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

一从瑞士回来,时夏星和穆城就办了订婚宴。

时拓先对穆氏集团的近况早就有所耳闻,这件事情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对穆城的好印象,他甚至对妻子说,这样的挫折其实是件好事,穆城一路走得太顺,子承父业比不上白手起家,看不出一个人的实际能力,穆氏的危机倒让他放了心,穆城的确有些真本事,是个难得的能承事的年轻人,时夏星跟着他,日后必定不会受苦。

穆家的长孙和时家的独女订婚,场面自然十分盛大,整个凯撒提前三天就清空了客人,偌大的六星级酒店里,每一个匆匆忙忙的人都与他们的订婚宴有关。

穆城出于商业利益考虑,建议时夏星在订婚宴上发布电子杂志即将上线试验的消息,提前造势,时夏星却执意不肯,认为订婚就是订婚,不想把工作和私生活扯到一起,穆城自然依她,再也不提。

城中的名流几乎全数到场,陈家更是举家出动,陈越东还带着未婚妻一道送了份厚礼,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样的欲盖弥彰,反而让穆城与陈越东失和的传言更加甚嚣尘上,而且邹家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

从中午一直应酬到晚上,时夏星踩着三寸高跟鞋,难免困倦异常,趁着换礼服的功夫,干脆偷偷留在房间里躲会儿懒,反正大厅里的宾客还有穆城应付。

手机突然响了,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按下了接听键,“喂”了数声,对方却并不出声,只有若有似无的音乐声传出,《月亮河》的曲调合着窗外簌簌的雨声,隐约有种别离的味道。

到底是穆家的子孙,这次的订婚宴不知道内情的爷爷奶奶也一并通知了陆执,时夏星没有拒绝的理由,却总是觉得不妥,所幸,他并没有出现。

其实他们四年前就已经毫无瓜葛,只是因为过去的一切都太美好,戛然而止的结局又太让人不甘,所以隔了那么久,她才回过神儿,而陆执,到现在都没有清醒。

她正要挂断电话,陆执终于开了口,“不是约定好三个月的吗,一半的时间都没有到,你就订婚了。”

时夏星这才想起当时说过的话,沉默了一刻才问:“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这个才为难穆氏的,我爱他,所以更希望在这样的时候站到他的身边,感情的事情哪有什么输赢,我确定面对变故,穆城也会一样爱我,就算他有事瞒我,也只是因为怕我担心。”

“……”

“你爱他,那我呢?你当年也说过要嫁给我,你的感情是不是变得太快了?”

“当年我要嫁的陆执,简单善良,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孪生哥哥过不去。就算是误会,错过就是错过了,你原本失去的不过是段感情,现在失去的却是唯一的至亲,穆城真的破了产,你就会得到快乐吗?”

雨一滴滴地打在落地窗上,脚下的城市变的模糊一片,她听到陆执笑着叹息了一声:“我早就说过,就算赢的是我,你也一定会耍赖,所以并没有抱着太多期待。其实我打过来是想祝你订婚快乐的,怎么不知不觉地又说起了这些,我给你准备了份礼物,已经派人送了过去,你看了一定喜欢。”

“你能不能收手,和穆城议和?你们到底是亲兄弟,再这样下去,只会让陈越东这样别有用心的外人坐收渔利,你以为他在帮你?为了利益,他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不顾,日后未必不会算计你。”

“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不等到最后,现在就中途退出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陆执的声音一贯温和平缓,让听的人丝毫都想象不出他胸中的丘壑“你不用为穆城担心,如果是我赢,穆氏必然能保住,如果我输了,穆城破产,我说过会送你八成身价,重建两个穆氏都够,你再怎么爱和我耍赖,我对你从来都是一样,说话算话。”

时夏星心烦意乱,连再见都没有力气再说,直接挂上了电话。

礼服换成了裸色的短款,相应的妆容发型首饰也要一并换掉。

终于折腾好,她却失了照镜子的兴趣,刚要走出去,有人敲门进来送礼物,时夏星看了眼盒子右下角的字母,就知道是陆执送的,并没有打开来看,直接交给了专门保管贺礼的人,和其它的东西一道收好。

“怎么换个衣服换了这么久?”

穆城推门而入,屋内剩下的人纷纷识趣的走了出去,黑色的燕尾服穿在他身上,丝毫都不显得夸张。

她上前抱住他撒娇:“从中午一直到现在,实在太累了,这才是订婚,婚礼要是也这么办,我非得中途昏掉不可。”

他拥着时夏星走到窗前,吻着她的头发轻轻的笑:“是比开一整天的会还累,你也不喜欢这种的话,干脆就旅行结婚。”

“旅行结婚当然好,只是就算你有空,长辈们也未必会同意,他们哪个不讲排场和面子?瑞士的小镇美得简直像在童话里。”时夏星想起旅途中的见闻,笑意才终于从脸上蔓延到了眼里。

“我独自坐在冰河快车上的时候就想,这样的美景,一定要再和你同来,圣莫里茨纯净的不像话,一天之内就能过尽春夏秋冬,还有漂亮的马车,可以坐在上面慢慢欣赏彩林雪山、落叶湖泊。我和当地人聊天,他们问我准备呆多久,我说一周,听到的人都惊讶极了,说除了整日忙着赚钱的商人,没有一个来了不在这儿住上整整一个月的,我只好告诉他们,我虽然不做生意,却要嫁给一个以赚钱为乐的商人。”

穆城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满,哼了一声才说:“我突然觉得这样大宴宾客的宣布我们就要结婚了是对的。”

时夏星不解:“为什么?”

他捏着她的脸,得意地微笑:“如今人人都知道了你已经属于我,你不嫁我也肯定嫁不出去了,再不乖乖听话,我就把你关在家里好好收拾,反正也不怕你跑掉。”

时夏星撅嘴:“切~怪不得人家说,男人一结婚就变样儿,我原先还不信,居然是真的,这才刚订婚,你就已经原形毕露、有恃无恐了,这日子是你选的?昨天还晴空万里,今天却下了一整天的雨,真让人不高兴。”

穆城赶紧讨好补救:“我让人打电话问过气象局,九点前雨一准会停,为了给你个惊喜,还有个保留环节没有告诉你。”

时夏星来了兴趣:“什么环节?”

“呆会儿就知道了。”

原来是烟火,她穿着最后一套礼服与穆城并肩站在这座城市的至高点,不由地感叹:“我看过无数场烟花,没有一场像这样绚烂,只不过,会不会太奢华?”

穆城轻轻地笑:“一生就奢华这么一次,何况你值得。”

整座城池的上空都绽满了璀璨的烟花,没有一寸漏下,她听着远处孩子们的欢呼,轻轻地想,原来初夏雨后的青草香和烟火燃尽的气息混在一起,就是幸福的味道。

病危

订婚宴结束后,时夏星实在困倦不堪,穿着高跟站了一整天,脚也肿了起来,就没有回自己家,宿在了凯撒的客房。

亲自将时夏星的父母送回家之后,穆城并没有回公寓,而是向客房部的经理要了房卡,轻轻挤了进来。

时夏星累极了,睡得格外沉,直到他坐在床边俯身吻她,才微微睁开眼。

“就知道你会折回来”她起身下床喝水,皱着眉头推开了穆城“先去洗澡,你这一身的烟酒气。”

穆城却不动,再次从背后拥住时夏星,吻着她的耳朵笑:“现在就开始嫌弃上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时夏星还没说话,又听到他说:“陆执是不是打过电话给你?”

想起陆执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化妆师和助理,时夏星不禁有些不快:“你的耳目还真多!”

穆城愣了一下才想明白,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还真打过电话啊,我就说,送了那么一份大礼,他必定会亲自来献好。”

“什么大礼?他倒是有提到,后来让人送了个盒子过来,不过我没有看,直接让旁人收起来了。”

穆城见时夏星对陆执送的东西这样毫不在意,倒是十分高兴,就着她手里的杯子喝了些水才说:“一座古堡,就在法国的罗亚尔河畔。他还真是大手笔,虽然这样的地方,要想住进去就必定要花更多的钱翻修,等他结婚了,我也会还份更重的礼给他。”

时夏星的脸色突然不自然,怕被穆城误会,只好笑着说:“你们不正在你死我活的关头吗?一边打的不可开交,一边偏偏还兼顾着哥哥弟弟的那一套,假不假!”

难怪陆执会说她看了一定喜欢,很多年前,他曾问她为什么非要来法国,她笑着说是因为琼瑶奶奶。

陆执当然不知道谁是琼瑶,听完后直笑,说没有想到时夏星居然也会喜欢这样的故事。

其实在这方面,时夏星和熊小乐截然相反,她从来没有完整地看全过一部小言,只是那年播《又见一帘幽梦》,在她家度暑假的熊小乐霸着客厅的电视不放,看费云帆看到眼睛都直,时夏星路过,只粗略地瞟了几眼,就对开头费云帆拉着汪紫菱在巴黎街头逃命狂奔的镜头十分惊艳。

“我为什么会不喜欢这样的故事?无论什么性格的女孩儿,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灰姑娘情结,那部电视剧我只看了四五集,就开始憧憬,自己也能在这儿遇到费云帆,住进他的古堡。

陆执扬了扬眉:“哦?你喜欢古堡,那以后我买下一座送你。”

时夏星只当他在随口开玩笑,恰好闲着无聊,便掰着手指头算:“还是算了吧,我去看过罗亚尔河畔的古堡,连完全成了废墟的也要50万欧,买回来什么用都没有,稍微像样一点的至少150万欧,这还不算巨额翻修费,你明年毕业,就算能在最好的建筑公司应聘上设计师,我们也要不吃不喝五十年!虽然你没有古堡,可却比费大叔帅多了,所以我一样喜欢。”

陆执只温和地笑:“我怎么会让你等上五十年,我们结婚前,一定送你一座最像样的,说话算话。”

这样的往事,不提及还好,一旦想起,她就忍不住感叹命运的玄妙。

两个人都累到不行,穆城却仍是饶有兴致地非要在睡前做个运动,时夏星拗不过他,直到被折腾到更加精疲力竭才获准睡觉。

大概凌晨三点刚过,穆城和时夏星所住的房间房门骤响,熟睡着的穆城十分气愤,还没顾得上骂人,就听到门外的管家气喘嘘嘘地说:“大少爷,您父亲不好了,现在刚送到医院抢救,您的手机关机,太太和二少爷打不通,让我来赶紧叫您过去。”

穆城一惊:“怎么回事儿?”

“脑出血,因为是半夜发病,发现的不及时,抢救的有些晚了,怕是不太乐观,太太和二少爷都没什么主意,急的不行,正等着你去主持。”

不止穆城,连时夏星都被这个消息惊得困意全无,匆匆套了件衣服,随穆城一道去了医院。

穆城在路上就打电话给妹夫李易江,让他联系轻易不出诊的军医大教授,务必连夜赶到,放下电话又打给穆唯,再三嘱咐他千万别让爷爷奶奶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受不了这种刺激,尤其是奶奶,几个月前发过同样的病,刚刚才好。

时夏星想安慰穆城别急,又知道现在说这样没用的话只会添乱,想了想,就打给父亲的秘书,帮着一起联系医生。

时夏星和穆城赶到的时候,抢救刚刚结束,病人被推进了ICU,穆唯守在外头,身上还穿着睡衣,见到时夏星,只略略点了点头,就被穆城拉去了一边谈事情。

穆唯的母亲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小声抽泣,下午的订婚宴,时夏星才刚刚见过她,因为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只略略地寒暄了几句,并没有过多的亲热。

穆唯的母亲并不算多美,气质却是格外娴静,只是此时全然失了之前的从容,大概出来的急,连头发也没顾得上拢一拢。

再怎么不喜欢,见她这样悲切,时夏星也只有轻声安慰:“您别太担心,穆城的奶奶不也痊愈了?连后遗症都没留下,叔叔才五十几岁,这样年轻,一定会吉人天相。”

“远茗在订婚宴上没等到陆执,陆执也一直都不肯接他的电话,因为这件事儿,他最近心情都很差,你也知道的,心情郁结、抽多了烟最容易引起脑出血,他晚上把自己关在书房抽了整晚的烟,后来说头痛就去睡觉了,我也没有在意,谁知道等发现就迟了……医生说远茗是脑室出血,最严重的那一种,进手术室抢救前就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瞳孔单侧散大……”

她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就是那几句,连带着哭哭啼啼地怪陆执太无情,怎么都不肯原谅亲生父亲。

时夏星先是安慰了几句,后来终于听得不耐烦,口气就微微有些不善:

“你这样一直哭,万一哭坏了身体,他们还要空出手照顾你,已经这样了,你总说这些,他们兄弟三个的怨只会越结越深,怪陆执不见他父亲有什么意义?你先生从小就没有管过他们母子,他一时间难以原谅也是正常的。”

穆城和穆唯刚刚从医生那里过来,正好遇上,大概是情况不太好,两人的脸色都很差。

穆唯心烦意乱,只听到后半句,以为时夏星数落自己的母亲,自然不愿意,上来就发火:“你说什么你,我知道你喜欢陆执,你喜欢他也不必偏袒成这样,你……”

穆唯话还没说完,就被穆城推到了一边:“穆唯,闭嘴!”

这种时候不比平常,穆唯自然要听大哥的话,瞪了时夏星一眼,就扶着母亲去了别处。

穆城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拍了拍时夏星的后背:“别理穆唯,这样的时候,他妈妈自然伤心,无论她说什么,你别理就是了,何必招她哭。”

时夏星也不怎么高兴,顾及穆城正心烦,才压着火,尽量平静地说:“你们以为她哭是我招的?我们一来她就坐在那里哭,只是你没注意到罢了,我开始还劝她,她一直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好像丈夫生病全赖别人。”

穆城听到她之前和穆唯母亲说话,似是在为陆执不平,本就不太舒服,见她最后又提了这一句,忍不住说了一句:“她一共不就赖了个陆执,你心疼了?”

时夏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冷笑着说:“你们还真是一家人,就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她哭都是我惹的,行了吧……”

话说了一半,电话正巧响了,是时拓先的秘书连夜联系好了专家,时夏星不想再多呆,把电话往穆城身上一摔,丢了句:“我才懒得管你家的事儿。”就转身走了出去。

不幸

穆城一把拽住时夏星,另一只手却握着电话,待将大体情况向对方讲清楚了之后,才顾得上道歉:“对不起,我一时昏了头才会说那一句,我当然清楚她的性格,知道是她自己哭,不怪你。”

时夏星仍旧不高兴,却不想再让他烦上添烦,只笑了笑:“懒得和你计较,我先回去了,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只能添麻烦,明天送早饭过来。”

她过去从来不懂,爱一个人可以爱到觉得心疼,连对着他发脾气、连看到他为难都会不忍。

穆城知道时夏星一向懂事,俯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一直将她送到了车里。

☆☆☆☆☆☆

折腾了小半夜,时夏星原本定了六点的闹铃,却直到七点才起,她亲手熬了鸡粥,让厨房备了豆腐蒸饺,又收拾了穆城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想一并送到医院去。

时夏星出了凯撒正要吩咐司机去医院,正巧接到了穆城的电话,他的声音中透着掩不住的疲惫,嘱咐她好好休息,不必再去医院,他的公事繁忙,实在走不开,就先回了公司,医院那边,已经叫了穆因请假过来帮穆唯的忙。

穆城最近连半天的空隙都挤不出,好不容易将能推的事情往后推了推,空出了一天订婚,谁知道订婚的当夜父亲又发了重病。

她知道他之前一边上班一边筹备订婚宴已经是疲惫不堪,前一日忙着应酬累了一整天,昨夜一夜没睡,今天又一大早就赶回公司,想也知道,穆城如今不过是硬撑着。

亲弟弟想置他于死地、多年的好友为了利益背叛、母亲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已经离世、父亲现在又病危,爷爷奶奶那边更是要瞒着,所谓内忧外患,也不过如此,时夏星只想一想,就心疼到不行,却也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东西送到公司,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穆唯也是一脸倦色,见了她先是善意的一笑,又说:“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我当时正着急,又误会了你,口气所以不好,后来我妈把实情告诉了我,还教训了我一顿。”

时夏星自然不会和穆城的弟弟过不去,神色温和地问:“你吃饭了没有?我正要去医院给你们送早饭。”

穆唯看了眼时夏星手中的包:“不用,医院那边有穆因穆嫣,他们吃过了早饭才过来的。我们家里乱成一团,又住着妈妈那边的亲戚,我只能把她送到凯撒休息,让客房的人照顾,至少清净些,我爸爸估计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儿了。”

穆唯的语气十分平静,时夏星却仍是着实被那句“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儿了”吓了一跳:“医生已经联系好了,上午就能从北京赶过来,你别太担心,也不至于那么糟。”

“脑出血这样的病,和医术高不高明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看的是有没有被及时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抢救的运气,可惜爸爸没有这个运气,我妈还以为有救,又听我说如果她也病倒,没有精力同时照顾两个人,才肯回来睡一觉”穆唯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你去不去公司给哥哥送早饭?他也还没有吃饭,我正要回医院,可以顺道送你。”

这还是时夏星第一次听到穆唯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的叫穆城“哥哥”,微微有些不适应,转念一想,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平素有再多的不满,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刻,总是会不同。

她没有推辞,直接上了穆唯的车:“好啊,你吃过了没,我也做了你和你妈妈的。”

“谢谢了,我吃不下。”

穆唯心事重重,少有的沉默寡言,一路上再也无话,到了穆氏大厦下面,他才犹豫着说:“你这几天如果没事儿,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我妈,劝她吃些饭,别来医院?医院那边我走不开,有些事情也总要提前预备,她的那些亲戚只会教她赶紧争遗产,她听了要更烦的。”

时夏星愣了一下,想起了穆城也曾向她说过赵经理之流的种种,又问:“你怎么不叫邹安雅来,她性格好,和你妈妈也说得上话。”

穆唯知道她会这样说,必定是不知道穆家和邹家已经决裂的事情,又因为这中间也关系着她,说出来实在尴尬,就含糊地说:“我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而且她那样的性格,万一再说错了话……我妈妈现在还抱着很大的希望,我怕她突然知道了接受不了。”

再不喜欢穆唯的妈妈,她到底也算穆城的家人,时夏星这才答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见了你妈妈,会慢慢透给她,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穆唯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嫂子。”

穆城在开例会,时夏星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他的助理,嘱咐她一定逼着穆城吃完,就转身回了酒店。

穆唯的妈妈就住在穆唯一直住的那个套间,不出时夏星的所料,她并没有睡着,正倚在床上发呆,见进来的是时夏星,起身下来招呼。

“阿姨还没吃饭吧,我早上熬了粥,你多少吃一些。”

她大概刚刚梳洗过,虽然眼下乌黑,比起夜里却从容了许多:“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一时乱了主意,说话才会颠三倒四。”

“您吃过饭就休息吧,总熬着不好的。”

她沉默了一刻,终于问时夏星:“远茗是不是不好了?穆唯非要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真是命,他是我和穆唯的依靠,如果不是他护着,穆家的人未必能容得下我们母子。”

时夏星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心中再次腾起了丝丝厌恶,停了一会儿才说:“不管有没有穆叔叔,按穆城的性格,日后都不会不管他亲弟弟的。”

穆唯的妈妈听到这样的保证,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露出放心的表情,似乎想哭,却怕惹时夏星厌恶,生生忍了回去,自嘲地问:“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我丢下面子说这些,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儿子。嫁到穆家,我是真的后悔,不骗你。”

“我这样普通的出身能嫁到穆家,人人都以为是飞上了枝头,说自己不幸福也不会有人信,只会以为我矫情。但是除了衣食无忧,在穆家这么多年,我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得到过。”

时夏星并没有将心中所想的那句“不幸福也是你自己选的”说出口,只默不作声地听她说。

“我和远茗是真心相爱,怪只怪命运弄人,穆家看不上我的出身,不准我们来往,开始他并没有告诉我,后来穆家的公司出事,他被父母逼得不行,才终于和我分手,转而娶了陆思婷。”

“我也恨过他,整整半年都没有再和他来往,后来又遇上,再想离开又有了穆唯。”

“穆城小的时候我是对他不好,可是谁能忍受丈夫和别人有孩子,何况虽然远茗嘴上不说,在心中却永远都觉得有愧于陆思婷,看到穆城就会想到这种亏欠,穆城虽然没有见过他妈妈,有些神态却像极了她。时小姐,都是女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心结,如果当年不是陆思婷发现了之后先提离婚,我和穆唯永远都见不得光,永远都只能躲在暗处。我知道我自私,我只是希望爱的那个男人心中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我们原本好好的在一起,最后我却反而成了众人口中的第三者。”

时夏星笑了笑:“我的确忍受不了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还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所以绝不会明知道这样还继续和他在一起。”

“这是我最后悔的事儿,我在穆家受尽委屈没有关系,只是觉得对不起穆唯。他面上那样爱胡闹,其实心里一直自卑,他舅舅姨妈以为我们母子锦衣玉食、过得容易,大小事情都来求着帮忙,有事没事就来家里住着不走,都是至亲,我再为难,总不能不认亲姐弟,他们这样,我在穆家本来就没脸倒没什么,连着穆唯也抬不起头。”

“穆唯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能和穆城穆因比,只要是属于穆城的东西,他总是立刻绕的远远的,因为明白,想要也得不到,就像即使是真的对你上过心,看到你和穆城在一起,也会满不在乎地说是闹着玩。”

“当年远茗听人家说陆思婷和一个姓宋的一起去了法国结婚,才稍稍觉得安慰,前些日子见了陆执才知道,她后来过的有多不好,满心都是愧疚,寝食难安,陆执不准他参加葬礼,他只有过后偷偷地去墓地,他一直想补偿陆执,只是陆执连通个电话都不肯。”

她小心地观察着时夏星的表情:“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诉苦,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我知道你和陆执有些交情,也许你说话他会听,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劝劝他来见见他爸爸,如果真有个万一,别让他,别让他带着遗憾……”

她到底没将那个“死”字说出口,又开始了哭泣,时夏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陆思婷嫁给穆远茗后并没有得到以为会有的幸福,穆唯的妈妈也一样没有,她能理解她的不甘,谁会甘愿原本相爱的人因为别的女人终年愧疚,她只不过一时懦弱,没有决绝地离开,一念之差,就赔上了一生。穆远茗害了陆思婷,却也同样负了心爱的人。

她会担心丈夫死后自己和儿子失去依靠,会不甘心丈夫惦记着和别人的儿子,却也会希望丈夫能死而无憾,认回陆执,这样的矛盾和惶恐,和不时流露出的卑微感,让时夏星不忍拒绝她的要求,可她却也知道,即使自己开口,陆执也不可能会来,毕竟从记事起就怨恨了那么多年。

在那样期待的目光中,时夏星终于还是说:“我理解你的处境,可站在陆执角度去想,依他的脾气,至少今时今日,不论谁再怎么说,他都不可能会去医院认父亲,所以,对不起。”

出了凯撒,时夏星还是决定去找陆执,只不过,不是为了劝他认回穆远茗,而是希望他能和穆城休战,希望给穆城减些负担。

穆远茗这些年过得同样不好,如今又病危,为了给母亲出气毁掉穆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倘若是为了她有意和穆城过不去,更是不值。

发现

时夏星不知道陆执住在哪里,只有打电话约他见面,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说他一夜没睡,刚刚才躺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