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1】

安先生第一次遇见景小姐的时候,她正因着另一个人而沮丧伤痛,但这并不影响安先生对她的一见钟情,她那时的沉默一下子吸引住了他,让他在多年以后都记得那段路程的安静。

后来,安先生追她到江西,陪她看鸟,拍照片,陪她一起逛古旧的镇子,但即使她倒在了他的怀里,他已经吻了她,她也仍然没有明确地答应他。

再后来,安先生又追她到杭州,千辛万苦,万苦千辛,总算把她给追到手了,等着要结婚了,可偏偏他们的父母又有了龃龉…

这并不是一个所谓的罗蔓蒂克的故事。它充满了生活的精致琐碎和男女之间的勾心斗角。但,如果世间真有爱这回事,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故事。

这实在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内容简介2】

他们相爱,像是机缘的巧合,刻意的安排。只有他们知道,

他们相爱,是上天注定了要他们相爱,那是时间做的媒人,

前世修得的姻缘。哪怕她不是他的初恋,他不是她的禁果。

然而他们注定要相遇、要重逢、要相爱、要死守。

他们相爱,不是冲动,不是热血,不是盲目,不是将错就错。

他们相爱,只是他们需要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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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景天蒲瑞安 ┃ 配角: ┃ 其它:

【正文】

时间的玫瑰

作者:蓝紫青灰

1 爱情故事

自从《飘》或是《乱世佳人》问世,年轻的女孩儿都会在写这么一句:她不过是爱上了爱情本身。从前是写在日记本里,后来是写在BBS上,再后来是写进博客里。在十几岁的时候看郝思嘉为梦中情人穿了一件爱情的外衣,在她家的门廊下像穿了盔甲的圆桌骑士一样闪着光,从此爱上了这个幻象,然后百折不回不屈不挠地爱他十多年,只是因为得不到。

后来在二十岁的时候看昆曲《牡丹亭》,看杜丽娘在春天的花园里春情萌动,爱上了自己:看我如花美眷,却恨似水流年。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一个人在幽闺自怜,梦中有温柔多情的男生合了眼缘,一霎时天留人便,草藉花眠。末了才问他,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说到底,杜丽娘是爱上了自己的一片缠绵之心,而那男生,不过是恰恰好闯进了她的梦中。

有多少爱情故事是这样开的头?起始于一个误会,误会爱情那件梦的衣裳,就是披了外衣的那个人。而那个人,藉着爱情的外衣,笑纳了那份柔情,到头来伤害了织梦与借出衣裳的主人。

但景天知道她的爱情故事不是这样开的头。在她遇上他时,她在为另一个男人伤着神。那个时候的他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便如空气一般的透明。她对他视而不见,哀伤的眼神击中了他,让他觉得眼前这个美丽年轻的姑娘有着超凡脱俗的气质,要不是顾忌两人的身份年龄,他说不定当时就会问她的电话号码。

很多的爱情故事始于一场误会。不是误会了爱情,就是误会了那个人,或是误会了某个事情。当事人未必是存心要制造这个误会,但误会之所以存在,自是对某人有利。

景天和蒲瑞安的故事发端,就是由一个误会开场,至于结局好不好——那就等故事结束才说。

关于两人的开始,在后来的日子里,景天和蒲瑞安把这个场景重演了无数遍,只是每一遍都不一样。

有一次是在参加环塔汽车拉力赛上,两个人气鼓鼓地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起就不说话,一直到过了库姆塔格沙漠,蒲端安忍受景天的沉默忍受了一路,景天的沉默让蒲瑞安对越野的热情变成了一把怒火,燃烧了整个库姆塔格沙漠,沙漠的沙随着呼吸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忍不住要发火。蒲瑞安咽一下唾沫,湿润一下干燥得起火的喉咙说:“好了,够时间了,你要再装牙痛,我就把我们两个人都扔在这南湖戈壁滩上。”

景天解下遮住半边脸的丝巾,张口嘴给他看。里面牙龈是没事,咽喉却是红得像涂了辣椒粉,一嘴的沙子,呛得她喉咙肿了,这才一路不说话。蒲瑞安看清她的惨状,却开心地笑了,哈哈笑着吻上她干得起皮的嘴唇,亲吻中碰到彼此的牙齿,那里面嵌满了沙子。蒲瑞安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她的头发里,托着她的头吻她,手就像是□了米袋。蒲瑞安停了车,用依云矿泉水冲去她嘴里的沙子,再用这个水为她洗头。那情景,像是《走出非洲》里罗伯特·雷德福为梅里尔·斯特里普温柔地冲去湿漉漉长发间的泡沫,眼神相触,尽是温情泛滥。

再有一次,蒲瑞安去日本开会,他是无论去哪里开三天的会都要带上景天的。景天因陪他去开会却把阿德留在了家里生着气,从上飞机起到住进箱根的日式家庭酒店就一直失语,蒲端安只当她是又在情景重现,十分配合地闭上嘴,和公司经理开完电话会议后,拿出日式薄棉布浴衣说:“够时间了,去泡温泉吧?”景天指指喉咙,比划了一个动作。蒲瑞安向里张了张,依稀看见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口。蒲瑞安戴上眼镜,用她的一把眉毛夹子把那根鱼刺取了出来,再往里轻吹西瓜霜,然后慢慢吻上去,嘴里是西瓜霜的苦凉气息。

还有一次是景天真的在生气,坐上蒲瑞安的车就一语不发,蒲瑞安也不理她,开到半路,天色忽暗,车外飞沙走石,车顶上一片片叮叮咚咚的声音,引擎盖上有指头大的冰雹砸在上头,天空上还有闪电雷鸣。蒲瑞安把车开到高速路边上一处暂停点,冒着冰雹和雨水把车内一张薄毯子盖在车顶上,再进到车里时,衣裳半湿着,头上也被冰雹砸得生疼,心里冒着火,看景天仍是不说话,那菱角样的小嘴角倔强地抿着,别转头看着窗外的冰雹在马路上卜卜地跳,对他的湿衣湿发问也不问。蒲瑞安也气得不轻,摘下眼镜,把冰凉的嘴压在景天的唇上。景天张嘴咬他的舌阻止他粗鲁的亲吻,咬得蒲瑞安觉得有血腥气侵入他的嘴里,她的冥顽不灵让他的怒气高涨,他咬牙切齿地嘬着血花说:“跟我结婚!”

许多许多的不同版本,都是从景天不说话开始,到蒲瑞安用亲吻来结束。他们的开始,从来都不是像爱情故事中郝思嘉和杜丽娘那样,只是爱上了爱情本身,而是爱上彼此这个人。

最初的最早版本是这样的:

那年春天,景天和一班大四的同学面临毕业,毕业实习是去的苏州工业园区的一家仪表工厂,接待方的主管就是蒲瑞安。

那个时候的蒲瑞安,戴着一副无边眼睛,不苟言笑,穿一条面料与裁剪都极好的深灰色西裤,衬得他风度翩翩。上身多数是一件衬衫,穿在外套里面,光是从外套领口处露出的一点银灰色的衬衫衣领来,也看得出极好的品质。外套却是一件极普通的天蓝色的工装夹克,跟工人们穿的工作制服一模一样。当他一只手扶着曲线磨车床,一只手指着设计图纸对来实习的学生们讲着产品要求时,女生们眼睛里闪着崇拜的目光。

工人的制服也是制服,女生对制服发出的诱惑从来无法抵抗。就那么一件天蓝色的工人制服,穿在宽肩长腿的男士身上,和威武的军装竟似没有多大的区别。男人在全神贯注工作时的姿态,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好看。所以运动员们都美貌,凡是比赛都吸引观众。隔着玻璃橱窗看西点师傅裱花,看大菜师傅飞火掂勺,全都赏心悦目。

那个实习期,女生们下车间去都像是踩在云端,说起这位蒲主管来,最多的便是猜测。有人猜他结婚没有,有人猜他有没有女朋友,有人猜他究竟有多少岁。说到这一点,女生就发出一声叹息。都说蒲主管那里都好,就是年纪太大了,他哪怕要是只年轻个三五岁,我就蹬了我男朋友,死追蒲瑞安。

大四的女学生,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二三岁,平时接触的男士,除了老师,就是助教,有的助教不过比她们大两三岁,但挂了老师和学生的标牌,就划清了界限。因此几岁就是一道槛,她们的男朋友又是同班的同级的男同学居多,看到三十岁以上的男士,自然当是老古董了。蒲瑞安这样的成年男士对她们狭窄的学生生活圈子来说,一来新鲜,二来稀有,自然就吸引了诸多的女生。

不过花痴管花痴,议论管议论,却没人真的有所行动。这些女生中,基本上都有了男朋友,虽说实习期间不在一起,但联系也是少不了的。有人一到周末就回学校,有人则是去男友实习的地方,还有男友到苏州来的,游遍山塘虎丘各处园林。蒲瑞安人气虽旺,却是担了虚名。

只有景天没人来看,或是去看人。她前一阵刚和男友马骁吵了一大架,两个人赌气不说话,这次实习各走各的,她来了苏州,他则去了浙江,走之前彼此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气得景天上了火,牙痛了一个星期,从来苏州的时候痛起,直痛到吃不下饭。这天实在痛得眼冒金星,下班后乘园区车到市区去找了家口腔医院看牙齿,晚上值班的医生是个年青人,估计也是实习生,看了看就说你这是长智齿牙龈发炎,要拔。景天痛得受不了,点头让拔了,又一个人坐车回到园区。

恰逢是周末,同来的学生全都不知去向,景天在空无一人的员工宿舍痛得一嘴的血,伴随着牙齿神经痛的,还有小腹的隐痛,景天算算日期,也许是推迟了一个星期的生理周期到了,心里一松,也就不是很在意。到晚上十点来钟,景天已经被牙齿痛折磨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两个钟头,想只怕牙齿被这苏州的小实习医生看坏了,还是回学校医院去看吧,一来医保关系在那里,二来学校附属医院是上海的名医院,多少人排队挂号要提前一个星期呢。

她简单收拾了一个包,在出厂区时正好碰上蒲瑞安,出于礼貌,叫了一声“蒲老师”。蒲瑞安倒也记得他的车间里有这么个美丽的女实习生,看看她背着包,又是这个时间出园区,就问:“这位同学是要回上海?”景天点点头,蒲瑞安说:“那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趟,同学要是不介意,就坐我的车吧。这个时候回上海的大巴车已经没有了,火车要等时间,到底不方便。”

景天哪里会介意,她正担心会没车子,牙齿又痛得她半边脑神经一抽一抽地跳,马上点点头,也没再说一句谢谢什么的。

蒲瑞安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开车来。”景天嗯一声,等他把车开到身前,拉开副驾座坐上去,一只手按着右边腮帮子,一路上一句话没说。从苏州工业园一直到江湾五角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两个人沉默了一路。直到看到学校大门,蒲瑞安才说:“是这里吧?”他接待的学生是这个学校的,自然知道要把学生送到这里。景天点点头,说声“谢谢”。蒲瑞安说:“不客气,正好顺路,那回头厂里见吧。”就把车开走了。

不知为什么,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这个美丽安静的女生。这个女生安静到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没有一句话,他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她都把目光垂下,那眼睛里有寂寞和哀伤一闪而过。他带了这个班的学生有一个月了,女生们全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刻不停地说着话,东问西问,而这个女生却鲜少开口,沉静得不像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美丽的姑娘在哪里都引人注目,而这个姑娘的美丽更是比她们一班的女生都出众,美丽的女生还这么沉默,是高傲还是矜持?蒲瑞安的后视镜里那个寂寞的身影留在了镜子里好一会儿,才在拐一个弯后不见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蒲瑞安认定这姑娘是一个高傲的安静的不爱说话的女生。因为美丽,就目下无尘,因为美丽,就不屑于和他这样的老古董攀谈。但他也在心里颇为赞赏这个姑娘,一是为了她的安静,二还是为了她的安静。换了别的女生,就算不是想要结识他,就是为了实习成绩,或是毕业后的就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要不就是纯粹的聊天,以显示她们的机智可爱,或是单纯地在男士面前下意识的想要表现,那也是人的本能。

他有那么一小会儿在想着这个姑娘,几乎想倒车回去追上她,问这么晚一定要回校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他总忘不了她眼里的哀伤,还有迎上他时闪烁而躲避的目光。但是稍一迟疑,车子上了一条单行道,再回头也难了。过了许久,他已经忘了这姑娘,却仍然记得她迎上他目光时低垂的眼睛。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嵌在他的脑中,直到后来与眼睛的主人重逢,他才想起那一程一句话都没有的安静的车程。

原来那一程的安静已经深植在他心里,那一程的路是真的安静,不是他的想象。虽然在他偶然的回忆闪过的片段里,两个人目光像是交流过许多对话,而那一切终究不过是他的想象。

而那姑娘,却像是不记得有他这个人,再一次把他当空气般透明。

2 青苹果

景天等蒲瑞安的车子转个弯不见,才另外拦了一辆出租车,让他开到一家国际妇幼医院去。这一路上,小腹的疼痛让她忘了牙齿痛。每个月的生理期,姑娘们习惯上称呼为“老朋友”,这次这位老朋友让她吃足了苦头。先是迟迟不来,这下来是来了,却又这样的痛法,她心里知道是出了事情。相伴几年的老朋友,她自然对她熟悉得很。每月定期来拜访,最多五天就告辞,不拖不欠,殷勤体贴,告诉她一切都好,一旦姗姗,便是有事,问都不用问。

心里的哀伤和恐惧一齐袭上她的心头,男友马骁不在身边,更是让她觉得凄凉。她舍本校著名的附属医院而选择别的医院,是不想在学校医院留下病历。还在实习期,身为在校的学生,发生这种事,让人知道了,颜面无存。景天一向是高傲的美丽的,更兼脾气火爆,平时少不了会与人结下什么怨恨,这事要是传扬开去,她的毕业证书和实习评估只怕都要受到影响。这一路在车上思前想后,下车前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蒲瑞安那个美丽的误会便是这么产生的。她的哀伤是因为恐惧,安静是因为疼痛,闪烁的目光是因为害怕,垂下的眼睛是因为心酸。这一切全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蒲瑞安就算再英俊年轻一百倍,貌美如金城武,年少如柏原崇,也不会让景天多看他一眼。

景天到了妇幼医院,挂了急诊,事情就如同她猜测的,一丝不走样地发生了。因牙痛拔牙,却导致流产,景天腹内一组小小的胚胞放弃了生长,离开了母体。为免有细胞组织残留在子宫里,医生做了清宫手术。那一下一下剐骨剜肉的疼痛,超过了先前的牙痛和腹痛,因它伴随着的是心痛。

她对这件事情一点没有心理准备,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好像来来去去都与她无关,由不得她做主。它来了,又去了,从怀疑到疑似再到失去,都在那一个沉默的时空里完成了。它像是在游戏人间,翩然来临,看看这里不适合它长驻,便又走了。走还走得不甘心,像是在怪她花言巧语欺骗了它,害它来游荡这么一圈,又没有小心赔上笑脸要它不走的意思,赌气地在走之前偏要留下些脚印,狠狠地踩了她两脚,要她承受痛苦与心酸。它在告诉她,它明明是带着期盼来的,却只看到了失望。

手术做完,景天在观察室里躺了半夜,这半夜她睡睡醒醒,不停地做梦。梦中总是一次又一次从高处坠落,无底的深渊,不安全感一阵阵袭上来,醒来后冷汗出了一身。医院里开着中央空调,机组设备嘶嘶地响着,像一个安静的巨兽,在沉睡中发出吞噬的反刍声。

护士在景天身上盖了一床白布床单,一角印着红色的医院名字和红十字标志,发出消毒水的气味,白布经过多次蒸煮已经发黄,头顶上刺眼的日光灯管。床单下的她穿着反穿式手术袍,上身还有一件长袖薄T恤,下面却是空的。

原来那种深渊般的无底的不安全感是从这里来的。冷空气透过薄薄的白布床单钻进她每一个毛孔,寒冷加上虚空,这一夜的情形长久地盘踞在她的噩梦深处,那以后她有了怕冷的习惯,夏天再热,也不肯开冷气空调。

次晨醒来,她穿回自己的衣服,牛仔裤那厚厚的斜纹粗布包裹住大腿护住要紧处,热气暖上了身,才让她安了心。出了医院,见周围有许多的汤煲馆,全是为了赚住院的看病的人开的小饭店,深夜清晨都开着门,一罐罐的小砂罐在炉火上煨着,暖暖地招呼着客人。景天忽然觉得饿了,饥寒交迫的,十分需要这么一罐热汤来安慰她的胃她的心。她挑了一家干净的小店,要了一个玉米排骨汤吃了,打了出租车回到学校。

宿舍里没有同学,这正是她需要的。别的学生全在实习的地方,这个时候不会回来。她也不想回家去,这个样子让父母看见,少不得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为了少麻烦,还是不必让他们知道的好。她在床上睡了一天,才起来去淋浴。热水开得哗哗的,又烫又重地打在身上,把积了两天的汗和寒意都冲走了,直洗得全身发红,快站不稳了才关了热水龙头。

她坐在床边仔细地把头发吹干,而热水的蒸汽像是跑到了她的眼底,怎么也吹不散。

这期间只有她的好朋友邹娟在照顾她。邹娟是学生会主席,担任着学校不少的职务,基本内定是留校了,因此虽然也要实习,却是在学校里。她在宿舍这么一住几天,顿顿喝汤,把邹娟吓得不轻,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天把肿着的牙根给她看,邹娟看了她的牙,再看看她的眼睛,说:“掉颗牙你会哭得眼睛肿?是不是因为马骁?我从来就看他不顺眼,傻大笨粗,脾气还大,心眼又小,你们这两年吵吵和和无数次,我看都看厌了。也就是你笨,偏要跟他要好。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好,值得你为他伤心?”

“娟儿,”景天听她这个时候提到马骁,一阵心酸,但还是不忘替他说好话,“他会说笑话逗我开心呢。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吵架归吵架,开心也是真开心。”那些日子是真的开心啊,时间像飞一样的从指间溜走了,抓都抓不住。景天想如果这个时候马骁在她身边,会说什么样的笑话给她听?他肯定说,景天儿,你好的哦,你一个人偷偷吃肉喝汤,连骨头都不肯赏我一块。你看吧,这就是吃独食的下场,牙痛了吧?活该。她呢,肯定被气得直咬牙,然后跳到他身上掐他。他会哈哈笑起来,把她从他背上拽到胸前,把她的两只手扭到身后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会托着她的背,弯下腰,把她荡在胸前晃啊晃的。他会亲她的脸,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他最喜欢气她,气得她发急,然后再讨好她。

“开心有什么用?还不是害得你在这里哭?到底你哭什么?你不在苏州工业园区实习,偷偷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邹娟说着盯着她的脸,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蛛丝马迹来。

景天心虚,转过头去。

邹娟扑过去坐在她身边坐下,说:“傻瓜,你做什么了?你讲给我听,我决不告诉别人。我们从中学起就是朋友,我你还信不过?你有什么难处,我好帮助你。你在实习期间缺这么久的课,要是反映到系里,就不好了。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想办法遮掩过去的。”

景天当然明白朝里有人好做官的道理,这件事她一个人闷在心里,也实在难受,邹娟这一问,触到她的泪腺,当即就刹不住车,拉着邹娟哭了一通,却仍然不说是为什么。

邹娟一看这情景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嘴上把马骁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了马骁又骂景天笨,骂完了景天再去校外的饭店买鸡汤给她补身,又打电话到苏州厂里为她请假,上上下下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过了几天,景天等身体恢复了,还是找到男友马骁家去,想知道他在哪里。这个情况不该她一个人承受,她想要他热情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还有宽慰的言语。邹娟和马骁是同一个系的,她告诉过景天他们班这个组去了浙江某单位,电话多少。又当着景天的面打电话到那单位去,单位说下基层了,到几个县去搞调研。

“这一下有点难办了,谁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哪个县的乡镇企业去了。”邹娟放下电话说:“他家一定知道,他总要给家里报个平安的。”

景天有点迟疑,邹娟说:“这事他该知道的,他应该对你负责。这个人虽然行事混蛋,还算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做事也认真,为人还不错,蠢是蠢了点,但你硬要喜欢,我才不会拦着。男人嘛,不蠢的有几个?在他们这个年龄,这样的也将就了。”景天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在同样的年龄段,女孩肯定要比男孩成熟。

既然从心里原谅了马骁,那就不要再伪装矜持。马骁家她去过几次,马骁的父母很喜欢她,让她觉得可以放心找上门去。谁知开门的不是马骁的母亲,而是他的姐姐,同时在的还有马骁姐姐的男友,两个人在客厅的饭桌上摊开许多专业书,大声地纠正对方的错误,一边拿出计算纸来做演算,两边带齿孔的打印纸从桌子上直拖到地上。

景天见了这情景,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马骁的姐姐她只见过一次,依稀记得是个热情的人,她和她男友都是学的化学,正准备托福考试。景天弱弱地叫一声“姐姐”,冲马骁姐姐的男友笑一笑,算是打招呼。

马骁的姐姐马琰把她让进马骁的房间,倒杯茶给她喝,问:“你们不是去实习了吗?怎么回来了?你们是去哪个单位?”看景天没精打采的样子,又说:“不知道马骁那死小子到了哪里,上次说是去一个海岛,正要跟海船出去看渔民捕海渔,电话里声音听上去很兴奋的样子。”坐到景天身边,直骂马骁说:“死小子就知道玩,也不给女朋友一个电话。他们那个单位的电话我倒是有,上次抄下来的,你等一下,我去找。”说完就出去了。

马骁的房间乱糟糟的,书和笔记本从桌子上直堆到地上,书橱里倒塞着球拍球衣球鞋还有奖杯,墙上贴着著名球星的巨幅海报,还有麦当娜性感的穿着黑色渔网丝袜的大腿,房间里没有她的照片,唯一一张照片是他和球队的人的合影。照片上他和队友穿着沾满泥浆的脏球衣,脚下踩着破足球,一群人围着一只破奖杯,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

看了这笑容她忍不住也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这一个星期,她像是老了十岁,而照片里的笑容,分明还停留在少年时光,因一场球赛的输赢得失而快乐而愤怒。

马琰拿了一张纸片进来,“我爸妈他们到泰山去玩了,家里就剩我了…”一抬眼看见景天脸上的泪上,赶紧上来抓住景天的手,拉她坐下说:“哎哟,怎么了?咳,快别哭了,肯定是死小子死不肯认错,你等我打电话骂他去。”把手里的纸片塞进她手里说:“这里,他上次留的电话号码,是他们实习的那个破单位的。你说什么破单位会让他们去岛上实习?照理说他们学经济的,和海洋渔业也搭不上什么关系啊?”

景天看看那电话号码,还是邹娟写的那个,心里发酸,任马琰拉着她的手,就哭了起来,哭得马琰不住地上下撸着她的背说:“别哭了别哭了,等他回来我骂死他。死小子脾气犟,我是知道的。肯定是他做错了,又死要面子不肯道歉,好了好了,我替他道歉。”

马琰越是骂死小子不懂事,景天越是开不了口。积蓄了一个星期的泪意一下子决了堤,那些委屈难过伤心恐惧失望害怕统统堵在她的心上,塞在喉头,除了哭泣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

直到她哭到不想再哭,才站起身说:“没事,你不用告诉他我来过。”把手里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卡片留在桌子上,擦擦眼泪,戴上一幅太阳眼镜遮住红肿的眼睛,离开了马骁的家。

她没有去学校,而是直接回了苏州厂里。女同学们哀声叹气地说,“哎呀景天你错过了告别宴。”景天问:“什么告别宴?我们不是还有两个月呢,怎么就要告别了?”女同学夸张地说:“是蒲老师的告别宴,他不带我们了,去了哪里也没跟我们说,只是请我们去松鹤楼吃了一顿饭。哎呀松鹤楼的菜太好吃了,先我们还跟他客气,装秀气,后来我们都喝酒了,又点了两轮菜!光水晶虾仁就点了三盘!你没吃着可太亏了。哎,新来的主管是个老头子,又老又凶…这下可没劲透了。”又端详一下景天,忽然惊乍地说:“哎呀你这一星期干什么了,怎么又黄又瘦的?”景天把嘴张开给她们看,说:“喏,我拔了一颗智齿,害得我一个星期没好好吃饭,痛死人了。”女同学眼羡地说:“真的呀,那我也去拔,拔一颗牙瘦五斤,太划算了。”景天只好笑,说:“你到底是要瘦五斤,还是要吃水晶虾仁?”女同学说:“我吃了再减行不行?”

听说蒲老师走了,景天倒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的秘密将永远是秘密,除了邹娟,没有人知道。

实习结束回到学校,景天没有再去找过马骁。每一个经历都是一次风霜,如刀一般地划过人的心,催老思想和面容,使青苹果变成红苹果,生香蕉变成熟香蕉。要想让香蕉熟得快,在香蕉堆里放一个熟苹果可以加快催熟的过程。也许她可以把这件事告诉马骁,马骁会担负起他的职责来,但当青苹果还是青苹果时,本身不具备可以释放出成熟因子的化学气体,来使另一个人改变。这个时候的景天只具有独自疗伤的能力,让她再负担另一个年轻的躯体,她承受不起。

在等待结业的时候,景天有了一个工作机会,她去了一家文化公司。那是她妈妈的一个旧同事新组建的一家小公司,公司营运的项目是拍摄各种资料片,给广告公司、电影厂、大企业、政府机关等等做资料收集。这个工作听上去新鲜而有趣,景天没有等学校发放毕业文凭,就去了黑龙江拍摄丹顶鹤。马骁实习回来是不是找过她,她已经不再关心了。有邹娟替她善后,学校的一切事情都可以不用她本人办理。

3 雨衣

景天到黑龙江去的时候,正是那个极北之地最美丽的季节。白天早早地就来了,阳光射进窗户来叫醒她,夜晚又迟迟不肯离去,吃了晚饭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草甸上野花开满,地榆结着紫色的小果子,老鹳草的花有一枚硬币那么大,剪夏罗有毛绒的花边,亚麻的花小得像一粒米,柳兰开得一片一片的玫瑰粉最是亮眼,浅水里是半池半池的金色荇菜花,松果那么大的蓝刺头上停着水鸟,每走一步都要惊起十七八只蚱蜢。景天去之前买了几本草花图集,每天采一把野花回来对着书辨认。

湖面上鹤鸟翔舞,夕阳无限美好,晚霞绚丽灿烂。景天和同事们散很久的步,采许多的花,回去插在喝水的玻璃杯里,让花装饰她的梦,把一天拉成两天那么长,睡一个午觉睁开眼是下午,吃了晚饭出门亮晃晃的还是下午,白天过啊过啊过不到头,夜晚一眨眼就没了。

这里的夏季气温和上海一样的高热,到了晚上却很是凉爽,晚饭后的散步时间要穿件外套。草甸里蚊子多得撞着人的脸和手臂,所有的人都是长衣长裤加高帮牛筋底的大头鞋,一双足有两斤重。男人们晒得黢黑,女人们脸上一层层掉皮,防晒霜像涂墙的腻子粉那么往脸上抹,蚊不叮几天用掉一瓶。同来的年长一些的组员开始抱怨,嚷嚷吃不消,问景天觉得怎么能样,景天说还好。

真的还好,比起刚上大学时的军训来,这都不算什么了。她本来就是一个运动型的人,长跑游泳打球爬山,和男生们一起徒步野营,很能享受野外生活,不然也不会听说是到这么远的地方出外景拍鸟类的生活习性而不怀疑自己的承受能力。

男同事张德飞开玩笑,说:“没想到景天这么吃得起苦,本来我们以为会来一个娇小姐呢,刚毕业的小姑娘,很难得啊。性格也可爱,脾气也好,卖相更是一流,我们这次算是赚到了,有美女做伴游。”

一组人哈哈大笑,景天听到他们的话,先是跟着笑,后来才惊觉他们说的是她。她心里疑惑起来,他们嘴里的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她从来都是有点爆脾气的。从前和宿舍的女孩子还好点,因为要共室,不好太嚣张,而且自认也是一个讲理的人,性格也确实开朗大方热情外向,相处得都不错。但是和马骁在一起,就针尖对麦芒地互不退让。马骁那个人发起脾气来也是六亲不认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好得如胶似漆,就是吵得沸反盈天。

两个人的第一次也是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动上了手,她去扭他腰上的肉,又用牙咬他的肩头,马骁先是忍着让她又咬又掐,又是痒得要躲,又是回手来搔她的痒,两个人本来都发着火,后来却笑得停不住,再后来…再后来不知怎么就动了情。马骁把她压在墙上,眼睛冒火地瞪着她,胸膛在起伏,眼神变得警觉。而她已经发现了他的危险,却也没有阻止,而是半鼓励地带着笑看着他,然后用手指戳他的胸,又跳到他身上让他抱她。

他抱紧她,第一次把嘴唇压在了她的胸口。那以前两个人虽说也抱过也亲过,却都是点到为止,不敢乱来。这次玩得发了性子,场面变得有点失控。她哆嗦了一下,退了退,而马骁跟着从胸口吻到了她的唇上,她闭上眼睛抱紧他厚实的胸。她从来都贪念他的拥抱,他会把她抱得紧紧的,在胸前悠啊悠的,吻她的耳根。冰凉冰凉的耳垂被他一碰,就红得透明。

那天恰好是在她家,她的爸爸妈妈又都在单位,静悄悄的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事情就那样雷霆万钧地发生了。事后她才发现马骁在裤子口袋里准备得有两个小雨衣,她为这事笑了半天,把薄被拉上来盖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装着凶巴巴地问:“你揣在口袋里你想做什么呢,啊你想什么呢?还两个!你说你说,为什么是两个?”

马骁撑着胳膊侧身靠在床上,看着她躲在薄被下脸和带笑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今天来的时候路过药店,门口有人在派发,我就随手拿了一个,看一看是这个东西,再想一想又回头拿了一个。不是有预谋的,也没准备想什么。也许,可能,估计,没准,在将来的某一天,会用得上。谁知道就真的用上了。”

难得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景天心里很得意,把被子掀开一点点,伸出一只裸臂来扭他的脸。马骁任她又拧又扭,痞赖着说:“这里还有一个,用掉它如何?”

景天为他这个看一看再想一想回头再要一个的行为笑得要死,使劲拧他胳膊上的肉。她拧一下,他叫一声哎哟,她再拧一下,他再叫一声哎哟。那一个下午,他们真的用掉了那个后备的。她那时有责怪过他吗?没有。一个巴掌拍不响,发生的事,她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

而最近那一次,是马骁有初中同学在杭州中国美院读书,那同学邀请马骁去他们学校玩,马骁叫上他最好的朋友他们班的班长俞谦一起去,俞谦出去打个转就叫上了女友邹娟,邹娟回到宿舍去问景天,说去杭州我们火车上要不要带上点什么吃的玩的。景天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啊,马上冲到马骁宿舍的楼下,叫他下来问话。说为什么去杭州玩你叫别人不叫她?马骁也被搞晕了,说:“我没打算带你去呀。我们一帮男生玩,带上你多不方便,再说晚上我们是到男生宿舍去住,你睡哪里?”

景天听他居然就没想过要带上她,顿时就气了,质问说:“俞谦说了要和邹娟一起去的,那她睡哪里?”

“我不知道他要带上邹娟啊。既然这样,你也一起去吧。”马骁无所谓地说:“你和邹娟住女生宿舍去。我跟相明安打声招呼,让他给安排一下。”

“哼,我才不要住她们女生的宿舍,我出去玩还要住宿舍?我这一辈子都在住宿舍,我住厌了。”景天对他的主意一点不感兴趣。“谁知道她们多久没洗床单蚊帐被套了?难道我要自己带一套去?”

马骁看了她半天,忽然贼忒兮兮的一笑说:“好,你不住宿舍,你住青年旅社去。我去给你订。”

景天看着他一脸的坏笑,没拒绝,算是默认了。

果然那几天她和邹娟住的青年旅社,白天跟着美院的那个男生叫相明安的去看他们画人体画风景画静物,上美术馆看画展。相明安学的不是美院引以为傲的油画专业和大师名师扎堆的中国画专业,而是读的艺术和美术鉴赏专业,说他将来就是他那些只会画画的同学们的作品代理,他们画,他卖。他们埋头画画,他轻松赚钱。

相明安很有钱,在别的同学打工还是男生去麦当劳女生卖雅芳的时候,他已经把学生们画的画一捆一捆地称给画廊,赚大钱去了。为了显示他的成功,马骁他们四个人在杭州吃饭游玩的费用都是他出的。而马骁也不跟他客气。

他在美院里美女见得多了,美女中潇洒不羁的,特立独行的,要多少有多少,裸女也毫不稀奇,却在见了景天后大献殷勤。说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光洁的脸上没有一点人工的痕迹,穿的也是最简单的绒布格子衬衫加牛仔裤,脚下不是球鞋,而是一双短帮牛仔靴。他对她这身打扮大加赞美,说这才是懂得穿的人。

这时正是黑西装配水磨蓝牛仔裤配名牌球鞋最流行的时候,景天的衣服搭配初看像是随大流,细节处却见心思,尤其是那一双短帮牛仔靴,是点睛之笔。他说:“景天儿,你才是真懂穿的人。那些女生,都是装模作样。我看女人看得多了,谁是真的不羁,谁是装纯情装潇洒装冷艳,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在别的男生还是把女同学叫女同学女生的时候,相明安已经管她们叫女人了。

景天头一次遇上这种男生,花言巧语口舌如簧舌灿莲花的,夸起人来直把人吹得飘飘然,照顾起女生来无微不止,把她当公主一般,比起马骁的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相明安更能赢得女生的好感。景天被他奉承得飘飘若仙,话也多了笑声也高了也不怎么理马骁了。俞谦看不下去,和相明安一直没热络起来。马骁和他是老同学,说话嘻嘻哈哈乱开彼此玩笑,像是一点不介意他对景天的殷勤。

邹娟是女生,心思细腻,又和景天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背着男友和马骁警告景天说:“喂你小心点,不要和美院那男生那样亲密,眉来眼去的,你把马骁的脸放在哪里?”

景天心虚,却嘴硬,说:“那是马骁的朋友,他的朋友对我们这么热情,我对他客气点,有什么不对?”

邹娟嗤一声说:“你那是客气吗?你那是发姣。他那是热情吗?他那是雄性动物在散发他的气味体腺!”

“你说得太难听了,哪里像你说的那样?”景天说。

“你别跟我装,你看看这两天,你和马骁说过多少话,和美院的又说过多少话?连我和俞谦都看不下去了,你看我们理美院的不?也就马骁是个呆子,看不出他的好朋友是在撬他的地脚。”邹娟说话毫不客气,一点不给她留面子。

马骁也不知是真的笨得没察觉还是隐忍不发,总之对这个情况视而不见。景天却有些不自在了,她想你这么不紧张我,带了我来又不看牢我,你什么意思啊?她也没想到是她有什么地方做得过分,只是怪马骁不肯像邹娟一样的来质问她。这样一来她就越发的和相明安走得近了,去哪里都一起。

在学校看够了各种风格的画和各种风格的男生女生,相明安说要去陶瓷博物馆,问他们去不去。邹娟说不去了,她想去灵隐寺,来了这几天还没去过呢。相明安说灵隐寺那是外地游客和烧香老太婆去的地方,庸俗得很。俞谦冷冷地说我们不是学美术的,没那么高雅,我们是学经济的,本来就是庸俗的人,我们去拜弥勒佛,你们去看南宋官窑。说完就拉了邹娟走了,把马骁和景天留在当地,马骁只好陪了老同学和女友去玉皇山。

景天对这个馆那个馆已经没了兴趣,本来心里有些不高兴,看了马骁无所谓的态度,更是生气。她一生气,不是转身就走,而是和相明安说说笑笑。两个人在出租车上一个前座一个后座的胡扯聊天,言来语去火花四溅,自己都想不出会说得出那么有见识有深度的话来。

他们说得高兴,完全不理马骁,也没有要把他也加入到聊天里来的意思。车子开到八卦田那里,离陶瓷博物馆不过一两百米的距离,相明安让司机停车,说:“这里也可以看一看,是南宋时的官田,宋高宗亲自扶梨耕田的。”说着自己先下去了。

景天也下了车,正等马骁,谁知马骁把车门一关,让司机掉头,那车居然就真的调个头往来路上开走了。景天看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才知道马骁不生气不生气,一生起气来这么吓人,居然一句话不说,拍马便走。当下气得直掉眼泪,也不理相明安的惊讶和絮叨,看见有一辆公交车正好停在马路对面的站牌底下,马上跑过马路跳上车去回城去了,扔下相明安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发呆。

回到青年旅社,景天愤愤不平地收拾旅行包准备一个人先回,这时房门一开,却是马骁进来了。景天一看是他,抓起手里的包就朝他扔去,衣服散了一床。骂道:“你倒是走呀,你走呀,你这个王八蛋,你又来干什么?你有本事一个人回去,你看我会不会烂死在八卦田里!”

马骁也怒冲冲地说:“我再不走,我就真成王八蛋了。”一手拔开那些衣服,把景天压在床上,恶狠狠地说:“你就看我是个瞎子聋子和傻子是不是?你当着我的面和相明安这王八蛋打情骂俏,你当我死人啊。”

“王八蛋也是你要做的,王八蛋也是你的朋友,是你把我带来见这个王八蛋的,我就掉在王八蛋堆里,你们全是王八蛋,一堆王八蛋。我打你这个王八蛋。”景天说着伸手就打。

马骁气得用两只手抓住她的一双手,不让她打,那张三天没刮过胡子的毛乎乎青渗渗的腮帮子被她挠得出了白印。他把脸埋在她胸前,躲开她的魔爪,一张口,两排白牙咬在她肩颈间,不怀好意地说:“我就给你看看什么是王八蛋。”

到这个地步,景天也没说求饶,而是抬起上半身,用肩头去顶开他的头,气哼哼地说:“谁不吭声谁就是,你一路上一句话不说,我再不说话,礼貌到哪里去了?”她的两只手被马骁反扭在背后抓住了,只能用肩头去撞他,这么挺胸昂扬的,一大片半裸的胸脯展现在了马骁的眼前。

马骁盯着她的胸脯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说:“这下你知道住青年旅社的好处了吧?想吵架想打架都没人来管,要是住人家女生宿舍试试?”一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枚小雨衣来,在她眼前亮一亮,用牙齿撕开了包装。

景天气也忘了,恼也忘了,扑嗤一声笑了,“说你当初订这青年旅社的时候就想了吧?你想了吧?你承不承认你是想了?”

“我想我想我想死了,你就气我吧,”马骁一边说一边动起手来,“你越是气我我就越是想。”

因为生气吵架再加扭打,肾上腺素急剧增加,飞快地充溢了全身。两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投入进去,动作猛而快,以致到后来小雨衣滑脱了。马骁换了一个,接着气她。

4 长夜

也许就是那枚滑脱的小雨衣闯的祸,让她后来要为当初的负气任性付出代价。思想还停留在冲动冒进不计后果的少年阶段,年轻的身体却像丰润肥沃的土壤,有种子就要萌芽。身体的成熟和思想的幼稚完全不成比例,如果一定要让人沉淀稳重下来,却要以这样的方式,那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些。

景天这些时候有些轻微的抑郁症,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在她这个年龄,抑郁症之类的名词都不曾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面过,她也想不到她会得抑郁症,她只是觉得她不开心。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产生的疲惫感,让她安静沉敛,落落寡欢,不再有飞扬的笑容和放肆的行为。这一切在新同事面前,就成了他们眼里的景天,性格可爱脾气好,卖相更是一流。那个任性火爆别扭的热血冲动好挑衅的女孩儿隐藏在抑郁症之下,陌生得连景天自己都不认识了。

在黑龙江呆了半个月,拍了几百个小时的原始素材,景天和小组的人回到上海,带了拍摄出来的胶片去上影厂冲印。冲印部门的主任周示楝是她妈妈的老上级,快要临界退休年龄了,生得又瘦又高,风度很是潇洒,常年穿一件洗得泛了毛边的银灰色的哔叽中山装,这个年代已经没有人穿中山装了,但他穿了却一点不显得落位,反倒有一股遗世独立的味道,微微有些佝偻了瘦长的背,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张藤圈椅里,看报纸写报告,指间老有蓝黑墨水的印子。

景天把胶片交给他手下的办事人员,跑去他的办公桌前发嗲,看见桌上有巧克力,剥了一粒来吃,问:“周伯伯,谁的喜糖啊。”

周示楝见了她就笑眯眯地,说:“美影厂的小刘的,”又问:“小景儿,去那边那么远习惯不?我看看,像是黑了好多啊。”

“我本来也不白。”景天鼓了鼓腮帮子给他看。

周示楝说:“小景儿,有男朋友了没有?没有的话,周伯伯我给你介绍一个。你已经毕业了,走上工作岗位了,可以考虑人生大事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等于是我女儿,我和你妈妈你爸爸是三十年的老朋友,一定会帮你把好关,找一个各方面都靠得住的男同志。”

景天听得哈哈大笑,说:“周伯伯,你当是在做大报告啊,什么工作岗位啦什么人生大事啦,听上去怎么像是八十年代的老电影?这个问题啊,我一点都没考虑过呢。不过周伯伯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你见的人多嘛。还有啊,周伯伯说好的,我妈肯定不会反对。”

周示楝说:“小景儿说话就是让人听了舒服,你要是我女儿多好。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有个参考值放在这里,我才好拿了标尺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