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寒之旅

那时我正在紧锣密鼓对付期末考试,当表姐成露打电话来问我,除了回家看妈妈外,是

否还有别的安排,是否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我迟疑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呢?

江京是铁路大站,江京站春运万头攒动的一幕幕,在网上传得很恐怖。大学四年来,我经历过的,其实比网上看照片更恐怖,即便在学校里可以订到坐票,在超载的列车里十几个钟头的颠簸,我每每想起,多少会心悸。而春节期间的动车票,根本订不到。

我在去年结识了一位叫邝景晖的老人,他晚年丧女,逐渐将我当成了他的女儿。他和助

手到学校来看我的时候,提出让手下人开车送我回家过年。这半年来,我曾经谢绝过他送我的数件礼物,但这次,他不准我再推辞。

同时,我从他们的神色大致猜出,他们还带来了不怎么好的消息。

关于秦淮的消息。

秦淮,是我在去年夏天一场变故中不幸认识的一个人。我也说不清,我们应该算是什么

关系。是恋人?我们没有花前月下情话绵绵;是普通朋友?那一个心贴心的拥抱,那一个胶着的吻,轻易抹不去,忘不了。

果然,邝景晖的助手阚九柯说:“秦淮的下落,我们倒是查到了,他带着妹妹秦沫在云

南一处山清水秀的小镇住了一个月左右,大概还是嫌医疗条件不够完善,又搬到广州,请了最好的精神科大夫给秦沫治疗。据我们观察,秦沫的情况有很大起色…”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一个“不过”,或者“但是”,会紧跟而来。

“不过,他丝毫没有回江京的计划。他还在缓慢地写着下一部小说,他最多的时间是陪

着妹妹,绝对没有和任何‘女性友人’交往过密。真要说到社交…广东省佛教界的一位高僧释永清,经常是他的座上客。”阚九柯说。邝景晖是传说中的“岭南第一人”,秦淮到了广州,基本上就是到了邝家的眼皮底下。

我淡淡说:“没有关系,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追求…”

邝景晖一直在盯着我的表情,他欠身说:“这就是你和细妹…亦慧的不同之处,你更

矜持,她的情感更热烈。”我从不会觉得邝景晖拿我和他遇害的女儿邝亦慧相提并论有什么不好。本来,邝亦慧就是我和邝景晖的纽带。我也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可能是因为我在少年时,深爱的父亲被害,所以感情上比较自闭。去年夏天的那个大案破解后,秦淮离开江京去“疗伤”,结果数月没有音信。我尊重他的决定,更在乎自己的尊严,所以也没有去联系他。反是邝景晖以父亲般的细心觉察出了这段微妙情绪,主动去为我探查秦淮的下落。

我心生感激,说:“真的,我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做什么选择,都会有一定的道理。”

邝景晖说:“这对你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秦淮当年几乎是和邝亦慧“私奔”到江京的,

所以邝景晖对秦淮的成见,也难在一朝一夕间释然。

阚九柯转换话题说:“那就这么定了,我们的司机开车带你回家,其实从江京到你们家,高速公路上开过去,不过是十个小时之内的车程。”

所以,当成露问及我的寒假返家计划,我心头一紧,莫非她和罗立凡的矛盾越发不可收拾了?软声说:“你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

成露说:“能不能晚几天回去?”听她欲言又止,我只好问:“你想和我多亲热亲热?”

成露迟疑了一下说:“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东北。”

这个倒是始料未及,我说:“三九寒冬,往东北跑?好像不太符合我们这些候鸟的自然规律哦?”

成露说:“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南方妹子了,那兰姑娘?要不要我给你翻翻你们那家的家谱呀?去东北不是让你受冻去,是让你去滑雪,住在暖气开足的度假村里,是去享受的。”

“滑雪?你想看我连滚带爬仰八叉狗啃泥的样子,我直接视频给你看好了,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儿跑到东北雪场去表演呢?”我敷衍着,无力地抵抗着,但心里,已经大致知道,成露想要促成此行的目的。

果然,成露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精,非要我挑明了说吗?”

“你真的试图破镜重圆?佩服你,真的,不是嘲笑。我还是希望有情人保持眷属的。但是,你们单独行动不更自然些吗?也更有浪漫氛围,说不定可以让他浪子回头——再说依我对罗立凡的了解,他还不算什么真正的花心大萝卜,大概只是暂时的立场不稳——话说为什么要我这个灯泡在场呢?”

成露冷笑说:“哪止你一个灯泡,有一堆灯泡呢!”她随后告诉我,计划中有那么一组人,将一同前往长白山北麓一个新开张的延丰滑雪度假村。一套别墅木屋已经租好,一共四间卧室的宽敞居处,理想情况是五六个人同去,热闹些,也可以分担开销,目前还有两三个名额待定。

“你要我给你‘护驾’?成格格?”我猜想成露和罗立凡之间的关系一定还在冰封期,但不是没有消融的可能。我和他们两个都熟,正好做“中介”。而且,成露知道,我这个小表妹是永远向着她的。

“不光是护驾,你是专业人士呀!你不是考过心理师执照了?你很重要的,罗立凡本来坚决说不想去的,后来听说我打算叫上你,就同意了,说你比较理智,可以帮我们调解。”

我想和成露解释,心理师和婚姻咨询或者居委会大妈还是有差别的,但想想她的处境,没有多说,同时知道自己渐渐被说服了:我喜欢这个可爱任性又脆弱的表姐,她是我从小最接近的女孩,我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全身心地投入。

“好吧,我跟我妈说一下…”

“我已经给小姑打过电话了,”可以听出成露的自豪和快乐,成露的小姑当然就是我妈。“你妈很痛快就答应了,我趁热打铁,说服了她到江京来和我们一起过年。这下可热闹了!”

原来刚才的“晚几天回老家”的说法,只是在试探我的口风。我说:“你好像很擅长瞒天过海。”说完就觉得后悔。

果然,成露一叹:“还不是跟某人学的…这次,你要帮我把把关,看看我们还有多少复合的可能,看看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再让我付出心血。”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阵,问道:“对了,你说打算五六个人同去,但目前还有两三个待定,说明已经定下了两三个,亏你是学商业精算的,好像报数字报得很含糊哦。除了你和罗立凡,还有谁是定下的?”

成露半晌无语,又一叹后说:“你能不能晚点儿问这个问题?”

我警惕起来:“你准备把瞒天过海继续下去?你一定要告诉我。”

又一阵沉默,成露终于说:“其实,这次活动的牵头者,并不是我。这个人,我说出来,你前面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的手足有些发冷:“你是不是又胡闹了!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该叫我表姐才对!”

成露说:“我才不在乎称谓呢。实话告诉你吧,牵头的这个人,是你认识的一个人…也就是你此时此刻,已经猜到的那个人!”

谷伊扬!

4.囚鸟

几乎就在停电的刹那,木屋门突然开了,狂风卷雪,乘势钻进门厅来。谷伊扬带着一头一身的雪片踏入,在门后的垫子上使劲跺着脚,卸下鞋上鞋底的雪。

紧跟着他走进来的,是个娇俏的女孩,眼睛大得让人一看就生出百般怜爱,天然的长长睫毛上,数秒前的冰霜已化为一层细细的水珠。

她是黎韵枝。

“停电了!电没有了!”简自远惊叫着跑过来,看到谷伊扬和黎韵枝,一愣,摇着头说:“现在开始没电了!记住,没电了!屋里本来还有暖气的余热,劳驾你们没事儿不要进进出出地放冷气进来好不好?如果想亲热,这里房间有很多…”

谷伊扬就是简自远所说“一大早就神秘消失”的室友。

去年此时,谷伊扬是我的男友,我的恋人。初恋。

我所了解的谷伊扬,大学时代的谷伊扬,听到简自远这番诟病,会一拳打飞他的眼镜,打肿他的脸,把他抵在墙边,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

但谷伊扬,已不再是我了解的谷伊扬。整整半年杳无音信后,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沉默了很多,消瘦了很多。在大学里,他是理工学部学生会的副会长,在小小天地里指点江山,少年意气,往往口无遮拦;但现在,说话的果断劲还在,只是每每出口,似乎都在斟酌。大学里,他是职业健美先生,一有机会就会向我显摆他身上的这块“肌”、那块“肌”,但现在,他虽然看上去还算魁梧,却明显清瘦了。

或许,到首都机关工作,这些都是必经的修炼。

谷伊扬只是冷冷地听着简自远发泄,话音落地的时候,问:“你说完了吗?”

简自远大概从谷伊扬的眼神里看到了威慑,嘟囔道:“大家都应该自觉点。”

谷伊扬的目光移开简自远,看着我说:“这雪从昨天下午开始下,整整一晚上,变本加厉,我感觉情况可能不妙。半夜里和前台通了两次电话,那时候缆车就开不动了,出了故障,没办法接我们下去。雪场至少关门五天。我让他们开雪地车来接,他们说路太陡,能见度几乎为零,雪车上不去,唯一的可能是我们自己走下山。我知道,深夜风雪里走那段路下山,和自杀没什么两样。所以只好等等。天没完全亮,你们还在梦里的时候,我就出去看路况,看看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是不是有走下去的可能。她…”他看一眼黎韵枝,“她跟出来想帮忙,结果差点儿被雪埋起来。”

黎韵枝的脸早已被冻得通红,此刻更鲜艳了。她嗔道:“我是担心你…”

谷伊扬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确要齐心协力,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罗立凡问:“这么说来,你探路的结论是:情况不妙?”

谷伊扬叹口气说:“你们可以责备我,是我订的这套别墅位置不好,有点‘高高在上’,太偏僻,离度假村的总台太远。”

这座木屋,的确是整个度假村最边远的别墅之一,没有什么直通的路,必须从雪场底坐一条“木屋专线”的缆车越过滑雪场的山顶,然后坐雪地车,到达另一峰脚,再爬上山,爬到木屋前。从缆车上的确能看到滑雪场后面的断崖陡壁,谷伊扬对徒步下山的悲观显然没有丝毫夸张。记得初次登山到木屋面前时,成露和简自远都不停抱怨着木屋的位置如何令人绝望。等爬到门前,回首眺望,两人却同时闭嘴了:从木屋制高点的角度看去,莽莽雪山、深谷、松林,尽收眼底,这一派江山如此多娇的风景,你这一生又能有几回可以看见?

我问:“记得从缆车下来后,至少有两三辆雪地车往返各个木屋的,那些车还在吗?”

谷伊扬摇头说:“其中一辆,在大雪到来前被缆车送下去做维修;另一辆,在大雪突来后,工作人员被一套木屋的两位旅客逼得没办法,带着他们硬往山下开,结果出事了,栽进一个山沟里,雪场立刻派人连夜救援,据总台的人说,一死两伤,车子绝对报废了。可能还有一两辆雪地车下落不明,总台正在核实。”

一时间,整个别墅里静悄悄的,大概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细细咀嚼谷伊扬带来的噩耗,嚼出一嘴的苦辛味道。

看来,今后这几天里,我们将成为一群困兽。

困兽犹斗,我有种感觉,这木屋的寂静也只是暂时的。

打破寂静的,是成露又起的哭声。

罗立凡恨恨说:“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让暴风雪突然停下来吗?”

成露的泪眼含怨带怒地一瞥罗立凡,转身跑回客房。

我也恶语相向罗立凡:“你说这样的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真不知道你这样待人接物的态度,是怎么做上高管的?还是你对别人都以礼相待,只对自己的太太发狠?”

简自远忽然开口问道:“难道就我们这几个人被困在山上吗?‘木屋专线’的缆车到站后,再往山上去好像还有十几幢这样的木屋吧?”

“二十四套。”谷伊扬的冷静令我叹为观止,“但没有都住满,总台告诉我,像我们这样被困在山上的,有五六家。只不过,每家都离得颇有一段距离,互相沟通,如果仅仅靠行走跋涉,会有风险。当然,也不会有太多帮助,除非等我们资源极度匮乏了…”

“早知道当初真该坚持不要上来住的!雪场下面的单间旅馆有什么不好!”简自远一脚踢在墙上,试图解恨,却忘了自己只穿了拖鞋,抱着脚嗷嗷叫起来。

我说:“现在找后悔药的配方没有任何意义。来参加这次活动是你自愿的,还是把精力集中在寻找出路上吧。”

这是我第一次帮着谷伊扬说话,本想忍住不说的,但拗不过本性。

谷伊扬向我投来感谢的目光。

我微微扭过头,假装没有看见,心里百味混杂。

5.伤我心者

去年,毕业前夕,我保送研究生的事早就定下来了,谷伊扬去国家能源局的事也定下来了,我留守江京,他飞往首都,一对情侣两地分已成现实。都说两地分居是婚姻的杀手,但不需要天才也知道,那也是恋情的屠刀。

所以,没有人看好我们的情感发展,连我们自己也不看好。

那些日子,我多少次想,平平和和地分了吧。痛哭一晚,伤心数月,总会走出回忆,或许会有新的、更稳固、更可爱的恋情,或许在象牙塔的青灯古佛间逐渐成为圣女、圣斗士。至少是个了结,有个交代。我甚至希望由谷伊扬提出来,本来嘛,他的话一直比我的多。但是我最贴心的朋友陶子说,既然有这个念头,就绝对不能让谷伊扬先说出口。先下手为强的古训,在这里是最需要实践的。

于是,在六月的一个晚上,毕业典礼的紧锣密鼓就在耳边,我约谷伊扬出来,打算问他,相信超越空间的柏拉图式恋爱吗?相信牛郎织女到现在还没有离婚吗?嗯,你好像和我一样浪漫,也一样现实。为什么劳燕分飞在即,彼此却不把话说清楚呢?

那是个难得有些微微晚风的夏夜,谷伊扬显然刚刚冲过淋浴,身上清新的味道,让我有些心神摇荡,不由自主去想他T恤衫下的肌肉,更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那些很哲学又很世俗的问题。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无力的开场白,无力得难以继续。

谷伊扬有双细长的眼睛,打篮球或者辩论的时候,这双眼睛可以锋芒毕露,甚至有人形容说是“凶相毕露”,但此刻,和吹来的暖风一样,是万般的柔情毕露。

我轻轻一叹,想说的话,只好都留给陶子了。

谷伊扬将我紧紧搂住,可恶的、清新的、雄性的味道,我难以自持。

而就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把已经打算好留给陶子的话,又打捞了回来。

这就是我。你们可以说我感情不够奔放热烈,你们可以叹我总是让理智操纵情感,你们可以嫌我不会爱得死去活来…相信我,我已经体会过,什么是死去活来。

当全世界那个最爱你的人,突然被凶残地杀害,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才叫死去活来。

我轻轻在他耳边说:“你这就要去北京了,说吧,是什么打算。”

谷伊扬笑道:“忘了给你买口香糖了。”

我故意逗他:“我的口臭有那么严重吗?”

“好把你的嘴粘上,叫你问不出这个世纪难题。”谢天谢地,认为这是难题的不止我一个。

“既然是难题,我们两个臭皮匠要一起攻关。”我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谷伊扬又将我拉近,脸贴着我的发鬓,轻声但坚定地说:“不知道,这算不算个承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个听起来,在我的字典里,就算是承诺了。

“…的、小、仓、鼠。”谷伊扬对自己的恶搞很有信心地笑了。小仓鼠是我去年生日时他送我的礼物。

我一拳击在他的腹肌上,又在他的胸大肌和胳膊上的这个肌那个肌上捶了无数下,他总算笑着呛着说:“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再这样打,就算家暴了!”

这句话,算不算承诺?

谷伊扬七月中旬去的北京,最初的几天,两个人电话、QQ朝夕相伴,毫无天各一方的感觉。他还说好了,过一个月就来看我;等到国庆长假,一定会到江京“长住”。谁知,亲密的沟通戛然而止,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后,“伊人”(我给谷伊扬取的女性化笔名)非但未归来看我和小仓鼠,甚至没了音信。

我有太多的自尊不去“提醒”他我的存在,心里的失落逐步转化成愤怒。我知道这个世界变数无穷,只是没想到发生得如此迅疾。

同样在北京的成露以前就见过谷伊扬,谷伊扬刚去北京的时候,成露和罗立凡还请他吃饭,给他“接风”,顺便警告他要“洁身自好”。她在电话里和我聊天时听说谷伊扬忽然没消息了,冷笑说一定会帮我查出真相,而且会“血债血还”。她不久就汇报给我,谷伊扬似乎一切正常,没发现任何包养和被包养的端倪;他上下班独来独往,同几个男生合租公寓,不泡夜店不洗桑拿不吃摇头丸;除了去能源局报到正式工作前回了一趟东北老家,也没见他有任何浪漫私奔之旅。

如果是这样,他对我的冷淡是不是有些奇怪?

有时候我宁可知道他有了新的感情,宁可相信他就近找到了填补空白的京城美女,那样只是再次证明两情难以在空间阻隔中长久的自然规律,我伤心后也会有个了断。就这样无声无息又算什么?

我已经打了多少遍腹稿,准备告诉他,算了吧,散了吧。正在犹豫用什么形式表达的时候,我骤然卷进了秦淮的生活,卷进了“五尸案”。我开始探寻一个耸人听闻的真相,我开始逃亡,隐姓埋名地潜伏。我无暇顾及那段已经若有若无的情感。命运弄人,一场惊心后,我又得到了一段若有若无的爱,一个拥抱一个吻后,秦淮也飘走到天边,杳无音信。

好像我这个人,天生注定,永远停留在爱情的始发站。

当我听成露在电话里提到,这次出行去东北滑雪度假,是谷伊扬发起时,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知道不是甜蜜,不是憧憬,更多的倒是无奈和淡淡的惶恐,以及不算太淡的愤怒。我向成露抗议:“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怎么会答应一起去呢?”成露居然振振有辞。

谷伊扬挑头组织活动,这倒一点不出乎我的意料。大学里,组织活动是他的专长,在校内网上纠集了好几次暑期和黄金周的旅游。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我只在国庆黄金周跟他回了一次老家,我更愿在长假期里陪着妈妈。

“他知道我可能会去吗?”谁能责怪我此刻的警惕呢?

成露说:“当然知道…”她迟疑了一下。成露这个人,想瞒什么都瞒不住。

“让我猜猜,是他提议的,是他提议让你叫上我的,对不对?他到底想干什么?”谁又能责怪我此刻的愤怒呢?

“还能想干什么?他想再接近你呗!我这样的傻大姐都看得出来。”

“不觉得有点儿晚了吗?”难道真的会有人,把大学恋人晾在一边,无声无息又无爱地过半年,然后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跑来“再续前缘”?

成露说:“可是…反正你现在…”

成露无语了,她能体会我。她这方面比我更显著,从小就是追求完美的“疙瘩型”,不会让任何男生,无论再帅再豪富,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终于她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他有什么苦衷呢?”

6.少了一个

屋外,风刮得肆虐。我也是到了这座高山间的木屋后,才生平第一次真切听到风的“嚎叫”——老家和江京冬天也会寒风大作,春天也会狂风卷沙尘,但很少会发出如此犀利的嘶吼,像山林间一个发了狂的野兽。

罗立凡说:“这么大的风雪,我们走是走不到哪儿去的,风险太大了。我看不如耐心等待。天下没有不停下来的风雪,要保持乐观。”

简自远冷笑:“首先要劝好你老婆,让她保持乐观。”

罗立凡横眉冷对:“你管得好像挺宽。”

谷伊扬说:“没错,现在肯定出不了门,但是我们从现在起,还是要收拾好主要的行李,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等风雪减弱,或者度假村方面有了什么接我们下山的办法,我们可以立刻出发。”他环视门厅内的众人,忽然皱起眉,“这里怎么少了一个人?”

我知道,他说的是欣宜。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黎韵枝对谷伊扬情有独钟——其实黎韵枝的出现就是因为谷伊扬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对谷伊扬“垂涎”的,还有欣宜。

因为这两天,我和欣宜住在同一间客房里,已渐成闺蜜。

当初,我对成露所谓“他想再接近你”的理论半信半疑,我自以为对人的情感有基本的了解,知道一个变了心淡漠了情的人,不会在半年之后突然福至心灵地“回暖”。谷伊扬通过表姐邀请我参加活动,只怕还有更复杂的念头。如果不是为了成露,我绝不会迈上这条不归路。

当罗立凡掌驾的越野SUV开到我们学校宿舍楼下,当我一头钻进车里,我就知道我最初判断的失误。除了成露和罗立凡,迎接我进车的,还有一双炽热的目光——谷伊扬坐在车的后排,丝毫不掩饰一种期盼和渴望。

那目光烧得我羞恼,我想的是:祝你美梦成真。

7.石语者

从江京一路开到延丰国际雪场度假村外的银余镇,除了基本的礼貌招呼,我没有和谷伊扬更多的沟通。有成露这个话匣子,旅途倒不会寂寞,而谷伊扬很识趣地没有说一些无聊的话,让彼此都难堪。或许,所谓的“他想再接近你”不过是成露的一厢情愿,或许,谷伊扬根本没有兴趣再和我多谈。

到银余镇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风和日丽,没有丝毫想象中东北冬日飞雪连天的景象。谷伊扬提议在镇上的超市里买些日用品和干粮点心,因为租好的那套木屋别墅远在高高的山腰,上下不甚方便。

说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到长白山麓来。去年秋天,国庆黄金周,我抵不住谷伊扬的攻势,更主要是已经正式喜欢上他,就跟他回了一次老家。记得当时妈妈直担心我们发展得太迅猛,怎么就突然到了“见父母”的阶段了呢?我只好尽量说服妈妈,您不是已经见过他了?我去他家,其实也主要是玩玩,没有那么正式的。

记得那次并没有在银余镇停留。谷伊扬家在县城,我们去了天池等旅游点,离这里比较近的,也就是去了虎岗镇,那里有处叫回枫崖的风景点,看了惊艳的日出红叶。

时过境迁,不过是短短一年。

银余镇这家“欢乐福”连锁超市颇具规模,门口还有几个小店面。最喜欢新奇小玩意儿的成露没有去专注选购方便面和速冻饺子、包子,而是拉着我逛那些店铺。

其中的一家小店,专门出售长白山相关的纪念品,画册、挂历、天池烟灰缸、东北虎木雕、石雕。

我也饶有兴致地一路观赏,成露忽然搡搡我,指着一阵钝响传来的方向,小店铺的一角,一扇黑色的门,上方写着“天池玉石”四个字。成露问“进去看看”时,其实我知道她已经拿定主意了。

推门而入,里面一片漆黑,等外面的光线渗透进来,使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一个老妇人坐在桌前的身影逐渐清晰。我的心狂跳两下:她难道一直就这样坐在黑暗里?

成露也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身子微微颤抖着。我知道,她是看见了老妇人的怪异模样而心生惧怕:老妇人有一头雪白的长发,垂到了椅子腿侧,而她的肌肤却如刚步入中年般的滋润犹存。再走近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坐在黑暗中——她的双眼,像是两块卵石,光润,却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