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开始转动后,她就从房门走进来,走到顾清岚的床前坐下。
因为是在病中,顾清岚只着了白色的宽袍,一头黑发也并未挽成发髻,而是松散地用发带绑了垂在肩头,妆容也是苍白虚弱的样子。
路铭心走进来时,他正半依在床头的软垫上,翻看随军文书写下的战况,听到她的脚步靠近,他就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抬头看着她,还未出言,就先掩唇咳了两声:“今日杜将军说了什么?”
路铭心抬手扶住他的肩膀,又轻抚了他的胸口给他顺气,有些凝重地皱着眉头:“杜将军说,北城和金门关互成犄角,如今既然将北城攻下了,未防西夏反攻,应当尽早将金门关攻下为好。”
顾清岚听后点了下头:“是当如此,杜将军所虑不错。”
路铭心听到他也这么说,就咬了咬下唇,脸上浮现出忧虑之情:“可是…前几日北城的攻城战里,杜将军左臂上中了流矢,虽然并无大碍,毕竟是有伤在身,现在还要再领兵鏖战,会不会太过勉强?”
北城一役,莫祁的确是受了伤,但也正如路铭心所说,由于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已经行动如常了。
莫祁领兵多年,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他既然说,那么想必也是考虑过自己的伤势并不影响战事,才会说应当抓紧时机,再一举攻克金门关。
听着她在自己面前如此忧心别的男人的伤情,顾清岚也只微微勾了下唇角:“此时正当用人之际,你若是主动请命领兵,杜将军也许会答应让你试上一试。”
路铭心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我毕竟只是军属,在那么多将领面前,贸然请命,只怕杜将军不会答应。”
顾清岚微垂下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而后就又温文地一笑:“在众人面前不行,私下也许可以…你不是说杜将军箭伤未愈吗?正好我们带了不少药材过来,你可以带些进补的药材给杜将军送过去,趁此机会,可以多说些你的想法。”
路铭心听后眸光果然一亮,继而又有些犹豫:“可…那是带给你用的药。”
顾清岚又笑了笑:“我已经吃了这么多药了,也还是这样,多吃少吃些,没什么要紧。”
路铭心看他这么说,又实在是很想去见莫祁,就点头说:“那也好,若你的药不够用,修书让京师再送过来些吧。”
顾清岚对她又笑了下,就拿起先前的公文继续去看。
自从婚后,路铭心和他的话一直不多,都是有一句就说一句,没有就彼此都不说。
现在他这样,路铭心就站起身,准备去让小厮到库房中给自己取一些药材,好给莫祁送过去。
她起身走到房门口,就像剧本中写的一样,又扶着门框,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她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就看到清清冷冷的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无力地靠在床头,那白色的身影,仿佛都要消失在暗沉的天光里了。
她胸口忍不住一阵闷疼,想起来前世她就是这样,带着药材匆忙去找莫祁。
到了莫祁的营房里,她又忍不住多跟他说了些自己在军情和兵法上的见解,一直说到那日暮色四合,才回去。
她只想着莫祁和自己的事情,根本都没有分神去想,军营中人手紧急,他身边跟着伺候他的小厮也被调去检点粮草,那整整一下午,他都是一个人在营房里的。
别说有人照顾,就是渴了想要喝杯温水,恐怕都没有人可以给他送过去。
她越想越愧疚心疼,实在是忍不住,转身走回他床前,握住他的手说:“清岚哥哥,我不去了…我留下来陪你!”
身后传来导演有些无奈的声音:“路铭心,你搞什么?”
路铭心“呃”了声,抬头看到顾清岚看着她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无奈。
她尴尬地意识到:他们是在拍戏,而剧本上写的,是她在回头看了一眼后,就应该直接走出房间的。
她缩了下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清岚:“清岚哥哥…我不想离开你嘛…”
顾清岚只能微笑着看她,轻声哄她:“乖。”
导演气急败坏:“不要当场秀恩爱!”
☆、第52章
因为想起来前世的自己丢下生病的他,跑去跟莫祁套近乎的事,路铭心这一天都分外愧疚。
回到房间后,就抱着他不肯撒手。
顾清岚才刚洗过澡,发梢上还带着的水汽,他害怕水沾到她脸上,就微侧了头,笑笑说:“还好不是长发,干起来太慢了。”
路铭心还是很留恋他的长黑发的,故意在他耳垂上轻吻了一下,说:“怕谁吹风机伤了头发,我可以帮你擦啊,一点点帮你擦干。”
顾清岚微笑了下:“你现在倒是有耐心。”
路铭心趁机将手放上去抚摸他的黑发,他的头发手感一直好到连女人也嫉妒的地步,她想起来前世的那些回忆里,寥寥几次,她帮他束发,每次都疑惑自己握住了一把绸缎。
她想着,就说:“头发还是长得太慢,如果快,反正拍古装戏,你可以留起来,这样都不用带假发套了。”
顾清岚不由轻笑:“男人留那么长头发,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路铭心摇头:“其他男人也许会,你不同啊,你肯定仙风道骨,迷倒一群人的。”
顾清岚这段日子以来,对她的这种类似于恭维的话,都已经听到麻木了,只能笑:“你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夸我?我记得以前明明说过我的长相太阴柔,没有阳刚之气的。”
路铭心一个不小心,又差点掉到他的圈套里,这些话,明明就是前世的他说的,她如今随时小心,演技都跟着被磨练了不少,轻哼了声,在他耳朵上轻咬了下以示惩罚:“你最近才坏,老是拿我没有说过的话来诬蔑我!我小时候那么怕你,现在这么爱你,哪里有胆子说你坏话!”
顾清岚垂了双目,只笑不语。
第二天上午,路铭心和莫祁有战场的重头戏要拍,这样的镜头里没有他,顾清岚反而可以休息一天。
早上路铭心依依不舍,叮嘱了他一大堆好好休息,有不舒服就告诉剧组的人,还有给自己打电话后,才离开。
难得透了浮生一日闲,顾清岚上午照例看了一会儿书,而后就给自己公司的助理打了电话。
他参演电视剧,当然提前也是跟学校的院系领导解释过的。
但历史学院的院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学者,对他这样公然抛开学者身份,去抛头露面演戏的做法很不赞同,据说发了一顿脾气,还在院里发脾气,说他:醉心名利,学术的起点再高,也是要沦落的。
听到这些转述,顾清岚是有些无奈的,不过他也理解院长的愤怒,毕竟在他自己看来,他如今的行为,已经有些荒唐了。
但要他放弃对路铭心的承诺,不再参演,他也是做不到的,于是只能让自己的公司给历史学院捐赠了一大笔用于学术研究的资金,希望能以此平息事端。
至于老院长要不要继续怒骂他“用金钱玷污学术”,他就管不到了。
给秘书打电话,确定那笔资金已经到位,他又通过电脑联网,看了些公司的文件和业务数据,他这半天也就过去了。
在外人看来,或许觉得他能力超群,不仅可以兼顾学术和经商,还有精力来演戏。
可也只有真正做事的人才明白,哪里有人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回报的?
就他自己而言,在答应路铭心来西部影视城之前,那时候他身体还未好,做事还很吃力,也已经通宵两天,将一篇快要收尾的学术论文赶工完了。
上午忙完了工作,午饭过后,自从来了西部后,就神龙不见首尾的任染就来到他的房间。
任染自从到了影视城,就入入海的蛟龙一样,声称古代这里有好多王城和古墓,自己要出去考察,吸收灵气之类的云云,然后就跑去不见了踪影。
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说他是个家庭医生,还真不像,说他是个江湖骗子,倒还有几分可信。
到他的房间里来时,任染果然又穿了一套带了点西域风格的衣裤,不知道他到底吸取了什么“灵气”,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了许多,看到沙发就坐下说:“怎么,你这几天不是很好吗?叫我过来做什么?”
顾清岚亲自给他泡了一杯清茶,送到他面前,笑了下说:“今天请你过来,不是因为我身体出了状况…而是我的身体并没有出状况。”
任染将茶杯举到鼻子下闻了闻,觉得茶叶必是上品,茶香怡人,才有心情说:“没出状况不是好事?还叫我做什么?”
顾清岚摇摇头:“你也知道,我但凡想起前世的事后,总会有些不适,或许是头疼,或许是和前世一样的病症…可自从我到了影视城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情况。”
任染“哦”了声:“那正好是代表你逐渐解开了前世的心结吗?”
顾清岚还是看着他摇了摇头:“任先生,虽然我无法解释前世的记忆,还有我和铭心之间的联系…可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出现了什么异状,我不会先从玄学上寻找解释,而会从现实里。”
任染身为一个“修道之人”,听他还是如此“冥顽不灵”,倒没有说他疑神疑鬼,相反还挺感兴趣地追问:“你这么说,是表示你不相信你身体的异常,是由前世的记忆引起的?”
顾清岚也坦然的看着他:“任先生,我之所以找你商议这件事,是因为我身体好转,正是你彻底开始负责我的健康之后…在你之前,我每天吃的药,还有膳食,都是家里人准备的。在你之后,都是由你准备的。等我来了西部,更是彻底和铭心他们一样,食宿都由剧组负责。”
任染显然是对一切反常的事情都有兴趣,听到这里,他就懂了,摸着下巴说:“这样说,你是觉得你之前受伤乃至中毒,是有人在捣鬼,不是真的被前世的记忆反噬了?”
顾清岚微微勾了唇角:“我和铭心都有了一段共同的前世记忆,这个我无法否认,但我也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说着,微顿了下:“那次我中毒,你进行了毒理检查,确定我体内有毒素?”
任染点头:“当然,从当时采集的样本看,你的确是中毒了,只是毒素的成分太复杂,常规的医院检查不出来。我已经将样本寄去全美最大的毒理研究所,现在过去了半个月,结果应该也快出来了。”
顾清岚笑了笑:“我希望到时候,我能看一下这份研究报告。”
任染挑了挑长眉:“你是受害人,当然要给你过目。”他说完了,突然略带诡秘地一笑,“顾先生,我开始觉得围绕你的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顾清岚笑着:“怎么?之前那些前世今生事情,还不够有趣?”
任染摸了下下巴,笑得高深莫测:“如今越来越有趣了而已。”
等路铭心收工回到房间,任染早就走了,连桌上的茶具都被清洗干净收了起来。
路铭心并不知道这一天顾清岚是怎么度过的,不过当她放轻脚步走进去时,顾清岚正躺在床上小睡。
看到他这么听话,真的有“好好休息”,路铭心开心之余,还有些得意:清岚哥哥果然最听他的话。
虽然她已经一再轻手轻脚,但当她走进时,顾清岚也还是醒了,睁开双目看到她蹑手蹑脚地在自己床头站着,他就微微笑了起来:“乖,今天怎么样?”
路铭心厚着脸皮过去,摸摸他的脸颊:“清岚哥哥也很乖哦,有好好休息!”
淡然地挡开她的禄山之爪,他轻笑了声:“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路铭心立刻做出了一个饱受惊吓的表情:“清岚哥哥别这样,电视剧电影里会这么说的人,肯定已经重病不治了,这是死亡Falg,赶快忘掉它!”
顾清岚只能无奈地:“你的联想能力一直都太丰富了,我希望你能少胡思乱想一些。”
路铭心笑嘻嘻地凑过去吻吻他的唇角:“关系到清岚哥哥的事,我当然要胡思乱想!”
她说着,突然从背后摸出一个盒子,笑着拿到他面前献宝:“对了,这是周管家快递过来的保养品,他打电话跟我说,说你走时太匆忙,带的太少了,让我监督你用药。”
顾清岚心脏和胃从小时候起就不是很好,他在顾家时,家庭医生一直有帮他调养,专门配了不少保养药品,让他坚持长期服用。
从她手里接过盒子放在床头,他笑笑对她说:“让你监督我?你确定你可以记住?”
身为一个一日三餐都很随意,生活习惯也乱的一塌糊涂的健康宝宝,让路铭心记得吃自己的药,她都不一定能记住,更何况是别人的。
但关系到顾清岚的身体,她立刻就睁大了眼睛:“当然记得住,哪怕我自己记不住吃饭,也会记住清岚哥哥的身体的!”
顾清岚微微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顶,再次说出了最近他很喜欢对她说的话:“乖。”
☆、第53章
顾清岚在剧组里还是保持了早睡的习惯,晚饭过后不久,他看了一阵书,就早早上床休息。
路铭心本来是个夜猫子,跟他共同生活以后,作息都正常了不少,乖乖躺床上陪他一起躺下。
昏暗的灯光下,她紧抱住他的腰,将头轻靠在他的肩头。
在前世的那些回忆里,她似乎很少这么安静地依偎在他身旁,她总是想了太多的事情。
想着如何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想着要和莫祁并肩站在战场上,她喜欢和兄弟们在一起,打打闹闹也自有乐趣,不喜欢和闷闷的他一起看书,彼此相对无言。
现在她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他根本不是不善言辞的书呆子,只是她不愿和他交心,于是他也只能沉默。
她想着,胸中又开始泛起熟悉的心疼,眼眶也有些酸酸的。
她侧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小声说:“清岚哥哥,我对你太不好了。”
顾清岚今天的精神似乎没有前几日好,轻咳了声,才温柔地笑了笑,问:“怎么对我不好了?”
路铭心又把他抱紧了些,开口说:“不够爱你。”
够不够爱这个问题,原本就太过主观,没有一个评定的标准。
顾清岚轻声笑了:“哦?那么你觉得怎样才是足够?”
他其实总是这样,从一开始起,对她说话的时候,就仿佛总有着无限的耐心,语气里总带着浓浓的纵容和宠溺。
路铭心听着他的声音,她轻声说:“永远都不够。”
她以为不会听到他的回应,但沉默了一阵后,他也低声说:“我也爱你…铭心,用我能拿出的全部力气。”
若是其他任何男人,说出这句话,都显得有些敷衍和应付,“全部力气”也是个无法衡量的程度。
但路铭心却知道,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
因为前世的他,明明就是如此:早就知道她心中有别人,却也还是掏尽了自己的所有。
他的一生,那样惊世的才华和风采,足以名垂青史,他却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牺牲了自己,为了成全她的抱负,不惜万劫不复。
所以在他去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苟且偷生,安享他为她换来的一切…当然也因为,失去了他之后,她才知天地之大,红尘万丈,她竟无丝毫留恋。
她又悄悄地在他肩头擦去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觉得自己也真是够了,每次想起前世的一切,都无法控制情绪。
干脆又亲了亲他的脸颊,她轻声说:“清岚,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了…这次换我来做。”
他这次却没回答她了,路铭心等了一阵,听到他低弱却均匀的呼吸,就知道他已经睡了。
他向来浅眠,能睡得这么沉,一定是很疲惫,她顿时又心疼起来。
想着来到西部后,他虽然没喊过累,但毕竟他体质不好,上次生病也还没有痊愈,又怎么会不累。
第二天一早,顾清岚起床后脸色果然苍白着。
路铭心看着实在心疼,就说:“要不然你在房间里休息一天吧,我去跟导演请假。”
顾清岚笑着摇头:“没事,况且沐亦清不是正好病着吗?这样还省了化妆。”
演出来生病跟真的生病了能一样吗?路铭心简直要对他无语了,可惜顾清岚决定的事,就是她劝也没有效果。
早餐过后,他还是准时跟路铭心一起去化妆间。
造型师也看出来他气色不佳,有些担忧地说:“顾先生,你确定今天不需要休息吗?”
顾清岚到了剧组后,有些演员和工作人员还一度以为他这样豪门出身的人,又是学者,恐怕性格高傲不好相处,后来才发现他待人礼貌周到,不但完全没有架子,还意外地好说话。
有次演他丫鬟的小姑娘,在开拍后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瓷碗,碗里汤汤水水都溅到了他身上。
当时那个刚出道,也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有台词角色小姑娘都吓傻了,不停对他和其他人道歉。
他也没丝毫不悦,反而自己动手清理衣服上的污渍,还笑着对小姑娘说:“清理瓷片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扎破了手。”
这样的事情多了后,现在整个剧组都对他颇有好感。
本来他这样的人,外表出色,气质超群,偏偏还温柔体贴,修养良好,很难不受欢迎。
造型师这么一说,化妆间里好几个人都回头关心地看着他。
他对大家笑了笑,摆了摆手说:“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过会儿就好了。”
听他这么坚持,造型师也只能和路铭心一样,照常帮他换戏服化妆。
好在他今天出演的这场戏,还真是沐亦清带病和杜逸将军一起巡视军营,所以他脸上自带几分病容,还真的让化妆师剩了些扑粉的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