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晚些时候,格温迪坐在卧室衣柜前,将按钮盒稳稳地摊在膝盖上。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遥远国度里的某处小地方。这里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她尽可能地想象一些细节。
她在脑海里记住这些细节,然后按下按钮。
什么都没有发生。按钮没有按下去。
格温迪使劲往下按,按了第二次,紧接着又按了第三次。按钮在她手下岿然不动。看来,这是个玩笑。容易轻信别人的格温迪·彼得森真的相信了。
格温迪感到如释重负,她准备把按钮盒放回衣柜,这时她突然想起法里斯先生的话:这些按钮需要很大力气才能按动。必须要用大拇指,使劲按。难按有难按的好处,相信我。
她又把按钮盒放到膝盖上——用大拇指按下红色按钮。她使尽浑身力气。这一次,按钮盒轻轻地发出“嗒”的一声,格温迪感觉按钮陷了下去。
她盯着按钮盒看了一会儿,心想,可能有些树木和动物会受到影响。可能发生了一次小型地震或者一场火灾。肯定不会比这个更糟。之后,她将按钮盒放回地下室的墙洞里。她感觉脸上发烫,胃里一阵疼痛。难道按钮已经发挥作用了?


第11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格温迪发烧了。她没去学校,而是待在家里,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晚上,她从卧室出来,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她发现爸妈正屏住呼吸看电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她坐到妈妈身边的沙发上,一脸恐惧地看着查尔斯·吉布森带领大家走进圭亚那——这是个偏远的国家,她最近才有所了解。在这里,一个名叫吉姆·琼斯的邪教头目下令九百名信众服毒自尽,然后开枪自杀[11]。
电视屏幕上闪现了模糊不清的照片。尸体成排散落在地上,背景是浓密的丛林。夫妻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妈妈们怀抱着婴儿。死者中间有很多孩子。死者的脸已经扭曲变形,露出痛苦的表情。苍蝇遮天蔽日。根据查尔斯·吉布森的报道,护士们自己喝下毒药之前,将毒液灌进了孩子们的喉咙里。
格温迪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穿上网球鞋和汗衫。她想去爬自杀阶梯,但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担心自己冲动之下会跳下阶梯。她在房子周围跑了三英里,脚步在冰冷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节奏,秋日凉爽的空气吹红了她的脸颊。是我干的,她心想,眼前浮现出苍蝇围绕死婴飞舞的场景。我不是故意的,但确实是我干的。


第12章
“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奥利芙说,她的声音很镇定,但眼神充满愤怒,“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说你没有看到我站在那里。”
“我真没看到你,我发誓。”
她们放学后坐在格温迪的卧室里,听着比利·乔尔[12]的新专辑,她们本来应该准备期中英语测试。很明显,用奥利芙的话说,她这次来有问题。最近,奥利芙经常有“问题”。
“我不信。”
格温迪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说谎?我怎么会大摇大摆地从你面前走过去,连声招呼也不打?”
奥利芙耸耸肩,咬紧了嘴唇。“兴许你不想让朋友们知道,你以前跟无足轻重的高二学生好过吧。”
“别胡说。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奥利芙。大家都知道。”
奥利芙笑了一声。“最好的朋友?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周末一起玩是什么时候吗?且不说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你总是在参加各种约会、聚会和篝火晚会。我说的是整个周末,随便什么时候。”
“我真的很忙。”格温迪说着,将脸转开了。她知道,她朋友说得对,但是她为什么变得这么敏感?“对不起。”
“你约会的这些男孩子,有一半你都看不上眼。博比·克劳福德约你出去,你一边娇笑,一边捻着头发说,‘好啊,为什么不去呢?’可是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一点都不喜欢他。”
嗯,问题就在这里,格温迪明白了。我怎么这么蠢?她心想。“我不知道你喜欢博比。”她从卧室地面上凑过来,把手搭在朋友的膝盖上。“我发誓我真不知道,对不起。”
奥利芙什么都没说。很明显,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事情都过去几个月啦。博比人真不错,但我只跟他出去过一次。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你对他……”
奥利芙将格温迪的手推开,站起身。“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弯下腰收起自己的书,夹到胳膊下面。
“这不是怜悯。我只是想……”
“那是你的事。”奥利芙又站开一些,“你只考虑你自己。你真自私。”她噔噔噔地走出卧室,将门甩上。
格温迪站在那里,简直难以置信,她浑身战栗,感到十分委屈。然后,心里的委屈化作愤怒。“去死吧!”她对着门喊道,“如果你想解决问题,那就吃你的醋去吧!”
她趴到床上,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耳朵里回响着那句伤人的话:你只考虑你自己。你真自私。
“不是这样的。”格温迪对着空荡荡的卧室说,“我有为别人考虑。我想做个好人。圭亚那发生的事是我的错,但是我……我是受人蛊惑的,下毒的人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她干的。
格温迪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手持注射器的护士们将下了毒的酷爱牌饮料灌到孩子们嘴里。


第13章
第二天在学校,她想跟奥利芙和好,但奥利芙根本不睬她。又过了一天,星期五,情况仍然是这样。放学铃响前,格温迪在奥利芙的储物柜里塞了一张亲笔写的道歉信,希望事情能有转机。
星期六晚上,格温迪和她的约会对象,一个名叫沃尔特·迪安的高三学生,在去看电影早场的路上去了商场。开车的路上,沃尔特掏出一瓶他妈妈藏的酒,尽管格温迪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会拒绝,但今晚她接受了。她心里既难过又疑惑,希望能借酒浇愁。
结果喝酒并没有消除愁闷。只是让她有些头痛。
格温迪走进商场的时候,向好几个同学问好,她惊讶地看到奥利芙站在买甜品的队伍里。她满怀希望地朝奥利芙挥手致意,但是奥利芙理都没理她。过了一会儿,奥利芙怀里抱着一大杯苏打水,趾高气扬,跟一帮女孩儿有说有笑地从她身旁经过。格温迪认识这帮女孩,她们是隔壁高中的。
“她这是怎么了?”沃尔特一边问,一边将一枚两角五分硬币塞进售票机,他买的票是《太空入侵者》。
“说来话长。”格温迪望着好朋友的背影,不由得怒火中烧。她的脸气得通红,感觉脸上像火燎一般。她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跟我打招呼的:嗨,固特异,橄榄球比赛在哪里?嗨,固特异,上面的风景怎么样?现在她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她应该……
在二十英尺外的地方,奥利芙尖叫一声,有人撞到她的胳膊,冰冷的苏打水迎面泼下来,洒在她的新毛衣上。孩子们开始指指点点,大笑不止。奥利芙尴尬地四处张望,最后她的眼睛停留在格温迪身上,然后她冲出人群,钻进公共洗手间里。
格温迪想起她做的有关弗朗基·斯通的梦,突然想回到家里,关上房门,钻到被窝底下。


第14章
格温迪准备和沃尔特·迪安去参加毕业舞会的前一天,她早上起得很晚,头天晚上下了暴雨,她发现地下室被水淹了。
“地下室里到处是水,而且臭气熏天。”彼得森先生说,“你真想下去?”
格温迪点点头,她想掩饰自己的惊慌。“我想查看一下几本旧书,还有一堆准备送去干洗的衣服。”
彼得森先生耸耸肩,又把注意力转到厨房柜台上的小电视上。“下去的时候记得脱鞋。还有,最好穿上救生衣。”
格温迪急匆匆走下地下室台阶,以防爸爸改变主意。她蹚进没过脚踝、漂浮着杂物的浑水中。早上,彼得森先生已经疏通了水泵,格温迪能听到水泵在地下室远处的角落突突作响,但是肯定得抽很长时间。她从地下室石墙上的水线可以看出,水位可能最多只下降了两英尺。
她蹚到地下室另一边,藏匿按钮盒的地方,将老旧的书桌推到一边。在角落里弯下膝盖,将手伸进浑浊的水中,移开了石头。
她的手指摸到了浸湿的帆布袋。把帆布袋从洞里掏出来,放到一边,然后掩上石头,防止积水退去之后爸爸发现墙上的洞。
她伸手摸放在一旁装着按钮盒和银币的帆布袋,但帆布袋找不到了。
她在水里一阵乱摸,张皇失措地寻找,但是袋子消失了踪影。她的视野变得模糊,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她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于是张大嘴巴大吸一口恶臭发霉的地下室空气。她的眼睛和头脑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格温迪又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再次把手伸进脏水里,这次她摸了摸身体另一边。她的手指立即碰到了帆布袋。她站起身,做了个举重运动员挺举深蹲的动作,将沉重的袋子举到腰间,蹒跚着穿过地下室,走到洗衣机和烘干机旁的架子旁。她从架子顶端抓起一条干浴巾,尽可能将帆布袋包裹严实。
“下面还好吧?”爸爸在楼上喊道,她听到天花板上的脚步声,“需要帮忙吗?要不要氧气瓶和蛙鞋?”
“不用,不用。”格温迪说,赶紧看了一眼,确保帆布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的心像电锤一样剧烈跳动,“我马上上去。”
“行吧。”她又听到爸爸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这次脚步声越走越远。谢天谢地。
她又抓起袋子,哼哧哼哧地拖着沉重的按钮盒和银币,迈着疲惫的步伐尽快穿过漫水的地下室。
她安全地回到卧室后,将门反锁,打开帆布袋。按钮盒看起来完好无损,但谁知道呢?她拉动按钮盒左边的拉杆,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她本以为盒子坏了,但架子悄无声息地滑开,上面盛着一粒果冻豆大小的巧克力猴子。她迅速将巧克力塞进嘴里,那无与伦比的味道顿时令她沉醉。她闭上眼睛,任凭巧克力在舌尖上融化。
帆布袋撕破了好几处地方,得换个袋子了。但是格温迪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她环顾卧室,看到衣柜下边,散乱地堆放着她的鞋盒。现在爸妈从来不翻她的衣柜。
她从一个硕大的纸板盒中掏出一双旧靴子,把靴子扔到衣柜另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按钮盒放进去,然后放进她的银币。她扣上盒盖,将盒子推到衣柜后面的阴影里——现在盒子很沉,搬起来的话纸板盒肯定会撕裂。放好之后,她在这个鞋盒上面和前面又码上几个鞋盒。
她站起身,退了几步,端详了一下。她庆幸自己干得很漂亮,然后捡起湿透的帆布袋,走到厨房里,扔掉帆布袋,端起麦片早餐。
这天剩余的时间里,她在家里晃来晃去,看看电视,翻翻历史书。每隔半小时左右——加起来不止十二次——她就从沙发上站起身,穿过走道,把头伸进卧室,检查一下盒子是否安全。
第二天晚上有舞会,她必须强迫自己穿上粉色长裙,化好妆离开屋子。
这就是我的生活吗?她走进城堡岩镇体育馆时心想,这个盒子就是我的生活吗?


第15章
直到格温迪看到城堡岩餐馆前窗上张贴的广告传单,她才又想到出售银币。看到广告后,这个想法就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她去过一次钱币商店,但是那一次主要是探探虚实。现在,形势已经变了。高中毕业之后,格温迪想上常青藤大学——这些学校的学费可不便宜。她打算申请助学金和奖学金,以她的分数,肯定能得到一些资助,但是够吗?很可能不够。应该说肯定不够。
可以肯定的是,在她衣柜最里面的一个鞋盒里,堆着一八九一年的摩根银币。上次数的时候数量已经超过一百枚。
格温迪在药店翻过《钱币界》期刊,她知道摩根银币的交易价格并不稳定,价格还在上涨。杂志上说,通货膨胀和全球动荡促使金银币市场价格飙升。她一开始想出手足够多的银币(可以卖到波特兰去,也可以卖到波士顿去),换回大学的学费,心里盘算着,在必要的时候,对于这笔意外之财该作何解释。或许她会说这是她意外发现的。很难相信,但也不好反驳(十六岁的孩子计划得再周密也难做到天衣无缝)。
看到钱币邮票展的传单后,格温迪又想到一个主意。这个主意更高明。
她的主意就是拿两枚银币去试水,这个周末骑自行车去海外退伍军人协会探探情况。如果真能卖出去,换回白花花的钞票来,那她就知道了。


第16章
星期六上午十点十五分,格温迪走进海外退伍军人协会,她走到就发现这个地方很大。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倒挺宽敞。交易柜台呈封闭的长方形排列。摊贩多为男人,站在长方形里面。现场已经有二三十名顾客,围拢在桌子前面,只见他们个个眼神犀利,动作小心。现场展柜分辨不出什么规律——不是说做钱币生意的在这一块,做邮票生意的在那一块——多数摊贩两者都有涉及。有一对夫妇的桌上还摆着罕见的体育卡和香烟卡。看到一张米奇·曼托[13]签名的球星卡标价二千九百美元,她大吃一惊。但是转念一想,她又感到如释重负。相形之下,她的银币藏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她站在协会入口,现场的情况尽收眼底。这是个全新的世界,既陌生又吓人,她感到手足无措。别人肯定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旁边一个小贩喊道:“迷路了吗,小姑娘?有没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这个胖男人,三十来岁,戴着眼镜和金莺队棒球帽。他的胡子上留有剩饭,眼睛里透着闪光。
“是想买东西还是想卖东西?”胖子眼睛盯着格温迪的光腿,眼神停留了许久。然后他抬起眼睛,咧嘴笑了。格温迪不喜欢他的眼神。
“我只是随便看看。”说完就快步走开了。
她看到隔一张桌子上,一名男子正拿着放大镜和镊子仔细查看一枚微小的邮票。她听到他说:“我可以出七十美元,这已经比我预期的价格高了二十块。老婆还不得杀了我,如果我……”她并没有待在原处,看最后成交价是多少。
她来到在长方形区域尽头的一张桌旁,桌上摆满了钱币,最后一排中间有一枚摩根银币。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桌子后面是个秃顶老头儿,多大年纪她说不准,但是至少跟她爷爷年龄相当。他朝格温迪笑笑,并没有留意她的腿,这倒是个好现象。他拍了拍衬衫上的铭牌。“我叫乔恩·伦纳德,这上面写着呢,朋友们都叫我莱尼。看你挺面善,今天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是想为钱币收藏册添点儿什么,还是想买水牛镍币或者各州纪念币?我有一枚犹他州纪念币,品相很好,很少见。”
“我可能想卖点儿东西。”
“啊哈,好。给我看看,看我们能不能做个交易。”
格温迪从口袋里掏出银币——两枚都用塑料封套包着——递给他。莱尼的手指粗糙、弯曲,但是他熟练地倒出银币,捏着银币边缘,既没有碰银币正面也没有碰反面。格温迪留意到他眼睛圆睁。他吹了声口哨。“能不能问你从哪里得到的?”
格温迪把她在波特兰钱币商店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爷爷最近去世了,这是他给我留下的。”
老头儿看起来很伤心。“很抱歉,亲爱的。”
“谢谢您。”她说着,伸出手,“我叫格温迪·彼得森。”
老头儿用力握了她的手。“格温迪。名字我很喜欢。”
“我也喜欢。”格温迪笑着说,“东西很好,我真有点儿舍不得。”
老头儿打开一盏小台灯,拿放大镜查看了两枚银币。“我以前从没见过出厂品相的摩根银币,你竟然有两枚。”他抬头看着她说,“你多大了,格温迪小姐,介不介意告诉我?”
“我十六。”
老头儿捻了一下手指,指着她。“你肯定是想买辆车吧。”
她摇摇头。“有朝一日吧,现在我只想卖钱上大学。我想高中毕业后上常青藤大学。”
老头儿赞同地点点头。“不错嘛。”他又拿起放大镜查看了一下银币,“说实话,格温迪小姐,你卖这个你爸妈知道吗?”
“是的,先生,他们知道。他们没意见,因为这么做值得。”
他精明地看着她。“但是我看到你爸妈没来啊。”
如果格温迪还是十四岁,这样的问题她可能答不上来,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这种出其不意的问题她能应付自如。“爸妈都说我迟早得独自谋生,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再说,我看过你这本杂志。”她指着它说,“《钱币界》对吧?”
“啊哈,啊哈。”莱尼放下放大镜,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嗯,格温迪·彼得森小姐,这个年份品相保存较好的摩根银币可以卖到七百二十五到八百美元一枚。你这个品相的摩根银币……”他摇摇头,“我实在不好说。”
这一点格温迪倒是始料未及——她怎么会料到呢?——不过她挺喜欢这个老头儿,于是她即兴发挥。“我妈是做汽车销售的,他们卖车这一行有个说法,叫作‘明码标价’。所以说……八百美元一枚怎么样?这算不算明码标价?”
“算的,小姐。”他毫不犹豫地说,“不过,你确定要卖吗?有些大店可能会收得……”
“我确定。如果你能出八百美元一枚,我们就成交。”
老头儿笑着伸出手。“那好,格温迪·彼得森小姐,成交。”他们握了手,“我给你写张收据,然后付钱。”
“嗯……我相信你,莱尼。但我不太喜欢支票。”
“我明天就会跑到多伦多或者华盛顿去,谁会找你麻烦呢?”他朝她使了个眼色,“而且,我自己也有句口头禅:现金不会泄露秘密。山姆大叔不知道我们的交易,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莱尼把银币装进透明封套,塞到桌子下面。他数出十六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此时此刻,格温迪依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然后写了一张收据,撕下一张复联,放在钞票上。“我把电话也写上,免得你爸妈不放心。你家远吗?”
“大概一英里。我骑了自行车。”
他想了想。“格温迪,你一个小姑娘,一下子拿这么多钱。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来接你?”
“不用。”她笑着说,“我能行。”
老头儿眉飞色舞地笑了。“你肯定能行。”
他把钱和收据装进信封。把信封对折起来,用透明胶带缠紧。“看你短裤口袋能不能装得下。”他说着把信封递过来。
格温迪把信封塞进口袋,拍了拍裤兜。“妥妥的。”
“我喜欢你,小姑娘,说真的。你既有性格,又有勇气,两者兼具,真了不起。”莱尼身体转向左边的小贩,“汉克,你帮我看下摊子哈?”
“那你得给我买杯苏打水。”汉克说。
“没问题。”莱尼从桌子后面溜出来,陪着格温迪走到门口,“你确定没问题吧?”
“没问题。谢谢您,莱尼先生。”她说,感觉口袋里的钱沉甸甸的,“非常感谢!”
“该感谢的人是我,格温迪小姐。”他帮她打开门,“祝你如愿进入常青藤大学。”


第17章
格温迪来的时候把车锁在旁边的树上,现在她打开自行车锁,五月的阳光照得她眯起眼睛。今天上午,她没想到海外退伍军人协会没有自行车停车架——话说回来,谁曾见过退伍老兵骑着自行车在城堡岩镇晃悠呢?
她拍了拍口袋,确保信封妥妥地装在兜里,然后跨上自行车,骑走了。骑到停车场中间,她看到弗朗基·斯通和吉米·赛恩斯,正在偷看别人的车门有没有上锁,还一个劲儿往别人车窗里瞟。看来,今天的钱币邮票展结束之后,有个倒霉蛋出来会发现车被人洗劫了。
格温迪加快蹬车,希望趁他们不注意赶紧溜走,但她运气没那么好。
“嗨,波妹!”弗朗基在她身后喊道,他瞬间冲到她前面,拦住她的去路,不让她出停车场。他朝她挥舞胳膊。“哇,哇,哇!”
格温迪在她面前刹车停下。“走开,弗朗基!”
他好一阵才喘过气来。“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而已。”
“那你赶快问,问完闪开。”她打量着逃跑路线。
吉米·赛恩斯从一辆车后面闪了出来,站到她另一边,叉起胳膊。他看着弗朗基说:“是个大波妹,哈?”
弗朗基咧嘴笑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妞儿。”他走近格温迪,一只手指放到她腿上。格温迪将他的手甩开。
“赶快问,问完走开。”
“嗨,别这样嘛。”他说,“我只想看看你屁股长什么样。你的屁股很紧致。拉屎肯定很费力吧。”他的手又放到她腿上。这次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整只手。
“他们是在骚扰你吗,格温迪小姐?”
三个人同时转身来看。莱尼站在那里。
“走开,老家伙。”弗朗基说着,朝他迈了一步。
“我不想走开。你没事吧,格温迪?”
“我没事。”她推开自行车,蹬了上去,“我得走了,不然午饭要迟到了。谢谢你!”
他们看着格温迪离开,然后弗朗基和吉米转向莱尼。“现在是二对一了。这个比例我喜欢,老东西。”
莱尼将手伸进短裤口袋,掏出一把弹簧刀。银色的一面刻着两个拉丁单词,这两个男孩一眼就认出来:永远忠诚。他粗糙的手灵活地挥舞一下,弹出一柄六英寸长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现在是二对二了。”
弗朗基立即从停车场上跑开了,吉米紧随其后。


第18章
“真是不可思议,格温迪又赢了。”萨莉说,她翻了翻白眼,把牌扔到面前的地毯上。
四个女孩在彼得森家的房间地板上坐成一圈,她们分别是格温迪、萨莉·阿克曼、布里盖特·德雅尔丹和乔西·温赖特。另外三个女孩是城堡岩镇高四学生,今年经常到彼得森家里来玩。
“你们发现没有?”乔西说着,板起脸来,“格温迪从来没输过。她干什么事都没输过。”
萨莉一项一项地列出来:“她学习成绩优异。她是学校最佳运动员。她是全校长得最漂亮的女生。她玩牌也是老手。”
“好啦,闭嘴吧。”格温迪一边说,一边收牌,轮到她洗牌发牌了,“真是瞎说。”
虽然乔西只是像平时一样傻傻地打趣她,但是格温迪心里清楚,她说得对(在猫女乐队中,除了乔西还有谁能成为主唱呢?)。她还清楚,萨莉不是在打趣她。萨莉心里不爽,她开始嫉妒格温迪了。
几个月前,格温迪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的,她跑得很快,可能是全县甚至全州跑得最快的学校选手。真的吗?是的,千真万确。再就是她的学习成绩。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几年前,要想取得这样的成绩,她必须努力学习。即使这样,有时她的成绩单上除了A之外,还有几个B。现在,她根本不用看书,但是她的成绩在高三班上位居第一。她发现,为了避免得满分,她有时不得不故意将答案写错。有时打牌和打游戏时她故意输掉,以免朋友们怀疑。尽管她小心谨慎,大家还是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
除了按钮、银币、巧克力礼物之外,按钮盒赋予了她……怎么说呢……赋予了她力量。
真的吗?是的,千真万确。
她从来都不会受伤。田径场上,她从来不会扭伤肌肉。足球场上,她从来不会被人撞到,或者出现擦伤。从来不会因为动作笨拙而被割伤或者划伤。从来不会踢到脚趾或者弄断指甲。她已经不记得上次用邦迪创可贴是什么时候。她的生理期总是很顺畅,不会出现腹痛,只是在卫生护垫上留下几滴血而已。这些日子,格温迪从来没意外流过血。
对格温迪来说,这些现象令她既欣喜又害怕。她知道是按钮盒在起作用——或者是巧克力在起作用——两者其实没区别。有时,她希望能跟人分享心里的困扰。有时,她希望自己跟奥利芙还是朋友。奥利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愿意倾听她、愿意相信她的人。
格温迪将牌放在地上,站起身。“有谁想要爆米花和柠檬汁?”
三只手举起来。格温迪走进厨房。


第19章
一九七八年秋冬,格温迪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多数变化都是积极的。
九月下旬,她终于拿到驾照。一个月后,她十七岁生日时,爸妈出其不意在她妈上班的汽车经销店给她买了一辆二手福特嘉年华。这辆车保养得很好,颜色是鲜橙色,收音机时好时坏,但是对格温迪来说,这些都无所谓。她喜欢这辆车,在尾箱贴上硕大的雏菊贴纸,还在保险杠上贴了一张六十年代留下来的带有“反对核武器”字样的贴纸。
她还找到人生第一份工作(她以前帮人看过小孩、耙过树叶,也都挣过钱,但这些都没计算在内),每星期在一家免下车零食店工作三个晚上。大家一点都不意外,她在自己的岗位上表现得十分出色,上班第三个月就升职了。
她还当选大学室外田径队队长。
格温迪仍然会想起法里斯先生,仍然会担心按钮盒,但是这种担心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强烈。她仍然会锁上卧室门,从衣柜中取出按钮盒,拉动拉杆,拿出巧克力,但次数也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现在最多每个星期两次。
实际上,她越来越坦然,有天下午她心里在想:有朝一日你会不会把按钮盒忘掉?
就在这时,她偶然发现报纸新闻上说,苏联的一处生化武器设施意外泄露出炭疽孢子,导致数百人死亡,还威胁到乡村安全[14]。她心想,她永远也不会忘掉按钮盒,不会忘掉红色按钮,不会忘掉她肩上的责任。到底是什么责任?她也不清楚,但是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份责任就是,怎么说呢,要阻止事情失控。听起来很疯狂,但感觉就是这样。
一九七九年三月,高三即将结束时,格温迪从电视上看到宾夕法尼亚州三里岛核电站发生核熔化。她对这起事件很痴迷,不停梳理她能找到的新闻报道,主要是想弄清楚这起事故对周边社区、城市和州县会带来什么影响。对于事故影响她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