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二人越凑越近,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

第97章:偶遇

林谨容问陶凤棠:“大表哥,我们今日会去榷场么?”

陶凤棠笑道:“就是在街上逛逛,榷场里头的人太多太杂,不适合你们去。”

林谨容不解:“为什么?”

陶凤翔朝她做了个很凶恶的表情,吓唬道:“大荣蛮子野蛮呗,里头还有充军流配的恶人,脸上刺了青,看见你这样的姑娘眼睛都不会眨的,会追着走两条街,还会去掀你的面幕,你不怕?”

林谨容并不信:“既然这么糟糕,表姐怎会知道?”

“……”陶凤翔一时语塞,随即理直气壮地道:“我那是穿了男子衣服和我爹爹、还有大哥一起去的,身旁围着十多个小厮管事呢,自然不怕。”

林谨容艳羡道:“真好。我早前还想着一定要去榷场长长见识,现在看来这辈子怕是都没这个机会了。晓得我以后可还有机会来清州?”边说边瞟着陶凤棠,一脸的可怜相。

陶凤棠心软,低声道:“你别听你三表姐瞎说,她故意吓唬你的。榷场里的女子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只这次不能去,我要照管你们,还要管吴襄,顾不过来。改日吧。”

改日,谁知道陶氏会在这里留几天?后面还要替林亦之相看婚事呢,现在抓住机会才是最现实的。林谨容扯了陶凤翔的手低声央求:“三表姐……”

陶凤翔本就想去榷场,却怕被斥责,只推道:“不要问我,我说话不起用的。反正我不会乱说话就是了。”

林谨容的神情越发可怜:“大表哥,去年你去我家,你让曾答应过日后欠我一个要求,你还记得不?”那时陶凤棠偷偷给林谨音带了礼物,托她和林谨音说,她便趁机提了个小要求,现在正是用的时候。

陶凤翔立刻好奇地道:“什么事,什么事?快说给我听。”

陶凤棠的脸一红,轻轻拍了妹妹一下,道:“先出门,到时候又再说。”言罢率先往前去。

陶凤翔便笑:“哥哥这是答应了。你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说了有好处的哦。”

林谨容轻轻摇头:“没有什么事。”那些事情只能她和林谨音、陶凤棠知晓,才不说给旁人听呢。

“切小气”陶凤翔也不生气,轻轻掐了掐她的脸:“你绣的那个帕子好看,再做两块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

“休要说两块,就是五块也行,等我回去做了就使人给你们带来。”林谨容握紧表姐的手,笑嘻嘻地出了二门。

男孩子们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她二人终于出来了,陶凤举便装出一副老成样叹道:“女孩子就是麻烦,出个门也要拖沓这么久。”一转眼看到了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的龚妈妈和吴氏身边的宋妈妈,便收了声,转而小声道:“还引来两个麻烦虫。”

陶凤棠骂道:“再瞎说你就留下来,不缺你一人。”

他这个长兄极有威信,陶凤举并不敢回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气。

林慎之睁大眼睛看着陶凤举,极其担忧而委屈地小声道:“二表哥,你也嫌我们烦么?”

陶凤举的脸顿时红透了,矢口否认:“哪有?不然我也不会拉我的小马给你骑,不会答应带你去钓鱼。我是说,妈妈们最爱管闲事会打扰我们,影响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林慎之就开心起来:“二表哥,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陶凤举的脸越发的红。

“走吧再不走就迟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襄听到林慎之说了那话,联想到林谨容昨夜就让人还了他的书,那书分明就没看,也没说还要借什么书,心里突然间就有些不是滋味,一马当先朝外头而去。

林世全想了想,也打马跟上,很快追上他,二人交谈了几句,吴襄才算是放慢了速度。

清州与大荣相近,有官办、民办两个榷场。官办的榷场就设在城里,本朝官府用缯帛罗绮来换大荣的骆驼、马、牛、羊、玉、毡毯、甘草等物,又以香药、瓷漆器物、姜桂等物去换大荣的蜜蜡、毛褐、苁蓉、麝脐、羱羚、柴胡、红花、翎毛、硇砂等物。

这些物资都是官府一手把持并不许民间交易的,可是官营的这些东西哪里又够世人花用?利字当头,就有无数的人铤而走险,私底下设了个榷场偷偷交易,不但交易民市之物,也大肆交易官营之物,私贩不绝。这就是民办榷场的由来。只可惜民办榷场上不得台面,是一个隐形的存在,没有熟人介绍,休想做什么生意。

“其实也就是隐藏在官办榷场里的,你看着这些人,表面上好似一本正经,遵纪守法的,其实呀,私底下做这些事就少不得他们一份”陶凤翔紧紧挽着林谨容的手臂,指点两旁自己最熟悉,最感兴趣的店铺给她看,“这家的玉不错,这家有琉璃器,这家私底下偷卖珊瑚和琥珀的,啊对了,这家的香料也不错”

林谨容吃力地默默记下从陶家兄妹那里听来的信息,珠贝、玳瑁、犀象、镔铁、鼊皮、珊瑚、琥珀、玛瑙、乳香、木香、石脂、硫磺、沉香等等东西都是官营,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有些陌生,有些熟悉,一口气说了看了这么多,要全都记下来,实是有些吃力。

林世全看在眼里,趁着陶凤翔低头看一串蜜蜡手串,觑空靠过来,小声道:“四妹妹,记不住就别记了,我记了一些,回去后再求他们写一个给我,总能记下的。”说完果然又去缠着陶凤棠问东问西,好奇地让商家拿这个来看,拿那个来看,脸皮厚到极点,半点不怕人家嫌他烦。

果然是多个人多一分力量,林世全的确比自己更方便打听这些事情,人家也不会敷衍他。林谨容松了一口气,开始回忆当年官府都放开了些什么物事,想来想去,只记得木香、石脂、硫磺、沉香、丁香、胡椒等物是放开了的。听说还有卖粮食的,也不知在哪里?

正在沉思间,陶凤翔拉了她一把,让她看店家摆出的一整盒琉璃簪子:“你看这个,价格可比别处便宜许多的,你不买点回去送人?”

出来一趟,自然要准备些手礼的,林谨容低头挑选簪子,陶凤翔却又看中了一套琉璃彩绘杯盏,嚷嚷着叫店家拿下来看。

吴襄闲逛了一圈,走过来在林谨容身边站定了,道:“四妹妹,你帮我挑几枝,我拿去送我娘和婶娘,还有大嫂和堂妹们。”

林谨容微微一笑,也就大方地按着自己的喜好,挑了几枝出来:“吴二哥看看这个可以么?”

吴襄看也不看就命人包起来:“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就没看见过你穿戴得难看。”

林谨容笑而不语,继续挑选簪子。

见她并不答话,清清淡淡的,吴襄不由又犹豫又纠结。熟识的几个女孩子中,除了杨茉,他也就是和林谨容最谈得来,特别是吹埙似是知音,就是分茶也还有好些技艺想和她切磋讨教呢。他想和林谨容说他只是针对林三老爷,并不是针对他们其他人,各是各的,可这话到了口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犹豫许久,他顺手从盒子里挑出一枝湛蓝色的琉璃簪子递给林谨容看,笑道:“这个宝石蓝最适合姑母戴了。”又挑了一枝绿得如同翡翠一般的:“这个和你身上的衣服相配。”

林谨容今日穿的是件玉色的锦襦配翠绿的长裙,色彩是统一的,但她年纪尚幼,根本用不上这个,也不给吴襄留面子,干脆地摇头:“这个不适合我,太老气了,可以送我祖母。”

龚妈妈在一旁瞧着,微微一笑,继续和宋妈妈两个闲磕牙。

果然是被得罪狠了,吴襄不由一阵尴尬,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

却听旁边有人微微含了讥讽地笑道:“咦,吴二少什么时候改行卖钗了?”

林谨容听到这个声音,全身都绷紧了,猛地回头,果然看见陆缄领了长寿一道,淡笑着站在铺子门口,眼神略带了讽刺,来来回回地在她和吴襄二人身上逡巡。这人不是先在太明府,又被林玉珍派专人接回家的么?怎地跑到这里来了?简直就是阴魂不散。林谨容淡漠回头,并不多看他一眼。倒是龚妈妈和荔枝都惊讶地喊了一声:“表少爷,您怎会在这里?”

吴襄也是吃惊地张开嘴,指着陆缄失声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陆缄朝龚妈妈和荔枝淡笑着微一点头,一甩袍子,朝林谨容走过去,轻轻拨弄了她面前的琉璃簪子几下,鄙夷地收回手:“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值得你们在这里刨这许久。前头有比这个更好看的。”

林谨容看见他就来气,她真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脸皮这样厚的人,明明晓得人家讨厌他,他偏偏还凑上来。当下冷着脸,抓了那枝碧绿色的簪子和另外几枝朗声道:“店家,帮我把这个包起来,都要了。”

她虽带着面幕,陆缄却本能地感受到她的冷淡和排斥,也不再和她说话,回头同吴襄笑道:“我在外面看见染墨,就走进来,果然看到你在这里卖钗。”手一挥袍袖一拂,不露痕迹地将林谨容面前那盒琉璃簪子扫落下去。

第98章:战书

“哎呀”林谨容根本不防陆缄会这样不要脸,大惊失色的同时手忙脚乱地去扶,龚妈妈也忙凑过来帮忙,却是根本都来不及,眼看着一盒子琉璃簪子就要落地砸成齑粉,只见陆缄身子迅速一矮,手同时把袍角牵开,一下子就将那盒子琉璃簪子给尽数兜住了。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林谨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缄已然将那盒子琉璃簪子稳稳地放在了柜台上,认真将簪子摆放整齐了,挑出两枝被损坏的簪子摆放在一旁,先同店家赔礼,随即看着她,摆出一副长兄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这样毛手毛脚的。”

刚才他的小动作太隐蔽,只有林谨容看见,吴襄等人离得如此之近,也没看见,都只当是林谨容不小心,碰掉了盒子,闻言都露出赞同和庆幸的神情来。

吴襄道:“有惊无险。四妹妹你真得感谢你二表哥。”

“……”林谨容牙齿都磨碎了,她和他很熟吗?他就知道她还是这样毛手毛脚的?她凭什么要谢他啊?

“吓死我了”陶凤翔拍着胸脯走过来,心有余悸地道:“差点就要赔死”又好奇地看着陆缄道:“你是谁?手脚挺快的,谢你啦”琉璃簪子固然比不得翡翠玉石水晶珍贵,但这么一大盒子也要值不少钱,最紧要的是,就算店家不趁机敲诈也多少会影响心情。

陆缄看着林谨容,心情很好地微笑道:“不用谢,我是阿容的表哥,帮她是应该的。”

阿容?林谨容的脸越发难看,由来一阵抓狂,谁让他这么叫她?帮她是应该的?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的人?被人栽赃陷害还要被人说教以及道谢,还申诉不得,还有比这个更憋屈的么?

见林谨容迟迟不答话,也不动弹,陶凤翔有些诧异,便笑道:“阿容被吓傻了,还没回神呢。”调皮的将手在林谨容眼前晃了晃:“阿容,回魂了”又侧脸看着陆缄:“你就是那个第二名吧?你和我表哥都挺厉害的。这些日子我家请的先生一直就在说你们。”

陆缄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眸色更深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惭愧。”

林谨容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些,咬着牙道:“二表哥这是实至名归惭愧什么?就是你该得的”她重重地咬着那个“二”字,一副生怕陆缄听不明白的样子。她本已可以对他视若无睹,但既然他上赶着来讨气受,就怪不得她了陆缄果然听明白了,淡淡瞥了她一眼,微微抿紧了唇,并不言语。

“什么事?”陶凤棠等人闻声也迅速围了过来,见了陆缄,陶凤棠和林世全也是一番惊奇,忙互相见礼问好,寒暄过后,陶凤棠问道:“陆兄弟来这里可是要买什么?可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

林谨容一听这话,暗道不好,按着陶凤棠的性情,只怕接下来就是要邀请陆缄去他家里吃饭住宿了,陆缄又是个脸皮厚的,多半会打蛇随杆上。便抢在陆缄开口之前笑道:“大表哥,他就是心情不好闲逛来着,哪里要买什么?咱们继续逛咱们的,我有事要请你帮忙来着。走吧,走吧,别打扰他散心了。”

陆缄垂下眼不语,长寿狠狠瞪了林谨容一眼,有些人是越长越可恶了。

太过无礼了,陶凤棠虽不知陆缄和林谨容之间有什么矛盾,却也觉着这样是不妥当的,特别是陆缄这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实是难得,便尴尬而严厉地扫了林谨容一眼,朝陆缄拱了拱手,笑道:“陆兄弟难得来此,我是地主,这一片都极熟的,若是陆兄弟不嫌弃,不妨与我们结伴而行,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这……”陆缄为难地看了林谨容一眼,林谨容把脸侧开,装作没看见。

林世全也牵着林慎之凑上前来,与陆缄行礼问好,又悄悄和林慎之说了两句话,林慎之便点了点头,上前牵住陆缄的手,笑道:“二表哥,你和我们一起吧。”

陆缄微微一笑,轻轻捏捏林慎之的脸,赞道:“小七弟真有礼貌。”言下之意就是林谨容没礼貌。

所有的人都认为,得罪陆缄是不对的,针对陆缄也是不对,交结陆缄才是正确的。林谨容立了片刻,淡然一笑。一个屁,你早前觉着它很臭,臭不可闻,但闻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那么臭了。当他不存在就行,何必因他而影响自己的形象?得不偿失。

拿了买下的琉璃簪子,众人依次出了店子,吴襄拉着陆缄落在后头,小声道:“你怎会跑到这里来的?你家里知道么?”

陆缄淡淡地道:“不知。所以你回去以后不要乱说。”

吴襄默了默:“你从太明府直接过来的?就没回过平洲?”

陆缄不答,相当于默认了。

吴襄便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呀,就这么小气?输给我又不是输给旁人,也值得你气这么久?”

“我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觉得自己前些年一直被关在家中,眼界太窄,想趁这个机会四处走走看看。”陆缄抬眼认真看着他道:“我会尽力赢你的,你等着瞧。”

吴襄猜他大概是为了家里的烦心事,故意避开散心的,想到陆家家待客时主要人物缺席,回去后他更有得受,心里颇有几分同情。又听陆缄向自己下战书,便骄傲地道:“我也会尽力一直赢你的,你等着瞧”看了看前头林谨容的背影,小声道:“顺便通知你一件事,我吹埙赢了林四赢得她心服口服”

陆缄微微有些讶异,随即道:“那丫头睚眦必报,心胸狭窄,还不服好,输了也正常”

“气性是有点大。”吴襄想到自己无意中连带得罪了林谨容的事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你究竟是怎么得罪的她?仿佛每次见了你对你都没好脸色。是不是你在她家庄子里时,又得罪了她?”

“没有。”陆缄不想和吴襄说这个,而是抓住了重点:“你从前不是说她最是温厚柔顺不过么?怎地也说她气性大?”

吴襄也不想和陆缄说自己看不起林三老爷,故意得罪林三老爷,从而连带着得罪了林家人的事情。纵然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觉得林三老爷那样的人就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却也知道,那样做其实是不妥当的。这样的不得当的事情,又怎能让陆缄知道?便哈哈一笑:“谁知道呢?人大了是会变的,反正我现在发现她是有气性就是了。”

陆缄自然能看出他的敷衍,便垂了眼帘微微一笑,不再多问,而是跟上陶凤棠等人的脚步,好奇地问东问西。

这边陶凤翔奇怪地拉着林谨容咬耳朵:“你很讨厌你家这个表哥么?他怎么得罪你了?我看着他是个不错的人啊。”

林谨容矢口否认:“他怎会得罪我?我是招惹不起,想躲远一点。”然后小声地把陶氏收留陆缄在庄子里养病,悉心照料,林玉珍却派了人去怪罪陶氏的事情,又说了林玉珍强横霸道的几件事,总结道:“你说,这种人家我们敢招惹么?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陶凤翔却露出一丝同情来,偷偷看了陆缄一眼,小声道:“你这个表哥好可怜啊父母不要他倒也罢了,还摊上这么个养母,本来有十分的好也给磨得只剩一分,你那个姑母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东西。阿容,不是他的错啊,你不该这样对他,我看着他十分想和你们交好的。”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林谨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淡淡地道:“他是要定亲的人了,男女授受不亲,你离他远一点儿。”

“啊?”陶凤翔八卦地轻叫了一声:“谁家的女子啊?看看他长得这么漂亮,要是找个不好看的,怕是头都不敢在他面前抬吧?”不等林谨容回答,又笑道:“你们两家是必要联姻的,必是你的哪个堂妹,我说得对不对?林五?林六?林七?”

事关林家女孩子的闺誉,一日没定下就不能乱说,林谨容便道:“暂时还不能说。”

“啧,可惜了,你那几个堂妹一个比一个更可恶,又难看,林五是个马脸,林六和林七是胖子。”陶凤翔又回头去偷看陆缄,正好碰上陆缄的眼睛看过来,两下里一对上,陆缄微笑着朝她一点头,陶凤翔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一颗心差点停止跳动,随即红了脸,迅速转身,半天不敢张口说话。

林谨容不知她的小动作,淡淡一笑:“可不兴这么说人的,她们长得挺周正的。”配陆缄绰绰有余,人品呢,正好是一对。

却听陶凤棠笑道:“这家的香料不错,可以带些回去送人,进去瞧瞧?”

林谨容的心思迅速从闲事上收回,转入正题,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牢牢跟在陶凤棠身后,四处打量铺子里的物事。

第99章:礼物

此处的香料铺子并不似平洲城那般,用了各式精致的木盒或是锡盒装好香料摆放在架子上,排列整齐,一目了然,而是随意弄了几个粗糙的架子,把各种尚是原始状态的香料和极少的几件雕件任意摆在上面,显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思。

店家却是异族打扮,身材高大健壮,眉眼粗犷许多,眼珠子的眼色也浅淡得多,留着往上翘的八字胡,着毡袍,脚上踏着翘头翻毛皮靴,腰间挂着约有一尺长的弯刀。看见众人进去,忙起身行了个礼,熟稔地同陶凤棠打招呼问好,请众人随意观看,说的是汉话,还很流畅。

林谨容一路进来也见到不少大荣人,却不曾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少不得凝神细看,再看这店子里的东西,由来就觉得多了几分神秘。她平日里虽然也用香,用的却是成香,对具体香料的种类品质并不是很懂,又因着目的只是赚钱的缘故,更是只关注木香、沉香、丁香。于是又问价格,又问品质,问得极细,那店家给她问笑了:“这位小娘子是要买什么?把您的要求仔细说来,小的必能让您满意。”

林谨容说不出来,她只想要的是私底下买些便宜的来存着,不交税的,私底下的方式。因此她只是对着店家笑笑:“我想买些去送人。”

那店家热情地道:“看小娘子的扮相,也是富贵人家,寻常的东西怎么能拿得出手?必然要买些上品的。来,来,看看这边,沉香、檀香、鸡舌香、郁金香、龙脑香、麝脐……不是小的吹牛,这里当属我这个铺子的东西最好最全价格最便宜。”

上品的香料价格可贵,林谨容晓得自家的荷包有多瘪,底气不足,很有些心虚,勉强维持淡定神色,握着一个大雁造型的奇楠香小挂件笑道:“要多少有多少么?”

店家一怔,随即摇头:“不成的,看在陶大少的面子上,您随便要一些还可以,若上了一定的数目必须得找官牙人做中。”

通过官牙,那上的税钱必然很多,价格还能低下来么?肯定不划算。林谨容便喊了一声:“大表哥。”

陶凤棠正和林世全、吴襄、陆缄等人详细介绍几种香料的区别,讲得正入迷,并不曾听见林谨容喊他。倒是陆缄听见了,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忙过来笑问道:“什么事?”

林谨容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我想买点便宜些的香料……店家却说要找官牙人做中。”陶家既然经常在私底下买办私货牟利,必然对这一套很熟,且这店子又是陶凤棠领着她们进来的,必是和陶家相熟的,通过他来问价,总能成吧?

出乎意料的,陶凤棠很有些为难,极其小声地道:“你想要什么回去再和我说,等过了这几日,我再另外帮你买。”

林谨容听他这个意思,这生意竟似不是在这里做的,当下就有些奇怪,低声道:“为什么啊?能够今日做了就顺便做了呗。”

陶凤棠见她好似是非买不可的样子,想到她找自己换金银时的固执样,只得小声解释道:“这中间有情由,这里不方便,出去再细说。”

林谨容不是不识趣的人,也就打住了不再追问,重新拿了那个奇楠香的挂坠仔细观看,有心想买了,又想着这奇楠香偏贵,得留着钱来做正事。却见陆缄走到一旁指着货架顶部一尊约有一尺高的佛像:“店家,拿那个给我看看。”

店家欢喜至极:“少爷可识货,这可是沉香的,名家雕的,是我们铺子里的镇店之宝。”

陆缄又指了另外一件约有一尺半长的如意:“那个如意也给我。”

店家又笑:“少爷果然有眼光,这个更是镇店之宝。”

陶凤翔便讥笑道:“看中啥都是镇店之宝。这是我家的亲戚,可不兴骗人的。”

店家赌咒发誓地抱屈:“真的是,小娘子没见小人把它们高高放在上面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走运被贵人看中。小人的品行,陶大少还不知道么?要不然也不会领诸位进店来不是?”

陆缄微微一笑,垂眸认真打量手里的东西。那佛像雕得果然精致,不似一般匠人之作,如意款式古朴典雅,线条流畅,尺寸也大,颜色黝黑,香味扑鼻,就连林谨容看了都觉得喜欢,更不要说旁人。

吴襄和陶凤棠都凑过来瞧了,俱笑道:“这两件东西不错。”

陆缄便下定了决心:“店家,这东西价值几何?”

店家伸出一根手指,笑道:“俗话说的,一两沉香一两金,这沉香又不似其他东西,里面含的油脂重,对雕工要求极高。大件些,成色好的沉香雕件更是贵重难得。不会收您高价,但也得保本。看哪件说哪件。”

陆缄便问陶凤棠:“大表哥帮我看看,哪一件比较好?”

这样贵重的东西,陶凤棠也不好随便开口,便问道:“贤弟是买了送人还是自用?”

陆缄淡淡一笑:“我还不到用这些贵重东西的年龄,是买了送长辈的,是女老人。”

陶凤棠认真想了片刻,道:“佛像很好,但讲究的人家一般来说佛像都是要专程去寺庙里请的,不然显得心不诚不慎重。我看如意不错,万事如意,雕工也精细流畅,造型古朴典雅,尺寸也好。”

陆缄便道:“那就是这如意了。”

店家微微一笑,伸出二根手指:“二十两黄金,少一文都不说。你看看这柄如意,造型圆润,可不是那起依着料子的走势来做的,而是从一块大料上截下来的,您是陶大少的亲戚,这个价只卖您,旁人得不到。”

二十两黄金,林谨容一阵心酸,这几乎是她所有家当的一半,在这里,就只够一个不起什么用的如意。

陆缄眼睛都不眨,沉声道:“价格也算公道。”

店家闻言一喜,笑同陶凤棠道:“您的亲戚和您一样的大方直爽。”话音未落,却见陆缄不停歇地指了几件小东西:“把这些都算作添头可好?”

林谨容见他的手指竟也指向自己握着的那个大雁挂饰,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那如意,她猜他大概是买了送给陆老太太的,毕竟从时间上来算,这个人定然没有去参加林玉珍专为他设的庆祝宴,他回去后肯定会遭受林玉珍的雷霆之怒,要镇住林玉珍,就只有依靠陆老太太和陆老太爷二人,他怎能不尽心巴结呢?而这些零碎东西么,无非就是故意和她抢,要让她憋气难受罢了,就似先前那盒琉璃簪子,他无非也就是想故意气她。好吧,眼不见心不烦,他赢了于是林谨容随手将那挂件往柜台上一放,径自走到外头去等候众人。

荔枝和龚妈妈对视了一眼,赶紧跟上,龚妈妈低声道:“姑娘不挑两样小东西么?太太给了老奴些钱的,您和七少爷若是喜欢什么,都可以买。”

林谨容淡淡地道:“没有看得上的。”

荔枝小声道:“您刚才拿的那个大雁挂饰就极不错,若是奴婢给您配个结子,一准儿雅致得紧。您若是要,就该和表少爷说,他必然不会和您争的……”

林谨容生生咽下一口气,假作云淡风轻状:“我瞧不上”

荔枝和龚妈妈也就不敢再说。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出来,陶凤翔手里举着那个大雁挂坠直朝林谨容而来,一手塞给她:“你的。”

“嗯?”林谨容讶异不已,陶凤翔指着自家的腰间道:“看看,你这表哥挺不错的,一人送了我们件小东西,小七弟的是只鹰,我的是只燕子,好看不?”又小声道:“你猜怎么着,那如意竟是送给我娘的生辰礼物。真是周到。你别生他气了,我看这个大雁是故意买给你赔罪的,奇楠香的,人家不肯做添头,又加了些钱。”

林谨容一时五味杂陈,那不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试想,他随意就讨得了其他人的欢心,做得面面俱到,她若是再公然表示对他的反感和厌憎,在众人眼里简直就不是东西了。当下扯着唇角淡淡一笑,随手将那大雁扔给荔枝,也不管荔枝接住没有接住,径自往前去寻陶凤棠说话。

吴襄一直看着,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幸灾乐祸地撞了撞陆缄的肩头:“你可真惨。看来是讨好不来了。要不,我替你做做说客?我的面子,她还是要给几分的。”

“不要你多事。”陆缄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算是看出来了,林谨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小误会才会这样仇视他。否则都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何至于如此?可从头想到尾,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林谨容,让她处处针对他,处处和他过不去,甚至于设计自己落水,差点要了自己的命,那得多深的仇恨?

他本能地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便快行几步靠近了陶凤棠和林谨容,想寻机会找林谨容问个清楚。

第100章:想要

陶凤棠问林谨容:“你想买什么样的香料?想要多少?买来做什么的?”

二人早前打过置换金银的交道,又有陶舜钦帮着林谨容买盐碱地在后头,且,陶舜钦回到清州果然也买了许多盐碱地来放着,有平洲的例子在前头比着,清州的盐碱地也涨了价,只是没有平洲那么夸张而已。经过这两件事,陶凤棠也算是对这个小表妹颇有几分了解,他深知,若是为了筹备嫁娶,早前陶氏已经请托陶舜钦买办了不少,尽够用了的,此番林谨容要买办香料,必有其他原因,也不知她又要出什么花样,由不得他不好奇。

林谨容并不打算隐瞒陶家人,还打算通过陶凤棠去说动陶舜钦,便小声笑道:“我听人说,沉香、木香、丁香这几样东西外地很缺,好些人拿着钱买不到东西,就想买一点来放着,兴许有朝一日会涨价的。”其余例如硫磺、石脂、胡椒等物,暂时不曾见着,她也就不提了,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陶凤棠不由皱起眉头来:“你又是听谁说的?可靠不可靠?”

林谨容不慌不忙地道:“是听我堂姐家的表哥周迈说的啊。他从松州来,知道好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还说了另外一件大事,大表哥要不要听?”她仔细琢磨了许久,算是想通了,朝廷之所以会放开这些东西的买卖,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各地的药材缺少,光靠官市无法满足。那么距离她所知的年限,此时正是缺少药材表现得最突出的时候,平洲清州靠近榷场,尚且不明显,似松州那样的地方,必然比这些地方表现得稀缺,这样说来也不错,经得起推敲。

陶凤棠见她说了人名,还说得有模有样的,果然重视起来:“他还说了什么?”

林谨容便将北方大旱的事情说给他听,然后极有启发性地说了一句:“大表哥,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陶凤棠已经听出了些意味,含笑鼓励道:“你说,我听着。”

林谨容笑道:“这北方大旱,粮食会不会涨价啊?我听我族兄说,那一年他们家乡遭了水灾,连带着周边几个府县的粮价都涨得吓人,是不是?三哥?”

林世全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林谨容和陶凤棠交谈,已经听出了些名堂来,见她向自己求证,自是极快地回答:“是。周边几个府县的大地主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周边么很正常。可是这北方离我们远着呢,我们这里的粮价若是要涨,那还得看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旱法儿。”陶凤棠陷入了沉思中。他有着天生的商人的敏锐,立即就想到该在来往的客商之间打听打听,证实林谨容带来的这两个消息是否属实。

倘若是真的,就该找机会弄一批药材,并视情况存下一批粮食。弄药材倒是不难,难的是找到可靠的下家。这下家必须是有胆有识,人头脸面极熟,能把这私货平安踏实带到其他州府去才行。谁合适呢?转瞬之间,他已经想了几个人选。而粮食的问题却没那么令人担忧,官府只是禁止和邻国有大宗的粮食交易,民间并不禁止,承担的风险并不大,总之不会赔本就是。

两件事都应该好好打听一番,再回去和陶舜钦好好商量计较一番才是。陶凤棠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看向林谨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只是他慎重,还未落实清楚的事情,他不会随意表态。

可林谨容已经看出陶凤棠被自己打动了,只要他肯用心去打听,就会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已过仲秋,北边大旱的事情应该已经渐渐传到了这边,最起码粮食必会存起来的,但香药,她真是说不准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或多或少能存下一点,待到两年后官府全面放开买卖流通之时赚上一笔。但不管怎样,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林谨容也就开心起来,继续鼓动陶凤棠:“大表哥,这榷场上的过往客商最多,要不,你趁便就问问?”

陶凤棠正有这想法,便笑道:“稍后咱们往那边去逛逛。”

却说陆缄在后头把他们几人的对话都听了个仔细明白,心里猛地一省,来回打了几个突,突然就不想再问林谨容关于她为什么这么痛恨他,为什么这么厌憎他的事情了,而是迫切地想知道,他们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陆老太爷善于经营,私底下走货的事情也做过,他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却因自小离家,又被视作家族中兴的重要子弟,从来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读书学习,对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很清楚,可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些事情好奇。而且,他此行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急需这些信息。

只听得林谨容又问:“大表哥,先前我问你买香料的事情,你说要出来再和我细说,还没说呢。”

陶凤棠已经不再把她当成小孩子看,便遥遥指了指榷场正中一座房舍:“看到没有,那里是官府设的榷务官署,专管这个榷场,里头养了许多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确实随时随地都在这里面闲逛。这里的东西,全都是官府管制起来的,官卖之物中,我们和大荣人交易,必须要官牙人从中估价定品质,周转交易,并不许双方私底下接触,事后还要抽税。所以你刚才那种想法,是不成的。”

说到这里,陶凤棠突然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声地道:“从这里出去约有一百里的地方,还有一个榷场,带了轻货去那边,直接和大荣人交易,价格只是这里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只是得小心,不要被官府的人抓到。你想要便宜的香药,就等我下次去的时候再帮你弄。”

林谨容恍然大悟。难怪得当初吴氏会和陶氏说,陶凤棠独自带了人去跑榷场,赚了不少钱,原来指的不是这个榷场。她一时为自己孤陋寡闻和想当然很有些脸热,却仍是不解:“可是三表姐说,有些铺子私底下也偷偷卖东西的。”

陶凤棠一时半会儿也和她解释不清楚,只得道:“她是随便听了半截就开跑,哪有那么简单?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弄,得过后约了人出去细细地谈。”

虽然只是窥到冰山一角,但林谨容却觉得,清州此行向她打开了一扇门,门里面,是一个全新的,与她从前所熟识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地,原来可以这么宽阔。

自陶凤棠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始,陆缄便自觉地退后了两步,不去偷听别人不想给自己知道的事情。结果一脚踩上个软绵绵的东西,还伴随着吴襄低低一声怪叫:“嘶。”

陆缄默然回头打量着吴襄,从吴襄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上来看,可以推测他刚才也在听林谨容和陶凤棠说话,而且没有后退避开的意思,所以才会被自己给踩着了。

吴襄做贼心虚,对上陆缄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由来就有些不舒服,当下便低声道:“不看路看我干嘛?”

陆缄没说话,而是让到了一旁,随意四处张望,目光落到了某处就被粘住了似的,收也收不回来——陶凤翔和陶凤举带着林慎之买糖葫芦吃,陶凤翔抹了林慎之一脸的糖浆,陶凤举替小表弟鸣不平,也要去抹陶凤翔的脸,陶凤翔一声厉喝:“小兔崽子,你敢把我的面幕弄掉了,你回家等着吃板子。”

“每次都是这招,你腻味不腻味?”陶凤举愤愤不平,林慎之开心地举着糖葫芦笑:“二表哥,别怪二表姐啦,她是疼我嘛。我今天好高兴,从来就没这么高兴过。”

陶凤翔便叹道:“你这老实孩子,真叫我舍不得欺负你。”拿出帕子替林慎之擦了脸,又按住陶凤举的肩膀,看似嫌弃,实则亲密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我又不是想干嘛,就是好奇嘛。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吴襄厚着脸皮轻轻碰了碰陆缄,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看,顺着一瞧,恰好看到陶凤翔给陶凤举擦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便问陆缄:“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