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亚通抿着嘴不再说话。

开门的人并不是杨杨,而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鹅蛋脸,穿着丝质的睡袍,头发蓬松的挽着,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沈霖一眼就认出了她。在她还年轻的时候,程亚通曾经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对着冬天的大海笑。那张照片太幸福了,太深刻了,以至于沈霖一眼就认出了她,尽管她已经不是青涩的她。

那个时候的他们几岁,二十还是二十二?那么青春逼人。回头看看,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那个时候她正与沈遨热恋。

程亚通并没有给他们做介绍,那个女人却很热情地和沈霖打招呼:“嗨,你好,我是阿通的同学,快进来吧!杨杨在洗手间。”她的脸上绽放着成熟女人特有的妩媚与迷人的光彩。

她殷勤地给沈霖倒水,一边和程亚通用闽南话讲话:“怎么这么晚,飞机晚点吗?杨杨等得都想睡觉了。”

程亚通也用闽南话回答:“晚了半个小时。”

沈霖像是进了陌生人家里似的,浑身不自在,捧着水杯坐在一边默默地喝着水,听他们讲话。

“家里还有没有吃的?”程亚通问。

“有面条、速冻水饺,给你们煮一点吗?”那个女人说。

程亚通转头问沈霖:“饿吗,我给你煮点吃的吧!”

沈霖忙拒绝:“不用,不用,不太饿。”

“那等一下在楼下吃点吧。”

“杨杨怎么还没出来?”沈霖低声嘟嚷。

程亚通也开始嚷嚷:“杨杨,我们回来了。”

“噢,马上,马上。”杨杨回答。

杨杨出来就往沈霖身上贴,非常亲昵地叫着“姐姐,姐姐”,让人不由的心软。沈霖让程亚通把灯关了,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程亚通拿起那瓶子看了看,“不就一普普通通的瓶子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干嘛?”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女人说:“让你去就快去,这肯定是不是个普通的瓶子。”

灯一关,那个瓶子里顿然充满了阳光,金色的阳光,带给人希望的阳光。

杨杨摸着它,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问沈霖:“姐姐,这个怎么会变?好神奇噢。”

“这个叫阳光瓶。里面的是阳光,每当黑暗来临,瓶子就里就会充满金灿灿的阳光,跟白天一样。”沈霖答道。

“那是白天把他拿出去装太阳,太阳落山了就收进来,晚上就会发光对吗?”

在场的人都笑了。

“真是个聪明孩子。”沈霖夸奖道,“但是我们这个买来时就已经装好了,所以在黑暗的地方就会发光。懂了吗?”

杨杨半知不解地点着头,拿着那个小瓶子不放手。

程亚通把灯打开,瓶子变回了普通的瓶子,杨杨又惊叹地观察着密封得很好的瓶子,自言自语:“太阳从哪里装进去的呢?”

沈霖摸着杨杨的头问:“杨杨,喜欢姐姐给你的礼物吗?”

杨杨不假思索地点头:“喜欢,喜欢。”

“那姐姐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噢,好啊,记得一定要来看我,上次你说要带我去坐木马的。”

“嗯,我记得呢,等姐姐有空就来。”

“好。”

沈霖对程亚通和那个女人微笑说:“很晚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那个女人也说:“嗯,是不早了,住得近吗?让阿通送你吧。”

“就在对面,不用送了,行李明天我再来取,这么晚了,我也不想收拾。”这是沈霖的真话,她想一个人回去,什么也不干,洗个澡就进被窝。

程亚通自然是跟了出去,在电梯里,沈霖也没表现出异常,表情淡淡的,没有拒绝程亚通送她,但也不愿意搭理他。一楼有人出去,沈霖也跟着出去了,程亚通也没追出去,而是自己下了负一楼。厦门治安还不错,这个时间段路上行人很多,很安全。

沈霖一路闷着气,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些气从哪里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程亚通的宝马车停在她家门口,她走上去朝轮胎死命踹了两脚,车身发出“呜呜”的响声,惹得行人都朝她看。她却恨不得要把车砸了才解气。

程亚通斜靠在楼梯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霖的一举一动,与她平时稳重的形势作风大相径庭,完全没有淑女风范,却不失可爱,他很喜欢。

沈霖当程亚通是空气,自顾自地刷门禁卡,蹬蹬地上楼。程亚通只得一手拎着一个行李包,吃力地爬上六楼,不过他心甘情愿。

程亚通刚把那些行李放下,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沈霖就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这么晚了,还不快回去!”

用北方话来形容程亚通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拔凉拔凉的,“姑奶奶,你又怎么啦?好歹让我这长工坐一会儿吧,拎着两个大包的,我容易吗我?水也没有,口干舌燥的。”

“我刚回来,哪来的水。”

程亚通发现自己最喜欢沈霖生气的样子,撅着个嘴,乌溜溜的眼珠到处乱转,她进门时就把长风衣脱了,鹅黄色的贴身线衣把她的S身形展现得恰到好处,这样站着的她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他清了清嗓子说:“那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五分钟就走,绝不逗留。”

“随便。但是限我把床单换好之前消失,否则我不客气。听见了没有?”

“是,遵命。五分钟之后肯定消失。”程亚通一本正经地答应。

沈霖看他态度诚恳,也就不再说什么,谅他也不敢胡来。她进卧室把床单被套全换了,扔进洗衣机里,约莫用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程亚通还待在客厅看电视,她催促道:“五分钟到了,男人说话要算数。”

程亚通看了看表,眼皮也没抬一下,“你干你的活,时间到我自然会走。再说谁说我是男人了?”

沈霖的脑门上无言地滴着汗。

程亚通抬头对她谄媚地一笑:“我还是男孩。”

沈霖的表情直接成了“囧”字,想起了某些年过四十的男明星常常在公众场合自诩为男孩,让人胃口倒进。她不再理会,自己进了房间整理行李。

她从进门开始就想洗澡,洗去一身的疲惫,但是她不敢,外面有个男人在虎视眈眈。

“我先回去了。”门外的男人说。

沈霖没吭声,继续整理行李。防盗门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许久,脚步声趋近,卧室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浑厚的男性气息向她逼近,毫不迟疑地从身后环住她,嘴贴着她的耳朵低语:“听说我要走是不是很失望?”

沈霖木木地站在那里,突然之间醒悟过来,嫌恶地挣扎着:“你别碰我,放开我。”

“我不放。”程亚通语气坚定。

“我数一二三,你不放,我就不客气了。”沈霖开始数:“一、二、三…”

程亚通反而抱得越发的紧,甚至还发出嘘笑声。

沈霖猛然咬住程亚通的胳膊,程亚通疼得直呲牙,嚎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的手却没有放松的意思,任她咬着。

这也可以称为一种发泄,只是他幸运地成为了她的发泄对象。

大概沈霖也咬得累了,她终于是放开了他,看着他的白色衬衫上渗出了丝丝血迹,心里不免有些心疼和懊悔,那该多疼啊,而他却连挣扎也没有。

他放开她,她转身面对他。他解开衬衫的扣子,向她展示她的杰作,说:“看,这牙齿印多漂亮,不知道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上。还要再来一口吗?”

沈霖低着头不吭声。

他一本正经:“那现在该换我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吻和上次一样认真霸道,却也多了几分肆意和无礼,仿佛心有不甘地要宣泄,把主动权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

此时的沈霖不是一点感觉没有,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回应,任他吻着,她想挣脱,她不愿意让他吻,她推拒着挣扎着,甚至觉得委屈。

程亚通大概也觉得没有互动很没有意义,终于是放开了怀里的人。

沈霖气急败坏地道:“程亚通,你什么意思?家里有一个,对我又这样,你想干什么?”

程亚通心里乐翻了,原来是醋缸翻了,但嘴上毫不示弱:“那你和那个人什么关系?和他去旅行,又在机场和我牵手。”

沈霖微微抬起头,挑衅地道:“和你什么关系,和他也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彻底地把程亚通心里的怒火激了出来,他粗鲁地推搡着沈霖,把她推到了衣柜角,俯身贴着她吻,急促地啃咬着,毫无温柔可言。

良久,他放开她问:“现在和我什么关系,和他什么关系?”

沈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还是一样的,和你什么关系,和他也什么关系,怎么样吧?”

“你简直是想气死我!”程亚通撸了撸袖子,质问沈霖:“你是不是和他一起去上海的?”

沈霖只觉得委屈:“你不是看着我上飞机的吗?”

“你少来这套,骗三岁小孩呢,我又没有和你进机舱。”

沈霖的声音突然软一下:“我是和他一起去上海了,那又怎么样?”

程亚通脸色铁青,吸了吸鼻子,声音也颇为平静:“那就是真的咯,脚踩两条船?”

沈霖怒了,“你以为我真想和他在一起还有你什么事吗?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程亚通挫败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门口,恨恨地看了一眼沈霖,头也不回地走了,摔门的声音足以让隔壁的阿妈投诉。

沈霖呆呆地站了好久,心里难过极了,默默地收拾完剩下的行李。

客厅里,程亚通的灰色西装还搭在沙发上,她拿起来拍了拍,放衣橱里挂了起来。她想什么时候洗干净了,给他送过去。

对于刚刚的事,她有十二万分的抱歉,可他怕是不会见她了吧。

十几天没回家,卧室矮柜上的那株幸福树已经接近干枯了,浇水不知道还能不能让它活过来。她拿出剪刀细细地把那些枯黄的叶子剪掉,想着下次再去上海要把它寄存在朋友家里。

门铃响了,她去开门,程亚通站在门外。

“我的衣服忘了。”他说。

沈霖去取衣服,程亚通也跟了进去,站在卧室门边等着,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把他的西服从衣柜里取出来,他的内心突然变得柔软。

他接过衣服穿上,拍了拍,说:“谢谢。”

“不客气。”她说。

“那我走了。”

“嗯。”她低着头。

他走到了门边,握着门把手久久没有开门,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聆听什么。

她终于说:“我和他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他整个人定在了那里,他知道的,他只是气不过她的尖刻。

“对不起。”沈霖说。

这对于程亚通来说无疑是一种挽留。他转身走向她,对她解释:“我和她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沈霖无声地点着头。

他紧紧地抱着她,如他们初次拥抱一般,吻着她的发说:“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太伤感情了。”

沈霖贴着他,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我心里也难过的,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他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傻瓜,我是男人啊,哪里能那么小气。”

沈霖躲在她怀里无声地笑了,她攀上他的脖颈,抬头仰视他,凑上唇主动与他深吻。

程亚通受宠若惊地回应着,激烈而又缠绵。

两个人本能地纠缠在一起,程亚通内心的占有欲蛊惑着他,引导着他一步一步向卧室移动。

在门框边缘,沈霖却下意识地想起什么,推开程亚通。正沉浸在美妙之中的程亚通不明所以,双眼迷离地看着沈霖:“怎么啦?”

“你该回去了。”

又是该死的这句话,程亚通的内心又开始拔凉拔凉了,他搂过她说:“我今晚不能住这里吗?”

“不、能。”沈霖果断而坚决。

“我真是败给你了,你怎么每次都能这么清醒?”

沈霖轻轻拍着他的肩,陪着笑:“早点回去吧,我很累。”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在这里睡?”

“你等我搬家,把房子转租给你,你每天都可以来。”沈霖装糊涂。

“那你搬我那里吧,好不好?”

“都几点了,快回去。”

“那再让我亲一下,一下就好。”

第十四章 忌日(1,2,3)

这一次沈霖的上海之行,对于程亚通来说是收获颇多。有时候小别未必是坏事,可以考验感情,虽然他对于那个沈遨仍然心怀芥蒂,就像静雅之于沈霖。

静雅来得有些突然,在程亚通内心深处,他并不是不欣喜,毕竟两人曾经那么好过,然而也只剩下了欣喜。

人的一生当中注定会出现一个或者几个我们认为会与之共度一生的人,然而最终与我们走到一起的却是另外的某个人,也许是你深爱的,也许只是某个想要找个依靠或者摆脱孤独的陌生人,那样也可以过一生。谁说相濡以沫一定要相爱?

程亚通曾经以为他注定了会娶静雅为妻,生个孩子,像普通的夫妻一样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也许他赚不到很多的钱,但绝不会让跟着他的静雅受半点委屈,两个人白发苍苍时,他希望静雅会说:“老头子,我这辈子值了!”这样的人生没有遗憾。

那个时候的他穷困潦倒,志向是能够养活妹妹和母亲,把静雅娶进门。

静雅嫁给了别人,他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悲伤到了极点,程亚通觉得那是他人生最最灰暗的时光,丧母、失恋,祸不单行,他只能一个人承担,傻妹妹什么也不懂。

都说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会为你留一扇窗,是的,上帝为程亚通留了一扇财富之窗。

他至今也是怀着感恩的心态生活的,他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认认真真地生活着。

静雅是个聪明的女人,第二天便搬走了,程亚通没挽留,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有个女人在家总归是不太方便,况且他们关系特殊,再一个怕哪天沈霖的醋缸又翻了,他吃不了兜着走。醋,偶尔吃吃可以调情,多了坏事。

恋爱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件愉快的事。

程亚通和沈霖开始了频繁的约会,有时带上杨杨,偶尔两人也会玩一把浪漫,去鼓浪屿走走。程亚通把沈霖曾经给过他的“宝典”分析了个透彻,加上哄杨杨的经验,也就把沈霖哄得高高兴兴。他以前所未有的耐心陪着沈霖逛街,并且帮着拎包,偶尔也会制造一些小的惊喜,例如出差突然提前回来,并且带上一份精致的小礼物。每一次沈霖都会觉得满足,看她满足,程亚通也觉得满足。

程亚通每天都会在沈霖家逗留到很晚才离开。他们都热衷于接吻,常常是热吻,吻得气喘吁吁,此时程亚通总是想借机有进一步的举动,沈霖总是很清醒地刹住车,以至于程亚通哀叹:“你怎么能够这么清醒呢?偶尔糊涂一点更可爱,懂不懂啊?”

“你少来这套,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没用。”沈霖提醒他。

程亚通只能悻悻地回家,在自家的卧室里面壁思过,像个小年轻一样发誓:下次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都要将她拿下。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挫败感,他总是在想到底是沈霖太自爱还是自己太无能?

魏嘉文忌日那天,沈霖一大早就回了杏林。她的婆婆正忙忙碌碌地准备祭祀用的物品,魏征也在,他和公公坐在沙发上折纸钱,沈霖也加入到叠纸钱的行列。以前初二、十六、逢年过节这些事都是由沈霖和婆婆在做,闽南人信这些,几乎家家户户都拜拜。

气氛有些沉闷,这样的日子想来也伤感。公公被厨房里的婆婆呼来喝去,最后索性放下纸钱,专心在厨房等婆婆召唤,嘴里还骂骂咧咧:“这死老太婆…”

沈霖笑着看这两老人,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在其中。她转头看魏征,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认真地折纸钱,他的手艺不错,折什么像什么,沈霖突然发现自己的笑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魏征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搭理沈霖,沈霖也不觉得奇怪,她已经习惯了。叔嫂二人谁也不挑头说话,静静地折纸钱,换着花样折。

约莫九点,一切都准备妥当,四人一起去墓地。车停在山脚下,四个人拎着东西步行而上。魏征和公公走在前面,沈霖和婆婆在后面跟着,四个人也会说说话。

身穿黑色大衣的女人迎面走来,沈霖顿住了脚步,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她们从没见过,沈霖只接过她的电话,她至今还记得这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柔美,吸引人。

那个女人的目光也停留在她身上,沈霖不肯再往前一步,她们擦肩而过,她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皮肤白皙,五官精美,气质古典,身高与沈霖相当,这就是她丈夫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