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爱不是一蹴而就,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新鲜好奇,而是日积月累,一起经历过欢笑与眼泪后,不知不觉中深入骨髓。
不过这样的至爱,他还是弄丢了。
他犯过两次错。
第一次是当年闹分手的时候优柔寡断,一次次地对她心软。
他太了解杜若,了解她的骄傲,她的倔强,所以她放下身段回来找她时,他没办法决然地将她推开。他又怕她真的对他绝望,忍不住找各种借口一次次地回去看她。
最后一场本该速战速决的分手硬生生拖成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这个过程中把她割得遍体鳞伤。
第二次是回国之后,他决意吸取教训,不处理好所有问题铺平前路,绝不再去找她。
结果还是错了。
如果他早点知道她怀孕,早点知道她家中那些变故,早点出现照顾她,事情也不会发展成后来那个样子。
“何公子想什么呢?跳个舞?”着装妩媚的女人靠过来,一手就搭上他的大腿,双眼里装了电灯泡似的,一眨眼就朝他闪烁一下。
他不着痕迹地躲过去,娴雅地笑:“不好意思,戒了。”
和自己不爱的女人,戒了。
这样说起来,他犯过第三个错。
他和杜若的第一次争吵,是因为一个男性朋友。那个朋友有收集女人的爱好,像集邮一样收集各个星座,各个血型,各个性格的女人。这里的“收集”,是指收上床。
有一次那朋友当着杜若的面高谈各个女人的不同感受,杜若当场就甩了脸,何衾生觉得他太不给人面子,她坚持让他跟这样的人断绝往来。
“何衾生,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但是你既然现在和我在一起了,我不接受你们那些爱是爱,性是性的滑稽理论。”杜若郑重其事的声明。
何衾生在情事这方面,算不上,但的确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毕竟朋友们都那样,又经常有女人自己贴上来,他也认为食色性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杜若闹,他舍不得她生气,跟她保证戒掉,就跟戒酒戒烟一样。
因为提前打过预防针,他平时很注意,他们没在“女人”这件事上有过多的争吵,最多是她觉得他和哪个女人走得近了,不拒绝哪个女人递过来的酒了,吃吃醋,闹闹也就过去了。他没想过他们最后分开会是因为这个。
那时候他也想不顾一切地跟她和好,但刚刚答应她的第二天,传来大哥过世的消息,洛桑桑不出意外地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开始一个接一个电话地叫他回国。
立刻,马上回国。
直截了当地说不想再看到上次他带回国的那个女人。
他想到哭泣的杜若,放低姿态求他的杜若,他不知道该怎么再开口跟她说分手。
他喝了很多酒,莫名其妙地跟一个贴上来的女人滚到一起,杜若哭得撕心裂肺,“何衾生你不要跟我说你喝糊涂了,也别说把她当成我,那些唬弄人的话都见鬼去吧!”
何衾生一直没把这个插曲太当回事,只是这件事之后杜若没再找他,他也准备回国,不在这件事上再拖泥带水。他认为只要将来找到她,解释清楚分手的事就行了。毕竟滚到床上没错,却并没实质发生什么,最后关头被她撞破了。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成她心头一根刺,六年前她不肯多听,六年后无从说起。
何衾生起身离开酒吧,娇娇放学,还等他去接。
他带着何娇娇回到巴黎,把当年和杜若合租的公寓买了下来。满屋子的回忆,满屋子她的影子,娇娇不在的时候,他也不太敢多待。
直到六年后彻底错过,他才明白当年到底对杜若做了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难怪他每次回去她都要哭。
他一个人待在那儿也……想哭啊。
巴黎的夏天日照时间格外长,下午五点多,这阳光却跟国内两点多似的。何衾生戴着墨镜,漂亮的手握着方向盘,红灯,踩下刹车。
车刚停稳,一股重力冲上来,“嘣”,被追尾了。
何衾生下车,取下眼镜,眯眼望去,后面的是辆敞篷跑车,开车的人他见过,正是刚刚酒吧里真心话大冒险的梨花头女孩儿,之前光线太暗,他也没注意看,这会看过去,模样清秀,看起来也就十几岁不到二十的样子,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容,看样子是故意撞他车了。
她趴在她的车窗上,笑得放肆又娇俏:“帅气的何公子,本小姐看上你了。”
何衾生轻笑了一声,摇摇头,重新戴上墨镜,开门上车,红灯一过就踩下油门。
阳光直射而来,他偏着脑袋轻揉太阳穴,明明已经戴上太阳镜了,眼睛还是一阵一阵地刺痛。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想笑。
又想起来了。
他追杜若的时候,去她学校堵他,也是这样的阳光明媚,也是开辆敞篷跑车,也是挂着桀骜的笑容。
那一年他还年少,她还青涩,他一车刹到她跟前,笑得摇曳生姿。
“hey,大爷我看上你了。”
番外 青梅竹马
吴庆芬为了照顾乔以漠,特地停过一年多的工作,等他一岁七个月的时候,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早早把他送去早教班,自己回盛世上班了。
一岁多的乔以漠,会讲话,讲得不太多,会走路,走得不太稳。
第一天去早教班就被一个孩子推倒了,他懵懂地坐在地上,想哭,却不太敢。
从小成长的环境,让他下意识地明白,乖巧的孩子才有人疼爱。
就在他坐在地上瘪嘴的时候,有人在看他。
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儿,打扮得像商店里卖的洋娃娃,朝他眨眼,眨眼,然后走过来,伸出手。
那时候他们还不太会和陌生人打招呼,她拉他起来之后,各玩各的去了。
乔以漠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知道她叫何娇娇,何娇娇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知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儿叫乔以漠,他们上同一个早教班,后来又上同一个幼儿园。
而且无论在哪个班,他们总是留到最后,才有人来接。
终于有一天,何娇娇问他:“你的家里人也那么忙吗?”
乔以漠点头:“奶奶要上班。”
何娇娇惊讶地说:“为什么你是奶奶来接?”
乔以漠眨了下眼,“因为我爸爸更忙啊。”
“那你妈妈呢?”
乔以漠捧着脸,“我没有妈妈。”
何娇娇望着他,轻轻撅起小嘴,低声说:“我也没有妈妈。”
乔以漠浅淡的眉毛轻轻蹙起,两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似乎突然很懂彼此。不过何娇娇马上笑起来,“那我们做好朋友吧乔以漠?”
她再次朝他伸出手。
乔以漠也笑起来,“好啊何娇娇。”握住她的手。
两个好朋友的友谊正式建立那天,应该是在幼儿园,乔以漠想,他应该没有记错,因为到他上幼儿园,吴庆芬也很少去接他了,大多时候是司机。
而且那天他亲了一下何娇娇。
这是乔以漠惯用的示好方式,奶奶吃这套,小姑姑吃这套,孟叔叔也吃这套,他认为何娇娇也会喜欢。
没想到她生气了,紧紧皱着眉头嚷道:“乔以漠!男孩子不能随便亲女孩子你不知道吗!”
她生气的模样娇俏极了,以至于成年后的乔以漠还记忆犹新,一次同学聚会上朋友们打趣问他初吻是什么时候,他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角落,不再是何娇娇的何娇娇,笑着说:“三岁。”
所有人都认为他在说笑话,“骗三岁小孩儿的呢!三岁的事情你现在还记得?”
他仍旧笑着,眸光流转过何娇娇身上,没再说话。
成了好朋友的何娇娇和乔以漠,经常会躲在一起说悄悄话。比如说说周末去哪儿玩,比如讨论一下怎么安抚生气的爸爸。偶尔他们也会吵架,大多数时候悄悄给对方塞块糖就和好了,吵得厉害的时候,比如抢妈妈那阵子,会有几天不说话。
但孩子的天空,始终是湛蓝色的。
干净到一觉醒来就可以忘记全部烦恼,忘记他们前几天还争得快要打起来,只用一个微笑,两个人又重新坐在一起。
那段单纯而美好的回忆,大多时候是充满欢笑的,即使是最后机场的分别,也是依依不舍却仍旧微笑着。
唯一有眼泪的记忆是在一次室外活动课。
乔以漠教室里里外外找了很久,都没看到何娇娇。
最后是在一处小树丛里找到她。
天气有些闷热,快要下雨的模样。她一人蹲在树丛地下,专注地望着地上忙碌的蚂蚁们。
乔以漠钻过去,轻轻地说:“蚂蚁在搬家。”
何娇娇点头,“乔以漠,连蚂蚁都有家。”
乔以漠不明白她怎么这样说,好奇地望着她,何娇娇也抬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说:“乔以漠,我也想有个家。”
乔以漠拧着眉头说:“你有家呀,等会儿放学就回家了!”
何娇娇溢满水色的大眼望着他,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没了专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
“乔以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跟别人讲哦。”
“嗯!”乔以漠点头,他们经常互相分享秘密。
何娇娇的眼泪就掉下来,“乔以漠,其实我爸爸不是我爸爸。”
乔以漠不理解。
何娇娇又说:“原来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她突然哭出声,“乔以漠,我亲生的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了。”
乔以漠一下子慌了,也不再拿以前那套“结婚”的说法来安慰她了。尽管才五岁出头,他们却都明白,亲生的“爸爸妈妈”,和可以喊的“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
“乔以漠,我没有家。”何娇娇越哭越伤心,“为什么连蚂蚁都有家?我却没有家呢?”
乔以漠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急之下,跟着她一起哭起来。
最后幼儿园的老师找到的,就是两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孩子,还以为他们是闹了什么矛盾,问他们怎么了,又都摇头,谁都不肯多说。
那天回去,乔以漠问杜若:“妈妈,什么是家呢?”
杜若抱着他说:“有爸爸,有妈妈,有像以漠这样的小宝贝,就是家啊。”
乔以漠搂着杜若的脖子,心想,他真幸福,有爸爸,也有妈妈了。
怎么能把他的幸福分一点给何娇娇呢?
这件事没有人再提,第二天何娇娇还是那个爱玩儿爱笑,无忧无虑的何娇娇,乔以漠也会快抛之脑后,每天和她一起玩耍,只是他们再也没有悄悄讨论过“爸爸”或者“妈妈”这个话题。直到有一天何娇娇突然对他说:“乔以漠,我就要跟爸爸出国了哦。”
出国啊。
这对乔以漠而言不是一个陌生的词,“出国去玩儿吗?”
何娇娇摇头,“爸爸说我们去巴黎,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再也不回来”,乔以漠有些失落。
“你别难过,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哦!”何娇娇望着他笑,一双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
送完何娇娇的那天,乔以漠问杜若:“妈妈,你说我和何娇娇还会再见吗?”
杜若说:“有缘分的话,会吧。”
那时候乔以漠不懂什么是“缘分”,直到有一天班上来了个新生。
那是春天,第二学期刚刚开始没多久,阳光懒洋洋的,晒得人想睡觉。她被老师领进来,两条麻花辫上的头花折射着阳光,一闪一闪的,连带着她的笑容也一闪一闪的,格外明媚。
他的个子已经比从前高很多了,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她却还是小小的一只,被安排在第一排。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两个角落,她像是察觉到什么,扭头看过来,鬼使神差地,他低头躲过去了。
一整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他犯困,没听到名字,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
好不容易下课了,他上去擦黑板,特地绕了两个组,到她身边的时候悄悄扔下一张纸条。
只有三个字——“何娇娇”。
他回到座位,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一个人影从他课桌边经过,随之落下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他打开,同样只有三个字——“乔以漠”。
他抬头望过去,她正好回头。
一个在教室的左上角,一个在教室的右下角,隔着有限空间里最遥远的距离,相视一笑。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