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对她伸出的手,微笑起来。

回来?她仰起头来,阻止了即将落下的眼泪,朗声道,我当然要回去,我要回到天命城,以我天命师之尊严,以我叶氏之荣耀,以我叶安之性命,守住此城。

说着,她的声音在空中散开,华光从她身上散开,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火坑。许多天命师仰头而望,便见天空中白袍墨发、额悬弯月的女子,骄傲地笑道:今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说罢,叶安便化作一道华光,冲入天命城中。

谢子商静静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那一战持续了七天七夜,不曾停歇。城外尸体三丈高,血水千米长。叶安忘记了一切,只记得不停出剑、念咒、撒下符纸。

有天命师不断血祭,一个个在她面前爆开,每个人走时,便将天命牌交给她,然后从容淡定,微笑着上前。

这是天命师一族的骄傲,哪怕已知是必死之局,却仍旧毫无畏惧。

到第七天清晨,叶安已成天命城中最后一位天命师,整座天命城已成空城。

她全身是伤,手里拿着装满了三万天命牌的乾坤袋,站在城门后,听着谢子商的声音。

安安,开门,我保你一世无忧。

叶安不说话,她看着那满是鲜血的城门,慢慢道:谢子商,到底是什么,逼得你走到这一步呢?

说着,她仰起头来,看着城楼上写着的天命城三个字,悠悠想起六年前那个倔强的少年。他跪在城楼下,答应自己的父亲,一心向天命之术,至死不悔。

你答应过我忘记过去,也对我说过爱我,是假的吗?

叶安将手搭在城门上,听到身后整座城池的震动之声,终于忍耐不住,嘶吼出声:我以天命师一族人的性命与你相赌!我为了你,扰乱星轨、违背婚约、忤逆父上、背弃族人。

我为了你,与天争、与命争、与人争。

你为何还要负我!叶安仰起头来,眼中全是血泪,声音仿佛是被沙子狠狠碾压而过,嘶哑而绝望,为何还要负我!

我负你?

城门外,谢子商却是轻笑起来,回忆起少年时光,扬声道:不,安安,谢子商从来不曾骗谁,也不曾负谁。从来没有人给过谢子商什么,所有的都是谢子商自己去争取。

你说你的父亲教我天命之术,他是为了他自己,他太高傲,想同天争,不是为我;你说你因爱我扰乱星轨、违背婚约、忤逆父上、背弃族人,那也不是你爱我,只是你喝下了我给你的药,你以为你爱我。

安安,他站在外面,笑得苦涩,谢子商一生不曾拥有过爱,没人爱我。唯一爱我的母亲,早在我八岁那年,一杯鸩酒,怀着她悲惨的爱情死去。安安,我也渴求过爱。可是当你把我的天命牌扔在地上时,我便明白,爱这种东西,于我而言,便是痴心妄想了。

所以谢子商扬高了声音,谢子商一生,当做大丈夫。求千秋功名,万古流芳!青史留书,供后人传唱!

只是,安安,谢子商的声音慢慢平和下来,你若出来,我仍旧愿意保你,一世无忧。

叶安不说话,她感觉身后城池的震动,回过头来,却见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天命师的尸体,然而却有一个又一个带着华光的魂魄,从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他们仿若还是活着一般,风姿动人,持着兵刃,目光坚定地站在那里。

那是天命师的魂魄,也是他们最后的骄傲。

--愿以天命师之名,不入轮回,与君魂飞魄散与此城。

诸君

看着他们,叶安微笑起来,点了点头,转过身,将手放在城门之上,慢慢打开了城门。

清晨的阳光一寸寸照进城中,凉风卷着黄沙吟唱而过,叶安站在城门前,忽地扬手一送,千百魂魄,便顺着风势,猛地冲了出去。

天地震动,日月无光。叶安却是大笑起来,高喝了一声:且战!

说罢,便随着那千万魂魄一道,往前而去。

魂魄所过之处,只留累累白骨。谢子商淡然地看着一切,瞧着中间那穿着血衣的姑娘,且歌且行,来到他身前。

她不说话,静静看着他,许久后,她微笑道:子商,其实你给我下药的时候,我是知道的。

我亲自教你配的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然而我知道,却还是喝下去了。

子商,你始终同我说,没人爱你,你得不到爱。爱你的人早已死去,活着的人都是残躯。可是子商,叶安微笑起来,目光却是转向了不远处的桃林。那时桃花尚未盛开,桃林光秃秃的一片,叶安手慢慢一挥,那些桃树竟就飞快地生枝、发芽、开花,最后成就嫣红一片。

叶安痴痴地望着那片桃林,微笑起来:我却始终记得,那年我在桃树上,瞧着树下的你,满心欢喜。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这世上,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说罢叶安微微笑着,击着手掌,踏歌而行。

天命城在她身后慢慢关上,然后在轰隆声之间,逐渐沉入地面。谢子商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后,他依稀听清她在唱什么。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声音和十四岁的他重合在一起。

那时候他侧着脸,故作风流姿态,慢慢道:如此美景,不多看看,可惜了。

他不知年少时的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然而此时此刻想起,却终觉得,当那个姑娘从树上和着桃花翩然落入他怀中之时,那真的是他这一生,最美好不过的风景。

【8】

那一战后,天命城陷落,而最后的天命师叶安,带着那数万天命师的魂魄,不知所终。

此后,朝廷天子终于成为奉承天命之人,蛊师月赤、神啻宫祭司祭谛、画骨师染颜分管西南、极北、大漠的地盘。

而谢子商,作为这一战最大的功臣,成功登上丞相的宝座,将谢家从一个平凡世家代入鼎盛。

无数文人墨客、执笔史官书写着他的故事,将他流于纸笔之上、曲剧之间。他站在这庞大帝国的高位之上,拥有着无上荣光,然而他始终觉得自己心中是一座巨大的荒坟,日日夜夜,他一个人在坟头吹拉弹唱。

他常常梦见自己还是少年,然后她从树上跃下,他伸手去接,那少女却如流沙一般,消失在他手中。

有一夜他从梦中惊醒,听到窗外雨打桃花之声,他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个素衣女子。

她瞧着他,慢慢开口:我要为我的族人绘出一个世界,需要十二个天定之人的魂魄去支撑。谢子商,你愿不愿意把命给我?

他不说话,却是站起来,向她走了过去。发丝在风中招摇,他才发现,不过而立之年,他却已是半白了头发。他走到她面前,温柔道:我十七岁那年,便将命给你了。

她微微一笑,温和道:谢谢。

而后,拘魂灯高高举起,将他纳入魂灯之内。

再后来,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游荡于一个奇异的世界。这里所有的人、事都与现实一样,但天命师却与所有人和平相处。

他没有实体,只能求了画骨师,为他画一个肉身,而后到了谢家,成为谢家的公子。

过了许多年,墨染突然找到他,他说:我要带叶安出去,我想给她幸福。这些罪孽是你的,不是她的。

谢子商不说话,他喝着酒,许久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墨染:让我再见她一次。

墨染不说话,最后,点了点头。

于是乎,在那个明月夜,他再见到她。

完全不一样的性子,却有着一样的眼睛。他吓唬她,将剑指向她,然后又在她面前堪堪停住,调笑道:哦?竟是个姑娘。

冒犯了,在下谢氏子商

 

(本篇完)

 

当初的确决心不再碰网络,那时候觉得网络真是无底漩涡。

然而时间总会抹平内心所经历过的种种,回头再看到你们的时候,的确觉得很是感动。

感谢如胭脂、饭饭、暖暖、小语一系列从头陪我走过来的人,感谢一直等待的人,感谢这个贴吧里所有认真评论的人,也感谢曾看过我的文、留下子字片语后离去的人。这个世界那么大,但我们却相遇了,这就是缘分。我们相遇了,你还能为我的文花费那么些时间,也是缘分。

很多人不能逐一点名,但所有感激希望你们内心已知。

重新发帖仅是因为这种触动和感动,说不定下一秒就后悔了= =

当然,旁观者也大可肆意揣测我的动机或为名为利,不过毕竟我现在也就发个贴写点不赚钱的段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寻思这也没什么好骂的,姑且大人大量放过则个。

不写文先写评的原因主要是现在的确太忙,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慢慢贴文。寻思着我从来没好好给自己文写个评,便寻空从当时写文的角度,来给十二魂逐个写个评论。

【壹·华戏】

我写十二魂的每一篇,总会去思考一些事情,宣泄一些事情。

写华戏这篇文的时候,我最初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人所谓“灵魂”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一个人,你说爱她,那么你爱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容貌?是你们之间的记忆?是品性?还是其他?

萧颜的悲剧,便始于此。

她拥有她与爱人的记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那么谢欢再次见她,到底会不会爱上这样的她?

我有时写文没有大纲,其目的是因为我想让人物自己寻找出答案,华戏这篇就没有大纲。

谢欢再见萧颜时,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再一次爱上这个人。但后来文章给了我答案,他再一次爱上萧颜,但是他无法将其等同于姜言。

姜言与萧颜的不同,这是萧颜第二个悲剧。也是后来我所思考的事情。

我文在末尾的时候,其实才忽然意识到,萧颜与姜言的本质是没有不同的,成年后的贵族萧颜与姜言,虽然无论性格、处事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然而她们两者的内心却并无变化。

姜言是萧颜年少时最渴望的样子,成年萧颜是萧颜年少时最唾弃的样子。

然而她却还是在时光里,被逼迫着一步一步走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可她的内心从未变过,她的道德,她的三观,从来不曾因为她的成长而改变。

到这个时候我理解了最初我想问的问题。

所谓灵魂是什么?

灵魂是你骨子里绝不会更改的东西。相貌可以改,性格可以改,身份可以改,唯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会更改。

无论是姜言还是萧颜,她们都一样梦想为国杀敌,一样不屑阴谋诡计。可姜言没有家人,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选择冲锋陷阵、选择牺牲;而萧颜有家族,有世家荣耀,她为了家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去成长成为她讨厌的样子,然而耍阴谋诡计她难道不憎恨吗?卑劣不堪她不痛恨吗?她也一样痛恨,可她必须如此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