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依旧坐在椅子上,懊恼自己的在意和痛心。让她过去吧,四十几岁的男人可以有很理智的婚外性生活,但不能有失去理智危及家庭的感情发生,这是他的原则。他决定放弃,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过拥有。
就在肖文做出决定的同时,他也站了起来,很快的速度,他关上了沪妮已经打开的门。沪妮颓然地呆立在门前。
然后沪妮倔强地开门。门却被肖文用一只手死死地抵住了。肖文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自己的痛心和失望,这个冰清玉洁的女子,这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是,他可以得到她了,因为她已经不是高不可攀的了,也不是冰清玉洁的了。这一点不容质疑,他心里甚至有一点暗暗的快意。
沪妮转过头倔强地看着肖文,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肖文的声音急噪的愤怒:“沪妮,为什么这样做?”
沪妮坚持着。为什么,沪妮的心里有悲伤的过往一幕幕闪过。为什么,只为了活着。
肖文把沪妮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沪妮的坚持在这个厚厚的臂弯里瘫软了,她转回头,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肖文很温暖的胸膛里。长时间刻意建立起来的隔离现在倒塌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他们了,事情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肖文拥着沪妮坐在了沙发上。错愕地问:“沪妮,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连接吻都不会,怎么可能……”肖文的话没有说完,怕亵渎了面前这个冰清玉洁的女孩。
沪妮沉默着,不想回答。
看着已经不年轻的肖文,突然地心里涌出许多的委屈。眼泪流出来,只是为了得到安慰。
肖文果然开始安抚着怀里流泪的女子,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沪妮:“乖,不哭!不哭了,啊!”倍加地温柔。沪妮软软地靠着肖文,感到自己心里残缺的部分正奇迹般地得到安抚,温暖的臂弯里,有成熟男人的气味,安全而塌实,有如父亲样的安全和塌实。
肖文开始亲吻沪妮,情不自禁,也迫不及待,这个他渴望已久的女子。他的手开始娴熟地抚摩泸妮,他向往已久的身体。沪妮迎合着,茫然而矛盾。她要的似乎不是这些。
肖文抱起怀中的女子,向里面的房间走去。然后把沪妮放在了床上。
沪妮茫然地等待,其实她是希望自己“长大”的,在肖文的怀里。
肖文除去了沪妮的裙子,胸衣和短裤。然后沉迷地看着沪妮喃喃地说:“沪妮,你知道吗?你是活着的维纳斯,你比维纳斯更美丽……”
沪妮安静得没有一点气息,迎接肖文温柔的爱抚和间或粗暴的蹂躏,汗水已经湿漉漉地打湿了他们的身体。
在肖文进入的那一刻,沪妮想起了秋平,那个山顶上伫立的剪影……泸妮的眼泪流了出来。肖文停顿下来关切地问:“怎么了?”肖文的脸上汗水滴落在沪妮的脸上,头发也是湿淋淋的。沪妮摇摇头,把手指插进了肖文已经汗湿的浓密的头发里。床头有节奏的撞击声,一下一下的,清晰有力。童年夜里,妈妈的床上也有有节奏的嘎吱声,沪妮闭上了眼睛。
一切平息下来以后,他把头贴在沪妮的脖子边说:“沪妮,对不起。”
沪妮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恍若布满油烟的黑色蜘蛛网。沪妮问:“为什么?”
肖文把脸抬起来,看着沪妮,太近的距离,让沪妮感到肖文已经不像他了,此刻的肖文模糊而膨胀。他说:“我给不了你将来。”
沪妮摇摇头,轻声说:“我知道。”
肖文等待着沪妮说一点什么:我觉得这样就挺好,或我不希望将来之类的。来这里的女学生都说过的话,这样他的心里会轻松一点。但沪妮不再说话了,她掀开肖文,慢慢地起身,穿上衣服,然后向外走去。沪妮的激情已经消退,花开过后是满园的凋零。沪妮发现肖文是不能彻底地拯救她的,她在他的怀里,依然感到心的飘荡,飘向那样悲伤的过往,飘向那个冬天苍凉的山头上奔跑的少年……
“沪妮!”肖文感到一种很不塌实的心痛,沪妮又变得冷漠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他走上去,把沪妮搂进自己怀里。
沪妮笑了笑说:“我得回去了,已经很晚了。”
“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肖文坚定地说,他认为沪妮应该为他这句话感到高兴,以前在这里来过的女生,怎么赖,肖文也不会让她们在这里留宿的。他要注意影响。美术系,是桃色新闻最多的一个系,美术系的老师和学生都有一副不管不顾的洒脱劲。关于肖文的,很少。他是个谨慎的人。
沪妮犹豫地想要说什么,肖文坚决地说:“不回去了,乖!听话!”于是沪妮的心再一次融化了,顺从地让肖文拥到了床边。
“沪妮!你……”肖文惊讶地看着沪妮,昏暗的灯光下,床单上星星点点的鲜红血迹。
沪妮安静地看着他,安静得像要结冰。
换了床单,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沪妮不太睡得着,她还不习惯有个人在身边。
第二天起来,沪妮已经感到浑身酸疼。而肖文也有了明显的憔悴。昨天夜里他们做了几次,没有人数过。
沪妮准备着离开,天知道,她已经开始眷恋这个男子,像山洪爆发样地感情,一种可以安慰心里一直残缺部分的感情。
肖文避开了那道还很单纯的目光。
沪妮必须在别人都起来之前出这道门。肖文先探头看了看门外,没有人。
沪妮正要出去,肖文拉着沪妮的手,说:“晚上再来。”
沪妮踌躇着,犹豫不决。
肖文用手拂了拂沪妮光滑的脸低声说:“我等你!”
沪妮笑笑,拉开门,两个人的手指艰难地分开,然后沪妮跑了出去。肖文听到下楼的脚步声,直到消失。然后关上门,坐在沙发上,掏出一只烟来,点燃,眯着眼慢慢地吸着。
有一种爱,可以承接以往(六)
金子
这一天沪妮腾云驾雾地度过,整天地犯困,脑子里满是昨天断裂的片段。她开始不停地回味,那个能够带给她父亲样感觉的中年男人,昨天给她带来的一切。
胡乱吃过晚饭,沪妮回到宿舍里,去洗手间冲了个冷水澡,换了一条样式极其简单的浅兰色连衣裙,幽灵一样地,又站在了肖文的宿舍门前。
就这样,沪妮生活在了黑夜里,夜才是她期待的,夜里她的灵魂在黑暗中快乐而痛苦地喘息。夜里她可以抓住汪洋中的一根稻草,然后心安理得的随波逐流,哪怕流向地狱。
门敲响了一下,就开了。沪妮被一只手很快地拉了进去,然后就被一个有着熟悉气息的怀抱紧紧抱住。肖文在沪妮耳边喃喃地说着:“宝贝,想死我了!”沪妮闭着眼睛接受肖文的亲吻,脑海里又浮现着那个山顶上奔跑的少年。睁开眼,感觉到心里的激情已经去了大半。肖文依旧兴致很高地拉了沪妮,在沙发旁坐了下来。茶几上摆了几个菜,有百合炒西芹,剁椒鱼头,凉黄瓜,还有一罐乌鸡汤。汤里面一定是加了药材,有一股浓浓的药味,沪妮一进门就闻到了,这些是肖文在外面餐厅里叫的。
肖文给沪妮和自己都盛了一碗汤,看着没有动一下筷子的沪妮说:“吃啊!看你,瘦的,没有营养的样子,要多吃点东西,身体才长得好。”
沪妮顺从地接过碗,吃起来。肖文不停地说:“多吃点!乖,多吃点!”然后往她碗里夹菜。沪妮不安地幸福着,仿佛觉得自己还是小小的年纪。
沪妮隐忍着自己的眼泪,大口地喝着汤。
肖文放下筷子,忧心冲冲地看着沪妮说:“别这样,我希望你快乐。”
沪妮红着眼圈和鼻尖对肖文微笑了一下说:“我很好,谢谢你。”是的,沪妮是要谢谢肖文,她会记住肖文给她的这些,就像记住秋平给她的所有。
肖文给沪妮的碗里放了一只鸡腿说:“多吃点。”
沪妮笑了,说:“你以为我是猪啊,能吃那么多的东西。”
肖文认真地说:“那你就把自己当成一只猪好了。”
沪妮人笑起来,说:“那你也不成一只猪了。”
肖文说:“如果你做了猪,那我也不要做人了,我做猪去,吃了睡,睡了吃,幸福!”然后肖文又认真地强调说:“但是我要和你躺在一块儿!”
沪妮笑着,两个人把面前的东西吃了个精光。
肖文把碗抱进厨房,系上围裙洗起来。沪妮站在那里看着,看得鼻子发酸。沪妮走上前去,环抱住肖文的腰,手指在他的身上慢慢地滑动,她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咬他背上的肌肉,深深地呼吸着她已经熟悉的味道。肖文把沾满泡沫的手胡乱地在水管下冲洗一下,把围裙扯下来,就转身抱住了沪妮。两个人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肖文牵引了沪妮的手向卧室走去,有一刻沪妮分不清这只手是属于肖文还是秋平。
半夜,沪妮醒来,肖文依旧沉沉地睡着。沪妮看着面前婴儿样沉睡的男人,有些许地迷茫。今天洗了澡,穿了喜欢的兰色连衣裙,不管不顾地跑过来,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而他承担不起沪妮的将来,当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彼此都不会在身边,他们都在为别人哭泣和悲伤,或是别人为他们哭泣和悲伤。他们只是偶然地相遇,然后分离。
沪妮爬起来,走到窗户前,撩起窗帘的一角,外面是一片空洞的黑暗。沪妮拿起肖文的一只555,坐在窗户上点燃了它,慢慢地吸起来。
有一种爱,可以承接以往(七)
金子
以后,沪妮都会常常地去肖文的宿舍,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去不了,那沪妮就会很不习惯地在属于自己的,已经陌生了的床上辗转返撤。
沪妮知道自己已经依赖肖文。在感情上强烈地依赖,就像没有断奶的婴儿对母奶的依赖,就像一个惊慌的孩子对父亲牢固地依赖。意识到这一点时,沪妮已经不能自拔了。沪妮试过慢慢地淡化她的感情,她不再去肖文的宿舍,但她的坚持只到九点多钟,就再也无法坚持
下去。她不止想念肖文,也想念那张大大的床和已经熟悉的房间。
沪妮坚持着,就像徒劳的许多天一样,桌上放着摊开的稿签纸,旁边放着一本文学杂志,上面刊登了沪妮的一篇中篇小说,是到此为止的最后一篇,沪妮已经让她的笔和纸荒废很久了。指间的香烟静静地燃烧着,嘴里喷出的烟雾让整个房间都烟雾腾腾,沪妮坐在其中,若隐若幻。沪妮把手指伸进头发里,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欲望这边更是没有边际的空虚和寂寞,沪妮想,如果她不寂寞的话,她是否还会这样地期待肖文,答案她不知道。指间的香烟就要燃到尽头,燃过的部分枯萎地弯曲在上面,有随时掉下来的危险。沪妮的手抖了抖,香烟终于燃到了尽头,灼到了她的手。
扔在床上的呼机再一次肆无忌惮地响起,那是肖文送给沪妮的,他不能忍受和沪妮失去联系的时候。
沪妮站了起来,狠狠地把烟头摁灭,拿了一件外套,现在已经是初显寒意的十一月了。沪妮把呼机拿起来,上面如她所想的一排字:怎么还不来,好想你。
重重地关上门,沪妮大步地向前走去。黑夜已经浓浓地覆盖了世界,沪妮不再畏惧。一个昨天那样不堪的人,何必计较明天的去向。就今天吧,就要今天吧。沪妮大步地向前走去。
肖文的宿舍里,肖文正在画布上挥洒着他的笔,前面沪妮斜倚在一把藤椅上看书,只在腿上搭了一块薄薄的白色毯子。旁边有一个落地台灯暖暖的光照在她身上,把日光灯的冰冷挡在了外面。她长发被挽了一个结束在脑后,露出天鹅一样美好的修长洁白的脖子,她肌如凝露,美好的线条在灯光的照射下极富立体感。
肖文放下手中的笔说:“沪妮。”
沪妮头也没有抬地答应了一声,她要保持那个姿势。
“沪妮。”肖文又叫了一声。
沪妮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肖文:“什么?”
肖文却不说话了,他走过去,用手指轻拂了沪妮的脸说:“我会一辈子记住你。”
沪妮抓住肖文的手,依旧那样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眼泪滑落下来。一辈子记住,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给予,就像沪妮能够给予秋平的一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在她的生命里打上了烙印,他永远地留在了她的童年里。而肖文也会,他给她残缺的生活带来补充和安慰。在她青春萌动的岁月里。但也仅仅是记住。然后沪妮会向别的方向走去,寻找永远的温暖。沪妮需要温暖,不用担心失去,不会为他心痛的温暖。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肖文放开沪妮去接电话。
“芊芊!”肖文的语气温柔起来。
沪妮把毯子裹住了身体,点燃一支烟走到窗户边,看着远处繁荣的灯火。
芊芊是肖文的女儿,今年高三,正面临高考。肖文非常地疼爱女儿,这是他家庭稳固的最直接因素。他从来没有给沪妮谈过他的妻子。其实他和妻子的关系是很平淡的,不然他也不会安心地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他其实是不愿意和妻子生活在一起的。他们的婚姻因为种种原因,家庭的,历史的,社会的。但没有爱的原因。正因为有这么多的原因,肖文是注重家庭的,尤其是有了芊芊以后。但他只能做到这样,他试过和妻子很正常地生活,但事实证明他做不到。他是个需要激情才能过夫妻生活的人,面对妻子他很失败。所以他愿意呆在重庆,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拒绝妻子。他知道他是对不起妻子的,他能给她的也就是守住这个家庭,名誉上保持它的完整性。
但是这些他都没有跟沪妮说过,现在的男人都不会向女孩诉说自己不幸的婚姻以博取同情和爱心。那是很土的人或没良心的人才会做的事,肖文不屑于那样做。肖文把家庭和沪妮分得很开,截然分开。他认为家庭和爱情无关,家庭是人老了以后的最后归宿,等人老到不需要爱情了的时候,家庭就显示了它绝对的温暖和安全。家庭是重要的。虽然他不爱他的妻子,但他的妻子绝对是个好女人,能够在他年老体衰的时候,给他最温暖、安全的家庭生活。还有他可爱的女儿,以后会给他带来“儿女膝下”的天伦之乐。他知道有一天沪妮会带着伤痛离开,但他只能做到这点,即使是他钟爱的沪妮,他也不可能为她去冒险,为他去牺牲自己的家庭。
沪妮靠在窗边,颓然地吸着香烟,烟雾在她身边缭绕,然后默然地散开,再有新的烟雾弥漫开来。她其实在注意地听肖文的对话:太好了!我就说嘛!我的芊芊肯定是最棒的!……让妈妈明天带你买去……行,你自己挑,就算是爸爸奖给你的!……要好好听妈妈话,知道吗,爸爸想你们,……爸爸工作忙嘛……现在吃饭怎么样,可不许挑食啊!又长了两厘米了,回去爸爸再给你量量……
水珠滴落在了地板上,那是沪妮的眼泪。肖文的话温暖妥帖,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来自父亲的关怀。是她绝望地希望过许多遍的来自父亲的关怀。现在,这些话正从自己的爱人嘴里,慢慢地吐出来,安慰一个和沪妮差不多大的女孩。沪妮心里有内疚,还有嫉妒。却更加不能自己地迷恋肖文。她喜欢他说这些话的感觉,她知道她的心里有很深的恋父情结,她从肖文那里得到的不止是男女间的感情,她还在里面细细感受和想象一种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情,那就是父爱。它们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每每把沪妮推向爱的颠峰。而此刻的沪妮就挣扎在很深的但却绝望的爱里,不能自己。
肖文放下电话,安慰地从后面抱住了沪妮,他惊讶地发现沪妮已经泪流满面。他心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沪妮目光迷离地问:“你爱我吗?”
肖文坚定地回答:“我爱你,沪妮,我很爱你!”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很爱沪妮。但他的爱和家庭、责任都没有关系。爱是虚的,非物质的,他能够给沪妮的。家庭和责任是实在的,物质的,他给不起沪妮。
沪妮满足了,她要的也就是这么简单,其实她是想要多一点的,但她明白她不能。
沪妮依偎在肖文的怀里,看着窗外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肖文环抱着沪妮,不时用下巴摩挲一下沪妮的头发。沪妮绝望地想,如果时间就这样停顿,明天永远不要来临,该有多好。
有一种爱,可以承接以往(八)
金子
转眼之间,寒假将至。平时很放松的学生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考试。复习的同时,也准备好作弊的东西。正所谓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这段时间沪妮的学习也荒废了不少,所以她不得不呆在了自己的宿舍里,复习功课。坐在自己已经很陌生的宿舍里,努力地让自己看着书本,排除所有杂念。
时间在忙乱中飞快地过去。应考,考试。然后放假。
沪妮最不喜欢的就是放假,特别是放寒假。她不喜欢过春节,到处喧嚣的繁荣,更显寂寞和飘零。
同学都走了,肖文也走了,带着大包的给妻子、女儿的礼物。沪妮没有去送他,现实不允许他们暴露在阳光下,他们的爱只能在隐蔽处,在黑暗里。
学校出奇地安静和冷清。
沪妮独自走在校园里,天空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已经几天了。到处都是发霉的味道,潮湿,阴冷。沪妮把脖子缩进衣领里,裹紧了衣服来抵挡肆虐的寒风。
在自己的宿舍里已经呆得快要窒息,面前摊着的稿签纸怎么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分心的是一直没有响起的呼机。肖文一直都没有给她电话,自从回去以后。
沪妮慢慢地走着,本来她出来就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逃避,逃避自己没有希望的期待,逃避听得到花瓣坠落的过分的安静,逃避没有稻草握在手里的随波逐流。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人,学校在放寒假的时候很容易就变了一座空城。沪妮心里的落寞无边无际。她走出校门,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她拨肖文的手机号码,拨了五位数,就没有了勇气。放下电话,沪妮站在那里,想着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正享受着肖文的爱,嫉妒就充溢了她的胸口。她不嫉妒肖文的妻子,她只嫉妒他的女儿。
沪妮把伞靠在边上,把自己完全地藏进了公用电话亭的小蓬里。掏出一只烟来,倚在电话上把它点燃,一点一点地吸起来。
细雨纷飞的街头,到处是过年前的繁华和冷清。路的两旁已经挂满了很喜庆的灯笼,街道干净整洁,但旁边的小店铺许多已经关门了,甚至平时生意很火的小吃店也没有开门,但关了的店铺门上绝对贴了红红的对联。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但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匆忙,换上的是一副很轻松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用管了,就等了过年,什么事都要等到过完年再说的架势。他们大多怀里都抱了年货,谁都想过一个没有缺陷的富足的年。被带出来的小孩穿着喜庆颜色的新衣服,手里拿着做得很漂亮的糖果。有的甚至还化了妆,扑了红红的脸蛋,抹了红红的口红,然后再在眉心点一颗朱砂痣,已经学会作秀的眼里就带了一些冷漠和傲气,其实心里是欢喜的,还愣愣的小孩就满脸的欢喜,嘴里咯咯地笑得欢畅。连卖报纸的小孩都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报纸兜售一空,脸上也有了轻松的,要过年了的表情。就是在这样的欢喜和繁华里,一个神情寂寥的漂亮的冰清玉洁的女子,穿着半旧的牛仔裤和白色羽绒服,头发顺直地披在肩上,她紧紧地蜷缩着身体,好象很冷的样子,然后旁若无人地吸着烟,和她一点都联系不起来地吸着烟,冷冷地看着周围忙碌又轻松的人们。她和这个世界的繁华和热闹是不搭界的,她在繁华和热闹中是寂寥的一点。
沪妮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把它踩灭,然后转身继续拨那个号码,毫不犹豫地,很连贯地拨完了号码,没有等到接通,就把电话挂上了。
拿起伞,下了几天的雨已经停了,路上一股潮哄哄的气息。沪妮向前走着,没有目的。再经过一个电话亭,再走了过去,拨着号码,想着肖文在家里的情景。他的女儿会怎样地向他撒娇,和他亲热。没有拨完,就又没了勇气。干脆拨了小舅舅家的电话,通了,家里却没有人。或许是出去逛街去了吧。
有一辆中巴车路过,看见踌躇的沪妮就停了下来。白白胖胖的女售票员哑着嗓子很快地叫着:“解放碑!妹儿!走不走?解放碑!”
沪妮没有怎么思考,就上了车。
被中巴车扔在了解放碑的外围,沪妮走到了步行街。她发现自己是不应该来这里的。步行街已经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涌动的人头,举步唯艰。而作为市中心的解放碑,更是张灯结彩,一派繁华。到处是灯笼、彩瓢还有人扮的大卡通招摇过市,引了许多的小孩拉着大人的手依依不舍的跟随。重庆人是爱吃的,不论大人小孩,手里大多拿了吃的东西,加了许多辣椒的,已经红了的各种烤串串,或者是冰激凌、雪糕甚至有人端了一次性的碗在大街上边走边吃,里面都装了重庆的各种小吃。
入乡随俗,沪妮向好吃街的一家小吃店走去,那里的窝窝头做得尤其精致。还没有走到沪妮就决定放弃。那里拥了许多的人,要买到一个窝窝头,至少要等一个小时。沪妮喜欢这里的热闹,和自己没有关系,但充盈了整个空旷的世界,华丽喧嚣,没有一点缝隙。
沪妮的目光又被路边的电话亭吸引了。有一种很强烈的念头。沪妮飞快地走着,向外围走去,去找一个清净一点的电话亭,她一定要给肖文打个电话,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
沪妮喘息着拨通了电话,紧张地等待。
“喂,你好,哪位?”肖文熟悉的声音。
“是我。”这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和自尊。
肖文的语气依旧地很客套,像对一个普通朋友一样地大声说:“你好你好!新年好!早想给你打个电话拜年的,一直没有时间……”
肖文非常地客套着,电话里还有电视的声音,女孩不时地笑声。沪妮挂断了电话,肖文还在说着拜年的话被嘎然掐断。
旁边有卖糖葫芦的架子,沪妮从口袋里掏了两枚硬币给那个满脸堆笑的外乡人,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拿了冰糖葫芦吃着,向前走着,没有目标,有水珠滴落在脸上,冰凉的,没有一点尊严的水珠。
走在熟悉也陌生的街头,沪妮有一刻的恍惚,她是谁,她怎么会来到这里,会走在这里,在为谁哭泣。这样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一个连自己的故乡算是哪里都不确定的女子,怎么会站在这个街头,在这样的日子里,为了别人的爸爸,别人的丈夫留泪。
坐在电影院的座位上,沪妮把衣服拉了拉紧,里面依旧地没有暖气,这是个没有办法躲避的冬季。还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场,带着寒气,零食和放松的喜悦。他们都是成群结队,或家人一起,或恋人一起,或朋友一起,沪妮手里捧着一包爆米花,一瓶矿泉水,为他们的快乐和富有的亲情感动。她在等肖文的传呼,她肯定肖文会给她一条信息,在这个新年将至的时候,并且在他给了她冷淡的回答的时候,他肯定是会给沪妮电话的,解释和好听的话。沪妮要的只是一句好听的话,他想她,他爱她,听话,回去,在温暖的被子里躺着,不要深夜了还在外面晃荡。听话,沪妮是很愿意听话的。等待是难耐的。瞬间,沪妮想抵抗,不再等他,不在意他,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沪妮关上了自己的呼机,仿佛这样就可以真的不再想他。
蜷缩在黑暗中,屏幕上放的是一部周星弛的电影,一个想成为明星的小人物。沪妮笑得流出了眼泪。
连续三场看完,沪妮起身时已经感到自己四肢的麻木,劈劈啪啪的椅子翻起来的声音在整个电影院响起,真正地诠释着曲终人散的悲凉。随人群像甘蔗渣一样地被吐到街头,外面已经很黑了,但华丽的灯光把夜照得灯花通明,这是个不允许有黑暗的夜晚,今天是除夕。
沪妮上了一辆中巴车,她突然很想回家,有一个人在等她。
下了车沪妮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回到宿舍,打开唯一上了锁的抽屉,里面一个精美的小册子里,发黄的黑白照片上,妈妈正微笑地看着她。妈妈,过年了。沪妮小心地擦拭照片上假想的灰尘,所有的浮躁不安,全部归于平淡。窗外,爆竹声放肆地响起,震耳欲聋,新的一年又来了。
很久没有梦的沪妮又做了一个梦。她还是小时侯的模样,穿着簇新的有花边的棉袄棉裤,妈妈也穿着漂亮的衣服,微笑地拉了她的手,沪妮的另一只手上,拿着几只漂亮的气球,一个面容模糊的高挑男人微笑地走在她们旁边,太阳出奇地好,白花花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沪妮笑着,妈妈也笑着,男人也笑着,把沪妮抱到了肩头,妈妈笑着仰头看着沪妮,沪妮也咯咯地笑着,男人的脸清晰起来,那是肖文的脸,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地,走在解放碑的街头,比谁都要幸福……
有一种爱,可以承接以往(九)
金子
早晨醒来,沪妮在床头呆坐了许久。妈妈在枕头旁微笑地看着沪妮,沪妮问:妈妈,你一个人寂寞吗?
起来,沪妮又出了门。去找中午饭吃。附近的小食店都关着门,上了一辆中巴车,不是她已经很饿了,非得吃点什么,只是她要为自己找一件事做,找一个短期的目标,然后让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有一点动力。
半小时以后沪妮坐在了一家小餐馆里。要了一碗豆花,一个炒青菜,还要了一碗粉蒸肉。过年,她也应该要多吃一点的。餐馆里的客人很少,除了沪妮和老板一家,几乎没有别人。今天出来吃饭的人要吗去了好饭店,要吗都呆字家里吃,像这样小小的餐馆在今天这样一个奢侈的日子里当然就没什么人光顾了。
临走的时候沪妮要了一些猪头肉,给妈妈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