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付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高高的醉四方,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容:“监视萧家?嘿嘿,在这东平城里,监视哪里也没有监视姓阮的有用。”

“当、当、当——”听见外面的更夫敲了三下,阿清小心地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脚,眼睛依然盯着对面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

她下午的时候跟踪萧齐的马车,一路跟到阮府,趁天黑潜入姓府里。但萧齐直到深夜都未离开,楼前也一直有家人守着,仿佛在等什么人。阿清不敢打草惊蛇,藏身在门外一棵树上,静静地等着。

有一阵子,夜风静静吹来,已经很有些夏夜的气息了。阿清出了一会儿神。这风中隐约带来些水气,仿佛那日巨野泽里的湖风…不知道小靳这会儿在哪里呢…

正想着,忽听有人“咚咚”敲门。有人开了大门,忙道:“黎二,原来是你!”便引他进去。自有一人在门口探视,看看有没有人跟踪。阿清老实不客气也纵身进去,偷偷跟在后面。

那黎二在一小厮带领下向后院走去。那小厮道:“出去打探的就你最晚回来。”黎二小心地道:“阮老爷呢?”那小厮道:“还没睡呢,跟萧老爷两人在下棋,见了你的飞鸽传书,就等着呢。你不是耍我们老爷吧?”黎二嘿嘿笑道:“借个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呐!今日确有好消息,否则怎敢劳累阮老爷等到这更天?”

两人进了后院一座两层楼亭,楼亭里灯火通明,阿清不敢再跟,藏身在一棵大树里,默运功力,凝神探听。

只听黎二道:“阮老爷、萧老爷,小人给二位请安。小人受两为老爷差遣,潜心探询多日,幸不辱使命,这都亏两位老爷鸿福齐天…”

有人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少来这套,快说说究竟怎么样?”听声音正是醉四方阮老爷。

黎二忙道:“是是。小人前日到了离此五十里的陶庄,果然有一僧人在那里行医积善,小人打听到此僧正是道曾!”

阿清听到“道曾”二字,心中一惊,岔了神,后面几句便没听见。她想:“果然姓阮的和萧老毛龟联手打探道曾的消息?道曾只是一个穷和尚,为何会有这样的人物追着他不放?”想到萧老乌龟这个名字,不禁又想到小靳,精神一振,继续凝神听去。

阮老爷道:“…难怪这么久不见他踪影,原来在陶庄。只是为何巨野泽的陆平原号称他知道道曾的下落?”

有人道:“这个…定是当日庙中逃脱的那两个臭小子说的。陆平原夸口说他知道,还不是想借机敲笔横财。哼,要打道曾的主意,我料他还没那个胆子。”声音又尖又细,正是萧齐。

阮老爷沉吟道:“道曾的身事极为隐秘,陆平原可能也就只知道他是林普的弟子。他指明要你萧老兄亲自面谈,应该还是把道曾看得很重。幸好我有内应在他手下,知道道曾根本不在他手心,否则定上了这老狐狸的当。哎,此事若是泄漏一丁半点,那这东平可就要热闹了。我们下手要再快一些。黎二,那些话你都传到了罢?”

黎二忙道:“是是,我都按老爷吩咐传了,说是东平城里醉四方私斗成风,死伤惨重,民不聊生…”

阮老爷道:“是否还要引他来?怕就怕道曾进城之时有人先下手为强啊。”

萧齐道:“不妨。这里是东平,有孙将军的势力,没人敢在城里跟我作对。陆平原再横,也只能在他水沟里掀些浪。再说,道曾此人…”说话声音低了下去。阿清听得出神,忍不住往前稍微移动,不料“咔”的一声轻响,压断一根枯枝。阿清吓了一跳,伏低身子,好在声音太小,楼中并无一人听到。听见阮葵道:“这到是个麻烦。但是…”

就在此时,阿清眼前忽然一亮,一道极淡的影子出现在自己蹲着的树干上。

月亮出来了。

阿清全身肌肉骤然缩紧,来不急多想,本能地往后一纵,一声轻响,一柄青锋刺破树干,正是适才她手按之处。那青锋剑一击不中,左右一旋一弹,“啪啦”一声,粗大的树干裂成数十块,有一道身影自满天飞舞的木削中蹿出。

阿清足尖在树干上一点,一纵,再纵,高出树颠三丈有余,天穹上淡云如梭,那一伦圆月在其间沉浮不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肺处一阵清凉,感到这一纵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但是那人如影随行,竟是后发先至,寒光一闪,径向自己腰间刺来!

这一剑劲力极大,芒光四射,几乎笼罩方圆数丈的范围,阿清的衣衫被剑气激得咧咧飞舞。自出道以来,她还从未遇到如此迅疾毒辣的攻击,此刻身在空中断无可退之处,情急之下,左臂一横,“叮”的一声,臂上的金环断裂,长剑在臂上拉出长长一道口子,但也卸去大半力道,没有将手臂当场斩断。

阿清痛哼一声,往下坠落,右腿弯曲,几乎是靠脚踝那一丁点旋动之力踢开余势未消的长剑。跟着脚尖旋转,一招“飞凤回头”,撩向那人颈项要害。那人出手如电,一搭,一带,信似闲庭摘花般扣住阿清的脚踝,顺势一扯,正要拿向阿清腰间穴道,突地眼前一花,阿清的“流谰双斩”已然杀到。

虽然此时她左手重伤已无力出手,“双斩”只剩余一斩,然而力道与位置拿捏得极佳,正好在那人胸腹之间露出的极小的缺口杀出。那人不知道阿清自小在水里练功,腰部的力量与敏捷远非常人能想象,是以在这般重心全失的情况下仍能做出这样的还击。他右手长剑不及回守,左手因使力拉扯阿清,此刻亦高高举起,眼睁睁看着阿清的手虚捏作剑,重重击在胸口。

那人身子剧震,长剑脱手,打着旋向下飞落。阿清想要反手抓住,然而扯动伤口,痛得她一顿,就这么电光火石的瞬间,那人脚尖轻轻一踢,同时左手甩开阿清,匪夷所思地抓住绕过她身子弹上来的剑,向阿清喉头刺去。

这几下兔起鸠落,快捷异常,两人此时才重又落回树冠之中。那人甩开阿清脚踝之时,真气注入兵虚穴,逆行足少阳,阿清促不及防,运功抵御已然迟了半步,她自己的内气与那人真气在腰间京门穴一撞,顿时左半边身子瘫软,再也无力挡避。恰此时月亮突出云海,眼前剑尖抖出一片白芒,阿清“啊”的一声惊唿,闭目待死。

忽然间,那人左掌噼出,击在剑锋上,剑尖在离阿清喉头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一偏,贴着脸颊飞过,锋利地剑锋割断无数头发。那人不去抢剑,反而回手再度抓住阿清脚踝。阿清只觉身子一震,一股真气冲破兵虚,刹那间身体恢复知觉。

她更不犹豫,就势反转脚尖,踢向那人胸口。那人竟不闪避,胸膛一挺,阿清踢个正着,只觉那人内力恰倒好处地将自己一弹,借力高高跃起,如断线纸鸢一般划过长空,落入院外一棵大树,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了。

庭院里此时闹成一团,十几名家丁手持兵刃冲出。楼亭上窗户破裂,萧齐飞身而下,扶起落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萧宁,叫道:“宁儿,怎样?”

萧宁手捂胸口,哇地吐出口血,强笑道:“没事,孩儿没用,中了那人一招,让他跑了…”

萧齐道:“别说话。”抚到他背上,向他输送功力,隔了一刻工夫方长出口气道:“没有伤到心脉,还好。对方似乎是冰寒之气。宁儿,你瞧清楚对方是谁没有?”

赶出来的阮老爷在一旁也紧张地道:“是否是陆平原的人?”

萧宁眼前闪过月光下那惊鸿一现的苍白的面容,嘴唇抖了抖,道:“没、没有…他蒙着面,孩儿只知道他身宽体状,没有兵刃。”

阮老爷皱眉道:“不使兵刃?陆平原自己使双刀,他的手下似乎也没听说有此高人…”

萧齐道:“莫非另外有人知道道曾的消息,暗中赶到了?这倒有些棘手。对方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两人心中疑心重重,不住设想推敲。阮老爷便挥手让人扶了萧宁进去,一面呵斥下人严加看守,自然也没注意到萧宁将剑锋上缠着的一束秀发偷偷藏入怀中。

阿清纵上客栈二楼,推开窗户,忽地面前风声大作,她往旁一闪,叫道:“是我!”

石付收回大刀,低声道:“是小姐,掌灯!”石全点亮了灯烛,石付关上窗户,两人回头见到阿清左手臂上流满了鲜血,都吓了一跳。石全道:“小姐,你怎么…”而石付反手一镖又灭了蜡烛,将窗户拉开一条缝,往外瞧了片刻,方道:“没人。石全,快拿药来!”

两人手忙脚乱替阿清包伤口。这一剑几乎从肩头拉到手肘,若非那金环,只怕整只手都会不保。包扎的时候阿清痛得眼前发黑,一张脸上全是水,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但她生怕惊醒了小钰,吵闹起来,那可什么都完了,是以咬住一束头发拼命忍住。

石付见她嘴角咬出血,却一声不吭,心下甚是佩服。他小心第上好了药,用布细细包好,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抹着额头道:“还好…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多流了点血,休息休息应该没大问题。是姓阮的动的手?”

阿清摇摇头:“是另一个人…好厉害的轻功,好犀利的剑法。”她想到那人神出鬼没的身手,禁不住颤抖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究竟是谁?我看连那个萧齐都未必及得上他。”当下长话短说,将刚才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石付听得心惊,迟疑地道:“‘飞虎探云’萧齐的名头虽然比不上江南武林盟主谢云、清智寺方丈竹一等人,可是也算得当世高手之列。此人若真比萧齐还厉害,那…那这东平城里真可谓藏龙卧虎了…看来实在不简单,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说着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整理思路,过了一会儿,说道:“小姐,小人想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是这床上的姑娘重要,还是道曾与那位你要救的人重要?”

阿清一呆,过了半天才迟疑地道:“你想说什么?”

石付道:“这些是小人的一些想法,不周之处还请小姐指正:你救出的这位姑娘,我见她面色红润,身无外伤,似乎没受什么罪。在广善营那样的地方能得如此优厚待遇,可见绝非普通人物。由此可以推断,孙将军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乃佣兵自立的诸侯,势力庞大,这就不用说了。另一方面,阮奎和萧齐两人密谋擒拿道曾。我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怎样计划的,但是这两人也绝非好相与的角。小姐今晚能全身而退,小人说句得罪的话:除了小姐身手好外,也很有些运气。”

阿清一贯倔强的眼神第一次有些颓然,点头道:“什么身手好,根本就是侥幸。那人向我刺出的第二剑就可取我性命,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刻他自己放弃了。现在想想,那一扯一甩,不象是要拿我,倒象是助我一般。”

石付见阿清神情沮丧,忙道:“小姐自谦了,换了别人有人帮都不一定逃得了呢。不过小人说句实在话:对任何一方,我们几人但求自保而已。想要救广善营的人,或是道曾,恐怕只会是徒送性命…小姐明白吗?”

阿清看着床上仍唿唿大睡的小钰,长叹一口气道:“明白的。小钰我是非救不可,道曾那边…道曾他…”可是想到只有道曾才能救小靳,无论如何说不出放弃的话,再隔一阵,眼圈突然一红,垂下泪来。

石付见到阿清伤心难绝的神情,心中剧跳,这一刻眼前不再是那个在林中嗜血成狂的魔头,也不是平日里少言寡语、高傲冷僻的贵小姐,只是一个被本不该她承担的重担压弯了腰,心力俱疲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谁是小靳,床上的姑娘又是谁,但见到无论那一个阿清都甘愿舍命冒险,他已明白要她作出这样的抉择实在是太残酷了。

石付道:“小姐不必如此。其…其实有些事也不是没有回环余地的。容小人再想想,再想想,一定有办法。你这晚也累了,早些歇着罢。”使个眼色,与石全匆匆退出。

“好吃吗?”

“唿唿唿,国手啊国手!呵呵呵呵!”小靳吃着热腾腾的烤鱼,一脸傻笑。于是老黄放了心,也蹲在牢外吃起来。

老黄不知道,小靳其实是在苦笑。因为到今天为止,那石上几百字的经文就要念完了。完了可怎么办?老黄要察觉得了全套,拍屁股走人,那我小靳不是立马就要成水耗子们的盘中餐了么?他奶奶个雄的!

对小靳这种于武学一窍不通的家伙来说,要他在于武学精通的老黄面前编造一段简直比登天还难。道曾教的心法倒是记得,但这样正宗的东西小靳是打死也不可能告诉老妖怪的。

小靳一边吃一边胡思乱想,过了一阵道:“老黄啊,这里山清水静的,倒是练功的好地方哦?呵呵。”

老黄认真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好。这里水多寒气重,不好。”

小靳恶狠狠地扯下鱼头,道:“那可不见得哦。有些人啊就喜欢在水里练,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对了,你那手什么什么爪子的,不也是阴寒武功么?”

老黄正色道:“冰霖掌之类的功夫虽然阴寒,但那是内力练到家了,强行在丹田之中分别阴阳,再以气运行而发,跟外界冷暖是两回事。练功的时候最讲究地气之要,大冷大寒虽然有助某些经脉运行,对身体却是大害。我当年练的时候急功近利,便如你今日所言,险些铸成大祸。我师傅…我师傅他…”说到这里,双手一颤,露出痛苦地神色,全身开始僵硬,慢慢地道:“我师傅说…不行…可是我…我…我却…”

小靳见他脸上渐露暴虐之色,眼中凶光四射,知道他说到师傅又要发疯了,当下“呸”地吐口鱼刺,不慌不忙地坐回洞深处。外面顷刻间咆哮声起,老黄扯着自己头发到处乱撞,叫道:“滚出了!你…你滚出去!滚啊!为什么还要待在我里面!滚啊!”

小靳知道这一闹起码又是一个时辰,反正他怎么也撞不进牢门,当下打个哈欠,喝口凉水,蒙头睡他妈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老黄呜咽着喊:“道靳,道靳!”

小靳爬起来揉揉眼睛,道:“完了么?哦哟,太阳都落坡了,做饭做饭。”

老黄身上到处是伤痕,泪流满面,抓着牢门颤声道:“我…我怎么了?刚才他…他是不是又来了?你看看我有没有事啊?”

小靳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谁他妈干动你一根指头,我道靳非跟他拼了不可,是不是?定是中午的鱼没烤好,所以说寒潭之鱼不可生吃呢。来来来,今晚我来弄,保证鱼嫩肉鲜。把柴火递给我。”

老黄一边将柴火一根根地递进来,一边道:“我…我觉得冷。最近我觉得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递完东西,蹲回岩石上,紧紧抱住了身子。

小靳道:“是不是你练错了心法?你再背一次我听听?”

他希望老黄错上一两句,那自己抓到把柄,定要他再背个三五十天不可,不料老黄颤抖着一句句地背出,竟无一字错误。小靳气得牙根痒痒,不住搔头,听老黄自言自语道:“好冷…这里太冷了…我…”

小靳生怕他冷起来今晚就离开,忙道:“别急呀。或者这门内功心法本就是行阴寒一路,你老兄天分甚高,才练几天就入佳境,可喜可贺呀!来来来,今日小弟来弄个串烧黄鱼,给你补一补。”说着动手烧起鱼来。

过了好一阵,忽听老黄慢慢地道:“不对。这门心法虽然主要走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和足少阳胆经,但是皆出于气海而聚于督脉百合,自阴而阳,应是纯阳一派。怎会阴寒呢?”

小靳知道老黄认起真来,今日之事已非自己蒙混而过得了关的了。当下丢了鱼,拍拍手走到牢门边一块石头上,招手道:“老黄,来来,过来坐。我给你讲啊,那人在传我这套心法的时候自己就说过,此乃纯阴一派。你看:手少阴肺经这一路,起于中焦,从肺系横出腋下,下循少阴心主之前而入寸口。阴还是阳?”

老黄老老实实地道:“阴啊。”

小靳举起左手,用手指指着穴位一一道:“手少阴心经虽说是自心出,算是心系,但从极泉下循臑内后廉,再下肘,内循臂内少海、至灵道、通里、神门等穴,又入掌内后廉之少府穴,出少衡而终,是阴还是阳?”

老黄道:“循臑内后廉走,自然是阴。”见小靳举起腿来还要讲下去,忙道:“这几路都是少阴、太阴一路的,那也不用说了。不过我说的是起始之所。比如手太阴肺经这一路,心法上讲‘发之于心,惑于中焦。’虽然在臂肘一路内循,但是我练此功,感觉除了原穴太渊之外,气行饱满之处集中在鱼际、经渠两穴。鱼际穴为手太阴肺经之荣,乃经气开始形成涓流之所;经渠穴为手太阴肺经之经,经气大行之所也。一个五行属火,一个五行属金,都是纯阳纯刚的,经气起行于这两处,必然也应为阳,对不对?”

说着举起脚来准备说明足太阴脾一路,小靳忙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兄啊,你这就叫作舍本逐末了。我们还是拿手太阴肺经这一路来说。你看:这一路井于少商,气之始也;合于尺泽,气之竭也。少商穴五行属木,尺泽穴五行属水。木曰曲直,水曰润下,这一路下来还不够阴僻?”

他可以如此侃侃而谈,从容道来,其实全赖道曾。道曾当初教他内功修行之前,花了至少两三个月时间讲习原理。什么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二原穴、十五络穴、六腑合穴,甚至什么八会穴、十总穴、回阳九针穴、天星十二穴、十三鬼穴、…统统讲给他听。因他知道小靳行事粗枝大叶惯了,穴道这玩意儿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错了一处,轻者修行不达,重的可就要走火入魔自残身体了。

既然生死攸关,是以道曾生平第一次打点精神好好的教。好在小靳天生对这些希奇古怪又拗口的东西颇感兴趣,只觉若是学上一点,无论是跟人讨价还价还是对骂都有好处。试想,若来一句:“大爷您脾肾阳虚,命门火衰”,第一是比那直接吆喝:“你他妈的没种!”要文雅得多,第二么,遇上不读书的蛮子,人家还以为是夸奖呢。

*注:东晋时代,五胡乱华,天下纷争,战乱频起,中国历史进入了最黑暗惨烈的时期。因为生存困难,宣扬因果轮回的佛教在中国开始大规模流行起来。但这个时候的佛教还未真正与中原文化正统融合,很大程度上是由修行道教玄学之士在推广,使佛教具有很强的玄学和儒学思想,讲究以道、儒释佛,所以传统中国文化里的五行、阴阳等概念也在僧人中流传、渗透。

象这类附庸风雅的事,对小靳这种没读多少书的家伙来说诱惑极大,况且若是应了道曾所说的“运用之妙存乎于心”,还能骂人于潇洒从容间,岂不快哉。所以小靳也生平第一次用心的学,管他懂与不懂,背下来再说,穴道经络也都能比划着辩出来。

再后来道曾又讲各路经络的阴阳五行之术,这些生生相克阴阳转换的东西小靳也觉得有趣得紧,更是学得不亦乐乎。谁知道一到真正需要刻苦练功的阶段,小靳立了两天马桩,立即打起退堂鼓,死活不愿再学。而嫌麻烦的道曾竟然也顺水推舟,就此做罢。

这段时间来,小靳天天眼中看的、心里想的、口里念的,除了手少阳啊足少阴之类经络穴道,就是阴阳互换五行交错,不知不觉间,从前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再加上老黄更是个中高人,一有问题立时跟他探讨切磋,以至连道曾讲得似是而非的地方都赫然开朗,此刻珠玑在握,自然要力争到底。

老黄摇头道:“不然。起于少商穴固然不错,合于尺泽穴就未必了。心法上讲这一路气沿天府、中府穴而上,于手少阴肺经之别经汇入心肺之间,下络大肠。什么叫络?就是肺与大肠互为表里也。我觉得这其实隐与手阳明大肠经暗合。”

小靳皱眉道:“非也。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络么?这里非止于尺泽穴是对的,但是心法上讲‘汇通于然谷’。然谷穴乃手少阴肺经与奇经八脉之带脉交汇处,至此而入府舍,就入了奇经八脉里的阴维脉,再往下从筑宝穴入足少阴肺经,由足少阴肺经循而入肺,这才是一循环嘛。老兄怕是看走眼了。”

两人对争起来,越说越来劲,越说越不着边际。一个讲表里之和、阴阳互通,另一个就扯循经而动、顺脉理气;一个说足太阴脾经出太白穴而络于丰隆穴,乃全身经络阴气之最,另一个就明辩阴阳之气盛极而反天之道也;一个叫嚣虽然至阳穴是经络从阳中之阴向阳中之阳转换之所,但其实之于上亦有阳中之阴,之于下亦有阴中之阳,另一个就非要拿老命赌命门乃五藏六腑之本、十二经之根、唿吸之源、三交之所…

两人直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行,举手抬足,戳得各路穴位青一处红一处,以为引证,最后几乎隔着牢门对吼,然而谁也说服不了谁。

再争一阵,老黄终于恼了,退离牢门一步,叫道:“你懂个屁!一点功力没有还跟老子较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你个小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