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现在要怎么办,”他说,“但是,如果我们要试那个洞的话,必须快一点。我们的燃料可以维持一小时也许多一点。之后,不要去想了。有什么主意吗?”
尼克垂下头,仍然托着自己肿起的手臂。过了一两个瞬刻后,他又抬起头。“有的。”他说。“事实上我是有主意。坐飞机的人很少把医生所开的药放在他们的托运行李中——他们喜欢把药带在身边,以防行李被送到世界的另一边,要花几天的时间才取回来。要是我们检视手提包,一定会发现很多镇定剂。我们甚至不必从柜中把手提包取出。根据声音来判断,其中大部分已经散布在地板上……什么?怎么回事?”
这最后一句话是针对罗伯.任金斯说的;他一听到尼克说出“医生所开的药”时就已经开始摇头。
“你知道有关医生所开的镇定剂吗?”他问尼克。
“知道一点,”尼克说,但是他的口气像是为自己辩护。“知道一点,是的。”
“嗯,我知道很多,”罗伯冷淡地说。“我彻底地研究过镇定剂——从‘夜夜安’
到‘然那克斯’。以安眠药进行谋杀,一直是我在自己的行业中很喜欢的题材,你知道。纵使你在所检视的第一个手提包中刚好发现了一种较有效力的镇定剂——这本身是不大可能的——你也不可能服用安全的量,而足够快速发生作用。”
“去它的,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要等经过四十分钟,这东西才能发生作用……并且我强烈地怀疑它是否会在每个人身上发生作用。内心在压力的情况下会对这种药物产生一种自然的反应,那就是抵抗它——努力去拒斥它。我们绝对没有方法来克制这种反应,尼克……就像你无法用法律去规定你自己的心跳一样。你所会做的——假定你发现够多的量,足以做到——将是服用连串致命的过量,把飞机变成一座死城。我们可能全都穿过去,但我们却不能活命。”
“四十分钟,”尼克说。“天啊。你确定吗?你绝对确定吗?”
“是的。”罗伯不畏缩地说。
布利安望着外面天空中的发亮菱形体。他一直让“第29班次”绕着圈子,而那裂口又快要消失了。它不久之后会再出现……但是他们将不会更接近它。
“我无法相信,”尼克沉重地说。“经历了我们所经历的事情……成功地起飞,一路上飞行……为了真正发现这个去它的东西……然后我们却发现,我们不能穿过它,不能回到我们自己的时间中,就因为我们无法睡觉?”
“无论如何,我们没有四十分钟,”布利安安静地说。“如果我们等那么久,这架飞机会坠毁在飞机场东边六十里的地方。”
“当然还有其他机场——”
“没错,但没有一个机场大得足够停下这样大的飞机。”
“如果我们穿过去,然后又向东转呢?”
“维加斯。但是维加斯无法到达,在……”布利安看看仪器。“……不到八分钟内。我想一定要到洛杉矶机场。我需要至少三十五分钟才能到达那儿。那样也是极少的时间——纵使他们清除我们途中的一切,让我们直接飞进去。这样可以给我们……”他又看着精密时计。“……最多二十分钟来想好这件事,以及穿过洞口。”
罗伯正沉思地看着尼克。“你怎么样?”他问。
“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样?”
“我想你是一个军人……但我不认为你是一个平常的军人。也许你是英国空军特种部队?”
尼克的脸孔紧张起来。“朋友,如果我是英国空军特种部队,或者诸如此类呢?”
“也许你能够让我们睡去,”罗伯说。“难道他们没有教你们特种部队这样的技巧吗?”
布利安在灵光一闪中回忆起尼克第一次面对克雷格.吐米的情况。“你看过《星际争霸战》吗?”他曾问克雷格。“很棒的美国节目……要是你不立刻闭上你的嘴,你这大白痴,我就乐意让你见识史波克先生有名的锻冶工夫,把他关在里面睡觉。
“怎么样,尼克?”他轻声地说。“要是我们何时需要史波克先生有名的锻冶工夫,把人关在里面睡觉,那就是现在了。”
尼克露出不相信的眼神,从罗伯身上看向布利安身上然后转回罗伯身上。“各位,请不要让我发笑了——这样会让我的手臂痛得更厉害。”
“那是什么意思?”罗伯问。
“关于镇定剂,我是搞错了,是吗?嗯,让我告诉你们两位:关于我,你们也把我搞错了。我又不是詹姆斯.邦德。在真实的世界中不曾有一位詹姆斯.邦德。我想我也许能够把你的脖子劈开,要你的命,罗伯,但是我更只是让你终生瘫痪。也许甚至不可能把你击晕。然后就是这个问题。”尼克举起迅速肿胀起来的右臂,露出稍微退缩的神色。“我的敏捷的手刚好与我刚又断裂的手臂连结在一起。我也许能够以左手防卫自己——抵抗一个无经验的对手——但是你们所谈的那种事吗?不,不可能。”
“你们全都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一个新的声音在说话。
他们转身,罗蕾尔.史蒂文生,脸色苍白憔悴,正站在驾驶舱门口。她两臂交叉抱胸前,好像感觉很冷,双手护着手肘。
“要是我们都入睡了,谁来驾驶飞机呢?”她问。“谁来把这架飞机飞进洛杉矶呢?”
三个人对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在他们后面那颗大大的半宝石——时间裂口——又滑进视域之中,但没有人注意到。
“我们被搞砸了,”尼克安静地说。“你知道这一点吗?我们完完全全被搞砸了。”他稍微笑了笑,然后当他的肚子轻撞到自己断裂的手臂时,就畏缩了起来。
“也许并非如此,”亚伯特说。他和贝莎尼已经在罗蕾尔后面出现;亚伯特的手臂抱着女孩的腰。他的头发黏在前额上,形成沾着汗水的小圆圈,但是他黑色的眼睛清澈而专神,凝视着布利安。“我想你能够让我们睡着,”他说,“并且我认为你能够把我们降落在地上。”
“你在说什么啊?”布利安粗鲁地问。
亚伯特回答:“气压。我在说气压。”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24
24.
然后,布利安的梦回归了,以很可怕的力量回归了,他很可能一直在重温着这个梦:安妮的手压在机身的裂缝上,那裂缝上方用红字写着“只是流星。”
气压。
看到吗?亲爱的,全都处理好了。
“布利安,他是什么意思?”尼克问。“我可以看出他想到了什么——你的脸部显示出来了。是什么呢?”
布利安不去管他。他紧紧看着这个十七岁的音乐学生,他可能刚想到一个脱困之计。
“然后怎么样呢?”他问。“我们穿过之后怎么样呢?我要如何再醒过来,以便把飞机降落?”
“有人要说明这一点吗?”罗蕾尔请求着。她已经走到尼克那儿,尼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抱着她的腰际。
“亚伯特是建议我使用这个,”——布利安轻敲控制板上的一个电阻器,上面标着“机舱气压”——“来让我们昏睡。”
“朋友,你能做到吗?你真的能做到吗?”
“是的,”布利安说。“我知道有驾驶员——包机的驾驶员……他们曾经这样做,因为乘客喝了太多酒,开始惹是生非,危害到他们自己或工作人员。籍着降低气压来使喝醉酒的人昏睡,并不是那么困难。如要使每个人都昏睡,我只需要把气压再降低……譬如说,降低到海平面气压的一半。那就像没有戴氧气罩爬到两里高的地方。一下子你就昏睡过去了。”
“要是你真的能够做到,为什么没有用在恐怖份子身上呢?”罗伯问。
“因为有氧气罩,是吗?”亚伯特问。
“是的,”布利安说。“空服人员在每一架喷射客机开始起飞时,都会示范用法——把那全杯放在你的嘴和鼻上方,以正常的方式呼吸,对吗?当机舱的气压降到每平方寸十二磅以下,氧气罩就会自动落下来。要是一位被挟持当人质的驾驶员想要籍着降低气压的方式一位恐怖份子昏睡过去,那么恐怖份子只需要抓住一个氧气罩,把它戴上,然后开始射击。如果是在小喷射机上,像李尔喷射机,情况并非如此。如果机舱失压,乘客必须自己打开头上的隔间。”
尼克看着精密时计。现在他们只剩下十几分钟了。
“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再谈,开始进行吧,”他说。“时间已经很少了。”
“还不要,”布利安说,又看着亚伯特。“亚伯特,我可以让我们回到对准裂口的地方,然后当我们朝向它前进时,开始降低气压。我能够十分准确控制舱压,并且我也很确定,在我们穿过去之前,我能够让我们大家都睡着。但这样还留下罗蕾尔的问题:要是我们全都睡着了,谁来驾驶飞机呢?”
亚伯特张开嘴;又闭起来,摇摇头。
然后罗伯.任金斯讲话了。他的声音冷淡而单调,像一位法官在宣判罪刑。“我想你把我们载回家,布利安。但是有另一个人必须牺牲,好让你做得到。”
“请说明。”尼克明快地说。
罗伯说明了。并没有花很长的时间。在他说完时,鲁迪.华威克已经加入站在驾驶舱门口的行列了。
“布利安,这样行得通吗?”尼克问。
“是的,”布利安茫然地说。“没有理由行不通。”他又看着精密时计。现在只剩十一分钟了。要在十一分之中到达裂口的另一边。他几乎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把飞机对准、自动驾驶,让他们沿着四十里长的途径前行。“但是谁来做呢?你们之中其余的人来抽签或什么的吗?”
“不必要,”尼克说。他轻声地,几乎漫不经心地说。“我来做。”
“不!”罗蕾尔说。她的眼睛长得很大,显得很暗黑。“为什么要你?为什么一定是要你?”
“闭嘴!”贝莎尼对她作嘘声。“要是他要,就让他做吧!”
亚伯特不愉快地看着贝莎尼、罗蕾尔,然后又转回来看看尼克。一种声音——不是很强的声音——在低语说,他自己应该自动挺身而出的,这个工作适合像“亚利桑那州犹太人”这样一位在阿拉摩之役中幸存的坚强人物。但是他内心的大部分却只意识到:他很爱恋自己的生命……并且还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张开口,又闭起来,没有说话。“为什么是你呢?”罗蕾尔又问,声音很急迫。“为什么不应该是我们抽签呢?为什么不是罗伯?或鲁迪?为什么不是我?”
尼克拉起她的手臂。“跟我来一会儿。”他说。
“尼克,没有很多时间了,”布利安说。他努力要保持声调平稳,但是他能够听到——失望——也许甚至惊慌——的成份渗透其中。
“我知道。你开始做你必须做的事吧。”
尼克拉着罗蕾尔穿过门口。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25
25.
她抗拒了一会,然后跟着走了。他在小小的厨房凹室中停下来,面对着她。在那个时刻,他的脸离她的脸不到四寸的距离,她体认到一个阴郁的事实——他就是自己一直希望在波士顿发现的那个男人。他一直在飞机上。这种发现完全没有浪漫的成份;倒是很可怕。
“我想,我们也许已经拥有了什么,你和我,”他说。“你认为我可能说对了吗?如果你认为如此,就说吧——没有时间消遣了。绝对没有。”
“是的,”她说,声音冷淡,不平稳。“我想那样很对。”
“但是我们不知道。我们无法知道。一切全都会回到时间之中,不是吗?时间……以及睡眠……但却不知道。而我必须是这个人,罗蕾尔。我曾努力要使自己一生留下一个不错的记录,但我的一生全是大赤字。这是我平衡收支的机会,我真的不想错过。”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说得很快,几乎是畅谈着。现在,他伸出手,抓起她的前臂,甚至把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你本来就是在进行某种历险,不是吗?罗蕾尔?”
“我不知道你是在——”
他轻快地摇动她的身体。“我告诉过你——没有时间消遣!你本来就是在进行某种历险吗?”
“我……是的。”
“尼克!”布利安在驾驶舱叫着。
尼克迅速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来了!”他叫着,然后回过头来看罗蕾尔。“我要让你去进行另一次历险。也就是说,如果你脱离了这次历险,并且如此你同意去进行另一次。”
她只是看着他,嘴唇颤动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的内心无助地翻转着。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但是她是在后来看到他的指头在她的手臂上所留下来的瘀伤才意识到;在那个时刻,他的眼睛的凝聚更加强有力。
“听着。小心地听着。”他停下来,然后表现特殊、慎重的强调语气说:“我要离弃它了。我已经下定决心。”
“离弃什么?”她以颤抖的微弱声音问。
尼克不耐烦地摇头。“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是否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是的,”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尼克!”布利安在驾驶舱中叫出警告的声音。“我们要朝着它前进去了!”
他又朝驾驶舱短暂地看了一下,眼睛眯起来,发出亮光。“就来了!”他叫着。当他再度看着罗蕾尔时,罗蕾尔想着:她一生之中不曾有人以这样凶猛、凝聚的强烈的眼光投注在她身上。“我父亲住在佛鲁汀村,位于伦敦南部,”他说。“可以在沿着大街的任何商店里问到他。霍普维先生。年纪较大的人仍然叫他老伙计。你去找他,告诉他说,我早就下决心要离弃它。你必须坚持:他听到我的名字时总是转开身体,大声地诅咒。老是那句话:‘我没有这个儿子。’你能够坚持吗?”
“能够的。
他点头,冷酷地微笑。“很好!把我告诉你的话对他再说一遍,并且告诉他说,你相信我。告诉他说我尽力要补偿在贝尔伐斯教堂后面那天所发生的事。”
“贝尔伐斯。”
“对。要是你无法以其他任何方式让他听你说,就告诉他说,他必须听。因为雏菊的事情。我带了雏菊的那一次。你也能记住这一点吗?”
“因为你有一次带给他雏菊。”
尼克几乎要笑出来了——但罗蕾尔不曾见过一个脸孔充满这么强烈的忧伤与痛苦。“不——不是带给他,但这样也可以。这是你的历险。你要去做吗?”
“要的……但是……”
“很好。罗蕾尔,谢谢你。”他的左手放在她的颈背上,把她的脸孔凑向他自己的脸孔,吻了她。他的嘴唇冷冷的,她嗅到他呼吸中的恐惧。
一会儿后,他走了。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26
26.
“我们会感觉起来像是——你知道,呛住吗?”贝莎尼问。“窒息吗?”
“不,”布利安说。他已经站起来,看看尼克来了没有;现在,尼克再度出现,旁边是身体发抖的罗蕾尔.史蒂文生,于是布利安坐回自己的座位。“你会感觉有点眩晕……头里面在旋转着……然后失去知觉。”他看看尼克。“一直到我们全都醒过来。”
“对!”尼克愉快地说。“谁知道呢?我也许还在这儿。坏人有办法出头,你知道。不是吗?布利安。”
“任何事情都可能,我想,”布利安说。他轻轻把节流阀向前推。天空又要变得明亮了。那裂口就在前面。“各位,坐下来。尼克,你就坐在这儿我身旁。我来告诉你怎么做……何时来做。”
“请等一会,”罗蕾尔说。她的脸上血色和镇静神情已恢复了一点。她蹑着脚尖站着,在尼克的嘴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尼克严肃地说。
“你要离弃它。你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他不听,我就提醒他你带雏菊的那一天。我说得对吗?”
他咧嘴笑着。“一字不误,我的爱,一字不误。”他的左臂抱着她,又吻了她,很长,很用力。当他放开她时,他嘴上露出温和、沉思的微笑。“那是可以持续下去的一个吻,”他说。“非常正确。”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27
27.
三分钟后,布利安打开对讲机。“我现在要开始减压了。每个人都检视自己的安全带。”
他们都照着做了。亚伯特紧张地等待一种声音——也许空气逸出的嘶嘶声——但却只听到喷射引擎持续、单调的隆隆声。他觉得比平常更清晰。
“亚伯特?”贝莎尼以惊恐的微弱声音说。“请你抱着我好吗?”
“好的,”亚伯特说。“如果你要抱着我的话。”
在他们后面,鲁迪.华威克又在数着念珠。走道对面,罗蕾尔.史蒂文生抓着座位的椅臂。她仍然能够在嘴唇中感觉到尼克.霍普维温暖的吻印。她抬起头,看着头上的隔间,开始深深而缓慢地呼吸。她正等待氧气罩掉落……大约九十秒后,氧气罩掉落了。
“也要记得在贝尔伐斯那一天,”她想着,“在教堂后面。一种补偿的行为,他说,一种……”
在那种思绪之中,她的心智漂离了。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28
28.
“你知道……怎么做吗?”布利安问。他以柔细似毛的梦幻声音说。在他们面前,那时间裂口再一次在驾驶舱窗中膨胀,伸延横越过天空。天空现在透露黎明的曙光;色彩的奇妙展示盘绕着、游动着,然后像河流一样流进奇异的深处。
“我知道,”尼克说。他正站在布利安旁边,由于戴着氧气罩,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模糊。在橡皮盖上方,他的眼睛显得冷静而清澈。“不用怕,布利安。一切都安全妥当。你去睡吧。祝你好梦,以及一切。”
布利安现在要睡过去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要失去意识了……然而他还是坚持着,注视着真实世界的结构中这个巨大的缺陷。它似乎正朝向驾驶舱窗膨胀,像一只手伸向飞机。是那么的美,他想着。天啊,是那么的美!
他感觉到那只隐形的手抓住飞机,又把这拖向前。这次不能折回了。
“尼克,”他说。现在,说话要费很大的劲;他感觉好像自己的嘴离自己的脑有一百里远。他举起自己的手。手似乎在一只像太妃糖的长手臂末端伸展,离开他。
“去睡觉吧,”尼克说,抓了他的手。“不要挣扎了,除非你想跟我一起去。现在,不会很久了。”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尼克微笑,压了压布利安的手。“朋友,不谢。这是一次值得记忆的飞行。虽然没有电影,也没有免费的含羞草。”
布利安回头看进裂口。现在,一片像河流一样的华丽色彩流进去了。它们呈现螺旋形……混合着……似乎在他迷茫、惊奇的眼睛前面形成文字。
只是流星
“我们……就是这样吗?”他好奇地问,现在他的声音从一个遥远的宇宙传到他身上。
黑暗吞没了他。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29
29.
现在只剩下尼克一人了;“第29班次”上唯一醒着的这个人,曾经有一次在贝尔伐斯一间教堂后面以枪击倒三个男孩,这三个男孩一直在投掷马铃薯——他们把马铃薯涂成暗灰色,使之看起来像手榴弹。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是一个疯狂的挑战吗?他不曾去发现原因。
现在他并不害怕,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充满他内心。这种感觉并不神奇。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守卫,手中操纵着其他人的生命。
在他面前,裂口接近了。他把手放在控制舱压的变阻器上。
“真华丽。”他想着。他觉得,现在从裂口照耀出来的色彩,刚好与他们在最后几小时所经验到的一切形成对立;他正探进一个代表新生命和新动态的坩埚中。
“为什么它不应该美呢?在这儿,生命——也许所有的生命——开始。在这儿,生命在每一天的每一秒都更新;是创造的摇篮和时间的源泉。在这一点之外不允许有‘兰戈利尔人’。”
色彩掠过他的脸颊和眉毛,形成彩色喷泉水花:丛林绿色被熔岩橘色所驱逐;熔岩橘色为黄白的热带阳光所取代;阳光为北部海洋的冷冽蓝色所排挤。喷射引擎的吼叫似乎沉寂而遥远;他低下头,所看到的情景并不令他惊奇:布利安.恩格尔的倾颓、睡眠的身体正被色彩所吞没,他的身体和五官在一种不断变化的明亮万花筒中颠覆。他已经变成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幽灵。
尼克看到自己的双手和手臂像泥土一样无色,也不觉得惊奇。“布利安并不是幽灵;我才是。”
裂口朦胧出现。
现在,喷射机的声音完全消失在一种新出现的声音之中;767似乎在冲过一个充满羽毛的风洞。忽然,就在班机的机鼻正前面,一大片新奇的亮光像天空的烟火一样爆开;在其中,尼克.霍普维看到了没有人曾经想象过的色彩。它不只是充满时间裂口;它也充满自己的心灵,自己的神经,自己的肌肉,自己的骨骼,形成一种巨大、闪亮的火光耀眼。
“哦,我的天啊,那么美!”他叫着;当“第29班次”冲进裂口时,他把舱压变阻器向上扭回到最大的程度。
瞬刻之间,尼克牙齿中的填料啪嗒啪嗒掉落驾驶舱地板上。然后是一阵撞击声,是他膝盖中所装的铁氟龙——最起码比在北爱尔兰的那次战斗更荣誉的另一次战斗所留下的纪念品——也掉落地板上。这就是一切。
尼克.霍普维已经不再存在。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30
30.
布利安最先意识到的事情是:自己的衬衫温温的,头痛又出现了。
他在座位中慢慢坐直,头中一阵闪电般的痛楚使他畏缩着,并且努力要去回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以及为何感到如此强烈而急迫的需要——迅速醒过来。他一直在做着什么如此重要的事情呢?
“漏气,”他的内心低语着。“主舱在漏气,要是不把它稳定下来,会有很大的麻——”
不,那不对。漏气已经被稳定下来——或者神秘地自动稳定下来——而他已经把“第7次班机”安全降落在洛杉矶机场。然后那个穿绿色上衣的男人来了,然后——
“是安妮的葬礼!我的天,我睡过头了!”
他的眼睛倏地张开,但是他既不是在一间汽车旅馆的房间,也不是在雷维雷地方安妮的哥哥家里一件空出的卧房。他是在望着驾驶舱窗外一片繁星点点的天空。
忽然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一切。
他一骨碌地坐直,动作太快了。他的头之中尖叫着一种令人呕心的宿醉抗议声。血从他的鼻子流出来,溅在中间的控制仪表板。他往下看,看到自己衬衫的前面被血浸得湿透了。是曾有漏出情况。在他身体里面。
“当然,”他想着。“减压时常会造成这种情况。我应该事先警告乘客才对……对了,我有多少乘客呢?”
他记不得。他的脑中充满了雾。
他看着燃料指示器,看出他们的情况正迅速接近警戒点,然后他检视资讯网路系统。飞机正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快速地朝着洛杉矶下降,并且在任何时刻它都可能逸出航道,进入别人还来不及避开的领空中。
就在他睡过去之前,有一个人一直共有他的领空……是谁呢?
他胡乱地思索着,答案出现了。当然是尼克。尼克.霍普维。尼克去了。看来,他毕竟不是一个坏人。他一定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否则布利安现在不会醒。
他接上无线电,动作很快速。
“洛杉矶机场管制中心,这是‘美国豪气第——’”他停下来。是第几班次呢?他记不起来。那团雾阻碍着他。
“29班次,不是吗?”一种迷茫、不稳定的声音从他后面传过来。
“谢谢你,罗蕾尔。”布利安没有转头。“现在回去系好安全带吧。我可能必须让这架飞机表演一些花样。”
他又对着麦克风讲话。
“‘美国豪气第29班次’,再说一次,29。无线电求救,地上管制中心,我要在这儿紧急降落。请清除我面前的任何东西,我正朝85的方位前进,我没有燃料了。请派出一辆泡沫救火车,并且——”
“哦,不要说了,”罗蕾尔在后面冷淡地说。“就请不要说了。”
布利安转过身,不去管脑中重新出现闪电般的疼痛,以及从鼻中流出的血花。“坐下来,去你的!”他咆哮着。“我们未经宣布就进入空中拥挤的交通。要是你不想摔断你的脖子——”
“那儿并没有拥挤的空中交通,”罗蕾尔以同样冷淡的声音说。“没有拥挤的空中交通,没有泡沫救火车。尼克白白牺牲了,而我永远没有机会传达他的讯息。你自己看看吧。”
布利安自己看看。虽然他们现在在洛杉矶郊外的上空,但他却只看到了黑暗。
下面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存在。
完全没有人。
在他后面,罗蕾尔忽然迸出充满惊恐和挫折之情的刺耳、愤怒啜泣声。

兰戈利尔人.第九章.31
31.
一架长长的白色喷射客机在离洛杉矶国际机场以东十六里地方的上空缓慢绕行。它的机尾以高傲的大数字印着767。在油箱地方,“美国豪气”四个字是用向后倾斜的字母写着,表示速度。在机鼻的两边有一只红色的巨鹰,机翼闪亮着蓝色的星星。就像它所装饰的班机一样,巨鹰展示出就要着陆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