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沈霖的印象并不深刻,沈霖以为他们肯定不会再见面的。那次相亲被许曼妮和温岚从头数落到脚,说他才几岁就去相亲,长得也不是嫁不出去,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路?怎么说也要谈两次恋爱了,有对付男人的经验了再去啊?现在相亲的男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去凑什么热闹啊?

是啊,那时候她们都以为相亲是大龄青年的事情,沈霖毕业才两年,还有大把的青春和光阴可以挥霍,可以寻找与被寻找,可以遗忘与被遗忘。恋爱一年、结婚两年、剩下的两年,她把这五年的青春和光阴都奉献给了魏嘉文…

车窗外的凤凰花开得火红,刚到厦门时,沈霖还特意在网上查过资料,说这种花六到八月开,可是现在已经九月了完全没有凋谢的迹象,往年到了十月还是如火如荼。十一月时,厦大侧门林荫道上会铺满厚厚的一层落叶,凄美而浪漫,与七月的南普陀的荷塘,她以为那是厦门最美的景观。

那些看鲤鱼戏水,闻荷香,听荷花绽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沈霖素来不喜欢迟到,今天也不例外,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十几分钟。她点了一杯绿茶,悠闲地喝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她打算时间一到,人不来就走人,那样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和婆婆交代。公公婆婆还真想让她做人家后妈?真狠得下心。

正当沈霖在想着如果此人来了,该编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搪塞公公婆婆比较好时,手机响了,陌生号码,她还没接起就已经挂断。

“请问是沈小姐吧?”

沈霖抬头,站在她面前的应该就是台湾男人,她忘记问婆婆对方的姓氏了,只得没称呼地说:“你好。”

“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是我早到。”

台湾男人点了一泡铁观音,然后开始用闽南话和沈霖交流。沈霖诧异地听着,文阿姨居然没有告诉他,她并非闽南人。只得笑道:“对不起,我不懂闽南话。”

他很抱歉地和沈霖说以为她是闽南人,温文尔雅。他身上具备了三十多岁男人所具备的成熟与睿智。坦白说,沈霖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透过他,沈霖似乎看到了三十多岁的魏嘉文,同样的成熟与睿智,还有风度。

他开始气定神闲地给沈霖泡茶。沈霖的思想有些飘忽,相似的情景让她想起魏嘉文。她悲哀地发现,很多事其实与魏嘉文一点关系也没有,可她拐个弯还是想到了他。似乎很难走出这个自己设置的圈套。

是不是一定要用再婚才能走出来?

在神思恍惚之际,沈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面孔,似乎见过几次。沈霖打起精神定睛一看,是那个带着白金项链的暴发户,他正迎面朝沈霖走来。

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同一个人竟然可以三番五次的意见。不过这一次她们依旧还是陌生人,他只是从沈霖身边走过,转弯进了包厢,或者应该早已经忘记了沈霖是谁。让人捧腹的是,他的那条如她拇指粗的项链依然戴着,沈霖真有点担心他的脖子承受不住那重量。不过让她比较纳闷的是,他的身边就没有人和他说过那条项链有多难看?还是“物以类聚”,朋友也都是戴着金项链,开着750的暴发户?

750、金项链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嘲笑它们的人也只是一种穷酸的心态。倘若日后有钱了,他们的品味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沈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碰上这个人就没好事,会不会又和前两次一样要遭皮肉之苦?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灾星,实打实的灾星。

“沈小姐,请喝茶。”

沈霖慌忙回过神来对着台湾男人露出最淑女的笑容,笑不露齿,自小爸爸就教过他。沈霖喝了一口茶,真是醇香,好茶。琢磨着,这茶多少钱一泡啊?等一下买单AA的话,这里能刷卡吧,她可没带多少现金。

“听说沈小姐是会计师?”

沈霖强忍着没让差喷出来,这个媒婆也太夸张了吧,以为做财务就是会计师?

“不,不,我只是小会计而已,算成本的,没什么技术含量。”

他微笑地看着沈霖,“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那我怎么就不会算呢,我算出来的成本和会计算的完全不一样,总是会少很多。”

沈霖也跟着笑说:“有些遗漏也很正常。”他很幽默,会讲笑话,懂得调节气氛,也没有表现出港台人的优越感,很自谦。

天色渐暗,眼前这个连姓氏也不懂的男人请她吃饭,沈霖犹豫着是否该答应。恰巧这时滴滴的短信声响起,是许曼妮,沈霖的救星,每次危难时刻她的电话总是最及时的,这就是十几年来培养的默契。

“等一下我给你打电话脱身,我在3号包厢。”

沈霖立即会意,快速回复了两个字:“明白。”这女人什么时候进包厢的,她怎么就没发现?

接着沈霖的电话就响了,那人见状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有事。她只得笑着为难地说:“前两天和朋友约好了吃饭,今天给忘记了,现在打电话来催。”

他表示谅解。

说实话若不是有孩子,这男人也还行,可沈霖真没做后妈的意愿。不是她不喜欢孩子,后妈哪是那么好当的?后妈就是恶毒的代名词。

结账时,沈霖执意要AA,他不解地看着沈霖,沈霖笑笑说:“消费习惯消费习惯,和朋友吃饭也都AA。”

沈霖不是温岚,温岚是用这种方式试探一个人,而沈霖是用这种方式婉转地告诉他,她没有交往的欲望。

出了门口,他问沈霖要不要送她,沈霖慌忙摆手称谢谢,撒个慌还真是不容易,还好他没有要给沈霖拦计程车。

他一走,沈霖立马返回楼上的3号包厢,许曼妮果然坐在里面喝茶,还有两帅哥一美女,其中包括那个暴发户。许曼妮给她们做介绍,“王意、钟小雯。”介绍暴发户时,许曼妮嘴角抽搐,“这是程亚通,程总,上次你见过的;我同桌、同学加死党加好姐妹——沈霖。”

暴发户面无表情地冲她点着头,估计因为那块漆还怀恨在心呢。

那个叫王意的青年男子嘲讽道:“好姐妹就好姐妹,加那么多前缀干嘛?听的人以为你们两关系多复杂呢。”

大家都跟着笑。许曼妮和沈霖的关系说起来的确非常之复杂,同桌、同学、校友、同乡、密友、她前男友的嫂子…

沈霖喝了一杯茶要走,其实有些不明白许曼妮为何要破坏这场相亲会,她这两年极力赞成她相亲的。

“我们点了餐,你也坐下一起吃吧,吃完饭一起打麻将。”许曼妮拉着沈霖,说起打麻将,沈霖心还真有些痒痒的,但是和一桌陌生人打,就算了。

暴发户看着沈霖没说话,另外两个人纷纷让她坐下,一起吃,许曼妮拉着沈霖不肯放手,欲言又止,最后她夺过沈霖的包,当着陌生人的面问沈霖:“刚刚那男人谁介绍的?”

沈霖很难堪,为什么不等她回家了或者出去单独说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许曼妮用少有的一本正经道:“你坐下,当然有。”

钟小雯替沈霖斟茶,温婉地笑着:“我们都很熟,不用拘束,坐下吧。”

沈霖这才注意到坐在暴发户身边这个绑着马尾,留着平齐刘海的女人。装束和她的举止一样淑女。沈霖回敬了一个如她般淑女的笑。

王意为人豪爽,“这个许曼妮的好同学好姐妹,也就是沈霖的好同学好姐妹,在这里别客气,想吃什么点什么,程总买单。”说完还不忘拍拍暴发户程亚通的肩膀。

“去你的,好人都让你给做了。”程亚通喝了一口茶挑衅地道:“沈小姐想做厦门新娘?”

程亚通喝了一口茶挑衅地道:“沈小姐想做厦门新娘?”

听到“厦门新娘”四个字沈霖本能地想起台湾,脸发烫,想找个地缝消失于无形。程亚通脖子上的那根项链分外闪亮,沈霖从没这么尴尬过。

在座的人也感觉到了沈霖的不自在,忙出来打圆场,首先是许曼妮,她呵斥程亚通,“你才做厦门新郎呢,再说把你拿去配芙蓉姐姐。”

钟小雯拍着手,嘴上却说:“把他配芙蓉,你也忒狠了一点了吧。”

“配芙蓉便宜他了,估计芙蓉会被他恶心死。好姐妹,别跟他一般见识啊,他这人天生就是贱命。来来,喝茶。”王意说着又开始给沈霖斟茶:“这茶不错。”

程亚通满不在乎:“你给我滚一边去,哪天把你送夜店当牛郎。”

“嘿,这职业不错,到时候你们三个来光顾啊,我给你们打折。”王意说完这话就被钟小雯和许曼妮同时啐了一口,都安慰沈霖说:“别搭理他们,他们平时就这德性。”

这样的气氛也让沈霖轻松了不少。

王意继续嬉皮笑脸地说:“好姐妹,事情呢是这个样子的:刚刚和你喝茶那人啊,我们都知道,台湾人对吧?你看他是不是比我们强很多,长得人模狗样,有知识又有涵养,说话又得体,除了有个孩子以外没什么不好吧?”

沈霖基本同意他的看法,说得很实在,也很真诚,但言语里充满了对那台湾人的不屑。

没有人说话,都等着王意往下说:“听朋友说,他早十年来厦门,那时候大陆生意多好做啊,厂房是廉价的、劳动力是廉价的、税收减免,加上他的确有那么一点生意头脑,混得很不错。后来回台湾结婚生子,他老婆没跟来厦门。这个是她不肯来,还是这男人不让,我们就不太清楚了。两地分居,这样的生活可想而知了。”

听到了这里,沈霖已经猜到了故事的下半段。

“他在厦门找了个年轻又漂亮的,金屋藏娇。诶,我不是骂你们,但就是有这样的傻X女人愿意跟他,有钱又会哄人,每个月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有大几千的收入,有房子有车子。结果被他台湾老婆发现,闹了很久才离婚。这傻X也比较背,离婚了,情人也跟别人跑了,房子车子全被卖掉,钱也卷跑了,哈哈哈…现在估计是想找个贤妻良母过安生日子。”

这段话听得沈霖瞠目结舌,他们都在嘲笑这个被人情人摆了一道的男人,沈霖的手心里却冒着汗。文阿姨说他人品不错,公公去了解了情况,婆婆说有个孩子也没关系…

人的另一面原来可以隐藏得很深。

“这年头贪慕虚荣的女孩子很多,大多数刚从学校出来,想靠青春吃饭。你们说她们不懂事吧,又精明到家了,知道把钱卷了跟情人跑路,也有一些想套牢男人,踹掉结发妻子,自己好上位,男人又不傻,结发妻子哪是那么好踹的啊,要承受多大的社会舆论和压力,当然也有离婚的,那就是动了真心,或者这个女孩有利用价值。”

对王意这番话她们几个女的都赞同,只有程亚通眯着眼奸笑:“这恐怕是经验之谈吧?”

“滚蛋,这种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或许是沈霖戴着有色眼镜的关系,她总觉得这暴发户真的是一脸奸相,如果放在抗日时期,这人准是汉奸一个,当然这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帅,这点必须承认。

此刻沈霖眼前出现一个梳着五分头,头发乌黑发亮,白色对布衫外套着一件黑色对布衫,对小日本点头哈腰,在人民面前凶神恶煞的,人人喊打的汉奸形象。沈霖恨不得把他撕成两半,这吃里爬外的汉奸&%#…

“好姐妹,诶,许曼妮,这到底是你姐还是你妹啊?”王意又开始胡扯。

“比我小几个月,我妹吧。”

“我一看就是,比你年轻不少。沈霖妹妹啊,程亚通,这是我沈霖妹。好妹妹,他们开玩笑归开玩笑,坐我旁边这小伙子还不错,人挺仗义的,基本上算是个好男人,就是嘴贱一点、品位差一点,可别把他想成坏人啊,他可还是单身。”

“嗨嗨,谁品位差了。”程亚通颇不服气:“我不就是戴了一条金项链嘛,你们一个一个他妈就是仇富,中国人的劣根性,怎么滴吧,老子就是有钱,我偏戴,每天戴,明天去买条黄金的,然后去买一个黄金戒指,镶红宝石的…”

他们几个已经笑到不行了,沈霖算是服他了,换作是她,即使有那心也没那胆说,丢人丢到家了。

王意大笑:“好好,改天你投资珠宝业得了,白金黄金宝石钻石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以后你得娶个和你差不多品位的,不然不般配。”

言之有理,沈霖暗暗赞同,不过这品味的估计不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找老公还是要找实在的,妹妹,你可以考虑一下噢,我以我的脑袋担保他还是光棍一条,周边暂时还没有出现对他有兴趣的雌性动物,估计都被他那根链子吓跑了,虽然值两个钱。”

大家都在笑,只有沈霖被茶水呛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抬眼之际,暴发户正眯着眼看她,或许不是在看她,只是越过她看她身后的那颗葱翠的盆景。

那天晚上,沈霖陪着他们打几圈牌,许曼妮送她回了杏林。

“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就当作没见过那垃圾,下次要是再相亲,可要问清楚底细。”许曼妮劝慰沈霖,以为她伤心了。笑话,她沈霖怎么会为这点事伤心,现在她对任何事都有了免疫力,虽然当时的确非常不舒服。

“我哪会把这点事放心上啊!”

“那就好。今天幸亏有他们在,你要真和他交往了那才叫个惨。那人我是不认识,不然就当场去揭穿他,让他难堪。”许曼妮说得咬牙切齿,车开得一抖一抖。

“大姐,车开稳当一点行不行啊,我没买保险。”

被沈霖这一说,她才调整好车速,嘴上依旧不服气:“给你当司机还嫌弃了。他们挺好玩的吧,很爱开玩笑,你可能有点不适应,接触久了就会觉得不错,而且人都很不错,非常豪爽、仗义。王意,就是特别贫的那个,别看他油腔滑调的,人很正经,找了个老婆既漂亮又能干,是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两人非常恩爱。钟小雯和程亚通是同学,钟小雯在外企上班,做翻译的,还私下接活,属于高收入人群,也算是剩女了,二十八九了吧,一点也不着急,一个人多潇洒。王意还撮合过她和程亚通,两人都没那意思,后来就不了了之。程亚通这人就是品味差了一点,我们和他说过很多回了,别戴那项链了,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了?”

“他说他今年命里缺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一定得戴金项链,没去买条黄金就不错了。”许曼妮无奈地摇着头。

“他是不是封建社会穿越过来的人啊,大男人还去算命,晕倒。”沈霖发现她每次碰到他真的就是没好事,估计是命里的克星,改天有空了,她也去算算。

“哈哈,闽南人就信这些。对了,你昨晚怎么好好的去喝酒了?”

“昨晚就是聚餐,多喝了几杯而已,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酒品的。但最可气的是魏征,他居然和我婆婆告状,我被训了一个早上,最后出门了还让我来相亲,结果碰到这么一个男人。”诶,说起这些,沈霖跳海的心都有了,不堪回首。

许曼妮拍了拍沈霖的手背说:“相亲这事还真得慎重,一不小心就碰到这样的极品男人,下回我亲自出马,看看还有没什么漏网之鱼,介绍给你。”说着又笑开了。

“行了,有这样的漏网之鱼还是介绍给温岚吧,她比较靠谱一点。”

“得,这厮我是不会给她介绍男朋友了,上回就给她介绍了个,又让她那AA给吓跑了。”

说起温岚,她们开始恨铁不成钢,数落着她的不是,暗恋过的人,可以从厦门大桥这头排到那头,相亲过的可以从海沧大桥这头排到那头。头疼的是,因为职业关系,她在生活上还有洁癖,比如每天必须换一次床单,吃饭前必须洗澡,内衣裤穿一个月就扔了…

回到家里,公公婆婆还在等着沈霖。婆婆笑脸相迎,没进门就抱怨,“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你爸爸不让。”

婆婆接过沈霖手中的包,又给她倒了杯水:“很热吧?”

“还好。”

公公满心期待地问:“感觉怎么样?我本来让魏征去接你,结果他要加班。”

看着两个老人那么殷切的目光,她真不想打击他们。公公尤其疼她,比魏嘉文还疼她,魏嘉文走后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沈霖喝了口水,想喘一口气,就听婆婆在说:“你文阿姨来电话了,说是那个男的对你挺满意的,对你坚持买单这件事尤其欣赏,说你很独立,人又长得漂亮。”

沈霖嘴巴长成了O形,这世界果然什么人都有啊!委婉地拒绝别人居然被人理解成了独立,如果这人是个未婚的,应该叫温岚去,他们两肯定合拍。

“妈妈,文阿姨没说这男人怎么离婚的?”

婆婆疑惑地摇着头,沈霖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他们也听得目瞪口呆。婆婆比她还生气,当即就要打电话给文阿姨,被她和公公拦下了。公公道:“人家小文肯定也不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才给介绍的,如果你打电话过去骂她,她心里岂不是更难受?再说你看看几点了。”

“就是啊,妈妈,算了。人家文阿姨也是好心,要怪就怪那个伪君子,你看爸爸去打听也没打听出底细不是。”

婆婆还是气得不行,嚷嚷着说:“我明天非得找小文算账不可,把我们家霖霖当成什么人了。霖霖,你也别放在心上,下回我亲自给你物色,保证错不了。”

沈霖无言。

这晚她失眠了,想起培训课程一点都没准备,又爬起来拿出纸和笔打算理一个大纲,打算第二天和管理部的小陈商量一下,可到底是没理出一个头绪来。好不容易睡着了,沈霖梦见了汉奸暴发户拿枪指着她,她忘记暴发户为什么指着她,但是她没屈服。她沈霖是谁啊,做不成江姐也要做一回刘胡兰,她貌似就是这么死在了那日本狗的枪口之下,醒来吓出一身冷汗。

第六章 病痛(1,2)

厦门的夏天总是特别长,长到以为秋天和冬天不会来。比内陆好一点的是,有海风,咸湿的海风。烦了可以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去环岛路观光,看沙滩上的人群,看情侣们踩单车,听游乐场里的欢声笑语,感受“一国两制、统一中国”的大气与磅礴。

沈霖是个懒散的射手,喜欢舒适而温暖的生活,就犹如这个城市。十大休闲城市里,厦门赫然在列。是的,这是个散漫而自由的城市,却干净整洁,这里生活的人绝对是享受型的,虽然这里的房价高得离谱。如果你走在中山路上,你会以为走进了二十世纪初期,你会被那里的氛围所感染,街道、建筑、铺面装修、街边摆着的露天咖啡座,让这条商业街变得不那么商业,而是沾满了似有似无的人文气息。如果牵着你的手的是心上人,或者和三两个好友一起,那最好不过。

而沈霖常常流连于这样的街区,在冬天的周末下午,静静地坐在露天咖啡座上吃一个布丁或者喝一杯咖啡,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享受阳光。这样的人在世人眼里也许非常矫情而奇怪,可是她没地方可以去,她的朋友基本是同学和同事,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来顾及你。公公婆婆非常乐意看着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他们以为她是去见朋友。

相亲的事渐渐从沈霖的生活中淡去。

她用了几天的时间准备培训课程。管理室的小陈曾经主讲过多场培训课,并且得到所有同事和领导的肯定,因此她完全没有压力。人事部给了沈霖一个光盘,里面是公司历次培训的实况录像,让她观摩。有了这个东西,她压力减去不少。将近月末,每天都加班,而且最近睡眠不好,天气又热,整个人感觉要虚脱,吃饭也没什么胃口。

培训前一天晚上,为了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她很早就睡下,虽然睡不着。肚子一直不太舒服,猜想着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可就喝了一听冰镇可乐而已。

整个晚上沈霖似睡非睡,额头冒着虚汗,潜意识里一直在担心着第二天的培训,而且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每个月来月经魏嘉文替她揉肚子的情景。天明时分疼痛舒缓了一些,她才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小会儿。

可气的是,她居然忘记了培训这天是周末,闹钟没有改调。匆匆忙忙洗漱,早饭也来不及吃,拎着包小跑着出了门,在门口与刚加班回来的魏征碰个正着,差点相撞。他拉着她问:“这么匆匆忙忙,干嘛去?今天周末。”由于熬通宵的关系,他看上去极为疲惫,满脸胡茬。

沈霖以前一直以为建筑师是个拉风职业,认识魏征才知道,拉风也就外表,熬通宵和被人欠设计费是常事,他们眼光很高,找了女朋友却没有时间约会,比如他和许曼妮谈时,他常常带着许曼妮去加班。

“加班,快迟到了。”她没工夫和他闲扯。这人明显明知故问,她周末加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看了看表,道:“不早了,我送你过去吧。”

这句话让她大跌眼镜,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人,啧啧,能让他在加夜班的情况下主动送沈霖,这是多大的恩惠啊。她当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反正都熬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半个一个小时的。

有了魏征的帮忙,才没迟到。打卡机刺耳的音乐声伴随着高跟鞋因小跑而发出的“噌噌”声,还有同事的笑声和催促声,沈霖紧张且狼狈不堪地打完卡,幸好没变红,成功地保住了一百块的全勤奖。她的心里对魏征的感激有如那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盘算着,等领了培训费,买件礼物送他作的士费。

在上海的沈母打来电话,两人许久没通过电话了,似乎都很忙,忙得连电话也没时间打一个。沈霖的父母要跟随她哥嫂一起移民澳洲。她根本没有时间和母亲闲聊,长话短说挂了电话。

培训九点半开始,沈霖和小陈先到会场,人事部的同事正在布置会场,汪峰的歌声响遍全场:“这是飞一样的感觉,就像挣脱的感觉,在布满利刃的大地抬头狂奔…”热情、奔放,不时有同事哼着。而此时的沈霖却无法融入这样的气氛当中,她的肚子还在闹革命。她把这归咎为没有睡好加上早上滴水未进,胃部难免有些不适。没有储备零食的习惯,像这样匆忙的早晨就只有挨饿的份。

事先商量好的,她讲上半场,小陈讲下半场。开场时,小陈还特地拍着她的肩,“我当年也这么紧张,慢慢进入状态就好了。”沈霖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笑。

所有同事入座后,她扫视了一下全场,没领导,底下绝大部分是生面孔,外派会计。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两分钟,入口处就进来一拨领导,领头的是财务经理,然后是销售副总、企划经理、人事经理、最末是总经理、沈遨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好气派的阵势,就连没月一次的高层会议估计也没这么齐。

会场安静极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注视着门口,沈遨正在人群中冲沈霖微笑,沈霖脚有点发虚。他果然没有对她说实话,或者是她洞察力实在太差了,那天在食堂就该发现他话里有话。她太轻信他了。

事实上沈霖并没有如想象的那般怯场,她是个悲观主义者,凡是往最坏处想,而结果往往要比想象好很多,这样也就不会那么失望。这种想法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也许是因为失望太多了,所以不敢有希望。准备工作做得很足,自认为上半场的课程讲得不错的,除了胃部依旧有点疼,脚步有些发虚外,几乎是完美的。沈遨依旧用他那一百年不变的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看着她,他大概也是满意的。

下半场时小陈主讲,她坐在下边旁听,注意力老是不能够集中。她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右下腹开始疼,钻心的疼,额头滚烫,还冒着虚汗,空调温度并不低,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怀疑自己是阑尾炎发作,以前也疼过,但一直没手术,一般打个点滴就好了,从不放在心上。而现在她只得咬牙趴在桌子上,静静地听着小陈把课讲完。

都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沈霖认为应该改改,阑尾炎比牙痛更难受,而且更为凄凉,痛得你控制不住眼泪,控制不住呻吟。她坐在前排,连周围的同事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都推着她低声问:“怎么啦?”

她很想站立起来走出会场,可是没有力气,到最后只得闭上眼假寐,大脑开着小差,以此来分散注意力,小陈的声音渐渐远离她。四周变得鸦雀无声,修长的手背贴着她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那并非她的手,她意识是清醒的,却连抬眼皮的力气也失去了,右手依然捂着右下腹。是沈遨,她不用睁眼看也知道是他,她闻到了他的气息,他叫着她:“沈霖,沈霖…”

“沈霖,沈霖…”

沈霖努力地抬起眼皮,望向他,努力地让面部表情丰富一些。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同事,黑压压的一群,叽叽喳喳的,她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沈遨抱起她,她愣愣地看着他,连挣扎也不会了,实在太痛,而有些感觉又太过清晰了。她的脸贴着他洁白的衬衫,衬衫里是他温热的胸膛。

记忆又开始模糊起来,她已经记不起当年她到底有没有靠过他的肩膀,有没有像现在这样贴过他的胸膛。只是清晰的记得他的唇以及唇停在她额头上时的心跳声。

他的嘴里不停地说着:“你忍一忍,我们马上到医院,马上就到。”

沈遨替她挂号,陪她做检查、缴费、取药。

沈霖主动向医生坦白了自己的病史,她想手术,把阑尾割掉,长痛不如短痛。打点滴这样的保守治疗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点滴还是在打着,疼痛慢慢缓解。沈霖突然发现盛夏时节躺在洁白的病房里,开着空调捂着被子,也是件不错的事。

沈遨出去买了一份报纸,抽走了财经版面,剩下的留给了她。

“你先忙去吧,我睡一觉点滴就打完了。”耽误沈遨的时间,她很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