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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后退了我车身的一个长度,眼睛一直盯着吉普车并大声喊,“减速,玛蒂!减速!”

可爱的小姑娘喜欢这样。“点速!”她大声喊,开始笑起来。“点速,你个老玛蒂,点速!”

刹车又痛苦地尖叫着。由于玛蒂没有踩离合器就把车停下,吉普车让人不舒服地最后向后猛蹿了一下。最后一冲使得斯考特的后保险杠和我的雪佛莱的后保险杠离得非常近,一支烟就可以把它们接起来。空气中汽油的味道又强烈又呛人。孩子用一只手在自个儿面前挥舞着,夸张地咳嗽。

驾驶室的门迅速打开;玛蒂?德沃尔像从大炮里轰出来的马戏团杂技演员一样冲了出来,如果你能想象马戏团杂技演员穿着旧的佩斯利毛料的短裤和棉质的罩衫。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小女孩的大姐姐一直在照顾她,玛蒂和妈咪是两个不同的人。我知道经常会有小小孩在段生长发育期叫他们的爸爸妈妈时叫名字,但这个面色苍白的金发女孩看上去至少十二岁,至多十四岁。我认定她开吉普疯狂的方式不是出于孩子给她带来的惊恐(或不仅仅是惊恐),而完全是无意识的没经验。

还有些其它的原因,对吗?我做的另一个假定。泥迹斑斑的四轮驱动,宽松的佩斯得图案短裤,在嘈杂的凯玛特店买的罩衫,长长的金黄色头发用小小的红色橡皮筋扎在脑后,最最糟糕的是粗心大意,让你照管的三岁大的孩子一开始就跑掉了……所有这些事都在告诉我这人是“乡巴子”。我知道那听起来是什么感受,但我对这种叫法有一些原则的。该死,我是个爱尔兰人。我的祖先也是“乡巴子”,那时房车还是马拉的大篷车呢。

“呸,好臭!”小女孩说,对着空气挥动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斯考特放臭气!”

斯考特的游泳衣在哪里?我想,然后我的新女朋友就从我怀里被夺走了。她现在离得更近了,我关于玛蒂是这个泳装小美人的姐姐的想法受到了打击。玛蒂要到下个世纪才会进入中年,但她也不是十二或十四岁。我现在猜是二十岁,也许还要年轻一岁。她把孩子抢走时,我看到她左手上的结婚戒指。我也看到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灰暗的皮肤都被擦紫了。她很年轻,但我想我注意的是一个母亲的恐惧和精疲力竭。

我以为她会使劲打这个小孩,因为那是“乡巴子”妈妈被弄累了吓坏了时的反应。她揍孩子时,我会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制止她——转移她注意力,让她把怒气转发在我身上,如果那就是这样做的代价。这样做并不体面,我会加上一句:我真实想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把打屁股,摇肩膀,当面喊叫这类事一直拖延到我眼不见为净的时候和地点。这是我回到城里的第一天;我不想把任何一刻花在看一个粗心大意的邋遢女人虐待她的孩子了。

没有摇晃孩子,也没有喊“你想到哪去,你个小婊子?”玛蒂先拥抱了下孩子(孩子也热情地回抱住她,完全没有流露出害怕的表情),然后不停地在她脸上亲。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喊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我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急得要死。”

玛蒂突然哭起来。穿泳衣的小女孩看着她,脸上带着惊奇十足的表情,在其它场合,这种表情是很滑稽的。然后她自己的脸就歪了。我向后站了站,看着她们哭着拥抱在一起,并为自己的先入之见感到惭愧。

一辆汽车开过并减速。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呆头呆脑地往这看——“凯托家的老妈老爸”在去商店的路上,买一盒节日的葡萄干。我用两只手对他们很不耐烦地挥着,意思就是说你们看什么看,去去去,赶紧走。他们加速开走了,但我并没有像希望的那样看到外州牌照。这一对“妈和爸”是本地人,这个故事很快就会飞一样地传开:十几岁的小新娘玛蒂和她的小开心果(小开心果无疑是法定婚礼前几个月在汽车后座或小货车的长凳上怀上的)站在路边哭肿了眼睛。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不,不完全是陌生人。迈克?诺南,从州北部来的作家。

“我想去湖边流—流—游泳!”小女孩哭着说,这回是“游泳”这个词听上去像外国话——也许像越南语里“入迷”这个词的发音。

“我说过今天下午会带你去,”玛蒂还在抽鼻子,但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别再这样做了,小家伙,请你再不要这样做了,妈咪吓坏了。”

“我不会了,”孩子说。“我真的不会了。”她还在哭着,她紧紧抱住这个年长的女孩,把她的头靠在玛蒂脖子旁边。她的棒球帽掉下来。我把它捡起来,开始觉得自己在这里非常像一个局外人。我把这顶红蓝相间的帽子往玛蒂的手里塞,直到她的手指抓紧了帽子。

我认为我对事情的结果感到很满意,也许我有权利这样想。我把这个事件讲给你们,好像它很好玩,它是很好玩,但它是那种你直到最后才看到的好玩。事情发生时,是吓人的。假使曾有一辆卡车从另一个方向开过来?沿着那个弯道开过来,并且开得太快?

一辆车子确实沿着弯道开过来,旅行者从来不开的那种小货车。又有两个本地人笨手笨脚地开过去。

“夫人?”我说,“玛蒂?我想我该走了。很高兴你的小女儿没问题。”事情刚过去,我就有种几乎无法抵制的想笑的冲动。我可以想象自己拉长调子对玛蒂(“玛蒂”这个名字应该出现在诸如《无可原谅》或《真勇气》这样的电影里。)说话,大拇指扣在皮护腿的绑带上,宽边牛仔帽朝后推,露出高贵的额头;我感到一种疯狂的冲动,想补充一句,“你非常可爱,夫人,你是新来的女老师吗?”

她转向我,我看到她非常漂亮。即使眼睛下面有黑眼圈,头两边金黄色的头发一缕缕地散落下来。我想对于一个可能年龄还不够大到可以在酒吧里买酒喝的女孩来说,她已经做得不错了。至少,她没有打孩子。

“太谢谢你了,”她说。“她就在路当中吗?”说她不是,她的眼睛乞求着。至少说她在沿着路边走。

“啊——”

“我在线上走,”女孩说,用手指了指。“它像人行道。”她的声音微微带有“我没做错”式的语气。“人行道是安全的,”

玛蒂的脸颊已经是白的,变得更白了。我不喜欢看到她那个样子,不喜欢想到她那个样子开车回家,特别是还带着一个孩子。

“你住在哪里,夫人贵姓——”

“德沃尔,”她说,“我是玛蒂?德沃尔。”她把孩子换个手抱着,伸出手来。我握了握。早晨很暖和,下午会很热——确实是湖滨气候——但我碰到的手指头是冰凉的。“我们就住在那里。”

她指向斯考特冲出来的那个路口,我能够看到——惊奇,真惊奇——停在松树林里的加宽房车,树林位于沿着一条支线道路进去大约两百英尺的地方。黄蜂山路,我记起来了。这条路从68号干道到水边——那里被称为“中央湾”——长半英里。哦,是的,先生们,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我两次经过了黑迹湖地区。救小孩是我的专长。

 


尸骨袋 正文 第7章(下)
章节字数:5390 更新时间:08-05-10 09:58
尽管如此,看到她住在近旁——离我们各自的车停放的地方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两辆车的车尾几乎要碰到一起了——我感到放心,当我想到这一点,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像这个泳装美女一样小的孩子不可能走得很远——虽然这个小女孩已经展示了相当程度的坚决。我想母亲憔悴的脸色甚至更加暗示了女儿的决心。我很高兴,我太老了,不可能成为她将来的男朋友之一;在整个高中和大学期间,她会让他们经受考验的。比如钻火圈,很可能。

好吧,不管怎样,高中部分。作为普遍规律,来自于城镇房车区域的女孩们并不进大学,除非有机会进两年制大学或是技术学校。她对他们的考验不会很久,直到一个合适的男孩(更可能是个错误的)开车掠过“人生的大弯道”把她“撞倒”;而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白线和人行道是两样不同的东西。然后这个循环又将周而复始。

全能的上帝啊,诺南,别想了,我对自己说。她现在三岁,你已经让她有了三个自己的孩子,两个长着癣,一个智力迟钝。

“非常感谢你,”玛蒂又说了一遍。

“不客气,”我说,并揿了揿小姑娘的鼻子。虽然她的脸颊还湿湿的沾着泪,她咧开嘴对我很阳光地笑着作为回应。“这是个很会说话的小女孩。”

“很会说话,也很任性。”玛蒂现在轻轻摇了一下她的孩子,但小孩子一点也没表现出害怕,没有表现出摇肩膀打屁股是家常便饭的迹象。相反,她的嘴咧得更开了。她妈妈也对她笑了一下。哦,是的——一旦痛苦的表情烟消云散,她看上去相当漂亮。让她穿上网球裙出现在卡斯特尔—洛克的乡村俱乐部上(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这个地方,除非是作为女招待或女佣),她也许远不止是漂亮。一个年轻的格雷斯?凯利,也许。

然后她回头来看着我,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很严肃。

“诺南先生,我不是个坏母亲,”她说。

听到我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我感到惊奇,但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毕竟,她处于合适的年纪,对她来说看我的书可能比整下午整下午地看肥皂剧《综合医院》和《生命只有一次》更好,至少好一点点。

“我们为了什么时候去湖边吵了起来。我想把衣服晾出来,吃中饭,下午再去。凯拉想——”她突然住口。“什么?我说了什么?”

“她的名字是凯?你——”没等我说出其它的话,最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嘴里满是水。水那么满,我有一霎那感到恐慌,像某个在海里游泳的人,吞下一大口海水,只是水的味道不是咸的,是凉的淡水,带着像血一样的淡淡的金属味。我转过头去把水吐出来。我指望有一股水流从嘴里吐出来——有时候对快淹死的人做人工呼吸时会流出一股这样的水。然而,吐出来的是你热天吐唾沫时吐出来的东西;一点白色的唾沫星。甚至没等唾沫星落到路边的土里,这种感觉就消失了。立即消失了,好像人来没出现过。

“这个人吐唾沫,”小女孩实事求是地说。

“对不起,”我说。我也很困惑。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是怎么回事?“我猜我有点反应迟钝。”

玛蒂看上去很关心,好像我是八十岁而不是四十岁。我想也许对她那样年纪的女孩来说,四十跟八十一个样。“你想到房子里来吗?我会给你一杯水的。”

“不。我现在好了。”

“好的。诺南先生……我只是想说这样的事以前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我正在晾被单……她在屋里看录像机放的《猫和老鼠》动画片……然后,当我进去再拿几个夹子的时候……”她看着这个女孩,女孩不再笑了。现在要开始讲到她了。她的眼睛睁大了,随时准备盛满眼泪。“她不见了。有那么一会儿我想我怕得要死。”

现在孩子的嘴开始颤抖,她的眼睛恰好按计划盛满了眼泪。她开始哭泣。玛蒂抚摸着她的头发,抚慰这颗小脑袋直到它又靠到在凯玛特超市买的罩衫上。

“没关系,凯,”她说,“这次结果还算好,但你不可以再跑出去到路上了,这很危险。小东西在路上会被压到的,你是小东西。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小东西。”

她哭得更凶了。这是孩子精疲力竭的哭声,这个孩子要两次冒险,去湖边或其它什么地方之前需要打个瞌睡。

“凯,坏,凯,坏,”她靠着她妈妈的肚子呜咽着。

“不,亲爱的,你才三岁,”玛蒂说,如果我还怀有任何她是一个坏母亲的想法,那时候也烟消云散了。或许这种想法早已没有了——毕竟,这个孩子胖胖的,人又标致,养得很好,没有伤痕。

在一方面,这些事情印象深刻。在另一方面,我试着处理刚发生的奇怪事情,以及我想我刚听到的另一件同样奇怪的事情——这个我从白线上抱开的小女孩拥有我们曾打算给自己的孩子起的名字,如果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的话。

“凯。”我说。真的很惊奇。好像我的触摸可能伤害她一样,我试探性地抚摸她的后脑勺。她的头发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很纤细。

“不,”玛蒂说。“那是她现在能说到的最好的程度了。凯拉,不是凯。这是来自希腊语的。它的意思是像淑女样的。”她换了只手抱,有点儿害羞。“我从给儿童起名字的书里挑出来的。我怀孕的时候,有点儿附庸风雅,但我想总比起个俗气的名字好。”

“这是一个可爱的名字,”我说。“并且我不认为你是一个坏妈妈。”

那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弗兰克?阿伦圣诞节时在饭桌上讲的一个故事——是关于彼得的,我们最年轻的弟弟,弗兰克把整桌的人逗得乐不可支。连彼得,他声称一点也不记得这事了,也一直笑到眼泪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有一个复活节,弗兰克说,彼得那时大约五岁,他们起床后寻找复活节彩蛋。前一天的晚上,把孩子们送到爷爷奶奶家去后,爸妈两个人在屋子四周藏了一百多个涂了颜色的煮老了的鸡蛋。大家都过了一个兴高采烈的古老的复活节早晨,至少在乔安娜从院子里抬头看之前,当时她正在那里数她那份战利品,然后就尖叫起来。彼得在那里,在房子后面二楼的屋檐上高兴地爬来爬去,从屋檐边到院子的水泥地面几乎有六英尺。

家里其他的人都站在下面,手拉着手,由于惊恐和全神贯注而一动不动,阿伦先生去营救彼得。阿伦太太一遍又一遍地说那句“万福马利亚”(“她说得那么快,听上去像那张老‘巫医’唱片上的一只花栗鼠”,弗兰克说,比前面笑得更凶了),直到她的丈夫怀里抱着彼得钻回卧室打开的窗子不见了。然后她昏倒在路面上,撞断了鼻梁。大家要求彼得解释一下,他说他想检查一下檐沟里有没有鸡蛋。

我想每个家庭至少有一个像那样的故事;这个世界上的彼得和凯拉们能活下来就是上帝存在的令人信服的论据——至少在父母的心目中。

“我吓坏了,”玛蒂说,现在看上去又像十四赠了,最多十五岁。

“但事情过去了,”我说,“并且凯拉不会再在马路中央走了。是吗,凯拉?”

她靠着她母亲的肩膀摇着头,也不抬起头来。我猜想玛蒂把她带回到老房车之前她可能就睡着了。

“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多么稀奇,”玛蒂说。“一个我最喜欢的作家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还救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在T镇有处房子,每个人都管那座又大又老的木屋叫莎拉—拉弗斯,但是人们说你自从你妻子死后就不再到这里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来,”我说。“如果莎拉是一个婚姻而不是一个房子,你会管这叫尝试性和解。”

她很快地笑了笑,然后又显得严肃了。“我想请你做点事。帮个忙。”

“请说。”

“不要把这件事讲出去。凯和我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为什么呢?”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多想一会儿,我可能就不问这个问题了——然后摇了摇头。“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在城里讲刚刚发生的事,我会很感激的。你不知道我会有多感激。”

“没问题。”

“你当真吗?”

“当然,我本质上是一个好久没来过的来避暑的人……这就是说我没有很多人可以讲。”当然有比尔?迪恩,但我可以对他保持沉默。不是说他不会知道。如果这位年轻的女士认为本地居民不人发现她的女儿企图走着去湖边,她就是在骗她自己。“但是,我想我们已经被人注意到了,抬头看看布鲁克斯的车行。偷偷看,不要盯着。”

她瞥了一眼,然后叹气。两个老人正站在柏油路面上,从前那里有些加油泵。一个很可能是而鲁克斯本人,我想我能看到稀稀落落几根飘扬的红头发,这总是让他看上去像缅因州版的邦佐小丑。另一个,老得足以使布鲁克斯看上去像一个头小伙子,正柱着一根金色包头的拐杖,他的姿态给人一种怪怪的狡猾的感觉。

“对他们我无能为力,”她说,听上去很沮丧。“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样。我猜我应该算是幸运的,今天是节日,只有他们两个人。”

“另外,”我补充说,“他们也许没有看到多少。”这句话忽视两件事:第一,就在我们站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有半打汽车和小货车开过去了;第二,无论布鲁克斯和他年迈的朋友看到什么,他们都会很高兴地添油加醋。

凯拉趴在玛蒂的肩上,发出淑女般的鼾声。玛蒂看了她一眼,又爱又恨地对她笑了一下。“我很抱歉我们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看上去像个傻瓜;因为我真的是你忠实的读者。卡斯特尔—洛克的书店的人说这个夏天你有一本新的书要出来了。”

我点点头。“这本书叫《海伦的诺言》。”

她咧嘴笑了。“好名字。”

“谢谢。在胳膊累断之前你最好把你的小宝贝带回家。”

“是的。”

这世界上有一些人,他们有一种本事,总是无意地问出些让人为难和尴尬的问题——这就像乱登门的才能。我也是这种人,当我跟她一起走向斯考特吉普乘客上车的车门时,我想到了一个好问题。可是很难责备我自己太热情。毕竟,我曾看见她手上的结婚戒指。

“你会告诉你丈夫吗?”

她的笑容还在,但不知怎的就苍白了些。也绷紧了。如果我们能像写故事时删除输入的一行一样删除问出来的问题,那我已经这样做了。

“他去年八月去世了。”

“玛蒂,我很抱歉。我有口无心说错话了。”

“你不可能知道的。我这样年纪的女孩甚至都不会被人认为结过婚,不是吗?如果她结婚了,人们会认为她的丈夫在军队里,或者差不多那样。”

斯考特吉普的乘客座位上有一个粉红色的婴儿汽车座椅——我猜也是在凯玛特买的。玛蒂打算把凯拉放进去,但我可以看到她很费力。我走上前去帮她,仅一刹那,当我伸过手去抓起胖乎乎的一条腿时,我的手背在她胸部拂了一下。她不能向后退,除非她想冒凯拉从椅子里滑出来掉到地上的风险,但我可以感觉到她记下了这次触摸。我的丈夫死了,不成为威胁了,于是这位伟大的作家认为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早晨找点感觉是没问题的。我能说什么?大人物先生出现了,把我的小孩从路上抱开,也许救了她的命。

不,玛蒂,我也许能从四十岁一直活到一百岁,但我不是在找感觉。可惜我不能那么说;这只会让事情更糟。我感觉我的脸颊有点红。

“你多大了?”我问,那时我们已经把孩子安顿好,并又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她看了我一眼。不管累不累,她已经恢复了状态。“大得足以知道我所处的情形。”她伸出手来。“再次感谢,诺南先生。上帝在适当的时间把你派来了。”

“不,上帝只是跟我说我需要在乡村咖啡馆吃汉堡包,”我说,“或许是跟他老人家差不多的什么神。请告诉我巴迪还在同一个老地方做生意。”

她微笑着。这句话又让她脸上有了暖意,我很高兴看到这样。“等凯的孩子大到可以试着用假身份证去买啤酒时,他老人家还会在那里。除非有个人逛进店里,要一份虾做的苔塔拉基尼。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情,他老人家就可能因心脏病突发而倒毙。”

“是的。好吧,当我拿到新书时,我会给你一本。”

笑容还挂在那里,但现在变成谨慎了。“你不需要那样做,诺南先生。”

“不需要,但是我愿意。我的经纪人会送我五十本。我发现随着我变老,它们攒得越来越多了。”

也许她从我的话里得出了我本来没有的意思——我猜人们有时是这样的。

“没问题。我会期待这本书的。”

我又看了一眼孩子,以那种怪怪的随意方式睡着——她的脑袋歪在肩上,可爱的小嘴唇噘起来吐着泡泡。小娃娃的皮肤太让我喜欢了——这么精细完美,似乎完全没有毛孔。她的红袜子队的帽子歪着。玛蒂看着我伸出手调整了一下帽子,这样帽舌的阴影落在她闭着的眼睛上。

“凯拉,”我说。

玛蒂点点头,“淑女样的。”

“凯是一个非洲名字,”我说。“它的意思是指‘季节的开始’。”然后我离开她,当我朝雪佛莱驾驶室一侧走回去时,对她挥了挥手。我可以感觉到她好奇的眼睛看着我,我有种最奇怪的感觉,我想哭。

她们俩走得看不见后,那种感觉还伴随了我很久;当我去乡村咖啡馆的时候还跟着我。我把车停在杂牌加油泵左边的泥土地面的停车场上,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想着乔,想着那个值二十二元五角的家用怀孕试纸。她想保留的一个小秘密,直到她完全确信。一定是这样的;还能是什么呢?

“凯,”我说,“季节的开始。”但这样让我觉得又要哭的样子,于是我走出汽车把门重重地带上,好像我可以用这种方式把悲哀留在车里。

 


尸骨袋 正文 第8章(上)
章节字数:5571 更新时间:08-05-10 10:03
马迪?杰里森一点儿没变——一样肮脏的白色厨师服,一样油腻的白围裙,一样溅着牛血或草莓汁的纸帽子底下是一样的黑发。仔细一瞧,乱蓬蓬的胡子里还同以往一样沾着燕麦饼屑。他也许五十五,也许七十——先天好的人在这个年龄看上去还像是徘徊在中年的边缘。他身材硕大,走路懒洋洋地摇晃着——也许有六英尺四,三百磅——仍然是四年前那个优雅、机智的乐天派。

“你要菜单还是能背得出?”他咕哝着,好像我昨天才来过似的。

“你还在做乡村汉堡套餐吗?”

“乌鸦还在树顶上拉屎吗?”他用黯淡的目光瞧瞧我。没有安慰的话语,我很高兴。

“很有可能。我每样都来一点儿——一个乡村汉堡,不要乌鸦——一杯巧克力冰咖啡。很高兴又见到你。”

我伸出手,他显得有点惊讶,不过还是握了握我的手。厨师服、围裙和帽子那么邋遢,他的手倒很干净,连指甲都一尘不染。“哈,”他说道,然后把脸转向那个正在烤炉边切洋葱的脸色蜡黄的女人,“乡村汉堡,奥黛丽。”他说道,“把它从花园里拖出来。”

平时我总喜欢坐在吧台上,但这天却在冷气机旁找了位子,等着巴迪大叫一声汉堡好了——奥黛丽预备餐点,但她不送到桌上。我有些事要想,巴迪的饭馆是个好地方。旁边有两个本地客人在啃三明治,直接从罐子里喝苏打水,这儿不讲究;夏季的度假客除非饿急了是不会光顾“乡村咖啡馆”的,即使来了,你也很可能不得不骂骂咧咧地反他们踢出门去。地板上铺着凹凸不平、褪了色的绿油毯,和巴迪的厨师服(来这儿的度假客们也许没注意过他的手)一样,也不怎么干净。木墙板泛着黯淡的油光,墙板上方灰泥墙开始的地方贴着几幅滑稽的汽车标语——巴迪认为可以起到装饰的效果:

喇叭已坏——瞧我的手指头!

老婆和狗走丢。悬赏寻狗!

镇上没有头号酒鬼,我们轮流来凑!

幽默往往是乔装的愤怒,我以为,可在小镇里这种乔装通常很粗浅。头顶上三个吊扇无精打采地鼓着热风,软饮料冰柜的左边悬挂着两张捕蝇纸,上边点缀着被坑害的死苍蝇,间或几只还的还在蹬着腿儿。要是你看着这副光景还能下咽,说明你的消化机能还健全。

我想到两个相近的名字,那一定——也只能——是个巧合。我想到一个十六七岁上当了母亲,十九二十岁守了寡的年轻漂亮的女孩。我想到自己无意间触到她的乳房,想着这世界会怎么看待一个突然对年轻女人和她们周遭的一切发生兴趣的四十岁男人。但我想得更多的,是玛蒂告诉我孩子名字时我那种奇怪的感觉——那种嘴和喉咙里突然涨满冰冷、腥气的湖水的感觉,那种突然的恶心。

汉堡好了,巴迪不得不喊了两次。我过去取时他说:“你回来是打算住下还是收拾搬走?”

“为什么?”我问道,“你不想我么,巴迪?”

“不,”他说,“不过我们至少还在一个州。你知不知道‘马萨诸塞’在皮斯卡塔卡土话里意思是‘屁眼儿’?”

“你还是那么有趣。”我说。

“是啊,我喜欢文字游戏。跟我说说,上帝为什么要给海鸥安上翅膀?”

“为什么,巴迪?”

“这么一样它们就能痛揍法国佬了。”

我从架上取下一份报纸和一根吸管,然后绕到公用电话旁,报纸夹在胳膊底下,翻开电话本。这里你能拿着电话本随处走,因为它没有用绳子连在电话机上。可说回来,谁又会想偷一本卡斯特尔县的电话本呢?

上面有不下二十个叫德沃尔的,我并不觉得奇怪——就像叫佩奇、勃威或图萨克的,只要你住在这儿,随处都能见到姓这个的人。我心想这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有些家庭生得多,搬得少,仅此而已。

有个“德沃尔”住在“黄蜂山路”,但上面写的不是“玛蒂”、“玛莎”或“M”,而是“兰斯”。我又瞧了瞧电话本的封面,原来是一九九七年的版本,印刷和邮寄时玛蒂的丈夫还活在世上。好吧……不过这个名字该让我想起一些别的什么。德沃尔,德沃尔,让我们赞美出了名的德沃尔,你在哪儿呢?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不管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