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安静下来。萧宁等了一阵,不见他答话,心中起疑,向旁边两个小厮使个眼色,要他们开门。那两个小厮会意,拉开门栓,正要开门,忽听门外一声马嘶,跟着隆隆声大作。萧宁一掌将一名小厮击出老远,厉声喝道:“闪开!”
“砰”的一声巨响,两匹疯马撞破大门,拖着萧宁的豪华马车飞入大厅,萧宁险到极至的一伏身,那马车就从他脑袋上掠过,在门厅处的门槛上一腾,两只轮子飞起老高。破碎的门板满天飞散,砸得一众手下惊唿,四散奔逃。那两匹马臀部上各插着一把刀,吃疼之下只顾狂奔,拉着马车撞开桌椅,向中间的萧齐、阮奎、道曾没命地冲去。
萧宁翻身一把抓住车辕,纵身上车,跳上其中一匹马,扯住缰绳,死命向一旁拉去,叫道:“快闪开!”众人纷纷避让,仍有数人被马车撞得飞入桌椅之中,惨号连天。
阮奎武功低浅,早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后厅跑去。萧齐又惊又怒,双掌连切,斩断缚住道曾的绳子,抱着他向二楼纵去,蓦地背后风声大作,有人自那车子里跃出,向自己扑来。萧齐暴喝一声,反手噼去,忽感一只冰冷的小手搭上自己手腕,极之轻巧地一转,眼前顿时一花,一张清丽逼人的脸出现在离自己不到两尺的距离。萧齐刚记起她就是那日庙里的少女,前胸一凉,一柄匕首已扎进身体。
萧宁在马背上一蹬,奋身跳过来,叫道:“休伤我爹!”手中长剑一抖,刹时抖出一片耀目的剑花,直向阿清袭来。阿清抢过道曾,一脚将萧齐向萧宁踢去,叫道:“适才你救我一命,就把你爹的命还你!”
萧宁抱住萧齐落地,扯开他衣服,见那匕首插在肩胛之下,确实不致命,但创口极大,血如泉涌。萧宁待要给他包扎,萧齐一把推开他,怒道:“快去追呀!管我干什么小畜生!你不把她拿下,就不是我萧家的子孙!”
萧宁刚要转身,萧齐却又一把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小心!她比之前强了很多!”萧宁点点头,转身去了。
此时阿清已攀上二楼,十几个下人举着刀剑吆喝着向她冲来。阿清将道曾背在背上,撞进一个房间,却见窗户上蒙着绳网。她手上已无兵刃,当即一咬牙冲出房门,一个连环腿,“乒乒砰砰”响声不绝,几个冲得最前面的人打着滚落下楼去,剩下的人高声吆喝,却无一人再敢过来。
正在这时,楼外高声喧哗,有人冲进来大叫:“火!起火了!”阮奎跳出藏身的桌子,干叫道:“什么?”只见外面浓烟滚滚,真的着了大火。阮奎惨叫道:“救火!快他妈的救火呀!”楼内所有下人丢了刀枪,急急忙忙救火去了。
阿清心叫侥幸,拾起地上的一把刀,冲进屋三两下斩断绳子,正要推窗出去,忽地一顿,萧宁提着剑慢慢走了进来。
萧宁看着阿清,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道:“原来…原来你刚才一直待在车底。很好,很好的龟息法。”
阿清放下道曾,也看着他,喘着气笑道:“你们这些人,个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了不起得很,别人在生死挣扎,舍身赔命,你们却当作笑事来看。很好,很好的人品!”
萧宁脸白得发青,看了她良久,终于慢慢举起剑来,道:“父亲之命,不敢不从…”
阿清呸的一声,厉声打断他道:“要杀就杀,找这么多借口干什么,没想到堂堂萧家的大少爷,连市井混混都不如!”
“唰”的一声,阿清猛地前冲,单刀直噼萧宁面门!
萧宁剑锋一隔,就势提起,切她前胸,阿清身子往后一挺,脚尖一点,袭他肩头,萧宁反手抓她脚踝。十几天前,萧宁伏击阿清时,就曾轻松制住她的兵虚穴,让她半身麻痹,然而这一次抓去,阿清左手在地上一撑,变成双足连踢之式。萧宁促不及防,手腕反被踢中。
他退一步,一招“浓云压顶”,将剑似大刀一般猛噼,刹那间方圆数丈都在他的长剑笼罩之下,强烈的剑气激得阿清衣衫咧咧作响。但阿清的身法太过诡异,不知她怎样一转,人在万千剑影里硬闯出去,弃刀不用,双足连踢,尽往萧宁上三路袭去。萧宁眼见足尖袭到,竟不回避,头颈一偏,肩头硬受了她这一下,同时剑身一抬,重重拍在阿清大腿一侧。这一下两人同时受伤,都往后退一步。
阿清发狂地吼道:“来,来呀!看是你死还是我死!”脚在身后墙上一蹬,飞身跃起,如箭一般直向萧宁怀里撞去,萧宁亦是怒吼一声,闪身避开,双手持剑,向阿清腰间砍去。阿清单刀在地上一杵,力道之大,顿时碎成数段,阿清借力拼命一扭身子,“扑”的一下,外面一层衣服被剑气划破,于毫厘之间避开这一击。
阿清身子一弹,不退反进,几乎贴着萧宁举起的剑飞起身,手中残破的单刀脱手飞出,预备档他一档。她身子不停,连着在空中翻了几个滚,落到墙角,双手交错,流澜双斩就要使出,突然一怔——萧宁右手持剑支在地上,左手握着插在胸前的刀,默默地看着自己。
阿清没想到自己那随意地一下竟然中地,愣了片刻,剑眉倒竖,怒道:“你想羞辱我?为什么不抵挡!你以为我们羯人是怕死之人?”
萧宁往身后的墙上一靠,胸前血喷射而出,他看着阿清,口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走吧。”
阿清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欲喷血,道:“萧宁,好,我记着你!这份羞辱,来日必报!”背起道曾,跳出窗外。听下面人声喧哗,喊着救火,看那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竟已经烧到二楼了。她略一张望,向北奔去。
此时城里一片混乱,符申的手下见到醉四方起火,俱往此赶来。阿清想起石付分析的关于四个城门的状况,一心只往北门跑去。路上遇到几个关哨,阿清杀红了眼,此刻也没功夫躲藏,提刀硬闯,上来拦的几人被刀子砍成几块,鲜血喷得她满头满脸都是,其余士兵吓得屁滚尿流,只远远的跟在后面,一面急寻符申。阿清钻入小巷,士兵们挺着长枪,一排排向前逼迫,阿清跳上墙头,立时又有弓手射箭过来,阿清背着道曾,难以纵跃躲闪,只得重新回到巷中,硬挺着一口气往前冲。
不知道冲了多久,突然眼前一宽,从巷子里杀出来,眼见一座城楼就在面前,阿清心中一喜,拼着差不多最后一点力气渐渐逼近城门口,但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也不急着攻过来,都持着长枪,围成一个圆圈。阿清往一边冲去,斩杀一两个人,这个圆圈就跟着移动,大家伙都知道放走了她也跟死差不多,是以打定主意,拼上几个兄弟的命也要将她困住,不让她上城楼。
近了,更近了。阿清停下脚步,抬头向城楼上看去,见到两个漆黑的大字:南门。
南门。
原来不知不觉,竟奔到南门来了!
阿清看着这两个字,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两字,看着看着,忍不住“嘿嘿,哈哈”笑出声来,最后的气也要笑完了。她只感到手脚越来越软,眼前越来越花,似乎转来转去,四周全是黑的头盔、黑的衣甲,以及闪着寒光的枪尖。自己稍懈一点劲,这些枪尖就直抵到眼前来;发狠拼杀,却又退得远远的。她几乎连提起刀都有些困难了,脑中混混僵僵,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出去猎熊,那不住吆喝、围着熊绕圈的马队,不正跟这个阵势一模一样吗?只等到熊既伤不到人,又冲不出包围,直至发狂、发疯,精疲力竭,到最后父亲越众而出,一箭穿心…
“哈哈哈哈!”她忽地仰天狂笑,周围士兵一起后退两步,只见阿清用刀撑在地上,血顺着她长长的头发流淌下来,流过她的眉,她的眼,流过雪白的颈项,流到起伏不定的胸前。太阳从城楼的一角照过来,映在她的背后,一些未被血染湿的秀发在晨风中纷乱地舞动,她的一半鲜红一半苍白的脸躲闪在明与暗之间,既是那样的让人惊惧,亦是那样的明艳动人。
周围的士兵都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再后退几步,也无人出声,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南城门楼下,一时死寂下来。
有一名士兵站在圈子最里面,见阿清那因淌过鲜血而红得发亮的眼睛直视着自己,心中惶恐,却又被她这诡异的艳色吸引,怔怔地看了半响,手一软,“当”的一声枪掉在地上。他吓了一跳,刚要伏身去拣,突然有人从背后将他猛地推开。
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慢慢步入圈中,走入阳光照射到的那一块白得发亮的范围里。符申如一只逼近垂死猎物的猛兽,小心却也从容,盘算着如何使出最后的致命一击,又不失应有的尊严。
阿清笑嘻嘻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甚至连伸手拂开眼前垂着的发丝的力量都没有了,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笑。因为这个时候,伏在她背上的道曾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也不想听清楚,她只想扯着小靳的耳朵,让他也试试痒痒的滋味…
蓦地颈后的衣领被人扯住,跟着身体腾空而起。阿清只觉自己仿佛飞到城墙那么高,可是没有风声,也没有任何喧嚣,整个城楼范围里,只有道曾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最后一个佛字出口,犹如平地突然一个惊雷,震得阿清耳朵嗡地一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有一股力道在她腰间重重一撞,撞得她在空中翻过身来,见到有一圈尘土自道曾身旁立了起来,向外扩张出去。她见到符申双手护在胸前后退,那一圈尘土第一个袭上他,脚下的青石板猛地破碎崩裂,符申须发皆立,口张得大大的,但是什么声音也未发出。
有一片土变得血红,不过很快便翻滚着消失了,因为尘土已掠过符申,袭上后面的士兵们。他们的枪就中而折,打着滚向后飞去,接着是他们自己飞腾起来,全无一点挣扎的余地。
“唿!”阿清的耳朵忽地通了,只听得风声凛冽,眼见石板地扑面而至,她那本已麻木的身体不知哪里涌上一股力气,头一埋就地一滚,站起身来时,周围沉重的落地声不绝于耳,士兵们象熟透的果子般重重摔在地上。多数人当场摔得昏死过去,没昏的放声惨叫,哪里还爬得起来。
阿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茫然地转了两圈,忽听道曾道:“你叫什么?”阿清转头,见他正合十微笑地看着自己,便道:“阿清。”
道曾道:“阿清…好名字…你走吧。”双腿一软,先是跪下,跟着,没有什么先兆的,他的气海、檀中和风门三穴鲜血喷涌而出,势头之猛,将三枚铁钉都冲了出来。他头一歪,扑地倒了。
阿清背起道曾,冲上城楼时,符申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勉强立起身子。见城楼上的士兵正被阿清撵得拼命逃跑,符申一把推开士兵,一面用力咽下涌上喉咙的血,叫道:“放…放箭!”
骑兵们正好冲到城落下,闻言纷纷拉弓搭箭,径往城楼上射去。阿清回身踢落射近身旁的箭,不住后退,终于碰到墙边。她再踢几下,突然一翻身,跃上护墙,在众人惊唿声中跳了下去。
待士兵们涌上城楼时,往下望去,只见到一条被血染红的布条在济水里随波浮沉。太阳将一大半济水染成金色,闪烁夺目,那布条渐渐融入光辉中,终于消失不见。
第十六章
小靳小心地拨开泥土,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欢唿一声,叫道:“好了!这野鸡真肥,好多油,哈哈哈哈!”
一旁老黄闻到这味也忍不住凑过来,帮着他掰开泥块,露出热气腾腾的鸡身。小靳提起鸡身打量打量,看到自己刚才偷偷做的记号,道:“这是那只老鸡,妈的,老子就吃亏一点,那只童子鸡你吃,看你一脸青色,扑扑元气。”说着提了鸡到一旁猛吃。老黄掰开另一只鸡,吃了几口,皱眉道:“怎么这只童子鸡肉这么老?”小靳装出拼命撕扯的样子,含混地道:“泥棒鸡虽然免了拔毛的麻烦,可就有这毛病,闷得肉老。不过没关系,肉老是老,该补的还是能补。快吃吧!”
小靳吃完野鸡,满意地摸着肚子,躺在草丛中看天上的星星。他二人自打离开水牢后,一路北上,水匪是一个也没再见到,估计陆老大携一众老少耗子们避难去了。不知是不是战事吃紧,连过往商船也极少见到。两人在泽里转了几天,放弃了找水耗子窝的打算,渡过巨野泽,继续北上。小靳一门心思只想到东平,可是又怕老黄这样子太恐怖,吓死路人事小,惹得他发疯大开杀戒可不得了,是以以练功为由昼伏夜行。白天就藏身密林,老黄去打野味消遣,自己加紧练功,晚上再走。
他出来后练功愈勤,那一套拳脚自然只有背着老黄时才练,但坐功却可随时练习,反正都是一老屁股坐着,谁都一样。这个时候通常老黄陪他一起坐,小靳一旦经络疼痛,便停止练道曾教的内息法,装模作样练练石壁上的心法,一面叫老黄运气入他体内,帮他顺气调节。小靳知道他其实也在暗中体察自己内息的运动,只作不懂,一有动静就大唿小叫,有时根本是自己想感受感受某一处经络过气的感觉,也要老黄出手。好在老黄内力深湛,又巴不得小靳早日练出来印证心法,是以从不偷懒,随传随到。
这一日练功完毕,小靳只觉腰酸背痛,吃完了野鸡躺着,腰痛还是不减,便揉着肩膀随口道:“妈的,只觉四肢气动,不觉胸腹间有何动静,搞得老子腰这般酸痛。”
其实以他练功的日子算来,功力实在太浅,只怕寻常练外功的武夫不知不觉间蓄积的内力都比他强,要想略有气感,至少也须练习数年以上。但因为老黄在他体内强行注入四肢,感觉想有多强就有多强,所以自然而然便想到其他经络。这种情况本极之危险,应更加小心谨慎,循序渐进才行。
这道理老黄不是不懂,只不过他自己就是个非要逆天而行、急功近利的人,听了这话,深以为忧。当下走到一边沉思起来。小靳也懒得管他,叼了根草哼哼小调。
夜风带来阵阵草木和野花香气,闻之中人欲醉,小靳闻着哼着,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睁眼,吓了一大跳——老黄不知何时凑到他面前,见他睁眼,叫道:“我、我想通了!”
“什…什么狗屁想通了?”
老黄郑重地道:“不是狗屁!你听我讲:凡夫血气方刚者,正经十二脉,五藏六腑均有一幅好生机,气血旺盛,但是奇经八脉却较少浸及。我师傅曾经说过,内气布满正经十二脉,有多余者方溢入奇经八脉,尤又以任、督二脉为重。盖因此二脉之运行,能贯通入脑,下连心脏,只有通达此二脉,才能进入细微息相,达有漏、无漏的禅者境界。恩…咱们便这么来!”
伸手拉小靳起来坐好,小靳还没回过神,见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后,伸手搭上后背风门穴,猛地一震,竟运功入内。小靳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喂喂!你干什么?手脚还没好,你又动老子身体,弄死了怎么办?”想要抽身逃开,但老黄的手似有吸力般,无论怎么挣扎都扯不开,但觉一股股气流顺着嵴背往上爬,小靳汗如雨下,颤声道:“老黄,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老黄道:“别动,我正为你打通督脉。”
小靳想起道曾说过的话,骂道:“放屁!任督二脉是什么人都可以打通的么?别说我才练这么几天,练上三五十年也不见得通得了。你乱给老子通气,你…你逮着什么就灌,你当老子是猪大肠么?快放手啊!”
老黄得意洋洋地道:“这不是打通任督二脉,我已经算好了!从风门而入,达命门,命门接连十二经络,通了之后,反正你手足各络气正有余,溢入督脉,上通天门,下达内府,正好正好!”
小靳怒道:“什么正好!老子要那些寒气到肚子里干什么?”
老黄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些气虽然寒,只是因为在手少阴等脉络间运行,经过‘井’、‘荣’、‘俞’、‘原’、‘合’各相应穴道,才成寒气。进入督脉,你运行一周天后,自然不寒。你不要乱动,听我的话没错。”口中说话,手上不停,小靳觉得那一股股气逆行至命门附近,反复盘横冲刺,好象有几把刀在背上乱戳。他不住破口痛骂,老黄却越发有耐心,运了一阵,左手抵在右手太渊,“呵”的轻喝一声,小靳只觉命门处象突然插了一刀般剧痛,他张大了嘴还没叫出来,眼一黑已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靳幽幽醒来,但见眼前星光灿烂。他吐了一口气,刚一动弹,“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原来背上如裂开般痛楚难当。
小靳嘶嘶地吸着冷气,花了老大力气翻过身伏在地上,心中又惊又怒,不晓得老黄对自己作了什么。他歇了半天,等疼痛渐缓,闭目运气,想看看究竟又多了什么。他先查看手少阴心经、足少阳胆经等几路原先中招的经络,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待运气到手少阳三焦经时,忽地浑身一跳——原本没什么气的经络,此刻居然也气感十足。
“老黄!王八蛋!秃毛老僵尸!滚出来!咳咳…痛死你爷爷了!”小靳乱吼一阵,耳边却只有咧咧晚风,老黄照例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他妈的,妈的!他十八代祖宗的…”小靳一边骂一边眼泪汪汪,试着运行一小周天,果然不出所料,不止任、督二脉,连着带脉、衡脉,什么不关屁事的阳维脉、阴维脉…统统寒气逼人。以前‘经络崩坏’,还只局限在四肢范围,这下子被老黄强行突破命门,因命门是十二经络相交之所,上下贯通,左右交融,彻彻底底无一遗漏地崩坏了。
小靳试着骂着哭着,身上越来越冰寒,到后来竟冷得手足颤抖,肌肉僵硬,连骂也骂不出来了。他想:“妈的,这个没心没肺的前朝老僵尸,在老子身上试这试那…他把老子当猴子吗?不行!不行!以前还以为可以把他当狗使唤,没想到这狗发了疯还好,没疯的时候就想着方的骑到老子头上拉屎…得走,非走不可了!老子可没几条命可以陪他玩!”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借助北极星辩明方向,想:“得到东平去…看来只有和尚能救命了!”侧耳凝神了一会儿,确实没听见老黄的动静,当下伏在草中,一步步往前爬去。
他爬了一阵,翻过一个小山丘,只觉体内的寒气上下乱蹿,几乎把自己冻成冰块。想起老黄将着火的木头冻成冰的情形,心中止不住地乱跳,手上一滑,从山丘上滚下去,一头闯进灌木丛中。灌木的枝条拉得他身上到处是口子,他却没啥感觉。
“这…这样子不行!”他想:“再这么下去,走不出一里路就得冻死了。得…得…”当下用尽全身力气盘膝坐好,运功抵御。
现在小靳全身除了一些不入流的别经之外,其余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内气息蹿动,一会儿互相撞击,一会儿又缠绕不休,可是因不是自己修行得来,不能相融,亦不能进入丹田气海之中。小靳运行两三个周天,花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其间几次痛昏过去,醒来后又咬牙继续坚持。
“他妈的!老子偏不死!老子才不跟你一道当僵尸!哇…呸!什么?是血?妈的…”小靳时而悲愤交加涕泪交流,时而又因气息蹿动搞得四肢酸痒忍不出出声傻笑。有时手少阴心经上的气息与督脉上的气息一碰,气便沿着极泉、青灵、少海…一路跳下去,手也跟着翩翩舞动;有时则是足太阳膀胱经上的委阳、飞扬、京骨一路拥塞,气行不畅,小腿乱抽,人就在地上乱蹦。他身上的衣服不知被打湿了几次,人几乎处于虚脱边缘,但心中那不肯死去的念头依然执作,强撑着没有倒下。
当坚持运行四、五次之后,渐渐的每吸一口气进去,便觉有那么一丝稍微温暖的气息在一众寒气间慢慢下降,沉入丹田之中不见。他不知道自己虽然被老黄强行突破命门,险些丧命,但却确实使胸府之间经络开启,吸进来的气经行一周后,已变作自己的内力融入气海。这内力太过弱小,几乎不抵什么作用,但小靳感得有这么一点暖气,总胜过全身都冷,心中不觉大喜,更专注地运功。过了不久,渐渐入定,耳中不闻,闭目不视,心也渐渐沉寂下去…
仿佛只是一瞬,当小靳再次睁开眼睛时,但觉眼前一片光明,远处的山头上霞光万道,已是日出时分。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竟然坐了整个晚上。他动一动身子,却不觉怎样疲劳,身体内仍然寒气逼人,但已不至于冻僵。他唿出一口气,再深深一吸,再次感受到那暖流自胸间生起,缓缓沉入丹田。
“果…果然…是…是…”身后突然响起老黄惊惶至极的声音。
小靳吓得浑身一颤,跳起身,只见老黄那张本已恐怖的脸更加扭曲变型,怔怔地看着自己,好似见到世间最最不可思意的怪事,张着嘴,手抖擞着指向自己,颤声道:“你…你…果然是…这是…”
小靳暗叫不好,自己刚才练功时一定被这家伙偷偷试过了。他一时惶急,还没想出什么法子,眼前人影一晃,老黄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脉门,喝道:“吸气!”
“吸…吸气就吸气!”小靳猛吸几口气。老黄并不言语,手中加紧,小靳哎哟一声惨叫,忙用力抵抗,不由自主以内息法吸入一口气,那暖意一起,手腕间的疼痛仿佛就减少几分。
他刚意识到不能运功,老黄已颤声道:“这是什么?这…这是多喏阿心经…这是…”
小靳放声尖叫道:“什么狗屁多什么心经!这不是我教你的‘碧石心法’吗?”
老黄放开了他,不住倒退,一面不住喘气,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是…是…一定是…师傅他…是‘多喏阿心经’…怎么…”突地暴喝一声:“说谎!”
四周的草被劲风刮得猛地一伏,小靳飞身而起,摔出三丈之外,跌得眼前发黑。他还没爬起身,脖子处忽地一紧,老黄将他高高举起,怒喝道:“说谎!”
远远近近的山林里,群鸟惊飞,野兽咆哮,小靳的耳朵嗡然鸣动,喉头一甜,一股血涌上来,好容易才咽下去。他挣扎着道:“是…你不信我也没办…”
老黄拼命摇头叫道:“不是!不是!多喏阿心经,我师傅没有教给我,为什么教给你!为什么你会!咳咳!”狂怒之下,竟咳出一口血来。
小靳见他的牙齿上沾满血迹,深怕他疯狂起来,一口吃了自己,忽然急中生智,叫道:“是…昨晚有位老先生来教我的…他…他手上、肩头不知为什么血淋淋的,好象…好象没有肉!”
老黄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啸,手一松,小靳摔落在地。他顾不得脖子处火辣辣的痛,跳起来指着老黄身后叫道:“就是那里,他…他没有肉,好象被吃了!”
老黄赫然回身,浑身抖得似风中残叶,叫道:“我不信!我不信!出来!你出、出来!”
小靳被他绝望至极的声音叫得背嵴寒毛倒竖,知道已是自己存亡的关键时刻了,扯开嗓子跟着尖叫:“就…就是他!你看见没有?哎呀,他…他的鼻子也只剩下两个血洞,好可怕,好可怕!他举起手来了,哎哟,只剩骨头…你见到没有?就在林子里!”
老黄揪着头发,喝道:“不是你…师傅…是…是…我已经吃了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说完最后一句,手一扯,竟将自己的头发扯下一大片。他头上鲜血淋漓,流到布满疤痕的脸上,他也浑然不觉,口中赫赫有声,顿了片刻,猛地一蹿,如脱缰野马般向林中狂奔去,叫道:“滚!滚啊!我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