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变数就是,这是一个精心编造的文学骗局,由马臣、洛夫克拉夫特和伏伊尼赫策划,而伏伊尼赫应该被看作是一个伪造者,而那是不可能的。但这是怎样的一个变数啊!在这条洒满阳光的街道上,听着节奏轻快的威尔士语,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相信这些呢?某个与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邪恶、隐秘的世界,而人类甚至都无法理解它;神秘的力量,其作用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凶残,并且充满了深仇大恨。脾气暴躁,还长着一张爬虫似的脸的厄克特。最重要的是,无形的力量正压制着我身边这些显然是无辜的民众,让他们腐化、堕落。
我已经想好了我那天要做的事。我要让埃文斯先生开车带我去马臣所说的"灰色山丘,"拍一些照片,再谨慎地问一些问题。我还带上了一个指南针--在美国时我经常把它放在车上--以备万一我想要让自己走偏一些。
第56节:一个家伙自杀了
在埃文斯先生的修车铺外聚集了一小群人,一辆救护车停在了便道上。我走过去时,两个救护员走了出来,抬着一个担架。我看见埃文斯先生阴沉着脸站在和修车铺连在一起的一个小店里,看着那群人。我问他:
"出了什么事?"
"楼上的一个家伙自杀了。用煤气熏自己。"
等救护车走远后,我问,"你觉得这附近这种事是不是太多了?"
"什么事?"
"自杀,谋杀,等等。你们当地的报纸上尽是这些。"
"我想是吧。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想干啥,就干啥。"
我看没有办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他是否有空开车带我去"灰色山丘。"他摇摇头。
"我答应留在这儿给警方做证。你要是想用车,可以用。"
就这样,我买了一张当地地图,自己开车上路了。我停下来欣赏了10分钟马臣提到过的中世纪古桥,然后慢慢地往北开。早晨的风很大,但天不冷,阳光使那些景色看上去与之前那个下午看到的截然不同。我虽然留心看着马臣的"灰色山丘"的痕迹,但从那些悦人的、绵延起伏的风景中似乎找不出他所描述的那些东西。不久,我经过了一个路牌,上面写着,距阿伯加文尼还有10英里。我决定去那里看看。我到那儿的时候,太阳刚好将夜间产生的水汽都驱散了,我往上走,去看上面的一个城堡废墟。我和一对当地人聊了几句,他们给我的印象更像是英国人而不是威尔士人那种类型。实际上,这里距离塞弗恩山谷和A·E·豪斯曼的什罗普郡也没多远。
当地导游手册里的几句话又让我想起了劳埃格的神话,"谁的阴影黑压压的笼罩着阿伯加文尼的过去,"谁的"邪恶行径"曾经在12世纪失去法律控制的英国引起了震惊。我在心里想着要去问问厄克特,劳埃格在南威尔士已经出现多久了,他们的影响力又能延伸多远。我往西南方向开,穿过了尤斯克山谷最动人的那段。在克里克豪厄尔,我停下来,走进了一间舒适的老式酒馆,喝了一杯清淡的冰麦酒,还和一个显然是读过马臣的当地人聊了起来。我问他,他觉得"灰色山丘"应该在哪儿,他很有把握地告诉我说,一直往北走进黑山,在尤斯克和怀伊两个山谷之间的那片高耸的荒原就是。因此,我又开车走了半小时,来到了布尔奇山口的最高点,那里的景色是威尔士最棒的。西面是布雷克诺灯塔,南面是森林和山丘,还有洒满阳光的尤斯克山谷。但东面的黑山除了凶险之外,再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了,它们的样子和我用作导游指南的马臣的书里写的根本对不上号。所以,我又掉头往南走,穿过阿伯加文尼(我在那儿吃了点儿午餐),走支路到了兰代尔芬,路又开始变成了陡直的上坡。
此时,我开始觉得我似乎正在向我的目标进发。山上荒芜的样子让人感觉到了《黑海豹的长篇故事》里那种氛围。但我还没敢妄下结论,因为午后的天又阴了下来,我怀疑那不过是我的幻觉。我把车停在路边靠近一座石桥的地方,下了车,倚在了桥栏杆上。那是一条湍急的小河,镜子似的水流强烈地吸引着我,让我有一种像是被催眠了似的感觉。我走到桥的一侧,拉开架势,以便在斜坡上保持平衡,一步步慢慢地下到了小河边的一块平坦的岩石上。这真是一种逞强的行为,因为我觉得特别不舒服,而且我知道这种感觉一部分源于我自身。像我这种岁数的人在午餐后往往是会感到疲劳和没精神的,尤其是我还喝了酒。
我把"宝丽来"相机挂在脖子上。草的绿色和天空的灰色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我决定要拍一张照片。我调整光圈,把相机对准河的上游;然后我抽出照片,把它放到我的外套下面显影。一分钟后,我把负片撕了下来。照片是黑的。显然,它不知为何曝光了。我拿起相机又拍了一张,把第一张揉成一团扔到了河里。当我把第二张照片从相机里抽出来时,我突然有一种直觉,觉得这张肯定也是黑的。
我紧张地环视四周,吓得差点掉到河里去,因为我看见有一张脸正从桥上俯看着我。那是一个男孩,或是一个小伙子,正倚在栏杆上,看着我。我的计时器停止了蜂鸣。我没理会那个男孩,撕开了照片上的负片。黑的。我轻声诅咒着,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河里。接着,我抬头看着斜坡,想找一条容易爬上去的途径,我看见那个小伙子正站在坡顶。他穿着破旧的棕色衣服,一点儿都不起眼。他的脸很瘦,颜色很深,让我想起了我在纽波特车站上见过的吉普赛人。那双棕色的眼睛里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也看着他,没有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见到他没有道歉的意思,我突然有了一种担心,怕他是想要打劫我--也许是想抢相机,或是我钱包里的旅行支票。我又看了他一眼,确信他并没有这两种企图。那双无神的眼睛和那对竖起来的耳朵表明,我遇见的是一个弱智。随即我确定无疑地知道了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就好像他清楚地告诉了我一样。他想要冲下来把我推到河里去。可为什么呢?我看了一眼河水。水流很急,也许有齐腰深--说不定还会更深一些--但还没深到能淹死一个成年人。河里有大大小小的石头,但那种大小的石头即使我掉进去也不会弄伤我。
我以前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起码在过去的50年里是这样。我感到虚弱和害怕,想坐下来。但我还是决定不能暴露出我的胆怯。我努力做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怒视着他,就像我以前偶尔对我的学生发怒一样。令我惊奇的是,他对我笑了--尽管我觉得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而不是开心的笑--然后便转身走开了。我毫不迟疑地爬上了河岸,爬到了一个不易受到攻击的地方。
第57节:别和他一起呆太久
当我几秒钟后站到路边时,他已经不见了。50码之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桥的另一侧或是我的车后面。我弯下腰来查看车下面是否有他的脚;没有。我克服恐惧,走到桥对面的栏杆处查看着。他也没在那儿。唯一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溜到桥底下去了,虽然水流似乎流得太快了一些。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到桥下面去的。我回到车里,努力让自己不要慌乱,当我把车开起来时,我才感觉到了安全。
到了山顶,我突然意识到我忘了我走的是哪条路了。我完全忘记了我是从哪条路开到桥上去的,忘记了我曾经停在一个和公路成直角的入口处。我停在一条荒僻的支路上,查看我的指南针。但它的黑色指针缓缓地转着圈,显然是不在乎什么方向了。我轻轻地拍打了两下,没有用。它没有被摔坏,指针依然固定在枢轴上。它只是被退磁了。我开车继续走着,终于看到了一个路牌,我发现我走的方向没错,便继续向庞蒂浦开去。指南针出现的问题让我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但还没有过分地担心什么。直到后来,当我仔细琢磨这件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如果不是把指针拿下来加热,或用力地摔指南针,它是不可能退磁的。吃午餐的时候,我看过它,那时还好好的。我突然觉得,指南针的问题和那个男孩的出现一样,都是在发出一种警告。一个暧昧的、漠然的警告,就像一个睡觉的人挥手赶一只苍蝇一样。
这听起来似乎很可笑,而且不切实际;坦率地说,我在一定程度上也想摒弃这些念头。但我倾向于相信我的直觉。
当我回到饭店的时候,我感到浑身哆嗦。我打电话到前台,抱怨说我的房间太冷了,不到10分钟,在我不经意间,一个女服务员便在一个炉架上升起了炭火。坐在火边,抽着烟斗,喝着白兰地,我感觉好多了。反正,没有证据表明这些"力量"带有活跃的敌意--就算是暂且承认他们的存在。年轻的时候,我对超自然现象不屑一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划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的那条明显的分界线也变得模糊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有点儿不可信。
6点的时候,我突然决定要去看厄克特。我没费神去给他打电话,因为我已经把他视为一个盟友,而不是一个陌生人了。我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向他家走去,按响了门铃。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个威尔士女人说着,"再见,医生,"我站在那儿,看着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上校一切都好吧?"
医生回答我说:"还不错,如果他当心的话。你要是他的朋友,就别和他一起呆太久。他需要睡觉。"
那个威尔士女人什么都没问就让我进去了。
"出了什么事?"
"小意外。他从地窖的台阶上摔下去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才发现。"
上楼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些狗在厨房里。门开着,但它们听到我的声音后并没有叫。楼上的走廊里很潮湿,地毯都破了。那条杜宾犬趴在一个房间的门外。它疲倦、顺从地看着我,当我从它旁边经过时,它没有动。
厄克特说:"哈,是你呀,老兄。真高兴你能来。谁跟你说的?"
"没人。我是来找你聊天的。怎么回事?"
他等那个管家关上了门才说。
"我被推下了地窖的台阶。"
"被谁?"
"你不应该问。"
"怎么发生的?"
"我去地窖取一些麻绳。下了一半楼梯后,有一种不好的、要窒息的感觉--我觉得他们能制造某种毒气。然后便感到了一股斜向的推力。正好掉到了煤堆上。把我的脚踝扭了,我还以为我断了一根肋骨呢。随后门就关上了,还插上了插销。我像疯子似的喊了两个钟头,园丁才听见。"
现在我不怀疑他的话了,也不觉得他脾气暴了。"可你现在在这儿显然很危险。你应该搬到别的地方去。"
"不。他们比我想的要强大得多。但毕竟我是在地下,在地窖里。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们能到地面上来,但那样会消耗他们更多的能量,而且得不偿失。无论如何,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只是脚踝扭伤,肋骨还没断。这不过是一个温柔的警告--为了昨晚与你的谈话。你怎么样?"
"原来如此!"现在我能把自己的经历也联系起来了。我给他讲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他打断了我,说道,"你下到了一个陡坡上--你看,就像我进地窖一样。是可以避免的事。"当我提到指南针的事时,他笑了。"那对他们来说很容易。我告诉过你,他们能渗透物体,就像水浸透海绵那么容易。要喝一杯吗?"
我同意了,并且给他也倒了一杯。他边喝,边说道,"你说的那个男孩--我想我知道他是谁。本·切克诺的孙子。我在附近见过他。"
"切克诺是什么人?"
"吉普赛人。他们家一半人都是白痴。他们都是近亲通婚。他的一个儿子因为卷入一起谋杀案被判了5年--那是发生在这附近的最凶残的谋杀案之一。他们折磨一对老夫妇,在知道了他们的钱都放在什么地方后,他们便把他们杀害了。他们在那个儿子的大篷车里发现了一些被盗的东西,但他声称那些是一个逃跑的人扔在那儿的。他侥幸逃过了一项谋杀的指控。顺便告诉你,判那个儿子的那个法官一个星期之后就死了。心脏病突发。"
我比厄克特更了解我的马臣,所以我此时产生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事。马臣谈起过某些半愚蠢的乡下人和他不同寻常的邪恶力量之间的交流。我问厄克特,"这个老人--切克诺--会不会和劳埃格有联系?"
第58节:他看上去挺温和
"那取决于你所谓的联系指的是什么。我想他还没重要到能对他们有大量了解。但他是他们喜欢去怂恿的那种人--堕落的老猪。你可以去找戴维森巡官问他的情况;他是这儿的警察局的头儿。切克诺被定的罪串起来比你的胳膊都长--纵火,强奸,暴力抢劫,兽交,乱伦。整个是一个堕落人。"
此时,多吉莉夫人给他送晚餐来了,这也表明我该走了。在门口,我问道,"这个人的大篷车在这附近吗?"
"离你说的那个桥大约有一英里远。你不是想去那儿吧?"
我什么都没想,我说道。
那天晚上我给布朗大学的乔治·劳尔代尔写了一封长信。劳尔代尔用笔名写侦探小说,还出版过两本现代诗选。我知道他正在写一本关于洛夫克拉夫特的书,我需要听听他的意见。事到如今,我感觉到我已经完全被卷到这里面来了。我不再有任何怀疑。如此说来,在普罗维登斯地区有没有什么关于劳埃格的证据呢?我想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洛夫克拉夫特是从哪儿得到他的那些基本信息的。他是在哪儿看到或听说《死灵之书》的呢?在我给劳尔代尔的信里,我谨慎地掩饰了我真正关注的问题;我简单地解释说,我已经成功地译出了伏伊尼赫手稿的一大部分,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它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提到过的那本《死灵之书》;劳尔代尔对此有什么看法呢?我还说,有证据表明,马臣曾把蒙默斯郡的真实传说用在了他的故事里,我怀疑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里也隐含着类似的传说。他是否对这类地方传说有所了解呢?比如,是否有什么不愉快的故事是和洛夫克拉夫特在普罗维登斯的贝尼费特街上的"邪屋"有关联的……?
厄克特出事后的第二天,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因为没有后续故事,所以我只简单地提一下。我曾经提到过那个客房女服务员,一个长头发、细腿的白脸女孩。吃过早餐后,我便上楼回我的房间了,我发现她倒在了炉前的垫子上,似乎不省人事了。我给前台打电话,但没人接。她看着好像很小,很轻,所以我决定把她抱到床上或扶手椅上去。这不太困难;但当我把她抱起来时,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在她棕色的连身工作服下面,她似乎什么都没穿。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天还很冷呢。随后,在我把她放下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带着一种狡诈的喜悦紧盯着我,使我确信她是假装晕倒的,她的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明白无误地是想要延长我们两个人接触的时间。
这一切的意图都太明显了,所以我猛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便赶快过去把门打开了。一个相貌粗野的男人站在那儿,他长着一张吉普赛人的脸,显得很吃惊地看着我。他说着:"我要找……"随后便看到了我房间里的那个女孩。
我赶忙说,"我发现她晕倒在地板上了。我要去找一个医生。"我不过是想要逃到楼下去,但那个女孩听到了我说的话之后,说了句,"不用了,"便跳下床来。那个男人转身走了,几秒钟后,她什么也没说,尾随着他走了。无需特别动脑筋就能看出他们打算干什么;他设想的是要在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我正在和她发生关系。我想不出那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也许他会要钱。但我觉得更可能的结果是他会对我动武。他和那个在桥上盯着我的男孩长得很像。我再没见到过他,而那个女孩似乎从那以后也刻意躲着我了。
这个插曲使我比已往更确定,那个吉普赛家庭和劳埃格的关系比厄克特所认识到的要密切得多。我给他家打电话,但被告知他正在睡觉。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呆在房间里写了几封信,还去镇上看了几处古罗马遗迹。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切克诺。在去厄克特家的路上,我路过了一个小酒馆,它的窗户上有一个告示:谢绝吉普赛人。然而,在酒馆的门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一个显得挺温和的老人--他把手揣在口袋里,看着我从门口走过。他的嘴里叼着一支烟,一看就知道是个吉普赛人。
我把客房女服务员的那段事给厄克特讲了,但他好像不以为然;更糟的是,他认为他们可能是想要勒索我。但当我提到那个老头儿时,他来了兴致,让我详细描述那人的样子。"那是切克诺,没错。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他看上去挺温和的,"我说。
"就像一只毒蜘蛛一样温和。"
和切克诺的邂逅令我觉得不安。我觉得我的体格不比那个人弱;但桥上的那个年轻人和客房女服务员的那件事使我意识到,我们的身体太容易受到伤害了。如果那个客房女服务员的男朋友--或兄弟,或无论是她的什么人--当时狠狠地给我肚子几下的话,在我还没叫出声的时候,他就能把我打昏,或是把我的肋骨都打断。而任何一个法庭都不会判一个想要维护一个女孩的"清白"的男人有罪,特别是当她声称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遭受强暴……这么想着,我就觉得肚子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并且真的担心我是在玩火。
这种担心可以解释下面这件我必须要说的事。首先我必须说明,厄克特在第三天就能下床了,我们一起开车去"灰色山丘,"想看是否能在那里找到马臣的那些邪恶的穴居者可能住过的地下洞穴的任何踪迹。我们询问了兰代尔芬及附近两个村子的牧师,还和我们遇见的几个雇农聊了聊,对他们解释说我们对勘探地上坑洞感兴趣。没有人置疑我们不大可靠的借口,但也没人知道任何情况,虽然兰代尔芬的牧师说他听说过关于山坡上的一些被大石头隐蔽住的洞穴的传闻。
第59节:我没有假装听不懂
在瘸着脚和我跑了一天之后,厄克特已经疲惫不堪了,他6点钟就回家了,想早点儿休息。我在回饭店的路上觉得--或者是想像到--一个吉普赛人模样的男人跟踪了我几百码。有一个长得像那个男孩的人在饭店的入口处徘徊,等我一出现,他就走开了。我觉得我被监视了。但吃完晚餐后,我的感觉好多了,我决定走着去我曾经看见切克诺的那个酒馆,试探着问问那儿的人是否认识他。
当我离那个酒馆还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时候,我看见他正站在一个奶铺的门口看着我,而且是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我知道,如果我不理会他,我的不安全感就会加剧,我可能又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所以我采取了我有时在恶梦里对付恶魔时用的手段--走过去和他搭话。我心满意足地看到,我一时间让他吃了一惊。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很快转移了视线--一个良心上有问题的人一般才会那么做。
随后,当我走近他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这么直接去问他是没有意义的--"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他会本能地流露出一个经常与法律作对的人所具有的狡诈,并且断然予以否认。所以我没有那么问,而是笑着说道,"今晚天气不错。"他对我咧嘴一笑,"哈。"随后我站在他旁边,佯装看着过往的路人。我又有了另一种直觉。可以这么说,他在猎手的位置上感到有点不自在;他更习惯于充当猎物。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不是这儿的人。"那口音不是威尔士的;声音很刺耳,像是更北边的口音。
"对,我是美国人,"我说。停了一下,我又说道,"听你的口音,你也不是这儿的人。"
"啊。兰开夏的。"
"哪个地区?"
"下汉姆。"
"噢,那个女巫村。"我曾经教过一门课,是介绍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小说家的,我还想起了艾因斯沃斯的《兰开夏的巫术》。
他对我笑笑,我看到他前面的牙齿没有一颗是全的,牙根都发黄而且破碎了。此时近距离一看,我发现我把他看作一个温和的人真是大错特错了。厄克特说他是一只毒蜘蛛,这并不为过。首先,他比从远处看时要显得老多了--得有80多岁了,我估计。(后来我听说他有100多岁。可以肯定的是,他最大的女儿65岁了。)但年龄并没有使他变得温和,使他显出慈祥。他脸上露出一种轻率和堕落的神情,有一种令人不快的活力,就好像他还会从为非作歹中寻求乐趣,或是为给别人带来恐惧而高兴。即便是和他说话,也让人感到有种不安,就像是在抚摸一条你怀疑有狂犬病的狗一样。厄克特给我讲过关于他的一些颇令人反感的传言,但我直到现在才完全相信。我记得一个故事是说,一个雇农的小女儿在一个雨夜接受了他的招待,我发现我无法掩饰我对他的厌恶。
我们在那儿又站了几分钟,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一群少年拿着便携收音机溜溜达达从我们面前走过,没理会我们。
"给我看看你的手,"他说。
我伸出手去。他很有兴趣地看着。然后,他用他的拇指划过我的右手拇指下面的那条纹路。
"生命线很长。"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你还能看出别的吗?"
他看看我,不怀好意地笑了。"没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了。"
这次碰面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看看手表。"该喝一杯了。"我抬腿要走,然后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想和我一起喝一杯吗?"
"我不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我害怕他,并且想要战胜他。害怕倒是能看出来一些;想要战胜他却是没有的事。我觉得他没猜对我的心思,这让我稍微占据了主动。
我们走进我要去的那家酒馆。我看见了窗户上的那个告示,有点犹豫。
"不用担心。那对我不适用,"他说。
过了一会儿,我知道为什么了。酒馆里只坐了一半的人。几个雇农正在玩飞镖。切克诺径直走到镖靶下面的那个座位,坐了下来。几个人显得很气愤,但没有人说什么。他们把镖枪放在窗台上,走回吧台去了。切克诺笑了。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能显示他的力量。
他说他想来一杯朗姆酒。我走到吧台,店主给我倒酒时都没正眼瞧我。人们都悄没声地挪到了吧台的另一边,最起码也要不动声色地尽量离开我们远一些。显然,切克诺很吓人。说不定判他儿子有罪的那个法官的死产生了某种作用;后来,厄克特又给我讲了别的事。
有一件事使我的担心稍稍减少了一些。他很贪杯。怕他觉得我是想要灌醉他,我只给他买了杯单份的朗姆酒,但他看着酒,说道,"这么少,"所以我又去买了第二杯。还没等我把第二杯端过去,他已经喝完了第一杯。10分钟后,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那份狡诈和锐利。
我觉得我没什么不可以坦白的。"我听说过你,切克诺先生。我特别想认识你。"
"哈。"他若有所思地从一颗破牙的牙洞处吸着朗姆酒。然后又接着说道:"你像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为什么要呆在一个你不想呆的地方?"
我没有假装听不懂。
"我很快就会离开--也许就在周末。但我来这儿是要找东西的。你听说过伏伊尼赫手稿吗?"他显然没听说过。所以,尽管我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的身后--我还是简单地给他讲了手稿的来历,以及我是如何把它破译出来的。我最后说,马臣好像也知道那部手稿,我怀疑手稿的另一部分,或是另一本,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当他开口回答时,我发现我又错看他了,他既没有麻木,也没有走神。
第60节:我感到了一种胜利
"这么说,你想让我相信你到这儿来是要找一部手稿了?就这些吗?"他说。
那口气中有兰开夏人的率直,但没有敌意。我说,"我就是为这而来的。"
他俯身在桌子上,对我吹了一口气。"听我说,先生,我知道的比你以为我知道的还要多。我知道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所以咱们就别兜圈子了。你可能是一个大学教授,但你唬不住我。"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我正在看着一只老鼠或是黄鼠狼--觉得他很危险,应该被灭掉,就像一条危险的蛇--但我努力不去看它。我突然意识到,他对我是教授这件事印象很深,并且很高兴能这么向我提出警告,让我走开,管好我自己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很客气地说,"相信我,切克诺先生,我的主要兴趣就在那部手稿上。如果我能找到它,我会非常高兴的。"
他把酒喝光了,一时间我还以为他要走了呢。但他不过是还想要一杯。我去吧台给他买了杯双份的,还给我自己买了杯黑格。
等我坐下后,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我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先生。我还知道你的那本书。我不是一个爱报复人的笨蛋。我所说的一切就是,没人对你感兴趣。所以你为什么不回美国去?你不会在这儿找到你的书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我决定要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他们为什么想让我离开呢?"
他一时间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随后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最好是不要谈这个。"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知道了他该怎么说。他的眼神又变得恶毒起来。他俯身靠近我。"他们对你没兴趣,先生。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他们不喜欢的是他。"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猜他指的是厄克特。"他是个白痴。他已经得到过好多警告了,你可以替我捎话给他,他们下次不会再给他警告了。"
"他觉得他们没有任何威力。不足以伤害到他,"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