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没有妈妈,但我有爸爸。我爸非常爱我,我跟你说过,直到十五岁前都是我爸带我,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我们曾经在非洲里遇到一个部落,部落还处在母系氏族,所有孩子都没有父亲,没有人觉得奇怪。”

他若有所思的。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不一样,这也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和世界观。我和他虽然惺惺相惜,但总有些想法不一样。

我跳下舞台,拍拍他的肩,“好了,往事说完了。搬音响吧。别让安露等着。”

“嗯。”

准时到达了电视台,结果安露说捡日子不如撞日子,又给我们换了临时通行证,非要拉着我俩去演播室参加一次她主持的节目,当然,我俩不是主角只是观众。她说自己主持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我知道她不是第一次,学校的一些晚会和社团的派对上,她很出风头。

演播室大而且豪华,看得我有些头晕,主持人有四个,两女两男,因为是第一期博收视率,请的都是现在比较红的歌手模特影视明星。

明星们参加一些竞猜活动,奖品丰厚且可以累积,答对题越多礼品越大;因为直接跟金钱挂钩,现场气氛异常热烈,各路明星粉丝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和沈钦言坐在最后,昨晚没睡好也没可能睡好,热烈高涨的气氛居然一点都没感染到我,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热闹的舞台让沈钦言很感慨:“安露很不错。”

其实安露上场之初还有点小紧张,但马上进入状态。她的主持风格异常活波,活跃气氛、跟各明星套近乎真是一流水准。

“是的,”我道,“我很早就见识过了。”

我和安露的认识也颇具戏剧性。

在林晋修的那场奢华的晚宴上我没注意到她,送了礼物就想办法撤退了;不过巧的是,几天后我就在学校的餐厅遇到安露,当时正在因为没有买到想吃的菜而气恼,她从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学姐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她的那份鱼分给我。我之前从来不认识这位小学妹,当然不好意思要她的午饭,但是顺理成章和她坐在了一起吃饭。

她说自己是大一的新生,刚到学校还不太了解,我骨子里的热血滚动起来,义不容辞地带她参观学校。

逛了大半天,又解决了路上的一点小纠纷,最后我们坐在公园里吃冷饮,她忽然跟我坦诚:前几天在林晋修那场奢华的晚宴上看到我,觉得我挺有趣,今天在食堂看到我就来跟我打招呼。没想到她的一句戏言,我竟然不辞辛苦的带着她逛了一下午,她被我感动了。

我听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露拉着我说学姐你没生气吧?

我说没有真没有。

在林晋修那场晚宴上出现的学生,大都是有背景有来历的,安露想必也不例外。大小姐总有些任性的。但只要足够坦荡,交个朋友也没有关系。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相当正确。

足足四个小时后,这档节目总算录制完毕。我终于松了口气,顺利完成了安露交给的任务。走到门口遇到节目组给观众发放礼物,我和沈钦言也有份。他领到了一瓶香水,我的是个半人大小的毛绒兔子。

抱着兔子去跟安露道别,她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几近虚脱了。

我拍着她的后背,赞美她,“表现得很好,以后熟练了就好了。”

旁边的人笑着问她我是谁,她跟所有人解释我的身份,然后一把抱住我的腰,“学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倒是一点不掩饰。

“是是。”

她再一次叮嘱我,“下周六晚上九点播出!千万记得收看!”

我忍俊不禁地应了,又跟她告辞;她说要送我,被我婉拒了,胸有成竹道:没事,我还能不认识路么。

一语成谶。

我和沈钦言就真的没找到路。MAX广播公司实在太大,我们从演播室出去就在一群穿着长裙画着浓妆的女孩子中迷了路,无头苍蝇似地在三十七层转了好几圈,误打误撞进了好几个明星的休息室,险些惹人家不快,最后才看到了一部电梯。

我兴奋地扑过去,摁了电梯。

原以为这样的高楼大厦电梯来得慢,不过几十秒电梯就从底层升到了三十七层,门缓缓打开了,我幸福地想要钻进去,定睛一看,傻眼了。

——熟人。

林晋修和几个西装革履面的中年男人站在里面,这群人大抵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从举手投足的精英气度上看,应当是大公司的高管级别。

林晋修在几人之中,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灰色条纹领带,左手里摊开着一份文件,跟身边一个略微年长他的男人低声交谈。大概谈话内容不甚愉快,林晋修面色阴沉,眉目间锁着风雨欲来。我极熟悉他的肢体语言,那绝对是发怒的前兆。

坏了,这狭路相逢实在时机不巧。

他身后一个黑西装的男人皱着眉头扫我一眼,厉声呵斥,“哪里来的实习生?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抱歉……”我横抱着大兔子,迅速道歉。

林晋修把视线从文件上抬起来,看到我的一瞬“唰”一下合上了文件。我绝对看到他眼神中闪出一点玩味的光泽,随即手一抬,那个高管模样的男人的训斥声戛然而止。

虽然尴尬,我还是相信林晋修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我为难。我再次欠身,道歉:“学长,我不是有心打扰你的。很抱歉。”

沈钦言略微一欠身,“林先生。”

林晋修扫一眼他,又看我,把文件给了一旁的人拿着,“你怎么来了MAX。”

隔着电梯门,我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遍:我们是来还音响的,结果巧合之下,安露又让我们参与她主持的新节目,我们在演播室看完了左转右转没找到路云云。噢,这只兔子是节目组送的礼物,我本来不想要的,因为不怎么喜欢毛绒玩具,何况也太大了,不知道怎么办呢。说话时我一直盯着电梯门,心说它怎么还不关上呢。

“进来吧。”他伸手扯我进电梯,伸手敲了敲我的头,“这么小的地方都找不到电梯,我有时候真怀疑你的智商,怎么一会而笨一会儿聪明。”

敲我的脑袋,这是他做惯的动作,我不觉得异常,默默腹诽:这电视台的每层楼各种演播室和化妆间无数,他居然说小!大概我和他不是在一个空间里生活。

抬起头,看到他身后的几位高管盯着我,露出跌破眼镜的惊异表情。

我装没看见,努力和林晋修寒暄搞好气氛:“学长,你怎么也在MAX?而且——”

“有点事情要处理就来了,”林晋修吩咐身边那位戴眼镜的年轻人,“先送她下楼,再安排辆车送她。”

有人答了句“是”,又摁了电梯。

我立刻摆手,“不用送,我开了车的。”

“那好。车子在哪里?”

“……地下车库。”

众人的目光戳在我的背上,林晋修一句话,结果一电梯的精英高管送我下楼,我自觉压力很大。我想林晋修之前说过,接手了一家公司,大概现在就是因为这家公司的缘故才到的电视台。虽然很早就觉得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更是如此感想了。

我隔着兔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认识这位学长那么多年,这绝对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装打领带,精英气息扑面而来。毫无疑问,衣服会影响人的气质。在学校读书阶段和进入社会后,给人的感觉当真不一样。但我得说,我简直没看过比他还衬西装领带的男人了,他旁边的男人们跟他比起来,真是差了好几条街。

大概我盯着他的时间太久,他所有察觉,一把压下两只兔子耳朵,从兔子脑袋上看着我,“没见过我这样?”

我的感慨太多,一时千头万绪,“学长,你和在学校里……判若两人。”

他颔首“嗯”了一声,算是对我质疑的回答。

“当然不一样。”

到了车库,我跟林晋修道了谢,又跟他的随行点了个头,准备闪人。他忽然从后叫住我。

“这只兔子,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准备留着,打算送给朋友。”

“那给我。”

我虚怀若谷云淡风清地看着他。林晋修身后的高管们依然保持沉默,只是暗地里用目光来交流信息,比如他们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我,又用诧异、震惊、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看林晋修——这些一本正经的精英们这时倒更接近普通人了。各种视线交合、汇集,影响了电梯里的空气,形成了这个电梯里的气氛。凝滞,粘稠。

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消化不良。我也消化不良。平心而论,跟林晋修相处时虽然压力大,但从来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通常没有这么多观众。

我默默打直双臂,双手递过兔子,眼睛一眨不眨。

一身深蓝色手工西装的林晋修抱着穿粉红色小裙子的大白兔子,千载难逢,不可不看。一瞬间,内心前所未有的激荡!好想摸出手机来照相!如果把照片发布到大学论坛上,一定会让他人气大跌,被取笑一个月!

林晋修真的接过了兔子。实际上,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拿着兔子看上去并不滑稽。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忽然扬起的笑脸冲淡了喜剧效果,又或者是那只兔子在他手里就变得莫名严肃的缘故。

“设计得倒是不错。”

他扯了扯兔子耳朵,很满意地微笑;随即交给了随行人员,轻描淡写地吩咐:“放到我的办公室。”

我浑身一惊,他笑盈盈地说完下半句。

“我觉得,这只兔子很像你。放在办公室当沙袋,效果应该不错。”

我很想在他打扁兔子之前先打扁他,但是不敢。单打独斗打不过,何况他还有帮手。狠狠咬着牙,一反手拖着沈钦言的外套领口往外一阵风似的卷走,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那个让人压力很大的电梯。

第十三章火中逃生

两三个星期的假期在一大堆市场调查报告数据里很快就过去了。教授真不遗余力地压榨我等苦学生的剩余劳动力,新年假期都不例外。好在最后报告出来,教授给了我一笔小钱。问了其他几位同学,得到的都没我多。

看来我的贫困真是天下皆知。

这期间我看了安露主持的节目,四个小时的节目被剪辑成了两个半小时。我好几次看到自己傻里傻气的脸出现在观众席上,不是茫然就是呆滞——看得我气血上涌,我平时没这么呆啊,那天绝对是发挥失常!

而身边的沈钦言就生动得多,要么浅笑要么沉思,漂亮的眉眼好像在说话一样,上镜得不得了。明明我记得他跟我一样呆滞的,为什么效果差这么多!

安露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说,“像沈钦言那样天生适合镜头的男生可不多!连我们制作人看了节目后,都在问我这个小男生是谁。”

“好事啊!”我得意的心说这制作人真有眼光,“你告诉他好了。”

她顿了顿,很隐晦地开口,“这个圈子不是那么单纯。你舍得啊?”

我顿时词穷,“我还真的……舍不得。”

安露“啧啧”了两声,“我早猜到学姐舍不得,你护着沈钦言像护着心肝宝贝一样。”

“他就像我的弟弟一样,”我啼笑皆非,“不过……”

“嗯?”

“你不是说这个圈子不单纯吗?可你现在是主持人,是不是……”

安露轻笑:“学姐你担心我啊?”

“我知道你不用人家操心。”

我摇头失笑,这是我顾虑太多了。安露这样的大小姐,不欺负别人就是万幸,她绝对不是受人欺负的人。

电话挂上之后,我想又想,终于还是没把这事儿告诉沈钦言。

没什么原因,就是安露说的那句,我舍不得。

但我的不舍得并不妨碍沈钦言那忽如其来的运气。

他直接来学校找我,我从教授办公室往下看;他站在楼下的广场旁,鹤立鸡群,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

我斟酌着感慨,他真是个招人注意的体质。

下了楼,拉着他去图书馆详问,这才知道他来学校找我的缘故。

当即傻了眼。

这是昨天的事情。他一如既往在曼罗工作,收工的时候一个星探模样的人问他想不想当演员。沈钦言并不当真,但对方态度实在诚恳,于是今天一早,他抽了个时间跟他去了电影公司。到了才发现,那个所谓的星探居然不是一般人,而是盖亚电影公司的一位颇有资历的经纪人。

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疑虑重重。

但没想到,那位经纪人直接把他介绍给了盖亚旗下经纪公司的经理。

盖亚作为最有名的老牌电影公司之一,走到程序很合法很正规,他被介绍给了艺人总监,对方随即表示,给他提供了一份合同。

那不是一部电影的短约,而是一份彻头彻尾的艺人合同,包括了电影、广告、甚至还有音乐,他可以得到最好的策划人、经纪人,甚至还有最棒的宣传团队,完全把他当做了未来的顶级明星那样从头打造到尾——条件是那样的优厚,中千万巨奖都不足以形容,总之,足以让每个想进入这个圈子的年轻人眼红到死。

沈钦言跟我复述合同中的那些条款时,我目瞪口呆,好半晌没有缓过劲来。但身为当事者的他却比我理智得多,谈话时脸上毫无表情,没有笑意,甚至还有些凝重。

我很同意他的谨慎,但还是问了问:“你不会签了吧?”

“不会,”沈钦言心思重重,“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

他看重我的意见,但我对于这种合同着实不懂,好在我认识知道内情的人,当即给给纪小蕊打了个电话。

作为我母亲的助理兼秘书,纪小蕊随时随地都很忙,我们还没聊上几句,就有新的电话找她。我尽量言简意赅地跟她谈了谈沈钦言的这份诡异的合同,她十分意外。

“据我所知,这种条件的合约也不是没有先例,这两年电影圈子里最红的几个新星都是这么捧出来的,”纪小蕊说,“赵闽之,秦子青……先天条件不错,又有背景,很容易就能捧起来。”

她说的都是这两年红极一时的男女明星,但沈钦言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

“他哪有什么背景?”我叹口气,“真要有如此强大的背景,哪里还来问我的意见?”

“这事是挺奇怪,”纪小蕊又说,“你的哪位朋友这么被盖亚看好?”

我犯愁,“我也正吃惊呢。”

“那我帮你打听一下。”

“谢谢。”

“跟我不用客气,”纪小蕊笑起来,“不过最近几个月我都在片场,不知道公司的到底有什么决策变化,晚上答复你。”

挂上电话,我和沈钦言在安静的图书馆走廊,对视一瞬,又把视线别开。

我低下头沉思,他亦然,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成熟的表情,若有所思。我看到他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或许会遇到美丽的风景,或许会误入空寂的荒漠,或许是宽阔笔直的大道,或许是迷雾笼罩的沼泽。

我道,“这种决定你人生的大事,你自己做决定。”

他点头。

“我会的。”

但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有了答案。那天晚上我准备睡觉了,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用很清晰、理智地告诉我:他拒绝了电影公司的合同。

他最后说:“你不必再帮我打听了。”

我斟酌:“想好了?”

“是。”

他还是以往的说话风格,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

我没有多劝,我和他都清楚,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是不会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发生的。

但我佩服他。有些人的处境比他优越一千倍,但依然经不起这般诱惑。

我继续睡觉,又被纪小蕊的电话吵醒了。

她说她也打听了一下,在盖亚的工作计划中,这半年完全没有捧新人的计划。但沈钦言见到的总监确有其人,这就说明合同肯定存在。更多的细节她也不太清楚,那位总监嘴巴严得很,一时半会打听不到。总之,此事透着绝对的诡异,需要谨慎对待。

我感谢她,“不用忙了,我朋友已经拒绝了。”

纪小蕊“啊”了一声,大惊:“居然拒绝了!”

“我也没想到啊。”

“做事这么干脆倒是少见,”纪小蕊很八卦地问我:“是男是女?”

“男生。”

“很帅?”

我笑:“非常非常俊美。”

纪小蕊大笑,“那么,跟顾持钧比怎么样?”

听到“顾持钧”三个字我就不自觉心跳加快舌头打结,吸了口气,敛了心神,我回答,“不能这么比较的。他太年轻啦,才二十岁出头。”

她似乎吃了一惊,“那看来是真的很不错了,其实他要真想演戏的话,为什么不带来见见梁导?”

我吃惊,“我倒是想过的……但也就是想一想,从来没试图付诸实践。这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

“那可是我妈啊,每次看到她就想起还欠她的三十万,精神压力大得不得了。当时跟谁借钱都好怎么会跟她借钱……”话没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是人糊涂了,电话那头的人是我妈的心腹中的心腹,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实话?大惊之下赶快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跟我妈比较陌生,不亲近。不好意思跟她提出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