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钦东气息不自主地加重。
叶珈成轻轻一笑,语气带着两分真诚:“我们怎么都是合作一场,我不至于一点情面都不给你。但是钦东,你这次真踩到雷区了。”
“珈成,真是误会一场。”易钦东见叶珈成脾气真有些下来,赶紧扯了扯笑,“我是看那位时助理和易霈,我替你气不过,所以我…”
叶珈成面色再次凝结下来。
易钦东不再作声。
…
该说的话说明了,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了。叶珈成站起来准备走,临走前不忘贴心地将两位年轻小姐给易钦东叫回来,然后拍拍易钦东肩膀,说一句:“夜晚愉快。”
夜晚愉快,这样的夜晚如何愉快,不糟心就谢天谢地了。叶珈成走出酒店,将易钦东签好的文件丢回车里,狠狠关上了车门,然后用力地踢了两下车门。
有些气,他始终没办法消除,因为那些都是他生自己的气。
小狐狸…他的小狐狸,是他自己丢了她,还能怨谁?他还祝她找一个更好的人,她也找到了。
如果他现在愿意为她成为那位建筑师先生,她会愿意回来吗?
——
“你最近会生气吗?”心理医生问时简。
时简摇摇头,然后说:“…可能最近没有事情可以生气。”
“…时小姐,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建议还是像上次那样,不要压抑自己。”
时简微微垂眸,无奈又不知道怎么办。
“其实你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你根本不是感受不到情绪,而是你在刻意压抑它们。你潜意识里希望通过压抑情绪的方式来控制心情和想法…时间久了,身心自然会奔溃,觉得自己失去了感受情绪的能力。允许我冒昧地问一问,你是不是想控制自己的…感情?比如你有一个非常深爱的人,但是他不爱你了,甚至爱上了别人?”
世间那些令人痛苦的感情问题,大多都是庸人自扰。心理医生猜对了,时简没有什么难堪,事实差不多是这样。
她是在控制自己感情,控制自己不要爱叶珈成了,控制自己不要再想叶先生了。她强行告诉自己,所有事情都已经改变,叶珈成和易碧雅在一起了,他遇见了更好的女孩,他成为了地产新贵,他会更成功家庭更美满…他真的不是她的叶先生了,所以她真的应该快点放下。
放不下怎么办,那就控制自己感情,感情控制不住怎么办,那就控制情绪。只要控制好自己,她不会打扰叶珈成,也能让自己解脱,开始真正全新的生活…
只要她放下,什么问题都解决。所以她想法设法控制自己感情,忘了叶珈成,忘了叶先生,忘了满天繁星的誓言,忘了点点的遗憾,忘了她和他一起改的《致爱丽丝》,忘了那些所有甜蜜的记忆和想要弥补的遗憾…
她之前急于求成为了叶珈成能爱上她,现在急于求成为了让自己放下。她知道有些事快不得,可是她真的太痛苦了。她好怕自己,不小心,又会控制不住去找叶珈成,哭着告诉他一切。逼着他相信自己是她妻子,逼着叶珈成承受不属于他的感情负担,逼着他回应她的爱…
他是她的叶先生,曾经那样爱她疼她呵护她,她怎能自私地逼他?她又拿什么逼他,她已经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大宝贝,甚至从来都不是。
她不能逼他,她只能逼自己。终于,把自己逼出了问题。
“我们是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管存在什么样的感情,都是合理的。”心理医生看着她,“可能有些感情你觉得不合适,哪有怎么样?你应该接受它,而不是否定它。感情更是无法控制,它由心不由人,你越想控制它,说明它对你影响很大。适得其反。时小姐,你何不自私一点?”
“当然我不是建议你破坏别人感情,我知道你非常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会逼着自己逃避感情,这样折磨自己…有没有一种方式,尽可能表达出你的感情?即使你打算出国,我也建议你先将自己感情宣泄出来,不要再藏着。即使你不说,我也可以感受出来,你不是一般地爱一个人,你非常爱他,所以才会这样痛苦…”
“爱一个人是美好的,就算两人没办法在一起。你病了,不是因为你爱对方,而是你逼着自己不爱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相比看心理医生,我觉得你更需要倾述,或者是发泄…”
她可以倾述或者发泄吗?
时简抽空的时候,收拾了下行李。叶珈成送她那对水晶小狐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那块名贵的女表放在了一起。记忆里叶先生也送她很多块表,一方面她喜欢戴,另一方面“时简”寓意“时间”,时间很宝贵,时简更宝贝。
“呵呵…”时简坐在行李箱面前,轻轻低笑出声。如果记忆也可以打包就好了,可是如果记忆真可以打包,她会打包丢掉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很清楚。
这两天状态好了不少,她真的不应该压着自己感情。她会有放下的一天,不过需要时间。
否极泰来。
时简被抢了女包回来了,警局小哥对她说:“你看,你运气多好,一般人可没有你这个好运气。”
时简感谢了一番,包不止回来,基本完好无损。
警局小哥笑眯眯,提醒说:“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包能回来就很好了,即使少了东西她也认栽。时简在警局小哥要求下,还是大致检查了下,重要东西都在,除了一包证件照。她前不久刚照好,打算申请出国用。
…也有可能她记错了,照片不放在这个包里。
“东西没少,谢谢你们。”
——
时简开始办理离职手续,她真的特别羞愧,所以做事的时候话更少了。最后一个星期,她越发把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好,交接她工作的人还没有来,张恺说不需要。
不需要,是易霈的原话。
时简要走了,总经办的气氛也微妙地变了。张恺莫名伤感,又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时简看着已经很愧疚了,何况她只是出国读书。易霈都同意,他更不能留人。
舍不得,是肯定的。
时简不只是总经办重要员工,更是易总心里那个重要人。同样的,张恺和时简共事一年多里,就算没有师徒之情,用Emliy的话来说,也是姐妹情深了。
咳,不是他和时简姐妹深情,是Emliy和时简姐妹情深…算了,越想越舍不得。
某人那么重要,她自己知道吗?
时简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张恺走过来,忍不住,拍了下时简后脑,毫不留情。
时简揉了下后脑,望了望张恺,没有生气。
“这脾气,怎么那么好了。”张恺笑嘻嘻,然后靠着桌边问,“真要走啊?”
时简扯唇轻笑。
哎,看来真是心意已决了。张恺摊摊手,悠悠道:“…英国不错,易茂在那边也有业务,以后我跟着易总出差,记得请我吃饭。”
时简点点头:“没问题啊,你想吃什么都行。”
“算了,到时候你一个穷学生,不敲你。”张恺开着玩笑,顿了下,提出一个贱贱主意,“不过没关系。易总肯定会帮忙付钱,你请客,易总出钱。”
时简笑笑,望了望易霈的办公室。
时简最后一次到易家弹琴,亲自告别易老先生。易霈陪她一块到易家,易老先生依旧在主宅的书房等她。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易家了,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易老先生。书房里,易老先生没让她弹琴,反而和她聊起了易茂服饰。易茂服饰是易老先生的心结,既然易老先生主动说起,时简实话实说。
易老先生问:“你怎么知道阿霈会做好易茂服饰?”
时简用易老先生之前的话回他:“我是易总的员工,当然给他说话。”
易老先生先是笑了下,然后叹叹气:“你既然那么信任阿霈,你还要走?”
“我…”时简一时想不出应答的话。好多人都问她为什么要走,可是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交代。易老先生看了看她,眼睛浑浊又老于世故。
“阿霈非常喜欢你。”易老先生开口说,“不过看得出,你不喜欢他。”
易老先生这话,时简低了低头,很是汗颜。
“时小姐,阿霈那么优秀都要不到你的心,易家的富足也留不住你。你的心还要往外飞。我真的很好奇,你想要的是什么?”
时简抿了下唇。她觉得易老先生弄错了一个问题,这跟心大不大有什么关系,冒着胆,时简反问易老先生一句:“难道易大小姐的心很小吗?”或者林大小姐。
易老先生不说话,望着她,目光如炬。
时简微微颔首,以示抱歉,她没有任何冒犯意思。
时简走出书房,刚好撞上易碧雅进来,似乎找自己父亲商量事情。易碧雅对她笑了笑,看她的目光又有些退缩。
时简直接走了。她不讨厌易碧雅,但也不喜欢每次易碧雅对她的样子,仿佛想求得她的和解。两人本身没多少交情,有什么可以和解的。
客厅,外面郭太太正在打麻将,和一帮贵太太聊天说话。时简听到一句话,已经清楚易碧雅进书房找易老先生商量什么。
“哎,老实说两家早该见面了,如果不是叶市长做手术,事情一拖再拖。”
郭太太抱怨的话里透着卖弄。用张恺的话来说,找到市长儿子当女婿,郭太太炫耀十年都没问题。
人之常情,叶家的确是很好的亲家。
那边郭太太话音刚来,奉承话接二连三地响起。郭太太客套地应答,然后又说起:“…你们说我明天穿什么好?等会你们给我一些主意,我听人说珈成妈比较朴实,如果我穿得比较隆重,反而不太好…”
“小狐狸,其实我是不婚族。”耳边想起去年情人节温存结束,叶珈成对她说的话。
骗子,真是一个大骗子!
时简走出易家,吸了吸气。突然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恨不得当面质问叶珈成。管他情面如何,只要一个痛苦。
意外的,时简发现自己情绪回来了,她还是可以这样生气,算是一个欣慰发现吗?
耳边,易霈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疾不徐,像是给她建议说:“时简,既然你决定放下出国,可以把事情完完全全告诉叶珈成。”
时简怔了下,看向易霈。
易霈嘴角挂着轻松笑意,侧头回视她。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大衣,脖子围着一条围巾,说出的话带着白气,眼眸明亮的神色仿佛问她为什么想那么多。
“如果叶珈成真爱碧雅,就算他相信你的话,也不会受到影响。如果叶珈成还是不相信,那就痛快地骂他一顿,不用留情。”
时简转过头,有点不相信。易霈在怂恿她,以他的方式,真心又诚意。
易霈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会给出这样的建议。原本他已经没什么胜算了,现在真是断了最后的可能。可是他怕她难受,即使选择出国。一个人黯然离开,还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
“时简,你可以自私一点,真的。”
易霈劝人自私,可是真正爱一个人,是自私不起来。他希望她幸福,可是她的幸福对他来说也有两种,他给的,和别人给的。
——
叶珈成来医院给叶父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安排了酒店让父母入住。叶父叶母要见面易家人,叶珈成知道后没有脾气,而是耐心地听他们说了原因。
儿子这段时间改变很大,叶母看在眼里,猜在心里。
酒店套房外面,叶母温温柔柔开口说起来:“我们要回去了,易小姐说请我们吃个饭,我们呆在A城那么久,也得到他们的一些照顾。于情于理是应该见个面,不过我们到时候是感谢,还是道歉?你父亲让我问问你,你到底怎么想?”
“易碧雅什么时候来找过你?”叶珈成没有回答,只是问了这句。
叶母:“…前两天。”
叶珈成:“我和她上个月就分了。”
叶母先是诧异,然后叹气。原来易小姐想要她和珈成爸爸来当说客。
叶珈成拉了自己妈妈的手,动作带着一份安抚。叶母看着自己儿子不开心的样子,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偏着自己儿子,说不出什么气话来。
…
A城的君合酒店是一家颇负盛名的老牌子酒店,郭太太选在这里见叶父叶母也是有原因。这家酒店已在易霈的收购计划,据说已经在洽谈。郭太太对易霈不顺眼,不影响她将这些全当做易家资产。在自己家酒店请客吃饭,面子和里子都大大满足了郭太太。
君合酒店十九楼高级宴会厅,易家人差不多到齐了。易碧雅穿着一件白色外套等在外面,电梯开了,叶珈成从里面出来。
叶珈成是一个什么人,斯文於外表,祸心藏内在。
这样的高级酒店,会有侍者跟着过来。电梯出来除了叶珈成,只有一个侍者,侍者礼貌要帮叶珈成脱掉大衣,叶珈成同样礼貌拒绝了。
叶父叶母没有来。
易碧雅扯着笑问:“珈成,叔叔阿姨呢?”
“他们不会来了。”叶珈成回答,然后轻飘飘地扫了眼易碧雅,再次开口,“我以为上次说得很清楚了。”
“珈成…”不好预感强烈席卷过来,易碧雅面色泛白,“只是吃个饭。”
“是吗?”叶珈成望望里面,“那可能是我误会了。不过既然是误会,大家当面说清楚会不会更好?”
chapter75
叶易两家见面,时简最后一天来易茂上班。原谅她胆子太小,还是没有勇气跑到叶珈成面前说出一切。易霈将她品格看得太高,比起担心破坏叶珈成和易碧雅感情,她更怕说出一切之后,叶珈成还是选择了易碧雅,她又该如何自处?最怕因此,她还会像之前那样怀疑叶先生的爱,对叶先生不公平,对叶珈成也不公平。
当然,也有可能是叶珈成信了她,然后叶珈成就会变成了叶先生了吗?她呢,又能做到心无芥蒂吗?答案很明白,有些事变了就变了。
易茂最后一天班,也快下班了。时简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外,天际已经染了霞光。打开抽屉,发现易茂顶楼的钥匙还在她这里,突然想上去看看。
然后拍张照片,留存。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出现“灵鸟”。好多人和事都改变了,城市会改变吗?有时候想到一些事,时简会有一些愧疚。不过改变不一定是变坏,她又稍稍释怀。
时简上楼,她对着还没有“灵鸟”的方向拍了一张照片,还没有高楼大厦的前方,视野宽阔。时简眺望了一会,抿出一个笑意来,心里依旧迷惘。
时简把钥匙还给张恺,张恺收起了钥匙,抬抬头,轻松道别:“再见,我的爱徒。”
“再见,张恺。”时简嘴角一翘。
张恺失笑,心里也有些惆怅,指了指易霈的办公室,“需要到里面道个别么?”
时简神色一滞,然后微笑说:“…已经道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