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醒?”
“妈……”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眼神痛苦,“您别再逼我了……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看到女儿这副模样,肖晓慧到底于心不忍,长长地叹口气,祈求道:“长安,算是妈妈求你了好不好?去魏医生那看看好不好?”
“不好!”徐长安断然拒绝,眼里浮现出寒意,“我又没病,您让我看什么医生?”
说完,夺门而出。
——
晚饭期间,虽然肖晓慧照旧热情,各种招呼周最。徐长安依旧安安静静吃饭,话也不多。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周最却隐隐觉得这对母女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徐长安的情绪看着明显很低落,阴云密布。
难道是她们吵架了?
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之前就出现过。
周最暗中猜测着。一顿饭都没用心吃。
吃过晚饭,两人就出门了。
徐长安围巾帽子齐上阵,全副武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反观周最,这位少爷倒是穿得无比清凉。马甲、卫衣,脖子处一圈空荡荡的,直接暴露在寒凉的空气里。
徐长安盯着少年的脖子看了两眼,扔下话:“等我一下。”
片刻以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围巾。
她把那围巾递给周最,“晚上冷,把这个围上吧。”
“谢谢师姐。”周最一开始以为那是徐长安的围巾,忙欣喜若狂地接过。
掂在手里一看,却发现那是一条男士围巾,而且还是新的,吊牌都还没摘。这个牌子他很熟悉,他常买这个牌子。
他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这是徐长安专门买给自己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条围巾应该是徐长安买给霍霆的。
“这围巾谁的?”周少爷问。
“本来是买给我男朋友的,你先戴着吧。”徐长安没隐瞒他,直接说。
这条围巾在他看来不值几个钱。然而以徐长安如今的经济能力来说,这条围巾价值就高了。看来,她真的对她男朋友很好。
“这不好吧?”周最掂在手里,指尖摩擦着柔软舒适的面料,面露迟疑。
“那你还给我吧。”她说着就要拿回去。
“别啊!”周少爷手往回一缩,就把围巾圈上了自己的脖子,咧嘴一笑,“这条就先借我戴一下,下次我再买条新的还给他。”
到底还是舍不得放弃她的好意。即便知道她买这条围巾的初衷并不是因为自己。
少年的肤色偏白,格纹围巾围在他脖子上,出奇的好看。似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无比合适。
徐长安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两眼。恍惚间,竟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小镇白天热闹,入夜以后则美得让人沉醉。
两侧商铺灯火通明,灯光倒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大冬天,南方地区湿冷。近来又降温明显,一入夜,这天儿就冷得厉害。
天虽冷,但游客的热情却未见消减。运河边,游客熙熙攘攘,游船灯火摇曳。
两人沿着河边慢慢走。
春节临近,小镇的年味儿也越来越浓厚了。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走哪儿都喜气洋洋的。
天气严寒,风一吹,越发明显。
周最看一切都觉得新奇。
“师姐你家这边真漂亮啊!”他忍不住赞叹。
“以前没来过青陵么?”徐长安步履轻盈,裙摆微微浮动。
在青陵,在京杭大运河沿岸,像糖水镇这样的水乡小镇有很多。还有一些比糖水镇开发得更好。
古色古香的建筑,小桥流水人家,有着江南水乡独有的韵味。
周最答:“我之前去过童谣古城,不过那边开发得更好,商业气息浓厚,没这边好看。”
迷离的灯光之下,少年的那张脸清秀好看。
徐长安:“我们这边刚开发起来,再过个几年可能原始面貌就会变了。”
“再怎么变它也是你的家,一回来总能感受到它的亲切。”
这话从少年嘴里说出来,徐长安不禁怔了怔。他们这一代已经渐渐没了故乡的概念。很多人从小镇走出去,基本上就没再回来过。
“师姐,你毕业以后回来吗?”两人慢慢地走上一座石拱桥。
那桥上了年岁,历尽时光淬炼,痕迹明显。
两侧商铺的灯光远远映照过来,“明远桥”三个繁体字映入眸中。
“回来啊!”徐长安想也未想就回答了:“我妈妈和男朋友都在这边,我当然要回来啊!”
“做什么?”周最看着女孩亮晶晶的双眸,“你是学国贸的,回来不好发展吧?如果你想以后从事外贸行业的话。”
周最说的是实情,比起横桑和浅都,青陵的外贸行业并不发达,如今还处于起步的阶段。
“我没打算做外贸,回来当个小学老师,考银行,考公务员都可以。我要求不高,有份轻松稳定的工作,能陪着我妈妈就够了。”
听徐长安这话,周最知道毕业以后她留在横桑的机会就不大了。
虽说一早就知道,可还是忍不住失望。
不过没关系。大不了他就来青陵嘛!家里的生意有父亲和大哥在操持,他不用操心这些,落了个逍遥自在。父母也不会操纵他的人生。他以后的生活全凭自己定夺。他可以随心所欲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你呢?有什么打算?”徐美人撩了撩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只小巧可爱的耳朵,耳垂白皙光洁。
问完又马上笑了,“我忘了你才大一,考虑这个问题还太早。”
少年却铿锵有力地说:“我要跟着自己的心走,我的心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心之所向,吾往矣!
☆、第21轮明月
第21轮明月
两人靠在桥头, 微风拂面, 说不出的清爽。
游船时不时从桥底下经过,船桨掀动水面,水波荡漾, 水流声一阵盖过一阵。
徐长安向周最科普:“我们糖水镇一共有一百三十五座古石桥, 你站着的这座是最古老的一座,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她迎着风口, 风掀起她的裙摆, 身段纤柔。昏沉沉的光线之下,她的那双眼睛很亮, 荧光闪闪,好似有流萤飞舞。
她领着他走向桥中央,“这里视线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拱形桥正中间最为高耸, 站在那里,视野开阔, 大半个小镇的风貌都尽收眼底。漂亮,而让人沉醉。
“好漂亮啊!”少年把鸭舌帽摘下来,捏在手里,猛地挥舞两下,有些兴奋。
风扑簌簌地吹着, 他颈间围巾的流苏迎风摇晃。那么短的头发,前额开阔,衬得五官愈加周正立体, 一笔一划皆勾勒完美,纤毫毕现。
徐长安说:“在我们这边有个传说,和喜欢的人一起坐船,穿过所有的石桥,然后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周最扭头看她,“你信吗?”
“我当然信了。”她突然笑了起来,“可惜传说终归还是传说,因人而异。”
她明明是笑的,可周最却恍惚觉得她是在哀伤。周少爷开始认为是光线问题,他看错了。
可过后才意识到,绝对不是光线的问题。
此刻的徐长安,跟那晚一样,坦坦荡荡的笑容,可眼里却全是绝望。
明明是最肆意张扬的年纪,鲜衣怒马,可这一双眼睛却似乎饱经沧桑,蒙着一层厚重的云雾,混沌不明,看不真切。
她好像肩负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重。
周最长这么大,全然不知生活疾苦。他不知道究竟徐长安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在心疼她。
“我是遗腹子,我妈妈怀着我五个月的时候,我爸爸在工地里出了事,走了。所有人都劝我妈妈把我打了,说一个女人没了丈夫,独自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太难了。孩子会成为她的拖累。可我妈妈不愿意。她太爱我爸爸了,她舍不得放弃她俩爱情的结晶。”女孩的双眸亮晶晶的,有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隐隐闪烁,“知道我为什么叫‘长安’吗?”
周最怔怔地望着她,小声道:“长安一片月?”
她摇了摇头,缓缓道出:“举目四望,不见长安。”
她停顿一瞬,“我妈妈一直在等我的爸爸。”
他一直她名字里的“长安”是一世长安。殊不知它是“举目四望,不见长安”,是一个妻子对亡夫最深重的追思。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晚她为什么会说自己肩负了母亲所有的希望。就连名字,都寄托了她母亲对父亲最深切的爱。
周最生活在一个家境优渥,亲人和睦的环境里。他和自己的父亲虽然沟通不多,但从小到大,那个男人始终站在他身后,为他遮风挡雨,给他荫蔽。他无法想象,徐长安缺失父爱,对父亲没有任何概念的生活该是怎么样的。
“师姐……”周最张了张嘴,一时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感同身受太难了。再多的言语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抱歉啊小学弟。”徐长安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话有点多,你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