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两人各端着一碗桶面,站在窗前吃。

衣服都洗了,没有吹风机,也没有烘干机,总不能穿着浴巾到大街上去吧?还好之前在柜台顺手买了桶面,将就着把晚饭对付过去。

不远处传来阵阵笑声。

温千树看过去,大屏幕上,一个纤腰细摆的女人正缓缓而来,对面一个帝王模样的男人定定地看着,女人转身,他想追又不能追……

皮影戏,演的正是那很出名的《昭君出塞》。

她和霍寒以前在西安看过。

两人一边看一边吃面,间或讨论一下人物和技法。

皮影戏将近尾声时,观众已经因为风大陆陆续续走得只剩下几个,最后一个也没有了,佝偻的老人顶着一头银发从幕布后走出来,收拾好东西,也离开了。

“我们也早点休息吧。”霍寒拉上窗帘。

她转身抱住他,亲他带着胡茬的下巴,“我饿了。”

求投喂。

第四十九章

天刚蒙蒙亮,随着一声鸡啼破晓,一呼百应, 几乎全镇的公鸡都跟着叫起来。

昨夜睡得略晚, 温千树此时还睡意正浓, 抬手遮住耳朵,收效甚微, 仍抵不住那朝气蓬勃的鸡鸣声,她又去找霍寒的手帮忙捂,这一折腾下来,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霍寒也醒了过来, 挨过去亲一下她额头,看看时间, “还早,再躺一会。”

睡是别想睡的了。

不一会儿,宾馆对面的市场也开始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温千树睁开眼, 上方天花板上一只小动物正悠闲地爬过, 不一会儿就熟门熟路地穿过窗子出去了。

她窝进身侧的男人怀里, “昨晚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走掉?”

霍寒:“嗯?”

“在梦里。”

他忍不住笑了。

“我梦见天上的星星一颗颗掉落,落到草地上,烫得脚疼,我跳起来,星星忽然变成了藤蔓, 缠住我的脚腕,你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我叫你,你没有应,还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每一帧画面,仿佛它们真实地发生过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在梦里,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开,心里竟忍不住感到轻松,甚至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

那颀长挺拔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她看到青山外,一轮红日慢慢出现,天空的云像烧着了一样,映得天地都成了一片红色。

真是奇怪的梦。

霍寒没有安慰她“梦都是反着来的、昨天太惊险,导致紧张过度才会做奇怪的梦”之类的话,而是牵着她的手:“下次我一定说什么都不走开。”

这样还差不多。

温千树趴到他身上,彼此的肌肤寸寸贴合,她眨一下眼,“业精于勤荒于嬉,以前每天早上你都要锻炼,今天也不能落下吧?”

她贴着他轻轻地蹭。

霍寒的眸色一下深沉到极点。

“前天是绕着相思岭长跑,昨天是负重跑和仰卧起坐,下午还来了个沙漠飞车……”

“所以呢?”他握住她的细腰,“今天有什么建议?”

心有灵犀真是太要命了,不过她好喜欢。

温千树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鼻尖蹭着他滚动的喉结,“要不要试试……俯卧撑?”

霍寒的笑意兜不住。

真是……妖精。

将近入秋的沙漠小镇,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心的某个房间,春色·浓浓,盈满窗外的枝头。

枯木如逢春。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在街边的一家早餐店。

霍寒手里拿着油腻腻的菜单:“想吃什么?”

“我不饿。”刚吃饱。

看来还是记着他昨晚说的荤话。

霍寒抿唇笑了笑,阳光映着她半边脸颊,浅粉色均匀铺开,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看得他几乎移不开目光。

日光正好,对面坐着的又是心爱的姑娘,未来的轮廓似乎也慢慢变得清晰。

他笑意更深,怕她吃不惯,点了不少东西,凉面、肉夹馍、油条、饺子、包子,豆浆、鸡蛋饼。

几分钟前,温千树发现稀奇玩意,拍完照片回来,看到几乎摆满一桌的早餐,忍不住叫道,“你这是打算喂猪呢?”

“吃不完的带着路上吃。”看着她鼓起脸颊的模样,他话锋一转,“还真挺像的。”

像什么?

两秒后——

“霍寒你混蛋!”

霍寒神色未变,拉着她坐下来,“嗯,我是。”

他估计自己的老婆作画一绝,艺术修养也高,但语文一定学得不怎么样,翻来覆去只会说“霍寒你混蛋、霍寒你流氓”,没有一点新意。

温千树气笑了,脸皮什么时候厚成这样了?

没想到他竟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她用力剁了下脚,耳根都快烧起来了,这样一来,倒是乖乖地吃起了早餐。

到底是口嫌体直,昨晚吃的泡面,后来体力又消耗得多,哪里有不饿的道理?

最后一个饺子落肚,温千树拿起茶杯漱了漱口,坐着休息几分钟,“我们走吧。”

两人先去买了一些必需品,霍寒把东西放到车里,说话没人应,回头一看,温千树已不见踪影,他的心猛地一紧,很快又是一松。

温千树正站在几米外的摊口看一个老人吹糖人。

几个孩子也眼巴巴地看着,不停地去舔嘴角,老人招呼着她:“姑娘,给你吹一个吧。”

霍寒走到她旁边,她连头都没偏,直接把手伸出来,和他伸到一半想牵她的手碰上,十指紧扣。

“好啊。”她开心地答应着,又苦恼了,“吹什么好呢?”

“马能吹吗?”

“当然可以。”老人取了热糖稀,变魔术似的吹出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马,整个过程不过用了两分钟时间。

真是高手在人间啊。

温千树接过来,“给你。”

霍寒一愣,还是接了。他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种甜到掉牙的小玩意儿。

“这个是什么?”温千树指着一个猴子,它和其他动物看起来似乎都不太一样。

“猴拉稀。”霍寒轻声说。

老人的声音和他的重叠在一起,“猴拉稀。”

听着……挺有趣的。

“我给你重新吹一个吧。”老人又忙活开了,和先前步骤不同的是,小猴子做好以后,他又在它的背上敲了个小洞,往里面灌糖稀,“你想吃的时候,直接在猴屁股上扎个洞,糖稀就会自己流出来……”

这就是美名其曰“猴拉稀”了。

霍寒付了钱,温千树拿着一个猴子和他往回走,她偏过头来和他说话,不知看到什么,脸色微变,“霍寒。”

她揪住他的衬衫袖子,“从药店出来的那个男人,像不像昨天追我们的那个?”

霍寒看过去,神色一凛,示意她先上车,温千树摇摇头,他四处看了看,带着她一起跟上去。

那男人二十几岁的样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左手提着个袋子,右手掌裹着厚厚的纱布,还隐约渗出些红色,看来伤得不轻。

他心也挺大,或许压根没想到他们也在这镇上,一路走走停停,霍寒和温千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似乎也丝毫没有察觉。

走到偏僻地方。

那人估计走得有些渴了,看有户人家的果树探出来,果子压得枝条低低的,他放下袋子,抬手就摘了两三个,在衣服上随便蹭了两三下,刚塞进嘴里,感觉到后面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回头一看——

果子和下巴都吓掉了,拔腿就跑。

霍寒是有备而来,反应比他更快,握着他的肩,将人一推,直接推进了一间木料房。

温千树跟着走进去。

那人高声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抢劫吗?”

霍寒从后腰摸出一把刀子,刀光锃亮,在阴暗的木料间闪过一道亮光,“不知道我们是谁,跑什么?”

“你这个架势,谁他妈看了都得跑。”

逻辑还挺清楚。

温千树说:“应该不用我提醒,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吧?”

那人冷哼:“狗拿耗子,莫名其妙。”

霍寒的刀子压在他心口,渐渐地往喉咙口靠,一阵凉意贴上来时,他才终于慌了,“救命啊!警察杀人啦!”

连这重身份都知道,看来真是冲自己来的。

霍寒把刀子给温千树。

那人蒙了几秒,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正是昨天不怕死撞同伴车的那位,声音都开始打颤了,“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温千树冷笑:“昨天不是挺能的吗?怎么一下就变孙子了?”

他顾忌着霍寒和压在脖子上锋利的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得小心赔笑,“哪能啊。”

哪能得过你啊,连命都不要,你大爷的,我真是撞鬼了。

温千树随手抄了块木片在他脸上拍了两下,“昨儿个命差点就交待在你手上了,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到时候扎小人也得有个依据是不?

她细心地看到他胳膊上的文身,文着一把剑,剑身上有四个字——“西门吹雪”,看不出还是个武侠爱好者。

“咳!我这种人哪里配有名字,如今落你们手里,就跟臭虫一样。随手一捏就了事……”

他就是吃准了他们不敢拿他怎么样。

“臭虫。”温千树点点头,“这名字不错。”

“臭虫”认了,脖子往后缩:“刀子无眼,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它放下,然后心平气和地说话?”

“你昨天想要的可是我们的命,”温千树挑眉,“我没先捅你两刀,已经算很客气的了。”

“美女,做人得讲良心,我们可没想着要你们的命啊,”“臭虫”抬起自己的右手掌给她看,“我这不也是没讨着好吗?直接穿了一个大洞,医生说这手可算是废了,一报还一报,老天爷已经帮你惩罚过我了。”

温千树说,“我不信老天爷。”

“臭虫”快哭了,这是重点吗?但还是要好声好气问她,“那你信什么?”

温千树看霍寒:“这世上,我只信他。”

“臭虫”绝望地把眼睛一闭,“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温千树声音更冷,“你觉得我不敢?”

“不不不,您敢您敢。”

娘说得没错,最毒妇人心啊。

认真想想,他又觉得被个女人这样用刀压着挺晦气、挺打击男性雄风的,她说敢就敢了?杀人又不是杀臭虫,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杀人不用偿命吗?杀人不用把牢底坐穿吗?

干脆咬咬牙豁出去了:“我跟你们说,我兄弟要是见我这么久没回去,一定会过来找,这里可是我们的大本营,到时你们都别想活着出去……”

事实是,任务没成功,钱也拿不到,那几个兄弟见他受伤成了拖累,直接把他丢在镇上,让他自生自灭了。

他们那些人呢,估计现在早不知道到哪里逃命去了。

出任务前签过生死状,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们死,对方既然没死,就只能死他们了。

哎哟这还威胁上了。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霍寒,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霍寒把“臭虫”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又朝温千树使了个眼色。

温千树明白过来,“等一下。”

她说:“你帮我捂住他的眼睛。”

闭着眼的“臭虫”:“……”

霍寒照做。

臭虫:“你想对我干什么?”

温千树在小猴子的腿上抠了块糖皮,没想到里面的糖稀灌得那么高,一破了个小口就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正好滴在臭虫的唇上,他大叫:“啊!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甜的?这是什么套路?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便宜你了。”温千树把糖皮揉成颗小药丸的形状,霍寒猜到她想做什么,勾唇笑了笑,不轻不重地在“臭虫”肚子上拍了一下,他吃痛地“啊”一声,她趁机把“药丸”往他张大的嘴巴里丢。

“臭虫”反射性地吞咽下去,面如土色,“你给我……吃……”死命地想去抠出来,霍寒拿手铐往他左手上一搭,把人拷住了,对温千树说:“你去把车开过来。”

温千树拿着车钥匙出去了。

十分钟后,车子行进在漫无边际的沙漠。

“臭虫”被扔在后座,不停地给自己催吐:“呕呕呕……”

温千树好心提醒:“没用的,药已经融化在你胃里了。”

“臭虫”眼眶红红的,眼里泛着泪光:“什么药?”

“你猜?”

肯定不是什么好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臭虫”觉得肚子翻天覆地地疼起来,“我想上厕所。”

“真的,我没骗你们,”他点头如捣蒜,“肯定是药生效了!”

霍寒非但没停,反而加快车速,身后黄沙漫天。

温千树回过头:“你觉得那只是泻药?”

不、不是吗?

她到底什么路数啊?

他不是个小孩儿了,吃药前还灌甜汁,真他妈邪乎。那被强塞进来的药丸也没咀嚼出个什么味,直接就吞下肚了。

“听说过穿肠散吗?”

“……电视上看过。”

温千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之前你吃的叫穿肠丸,是穿肠散的改良版,独家秘方,穿肠散七天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穿肠丸高度浓缩,见效快,只需三天。”

她又严肃地强调一遍:“只需三天。”

霍寒的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臭虫”被吓得肚子都忘记了疼,“完了完了。”

“没完呢。”温千树又说,“在三天之内吃下解药,保管你性命无忧。”

“解药!”“臭虫”两眼放光。

温千树打蛇随棍上,“你叫什么名字?”

“……钱昆。金钱的钱,昆虫的昆。”

他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副你快来问我、我有问必答的模样,温千树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再问下去,他简直都想抱着她的腿……求她问了。

她对审讯不熟,专业的问题还是交给霍寒来比较好。

太阳被车子远远地抛在后面。

已是午后,霍寒把她送回老太太家,又带着钱昆到派出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