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哟、银箭,走嘞!”比尔声嘶力竭地吆喝着。
他已经骑上了一个缓坡的坡顶,银箭终于停止了晃动,飞跑起来。比尔拼命蹬车,沿着内伯特大街,向2号路拐去。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理奇的脑中一片混乱。谢天谢地——又响起了狠人的吼声——哦,天啊,那吼声好像就在耳边。
理奇睁开眼睛,正看见那双混浊、凶恶的眼睛。
“比尔!”理奇用力想喊出那个名字,声音却硬在喉咙里。
比尔似乎真的听到了,更加用力地蹬车。他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唤醒了。他尝到了喉咙根里血腥的味道。他的眼睛凸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感充溢胸中——那感觉狂野、自由、完全属于他自己。那是一种强烈的愿望。
银箭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哈——哟,银箭!”他高声吆喝,“哈——哟,银箭,走嘞!”
理奇听见踩在碎石路上的重重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狼人的巨爪用尽摧毁一切的力量砸在理奇的眼眶上。那一刻,理奇觉得自己的脑袋真的要掉下来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不重要了。声音若有若无,色彩消失在世界之外。他倒下去,紧紧地抓住比尔。热血流进眼角,一阵刺痛。
怪兽又扬起巨爪,砸在银箭后面的挡泥板上。理奇感到车身剧烈地摇晃,差点翻倒在地,最后还是挺直了身冲了过去。比尔又叫起了“哈——哟,银箭,走嘞”!但是那吆喝声听起来像回声一样遥远。
理奇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比尔,等待死神的来临。
14
比尔也听到了奔跑的脚步声,知道那个怪物还不肯罢休。但是他不敢回头去看。一旦那个怪物追上来,就会将他们碎尸万段。
加油啊,小伙子,他心里呐喊。把一切都给我!你所拥有的一切!加油,银箭!加油!
比尔感觉到自己骑得飞快,好像在和魔鬼赛跑。只不过这一次的魔鬼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小丑。它的脸上涂满油彩,红红的嘴唇翘起来,露出吸血鬼的笑容,眼睛是明亮的银色硬币。不知什么原因,它的镶着橘红色皱边,坠着橘红色绒球大扣子的丝绸套服外面披着德里中学的校服。
银箭飞速行驶,内伯特大街的景象在他眼中模糊了。比尔还是不敢回头。理奇死死地抓住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告诉理奇放松点儿,却不敢松一口气。
像一个美丽的梦,前面就是内伯特大街和2号路相交的十字路口。威产姆大街上车辆来来往往。在极度的恐慌中,对于精疲力竭的比尔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个奇迹。
比尔猛地刹住车,银箭划出好远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理奇重重地撞在他的肩上。他回过头,身后的街道空空荡荡。
但是离他们万英尺远的地方,那一排荒凉的好似墓舍的房子的尽头,一个明亮的橘黄色斑点躺在路边的下水道旁。
“啊哟……”
已经太晚了。理奇从车子上甩了出去,翻着眼睛,眼镜斜挂在鼻梁上,额头渗出鲜血。
比尔抓住他的胳膊,两人都滚到路边,银箭也翻倒在地上。比尔扭伤了脚腕,痛苦地大叫一声。理奇只眨了眨眼睛。
“我本来想带你找到那些宝藏,先生,但是那伙人实在太凶恶了。”理奇喘着粗气。但是那飘若游丝、奄奄一息的声音吓坏了比尔。
理奇的额头上粘着几根卷曲的棕毛使比尔更加恐惧。他用力拍理奇的头顶。
“呀噢!”理奇大叫一声,眼睛眨了眨,睁开了。“干吗砸我的脑袋,老大?你差点儿砸碎我的眼镜。我的眼镜已经都变形啦!”
“我以、以、以为你要、要、要死、死、死了。”比尔说。
理奇慢慢地坐了起来,用手摸摸头顶,疼得哼哼叽叽的。“怎么——”突然他记起了一切,吓得瞪大了眼睛,四处乱望,大口地喘气。
“别、别、别怕,”比尔说,“它、它已经走、走、走了,理、理、理奇。它已经走了。”
理奇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街道,哇地哭起来。比尔看着他,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理奇搂着比尔的脖子,紧紧地拥抱着他,想说几句俏皮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便咽。
“别、别哭,理、理奇,”比尔安慰着他,“别、别、别——”说着自己也痛哭失声。他们就那样跪在那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晶莹的泪水顺着粘满煤灰的脸颊淌落下来。
─── 死光 ───
第九章 彻底解脱·1
1
1985年5月29日
下午,在纽约州的上空,贝弗莉又开始笑。她用双手捂着嘴,害怕人们以为她发疯了,但是却停不下来。
坐在她身边的人,是一个年轻英俊、留着长发的小伙子。自从飞机起飞以后,他已经瞅了贝弗莉几眼,眼神之中露出欣赏。看见贝弗莉不想和他谈话,他拉开自己的手提包,取出了一本小说读起来。
现在他合上书,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尽量装出严肃的表情,但又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笑,眼中满是疑惑。
“没事。”她说道,又想装得严肃一些,但是却无济于事——她还是跟过去一样,越是想表情严肃,越是忍不住要笑。“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坐的是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我只记得机身上有个大鸭,鸭子——”她又欢快地大笑起来。周围的人都朝她这边看,有些人皱起了眉头了。“共和。”他说。
“什么?”
“你乘坐的是以每小时475英里航行的共和航空公司的飞机。”
贝弗莉想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你最好控制住自己,要不然空姐会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他的声音有点严肃。贝弗莉只是摇摇头,还是在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当她想到自己连手绢也没有时,笑得更加厉害了。
那个小伙子递给她一块白色的手绢。贝弗莉擦去了眼泪,她的笑声总算控制住了。但她还是不时地想起飞机机身上的那个大鸭子,忍不住咯咯地笑。
她把手绢还给了他。“谢谢。”
“天哪!你的手怎么了?”他关切地拉着她的手。
她低下头,看见被弄破的指甲,想起了汤姆——想起过去要比手指上的伤口更加疼痛。她的笑一下止住了。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拿开了。
“在机场的时候,我把它夹到车门了。”她说着,想起了自己一直都在说谎,一直都在为汤姆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说谎。这是不是最后的一次?最后的一次谎话?如果是的话,该有多么好……好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一定伤得很厉害。”他说。
“我吃了阿司匹林了。”贝弗莉又翻开了那本杂志,尽管他大概知道她已经看了两遍了。
“你去哪儿?”
她合上杂志,微笑地看着他。“你人不错。不过我不想说。行吗?”
“好的。”他也微笑着说。“但是到达波士顿后,如果你想为机身上的那个大鸭子喝一杯的话,我请客。”
“谢谢。但是我还得起另一班飞机。”
“天哪,今天我的星相图出了错误。”他说着,又打开了那本小说。“但是你笑起来可真棒。一个小伙子会爱上你。”
她也打开了杂志,但是不是看上面的文章,而是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其中两个手指上面都是粉红色的血泡。在她的脑袋里,她又听到了汤姆的叫声:“我杀了你,姨子!操你妈的婊子!”在汤姆眼里,她是婊子。在她的那些嫉妒的同事面前,她是婊子。还有以前在她的父亲面前,她也是婊子。
姨子。
你这个婊子。
她闭上了眼睛。
她的那只被香水瓶的碎片割伤的脚一阵一阵地疼,比手指还要疼痛。凯嚷考给她贴了创口贴,给她一双鞋,还给了她一千美元。
前一天晚上似乎就像一场梦。
她能记得被三个少年跟踪着,他们叫嚷着,吹着口哨,却没敢过来。她记得自己看见十字路口一家商店的霓虹灯时才松了口气。她走进商店里,露着自己的胸口,然后跟商店里一个满脸粉刺的店员借了四角钱打付费电话。那并不难办,都是胸前“美景”的功劳。
等到贝弗莉坐着出租车赶到的时候,凯已经等在路边了。她穿着法兰绒的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上面缀着几颗大扣子。幸亏不是橘横色的扣子——要不然得把贝弗莉吓得扭头就跑。在车上,所有的东西都回到她的脑海里,所有可怕的记忆都重新出现。她感觉就像有人在她的脑袋里开了一辆推土机,把所有尘封的记忆都挖掘出来了。那些人名,她多年没有想过的人名,都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班思·汉斯科,理奇·多杰,亨利·鲍尔斯,艾迪。
卡斯布兰克……比尔·邓邦。特别是比尔——结巴比尔,他们曾经那么叫他,有时显得坦率,有时显得很残忍。在她的眼睛里,比尔是那么高,那么完美(只要不开口说话)。
人名……地名……还有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想起了下水道传来的声音……还有鲜血。她尖叫起来,然后父亲打了她一顿。她的父亲——汤姆——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凯付了车钱,然后又给司机一笔小费,司机兴奋地叫了起来:“谢谢,夫人!”
凯把她带进家里,让她洗了个澡,等她出来又给她一件袍子,冲了咖啡,又检查她的伤口。等包扎完伤口之后,凯问道:“出了什么事?用不用叫警察?”
“我不用多说了,”贝弗莉说,“听起来太疯狂了。但是大部分是我的错——”
凯用力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啪!”声音很亮,贝弗莉跳了起来。
“你不要再那么说,”凯激动地说,“我们是几年的朋友了?9年?10年?如果我再听到你说一句是你的错,我就要吐了。听见了没有?我真他妈的要吐了。这次不是你的错。上次不是你的错,上上次也不是你的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你知道朋友们说什么吗?难道你不知道她们都说迟早他会把你弄成一个奴隶,或者甚至杀死你?”
贝弗莉瞪大了眼睛。
“要说有错的话,那是你待在那里,让事情发生了。但是感谢上帝,现在你终于逃脱了。你手指上几乎一半指甲都被撕了下去,脚被割破,肩上都是皮带伤,而你竟然说是你的错。”
“他没拿皮带打我。”贝弗莉的谎话脱口而出。她那么羞渐,脸上顿时变得通红。
“你怎么对汤姆,你就该怎么对你的谎言。”凯静静地看着贝弗莉,眼里充满着真情。贝弗莉垂下了眼睛。泪水流进喉咙里,味道咸成的。“你想骗谁呢?”凯抓住了贝弗莉的手。“墨镜。高领长袖衬衣……也许你能骗得了别人,但你骗不了你的朋友们,贝弗莉。骗不了那些爱你的人。”
贝弗莉痛哭起来。
后来,在睡觉之前,她告诉凯她能说的一些事情:从缅因州的德里,她的老家,一位老友打来电话,提醒她很久以前所发过的一个誓言。他说现在时候到了,问她去不去?她说去,然后和汤姆的麻烦就开始了。
“这个誓言是什么?”凯问。
贝弗莉慢慢地摇了摇头。“凯,我实在不能告诉你。”
凯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好吧。那么等你从缅因州回来之后,你将怎么处理汤姆的事呢?”
贝弗莉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不会从德里回来了。她只是说:“我将先来找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决定,好不好?”
“非常好,”凯说道,“这也是一个誓言吗?”
“只要我能回来,”贝弗莉坚定地说,“就没有问题。”
当凯到长途汽车站送她到米尔沃基的时候,贝弗莉叮嘱凯要当心汤姆。
凯说:“奥哈这里到处都有警卫。你不必担心我。如果他靠近你,你要做的是大声叫喊,把他的狗头都喊掉。”
贝弗莉摇了摇头。“我想让你完全躲着他。这是惟一的办法。”
凯狡黠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怕我把你说出来?”
贝弗莉想起了他们7个人站在溪水中,想起了斯坦利和他手上那片闪闪发亮的可乐瓶碎片,想起她手心被割时尖锐的疼痛,想起他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发誓说如果它再开始杀人时他们一定会回来……
永远消灭它。
“不是,”贝弗莉说,“他可能不会知道我的事。但是他会伤害你或者警卫。昨晚你没看见他的样子,凯。”
“我见得不少了。”凯说着,眉毛拧到了一起。“那狗东西走起路来还像个人”
“他已经疯了,警卫可能也无法阻止他。相信我。”
“好吧。”凯不情愿地说道。
贝弗莉说:“你离他远一些,他很危险。凯,相信我。他真像是——”贝弗莉几乎要说出“像我的父亲”,但是她说:“他像是个疯子。”
“好了。放松点,亲爱的。去履行诺言吧。然后想想以后怎么做。”
“我会的。”贝弗莉说道。但是那是一个谎言。她有太多的东西去想:例如11岁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情;例如教理奇·多杰怎样玩游游球;例如下水道里的声音,还有那些可怕的事情。
现在,随着飞机在黄昏中降落波士顿,她又想起了那些东西……
想起了斯坦利。尤利斯……明信片上的那首未署名的小诗……那些声音……一时之间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望着窗外,她不停地想。汤姆的邪恶和正在德里等待着她的邪恶相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如果有任何补偿的话,那就是比尔会在那里……11岁的她爱上了比尔·邓邦。她想起了那张写着可爱小诗的明信片。她已经记不起小诗的内容了……但是她想大概是比尔写的。是的,很有可能是结巴比尔。
她突然想起了理奇和班恩带她去看恐怖电影。那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她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那真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尽管约会的男生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理奇还给她买东西,和真正的约会一样。然后,一群孩子追赶他们……然后他们在班伦低地玩耍……然后比尔。
邓邦带着一个孩子出现了,她记不得是谁,但她记得比尔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时那种过电的感觉……羞涩和兴奋似乎温暖了她的全身。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睡觉以前发生的事情。她穿上睡衣,走进洗手间去洗漱。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晚,因为有很多事情要想……他们都是好孩子,你可以和他们一块儿玩,甚至还可以相信他们。那真是不错……感觉像在天堂。
——想到这些,她拿了毛巾,搭在水盆上要去接水,然后低低的声音。
2
从下水道里传了出来:“救命……”
贝弗莉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毛巾掉到了地板上。她侧着耳朵倾听着,然后又弯下腰去,好奇地瞅着下水道。洗手间在他们家四间屋公寓的后面。她能隐约听到电视的声音。演的是西部片。演完之后,她父亲会换到棒球赛或者拳击,然后就躺在沙发椅上睡觉。
墙上的壁纸有的地方鼓了起来,浴盆生了锈,马桶坐垫也开裂了。洗脸盆的上方安着一支40瓦的灯泡,地板上铺着一块褪了色的油毡。
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房间,但是住了那么长的时间,贝弗莉已经不再注意它是什么样子了。
洗脸盆上都是水珠,它的下水道是个黑乎乎的管子。贝弗莉趴在上面,头一回注意到那里有一种淡淡的难闻的鱼腥味。她厌恶地皱起了鼻子。
“救命——”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有声音。她还以为是水流的声音……或者只是她的幻觉……或者是电影的延续……
“救命,贝弗莉……”
一阵忽冷忽热的感觉控制了她。她把橡皮筋从头上揪下来,感觉发根变硬了。
她又弯下腰去,低低地问道:“喂?有人吗?”下水道里可能是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的声音。不管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贝弗莉开始寻求某种合理的解释。这是一幢公寓楼,马什家住在一层的阴面。
还有四间公寓。也许是楼里的小孩子在玩耍,朝下水道叫喊呢……
“有人吗?”这次她大声了一些。要是她父亲从旁边走过的话,一定以为她疯了。
没有回答,但是下水道的那种难闻的气味似乎越来越浓了。那使她想起了班伦低地竹林那边的垃圾堆。
但是楼里面没有真正的小孩子。特兰门特家倒是有个5岁的男孩,还有一个3岁零6个月大的女孩,但是就在学校放假前不久,他们已经搬走了;斯凯普。博顿住在阳面2层,但是他已经14岁了。
“我们都来迎接你,贝弗莉……”
她的手放进了嘴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在此刻……就一会儿功夫……她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动。猛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就要耷拉进那个下水口。她一下子直起腰来。
她四周看了看。洗手间的门紧闭着。电视里微弱的声音还是能听得见。但是只有她一个人。除了那个声音。
“你是谁?”
“马修。克莱门斯。”声音在小声地回答。“小丑把我抓到了管子里面,我死了。很快它就会来抓你,贝弗莉,还有班恩。汉斯科,比尔。
邓邦,艾迪……“
她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现在声音听起来有点便咽,有点苍老……但是仍然掺杂着瘆人的笑声。
“你会和你的朋友们一块儿飘到这里,贝弗莉。告诉比尔说乔治向他问好,告诉他乔治想念他但是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告诉他乔治某天晚上会把一根钢琴的琴弦插进他的眼睛里,告诉他——”
声音被一阵像打嗝一样的声音打断了,然后从洗脸盆的下水道口里涌出了鲜红的血液!
现在那便咽的声音说得很快,然后声音突然间变了:变成了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小姑娘的声音,而且最让贝弗莉恐惧的是——变成了她所认识的小姑娘的声音——维朗尼卡。格罗报的声音。但是维朗尼卡已经死了,她被人发现死在一个下水道里——“我是马修……我是贝蒂……我是维朗尼卡……我们都在下水道……和小丑在一起……还有怪物……干尸……狼人……还有你,贝弗莉,我们和你都在下面,我们一块儿飘浮,我们变……”
一团血污猛地从下水口喷了出来,溅在了脸盆、镜子和墙纸上面。贝弗莉尖叫起来,恐惧而尖利的声音在四周剧烈回荡。她慌张地后退着,转身来拉开门,向起居室跑去。那里她的父亲刚刚站起身来。
“你他妈的出了什么毛病了?”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家里今天就他们两个人。贝弗莉的母亲上夜班。她在格林庄园——德里最好的饭店上班。
“洗手间!”贝弗莉歇斯底里地叫着。“洗手间,爸爸,洗手间里——”
“有人偷看你吗?贝弗莉?嗯?”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的眼中流露出极度的关切,让她感觉不是安慰,而是更加害怕。
“没有……脸盆……脸盆里……盆……盆里……”她大声哭出声来。她的心跳得那么厉害,她觉得就要硬塞了。
艾尔。马什猛地把她推到一边,走进了洗手间,脸上是极为疑惑的表情。他在那里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贝弗莉心中又害怕起来。
然后,他吼了起来:“贝弗莉!你过来!”
贝弗莉不得不走了进去。
洗手间的门开着。她的父亲站在那里,穿着他的淡灰色的短裤和灰色的衬衣,恶狠狠地瞪着她。他是德里家庭医院的清洁工,不喝酒,不抽烟,也不追女人。
等贝弗莉走进来,他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贝弗莉的整个喉咙好像都被堵塞了,她的心在胸口狂跳,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呕吐了。镜子上的鲜血正顺着镜面往下流。洗脸盆上方的电灯上也溅上了几滴鲜血,她几乎能闻到鲜血的腥味。脸盆上,鲜血正顺着磁面往下流,不停地滴在地板上。
“爸爸……”她嘶哑着嗓子,低声叫着。
他转过身去,又流露出他一贯的厌恶的表情,在那个满是鲜血的脸盆里随意地洗着手。“上帝。女孩子。说吧。你都快把我吓死了。
你给我说清楚。“
他在脸盆里面洗着手,贝弗莉清楚地看见他的裤子沾上了血污。
如果他在稍微靠前一些,他的前额就得沾上镜子上的鲜血了。贝弗莉的喉咙咯咯地响着。
他关了水龙头,抓起了毛巾,擦干了手。看着毛巾上的血擦在他的手掌和指节上,贝弗莉几乎就要昏厥了。
“好了吗?我等着呢。”他把鲜血淋漓的毛巾扔回架子上。
鲜血……到处都是鲜血……但是她的父亲却看不见。
“爸爸——”她不知道此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父亲打断了她。
“我很担心。”艾尔。马什说道,“我觉得你长不大,贝弗莉。你到处乱跑,一点家务活都不干。你不能做饭,也不能缝纫。你的一半时间都浪费在书本上,另一半的时间就用来惹是生非。我很担心。”
他的手突然举了起来,狠狠地打在她的屁股上。她叫了一声,但是眼睛仍然盯着父亲右眼眉毛上的一点血迹。
“我非常担心。”他又打了一下,这回打在了贝弗莉的胳膊上。只听“啪”的一声,她的整只胳膊都麻木了。
“极为担心。”他说完,在她的肚子上猛击一拳。贝弗莉感觉自己出不上气了。她大口吸着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的父亲毫不怜悯地看着她,把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插进了裤兜里。
“你得长大,贝弗莉。”他说着,声音变得和蔼了一些。“是不是?”
她点点头。她哭着,但是却毫无声息。如果她哭出声来,父亲就会再接她一顿。
“现在你说清楚,快点。”
“有——”她的喉咙里一点水分都没有了。“有一个蜘蛛。又大又肥的黑蜘蛛。它……它从下水口爬了出来……现在可能又爬回去了。”
“哦!”他笑了笑,好像被这个解释逗乐了。“是吗?妈的!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不会打你了。所有的女孩都怕蜘蛛。你为什么不说呢?”
他弯下腰去,穿看着下水道。贝弗莉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一个邪恶的声音在她的心灵深处叫着,当然只能是恶魔的叫声:“抓住他,把他揪下去。他妈的。”
她害怕地把那个恐怖的声音摆脱了。让那样的想法在她的脑袋里停留哪怕是一小会儿,她都得下地狱去。
他双手压在脸盆边上的血泊里,瞅着下水口。贝弗莉的肚子疼得厉害。
“什么都没有。所有这些建筑都很老了。贝弗莉。当我在一所学校里打扫的时候,我们曾经从厕所里掏出淹死的老鼠,几乎把那些小姑娘吓疯了。”他笑着说。“大多数情况是肯塔斯基河涨水的时候。尽管生物逃到新的下水道去了,但是还有一些被淹死。”
然后他用胳膊搂住了贝弗莉。
“好了。睡觉去吧。别再想它了,好不好?”
她的心中涌起了对父亲的爱。一次他毫无理由地打了她一顿之后说:“如果不是你坏,我是不会打你的。”他有时会陪着贝弗莉,给她讲故事,带她出去走走。当他那么和蔼的时候,贝弗莉感觉自己快乐得就要死了。她爱父亲,有时尝试理解他的做法。他经常打她,说那是上帝赋予他的职责。“闺女,”艾尔说,“比儿子更得多加管教。”他没有儿子,贝弗莉有时觉得那部分上也是她的错。
“好的,爸爸,”她说,“我不想了。”
他们一起走到了她的小屋。她的右臂一阵阵地生疼。她回过头,又看见洗手间里沾满鲜血的脸盆、镜子、墙壁和地板。她不由自主地想:“我怎么再进那里洗脸呢?上帝!我再也不敢打那邪恶的主意了。您惩罚我好了。您把我摔倒、弄伤,或者让我像去年冬天那样患上重感冒都行。求求您把那些血污弄走。求求您,上帝!”
她父亲就像往常那样一把把她推了过去,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在她门前站了一会儿。“有时我很担心你,贝弗莉。”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愤怒了。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把贝弗莉前额掉下来的头发擦到了后面。
“洗手间里都是鲜血,爸爸!”贝弗莉几乎要叫出声来。“难道你看不见?到处都是!甚至连电灯上面都有!”
但是她还是没有叫出来。父亲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小屋里一团黑暗。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直到11点半的时候母亲回家,关了电视。她听见父母到了他们的卧室里,然后传来了床垫吱吱咯咯的响声。床垫响了一阵子,停止了。她听到低低的说话声,然后是母亲走进洗手间的脚步声。贝弗莉屏住呼吸,等着什么事发生。
但是没有母亲的尖叫声——只有水流过脸盆里的声音,然后传来了低低的溅水声,还有水流进下水道那熟悉的泊泪的声音。等她妈妈返回之后,又传来了床垫吱吱咯咯的响声。大约5分钟之后,响起了父亲的打鼾声。
黑色的恐惧进入她的心里,卡住了她的喉咙。她不敢转向右侧睡觉——尽管那是她最喜欢的姿势——因为她怕有什么东西从窗户外面看着她。她于是就面朝天躺着,盯着天花板,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根根子。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