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双关。
霍寒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她搅乱春水后转眼间又走得云淡风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们去一趟牛角山。”
盛千粥反应慢了半拍,猛地一拍脑袋,“寒哥你该不会是怀疑……”
“去看看就知道了。”
牛角山在隔壁镇,离兰溪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山下,车进不去,两人只能徒步进山。
走了不知多久,盛千粥已经大口喘气,T恤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几口灌完一瓶矿泉水,靠在一棵树上不走了,“寒哥,咱、咱们歇会儿……再走。”
牛角山顾名思义,山脉狭长,东南-西北走向,状如牛角,估摸这才走了二分之一不到,何况又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走……
霍寒的衬衫也汗湿得厉害,可气息却丝毫不乱,他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在长裤上蹭掉,“五分钟。”
盛千粥懒得说话,比了个“ok”。
霍寒却没顾得上休息,四处察看了一番,忽然蹲了下来,拨开一层落叶,略微翻了一下泥土,挑起一小块,在指尖碾开,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峰一敛,“千万,把东西拿过来。”
“找到了?!”盛千粥弹簧一样跳起来,带着工具冲过去。
两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入口处的障碍物清除。
两束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地下墓室里晃。
墓室空荡荡的,几乎全部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倒是留下不少的饼干纸和矿泉水瓶,还有满地纷乱的脚印。
虽然说这样的场面也见过数次,盛千粥还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霍寒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两个完整的脚印,经过大致比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程文程武两兄弟的,看来,他们这次交易的很可能就是从这里顺出去的赃物。
“寒哥,快过来看!”盛千粥那边也发现了新情况。
霍寒走过去,只见台阶旁边一盏长颈的灯盏上放着两朵菊花,一白一黄,摆成“Y”的形状,他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这不是……”盛千粥舔舔发干的唇,“TY的特殊记号吗?”
他口中的“TY”,正是目前所知的国内最大文物犯罪集团,盘踞数十载,内部体系已大体完善,形成盗、收、运、销四位一体的完整利益链条,过去这些年来,他们到处兴风作浪,盗掘古墓,走私海外,可谓是文物界的一颗毒瘤。
传说中,“TY”集团的首领曾被称作“盗墓第一高手”,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看山”、“看星相”、“看风水”的方式来找墓,作案手法也极为高超,相传从未失手,他每次盗墓后总喜欢留一白一黄两菊,他的部下纷纷效仿,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了“TY\"集团的标志。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所有奋战在一线的文物保护工作者的挑衅。
“这么说,TY的人也掺和进来了?”盛千粥握紧拳头,“卧槽这趟来得值啊!”
霍寒两指搓捻着花瓣,感受了下干湿程度,大概推测出放置时间,沉声说,“那两兄弟不见得就是TY的人。”
盛千粥:“啊?”
“出去再说。”
两人出来后又重新把洞口封回去。
“寒哥,你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打火机。”
得得得。
盛千粥撇嘴去摸裤兜,这才想起来,“打火机不是在你那吗?”
还说让他保管呢,三天两头就要一次,后来干脆不还回来了。
霍寒往自己兜里一摸,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稍稍侧身,拿出来一看——一朵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纸玫瑰。
他又重新塞回去,掏出烟和打火机,低头咬住烟头去凑火,缓缓吐出一口烟,“直觉。”
这就是回答?
感觉自己被随意打发的盛千粥已经不知怎么摆弄表情。
白烟弥漫中,霍寒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又似乎浮现那混着微哑的清软嗓音,“玫瑰要送给喜欢的人啊”,长指一弹,一截烟灰抖落,他慢慢闭上双眼。
这样不动声色、不负责任地撩拨他,有意思?
第十二章
黄昏笼罩着小庭院,青石砖上花影织树影。
温千树站在木篱笆前和白雪歌讲电话,讲了半个小时左右,木门“吱呀”一声,她扭头看去,霍寒和盛千粥一起走了进来。
“就这样,我先不和你说了,”她挂掉电话,“你们来了。”
盛千粥喊,“千树姐。”
“去哪里了,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去哪儿,”盛千粥一摸脑袋,“就瞎转悠来着……”说着人一闪,闪到了墙角,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温千树不再问了,从窗台上拿了块香皂给他,又看向霍寒,“是现在就回去吗?我去和老师师母说一声。”
霍寒:“不急,我也有点事想找吴老。”
他坐在台阶上开始脱鞋子。
温千树注意到鞋底厚厚一层的黄泥,抿唇没说话,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前面。
“谢谢。”他说。
她:“不客气。”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吴教授已经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霍寒,他放下笔,点头打了个招呼。
霍寒:“千万。”
“来嘞。”盛千粥把头发上的水一甩,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书房。
温千树则是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倒了大半杯,又往里面丢了几块冰。
冰块撞上玻璃杯,响声清脆。
她一口喝光茶,小银勺挑了冰块,含在嘴里,一点点地咬碎,吃完最后一块,这才洗干净杯子,擦干手出去。
师母在走廊上择菜,已经择好了小半篮。
温千树也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旁边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混着夏日暑气,清香逼人。
“这是什么菜?”
师母笑,“空心菜。”
温千树想起了一个典故。
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被人挖了心脏,路上问一个卖菜的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不可活?”
妇人说,“人无心,即死。”
比干果真倒地身亡。
师母见她盯着空心菜出神,“怎么了?”
“没,”温千树摇头,“以前吃过几次,没想到它是长这个样子。”
师母又笑,“后院还有一大片呢,你要是喜欢,我摘些给你带回去。”
她又想到什么,“你身体寒,前段时间不是说夜里睡着腿抽筋,这空心菜还是不要多吃。”
温千树捻断一根菜,嫩的一截丢进木篮,“嗯,好。”
师母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要下大雨了。”
温千树也挨着栀子花探出头去,头顶上乌云密布,庭院里开始鼓风,一场山雨欲来。
她目光穿过窗户,看到了书房里的三人,他们脸上全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吴教授胡子颤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话,“这TY集团,我以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个个不是善茬,尤其是这集团的首领白夜,心肠歹毒,手段狠厉……”
“白夜?”霍寒眉心一皱,“白爷?”
不甚明亮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脸上,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温千树收回视线,轻声问,“师母,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该怎么办?”
师母退休前是大学里的哲学系教授,闻言笑了笑,眉角处的皱纹如泛起的浅浪,“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栀子花被风吹得枝叶摆动,花容失色。
轰隆雷鸣盖住了温千树的声音,“我知道了。”
“雨大了,我们进去吧。”
“好。”
她们前脚刚进厨房,霍寒和盛千粥后脚就出来,赶着雨走了。
霍寒托吴教授给温千树留了句话,下雨不宜进山,明天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去。
大雨下了一夜,池塘里的水涨起来了,田田的莲叶被冲得东一片西一片。
天还下着小雨,温千树坐在门前,水塘里的蛙声起起落落。
雨停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他来了。
如果七年前他也这样来,那该多好?
三人十点多才回到青鸣寺,温千树在山门口和他们分别,来到千佛塔。
门推开一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涌了出来,她走进去,看到两个陌生女孩子,正和赵琪琪有说有笑。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说笑声被人打断,女孩们诧异地看了过来,见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漂亮女生站在门外,以为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慕名而来”,其中那个胖些的女孩说,“本来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可谁让我们女神面子大呢!你也是特地为她来的吧……”
温千树不清不淡地看了赵琪琪一眼。
赵琪琪呐呐道:“温老师,她们都是我的粉丝,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你看能不能……”
胖女孩不敢相信地看向温千树,心里擂着小鼓,看着这么年轻,根本不像大学老师啊。
“不能。”
赵琪琪当场被下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颊也发烫,可到底还是咬牙忍下去了。
两个女孩离开后,温千树也走了。
赵琪琪对着墙生闷气,高明在一旁安慰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林山摇摇头,“人啊,有脑子是好事,可要有脑子不用……
“林山你什么意思!?”
“塔里那么多经书,要是丢了,你负责吗?”
赵琪琪一噎,“她们是我粉丝,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林山冷哼,眼风扫了高明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千树走后,直接去了清心殿,听方丈大师讲禅修。
听得太入迷,竟错过了晚斋,只好拿了两个馒头回房间。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刚充上电,屏幕闪了一下,收进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来,呆看了一分钟有余。
一幅笔法稍显稚嫩的素描,画的是一个空心人。
没有心的人。
温千树捂住心口,觉得那处疼了一下。
开水渐凉,她没有心情吃馒头,最后就着凉水吞了几片安眠药,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穿着单衣,穿过湿润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
深夜里的千佛塔安静而肃穆。
塔身一共七层,一塔一浮屠。原本是安置佛台佛像,供僧人香客做佛事之用,后来就用于藏经。
温千树捧着一盏灯,推门进去。
只有修画才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夜最深的时候,风也大了,将灯吹得东倒西歪,没撑上多久,“扑哧”一声灭了。
屋内没有一点光。
温千树从梯子上下来,不小心踩空一节横木,踏空掉了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地板踩着有些异样,她刚走出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劲——地板在往下陷。
她睁大眼睛……
不出几秒,整个人就掉了下去,身下垫了一层泥,倒没有觉得很疼,她正要站起来,左脚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跌下去。
塔底下怎么会是空的?
温千树躺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跟所有东西都死了般。
往日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过。
“繁繁,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要好好的啊……”
“繁繁,爸爸对不起你。”
“温千树,你给我好好看着,当年如果不是你姑父,现在躺在墓里的人就是你!他们家九代单传啊……”
“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妈妈不要她,爸爸也丢下她,连唯一的姑姑也……对她这颗心脏虎视眈眈,而那身患先心病的表弟更是整日都生活在活不过十八岁的梦靥中。
温千树闭上眼,心情慢慢平静。
如果一切都在此时画上句点,那该多好?
念头一起,万劫不复。
她摸出一把修复刀,打开来,刀光锃亮,在手腕上轻划了下,很快就有浅红色的血冒出来。
不知道待会是谁来接她?
是姑父,还是爸爸?
第二下。
刀还没来得及落下,上面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熟悉声音,“温千树!”
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下踏在心上,她慌忙扔掉修复刀,惊醒过来。
“在下面吗?”
“……在。”
“让开一点。”
霍寒等了几分钟才跳下去,在地上翻滚两下,抵住冲力,然后在黑暗中寻她。
温千树静静地看着他。
他摸出手机,几乎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她的声音也出现,“我在这儿。”
霍寒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霍寒今晚例行巡视,经过她房间时,见里面一片漆黑,往常这时候灯都是亮的,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在她常去静坐的禅房里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于是就找到了这里。
他走到她旁边蹲下,手机的光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没事吧?”
“脚疼。”
“我看看,”霍寒卷起她的裤腿,“脱臼了。”
“你要做什么?”他忽然靠近。
她的脚踝雪白,像一块莹润的玉,透着淡淡的暖,霍寒轻握住,“忍着点。”
他的指腹粗糙,像砂纸划过肌肤,她浑身都起了颤栗。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