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老爸总是偷偷把桂花糕藏好,然后等给她放学像献宝一样拿出来给她,明明那是他的最爱,却每次都全部留给自己的小女儿。
牧遥喜欢吃,不止因为桂花糕香甜,更因为老爸每次的好故事,但那个会把她抱在腿上讲桂花糕传说的人,已经不能说话了。
她对生硬的墓碑笑了笑,“下次我一定带他来看你们。”
话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居然是聂慈,自从上次说有重要的事要找她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牧遥连忙接起来,“聂哥哥?”
“牧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墓园….爸妈这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顿了一顿,再次开口,有些微妙的异样,“我马上来找你。”
电话挂断,牧遥拿着手机愣了愣,聂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急着找她,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忽然莫名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聂慈来到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也进一步证实了牧遥心底的那种预感,他凝着眉头,走向牧遥爸妈的墓碑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身向她。
“牧遥,我要告诉你一件关于当年老师和师母意外的事情,你最好有一点心理准备。”
“….什么事?”那种强烈的不安一点一点扩大。
聂慈望了望她手上的戒指,“这个事情,和陆善言有关。”
牧遥一愣,怎么可能?”
那一年,她的父母正好在澳洲度假,爸爸是电影爱好者,所以向当地正在招群众演员的一个大型纪录片报了名,牧遥能想象到,有机会成为演员的父亲不知会有多高兴。
在那之后,那部纪录片也停拍了,陆善言虽然是导演,但并不是那部电影的导演啊,怎么会和他有关呢?
“陆善言是当年那部电影的副导演,正是因为他坚持要带着你爸妈去遥远的峡谷拍摄,才会发生后来的事故。”
“不可能的….”牧遥的脑子里犹如被放了一枚定时炸弹,而聂慈的话就像剪断了最后的那条线,让它轰然爆炸。
聂慈将手上的文件袋递给她,,“我和林景谈过,这个事故,正是陆善言抑郁症的原因,这里是一些当年的报道,在一份英国的报纸里,的的确确有提到过他是电影的副导演。”
他没有提在英国遇到林景的事,因为林景当时的状态不太稳定,他也不确定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但后来查到的一些证据让他不得不信。
牧遥接过文件袋,发现自己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当她看到那个电影的名字和陆善言的名字出现在一起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愣愣地望着爸爸的墓碑,眼睛一阵酸涩,她一直都很恨那个不负责任的导演,如果他们不去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拍摄,也许就不会有那场意外了,然而她死也想不到,陆善言居然才是罪魁祸首,是那个让自己失去了父母的人….
“牧遥。”聂慈走近一些,似乎想要抱一抱她,她摇了摇头低头退了一步,手里的文件袋被她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我想见一见林景。”很久之后,她才低声说了一句,这个时候除了林景,她已经想不出任何人能给她一丝希望了。
聂慈什么也没再说,驱车带她去找林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死心。
再次见到林景,她对牧遥露出了一个“早就警告过你”的表情。她一点也不惊讶,他就应该知道事情揭穿之后会发生什么。
——“杨牧遥,你不用问了,聂慈说的都是真的,他得抑郁症就是因为曾经害死过无辜的人,也就是你的父母。”
果然….和《南与北》的故事如出一辙。
2.
梦里是无尽的黑暗。
直到云层被阳光刺破,他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六年来无数次回到这个梦境里,抬头既可以看见窗外的天空,清澈而蔚蓝,不染一尘,身旁不时有笑语传来,他回首,是那对和蔼的夫妇。
他们善良的笑容让他安下心来。
飞过这座山,就会到达那座美丽的峡谷,这次拍摄的主题是爱情与城市,所有报名来出演纪录片的情侣里,他第一眼就被这对夫妇吸引了,他们看起来已经不年轻,可是看着对方的眼神尽是满满的爱意,这就是最适合用来诠释爱情的画面。
而用来衬托这样爱情的景色,只能是大自然最奇迹的地方,因为这样平凡深刻的爱情,本身就是自然与奇迹。
他放松地拿起摄像机记录下眼前的一切,夫妇中那个慈祥的先生开心地和他讨论着摄影技术,谈论着他年轻时候的梦想,说好羡慕他年纪这么轻就已经是副导演,一定是个天才一样的孩子吧。
妻子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他们投入的聊天,每次看见丈夫大笑就会跟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妻子的眼睛很大很漂亮,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而丈夫气质十分儒雅,五官中鼻子最为秀气。
他忍不住想到,如果这对夫妇有孩子,那么继承了这样长相的人,一定也是非常漂亮的吧。
他们投入在热切的交谈中。
然后,所有画面瞬间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温热的目光与善良的笑容,通通都消失不见。
脑海里的画面戛然而止,陆善言猛然睁开双眼,薄唇坚毅而清冷的抿着,仿佛极其痛苦。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六年,每一次都是以痛苦的醒来为结束。
他甩了甩头,起身把客厅里的大屏幕放下来,坐在地毯上整理摄影带,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整理摄影带能让他平静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微微回眸,清俊的面容在见到牧遥时有了细小的变化,原本凌厉的眼神,渐渐变得越来越柔和。
“牧遥,到这里来。”他翘起唇角,心里的光亮起来,“《南与北》的后期工作已经完成,我们一起看?”
牧遥没有对他笑,也没有走过去,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他,她的眼神….居然那么冷。
他有些失神,一股麻木的不安席卷上大脑。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被她的质问弄得一顿,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暗色,心里那抹光突地熄灭了,变成了无尽的深渊,这个深渊他担心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来了….
终究避不过吗?
牧遥动了动唇,死死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陆善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妈的事?”
“是。”避不过的,陆善言的眸色暗下去,很久之前他就清楚地知道,避不过的。
“你知道多久了?”
“很久。”
带她去NY电视台面试的那一天,林景来找他,说她已经知道了牧遥父母和他的事情。他答应林景的条件,任她向媒体谎称自己是他女朋友,并带她到伦敦完成她的心愿,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需要更多更强大的爱,来化解真相揭露后的残酷。
他的牧遥,不那么聪明,但却有积极乐观的心态,不管遇到怎样的挫折,总在一点一点朝自己的理想和目标靠近。他的牧遥,在他面前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笨拙又冒失,但能轻易地看透他内心的悲伤。他的牧遥,喜欢他,就信赖他的每一句话,并且义无反顾地支持他的一切。
他的牧遥,还只是个涉世不久的傻姑娘,有着最纯最真的感情。所以,就算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也不肯放手。
牧遥咬着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字地:“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接近我的?”
“不是,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她讽刺般的一笑,“那些画呢,别告诉我你真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陆善言被她刺一般的目光凝住,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无从说起。从前的一切努力,在这个时候说起,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那个害死我爸妈的人。”她咬牙忍着眼泪,少女时期最恐怖的噩梦一幕幕袭来,那时她恨死了那个电影的导演,恨不得用他的命去换爸爸妈妈的,他们给的高额赔偿金全部捐了出去一分都没有要,用父母的命换来的钱,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恨!
陆善言紧紧抿着唇,没有再解释一个字,因为她的确应该恨他。
“你害死了我爸妈,还骗了我这么久,你真的以为我会永远不知道吗?”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带着隐隐的哭腔。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心脏上就会被割上一刀,他握紧双手听着她说下去,掌心的疼痛渐渐失去感知。
他的眼睛里,覆盖住暗淡的光亮是微小的潮湿。
“…在英国时,你和林景的协议,就是这个吗?”
他轻轻点头。
“你真的很可怕…很可怕。”已经忍不住了….她退了几步,再也不能待在这里,待在他身边。
见她要走,陆善言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迅速抓住了她的手。
“放开!”她咬着唇,死也不想回头。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微微潮湿的掌心,却越来越紧。
牧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下心转身推了他一把,一声闷响传来,得到自由的她却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你是杀人凶手!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陆善言倒在桌几旁,后背缓缓变得麻木,一如他的心。
很早他就清楚地明白,除了应得的痛恨,不应该再奢望什么,他该受到惩罚,受到比她离去还要严重一万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