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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詹说:“由于安迪正处于伤痛中,所以要是没人反对,就由我来主持这场会议。安迪,我们全都深感遗憾。”
“是啊,长官。”兰道夫说。
“谢谢。”安迪说。安德莉姬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使他又开始眼眶泛泪。
“现在,我们全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詹说,“虽然镇上没人知道原因——”
“而且我敢说,现在也没人能离开这个小镇。”
安德莉娅说。
老詹没有理她。“——然而军队就在外头,而我们这些镇民们选出来的官员,也一直没能跟他们建立适当的沟通管道。”
“长官,这可能是电话不通的关系。”兰道夫说。他其实大可直呼这些人的名字——更别说他可是值得尊敬的老詹之友——但在会议室里,他觉得还是称他们为长官或女士才是明智之举。
帕金斯就这么做,至少就这点来说,那老头的作法八成不会有错。
老詹挥了挥手,仿佛想驱赶恼人的苍蝇一般。
“他们大可从莫顿镇或塔克镇那里联络我——我们,但却没有半个人这么做。”
“长官,这是因为情势依旧非常…呃,难以预测。”
“我知道,我知道,而且这很可能就是我们还没被考虑到的原因。对,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祈祷事情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希望你们也都会一同这么祈祷。”
他们恪尽职责地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老詹严肃地望向众人。他觉得事情的确相当严重,但也因此感到兴奋无比,全然准备就绪。他认为自己的相片有机会在今年年底前登上《时代》杂志的封面。一场灾难,尤其是恐怖分子引发的灾难,可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不信的话,瞧瞧鲁迪·朱利安尼[1]吧。“现在,各位先生女士,我想我们得面对一个很有可能的事实,也就是:我们如今只能依靠自己了。”
[1]鲁迪·朱利安尼(RudyGiuliani),于九一一事件时担任纽约市市长,因危机处理得当而声名大噪。
安德莉娅用手捂住了嘴,眼神中若非真的闪烁恐惧,就是吃了太多止痛药之故。也有可能两者均是。“不会这样的,老詹!”
“怀抱最好的希望,同时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克劳蒂特常挂在嘴边的话。”安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进入了深沉的冥想,“她以前总会这么说。
她今天早上帮我弄了一顿很棒的早餐,有炒蛋和昨晚吃剩的玉米奶酪饼。天啊!”
眼泪开始缓缓流了出来。安德莉娅再度握着安迪与安德莉娅,他的手,而这回安迪则紧紧回握。
老詹想,露出一个浅笑,在肥厚的下巴处挤出一条皱痕。蠢蛋双胞胎。
“怀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他说,“这是个很好的建议。就这件事来说,最坏的打算,就是我们会与外界隔离多久。或许是一星期,甚至可能长达一个月。”他其实不认为会到一个月这么久,但如果能吓倒他们,他们肯定会更快乖乖听话。
安德莉娅重复道:“不会这样的!”
“我们不知道会有多久,”老詹说,至少,这倒是句坦率的真话。“谁又知道呢?”
“或许我们该关闭美食城超市,”兰道夫说,“至少关闭一段时间,要不然大家可能会塞爆那里,就跟暴风雪来临前一样。”
伦尼很生气。他排定了会议的整个流程,这问题也在议程中,但并非首先要做的决定。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个馊主意。兰道夫说,”
读出了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脸上的表情。
“说真的,彼得,我不认为这是个好点子。”
老詹说,“以相同的观点来说,我们也不会因为通货紧缩就宣布银行得在假日营业。这只会让大家更往那里跑而已。”
“我们也要讨论关闭银行的事吗?”安迪问,“我们要怎么处理自动提款机的问题?布洛尼商店那里有一台…加油站商店那里也有…对,我的药店里也有一台。”他面无表情地说,然后神色突然一亮。“我记得我好像在健康中心那里也看过一台,虽然我不确定…”
伦尼觉得安迪的状况,就像安德莉娅分了一点止痛药给他似的。“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安迪。”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沉稳亲切。他早已预料到有人会跟不上会议内容。“准确地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粮食就等于金钱。所以我才说那里应该照常营业,这样才能让乡亲保持冷静。”
“喔,兰道夫说,”这回他听懂了。
“我懂了。”
“不过你还是得跟超市的经理谈谈。他叫什么来着?凯迪?”
“凯尔,”兰道夫说,“杰克·凯尔。”
“你还得去找加油站商店的约翰尼·卡佛,还有…迪尔·布朗死了以后,是谁接手布洛尼商店的?”
“威尔玛·温特。安德莉娅说,”“她是外地人,不过人很好。”
伦尼很高兴地看见兰道夫把这些名字抄在小笔记本上。“告诉他们三个,从现在开始禁止贩卖啤酒和所有含酒精的饮料,直到接到进一步的通知为止。”他的脸抽动了一下,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吓人。“至于北斗星酒吧则暂时勒令停业。”
“应该有很多人不希望看到酒吧关门,”兰道夫说,“比如山姆·威德里欧。”威德里欧是镇上最声名狼藉的酒鬼,对老詹来说,他是个禁酒法案不该被废除的最佳范例。
“山姆和其他像他那样的人,目前也只能忍受没有啤酒与咖啡白兰地的生活了。我们不能让整个小镇有一半的人都喝得跟跨年一样醉醺醺的。”
“为什么不行?”安德莉娅问,“就让他们把酒喝完,这样不就一了百了了?”
“要是他们在喝醉时暴动呢?”
安德莉娅没回答。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她看不出有谁会干得出暴动这档子事,但她知道,与老詹·伦尼争辩往往徒劳无功,只是增添自己的疲惫罢了。
“我会派几个人去跟他们谈谈。”兰道夫说。
“你得亲自去找汤米和维洛·安德森。”安德森夫妇是北斗星酒吧的经营者。“要说服他们会比较麻烦。”他压低声音,“真是对狗男女。”
兰道夫点头应和:“左派的狗男女,他们还在酒吧里挂了张奥巴马的照片。”
“一点都没错。”何况,他没必要说出口来,公爵·帕金斯还罩着这两个他麻的臭嬉皮,让他们可以大声播放摇滚乐,边跳舞边喝酒直到天亮为止,说那是法律允许的。都是那鬼地方才害我儿子跟他的朋友们惹上了麻烦。他转向安迪·桑德斯:“除此之外,你必须把所有处方药物锁上。
喔,不包括内舒拿或利瑞卡胶囊[1]那类的药。总之你应该清楚我指的是哪些。”
[1]内舒拿为过敏性鼻炎用的鼻用喷液剂,利瑞卡胶囊则为缓解纤维肌痛症疼痛的药物。
“就是那些会让人晕乎乎的药,安迪说,”“那些药原本就已经锁在柜子里了。”他看起来像是对讨论突然转到这方向而感到心神不安。伦尼知道原因为何,但他现在一点也不关心安迪那间药店的营业额问题。他们还有更紧急的事得处理。
“你最好再另外加强防护措施。”
安德莉娅看起来有些惊慌。安迪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他说,“我们一向都为真正需要的人准备了足够的存货。”
安德莉娅朝他一笑。
“我们的底线是,直到危机解除为止,镇上所有人都得保持清醒状态。”老詹说,“各位同意吗?我们举手表决。”
所有人都举了手。
“现在,”伦尼说,“我可以回到原本的议题上了吗?”他望向兰道夫,兰道夫双手一摊,同时表达出请继续与抱歉之意。
“我们必须知道,人们很容易惊慌失措。而当他们感到恐惧时,他们就会变成魔鬼,不管喝醉或没喝醉都一样。”
安德莉娅看着老詹右手手中那个可以控制电视、广播以及录音系统的遥控器。录音系统是其中老詹最为痛恨的发明。“你不录下会议内容?”
“我认为没那个必要。”
(跟理查德尼克松[1]有点像)该死的录音系统,全是那个多事的医生提出的点子。那医生叫艾瑞克·艾佛瑞特,约莫三十来岁,以多管闲事闻名,镇上的人都叫他生锈克。艾佛瑞特在两年前的镇民大会上提出了这个白痴提议,好像那是什么伟大的建言似的。伦尼不喜欢这个出乎意料的提议,他很少感到惊讶,更别说让他惊讶的还是政治方面的外行人。
[1]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Nixon,1913-1994),因水门事件成为美国唯一辞职下台的总统,在水门事件中,尼克松保留的对话录音带成为重要证据。
老詹以成本高昂的理由提出反对。这策略通常就跟扬基队一样百战百胜,只是那次却失败了。
艾佛瑞特提出了一些数据,说联邦政府会补助百分之八十的金额。而给他那些数据的人,很可能就是公爵·帕金斯。那些钱跟一些什么灾难补助金,全都是挥霍无度的克林顿执政时期遗留下来的规定,害得伦尼根本就是腹背受敌。
这种事并非经常发生,而他也很讨厌这种情况。但他多年来,在政治方面累积的经验,使这个被大家叫做生锈克的艾瑞克·艾佛瑞特的奇袭就像是瘙痒一样,他知道录音系统不足以威胁到让他失去战场,更别说会让他在这场战争中落败。
“那至少也该有人做个笔记吧?”安德莉娅有些胆怯地问。
“我想以现在的状况来说,我们或许还是把这场会议当成非正式的会议来看就好。”老詹说,“会议内容只需要我们四个知道就行了。”
“嗯…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除非其中一个人死了,否则两个人是没办法保守秘密的。”安迪迷迷糊糊地说。
“你说得没错,兄弟。”伦尼说,仿佛那句话真有什么道理似的。他又转向兰道夫:“要我来说,我们得为这个小镇负起责任,而首先要处理的,就是得在这场危机中维持好镇上的秩序,也就是警力问题。”
“说得对极了!”伦道夫机灵地搭腔。
“现在,我敢说帕金斯警长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
“还有我的妻子,”安迪说,“克劳蒂特也在看着我们。”他用一只手捏着鼻子,发出吸鼻涕的声响。虽然老詹不需要他搭腔,但仍拍了拍安迪的另一只手。
“没错,安迪,他们两个一定一起沐浴在耶稣的圣光中。但对于身处地面的我们而言…彼得,你能聚集多少警备人员?”
老詹知道答案。只要是他自己提出的问题,大多数都早就知道答案,这样做起事来才会方便许多。切斯特磨坊警察局的薪水簿上,总共有十八个警察的名字,其中有十二个全职员工,六个兼职员工(兼职员工几乎全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这样要聘请他们才比较便宜)。在这十八个人中,他很肯定有五名正职警员人在城外。其中有的与妻子及家人一同去看今天那场高中美式足球比赛,有的人则去城堡岩那里参加消防演习。
而第六个人,则是死去的帕金斯警长。虽然伦尼从来不说死者坏话,但他觉得帕金斯还是待在天堂里更好。毕竟想搞定这场烂泥摊子,肯定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让我告诉各位吧,”兰道夫说,“情况并不乐观。我手下有亨利·莫里森和杰姬·威廷顿,他们两个今天都跟我一起去了事件现场。除此之外,还有鲁波·利比、弗莱德·丹顿与乔治·弗雷德里克。乔治的哮喘很严重,我根本就不晓得他能不能派上用场。毕竟他原本就打算要在今年年底提前退休。”
“可怜的老乔治,”安迪说,“他得靠哮喘药才活得下去。”
“就像你们知道的一样,马蒂·阿瑟诺与托比·韦伦这阵子的身体状况也不好。在我联络的所有兼职警员中,身体状况可以负荷的只有琳达·艾佛瑞特而已。刚好又遇上该死的消防演习与足球比赛,每件事全在错误的时机撞在一块儿了。”
“琳达·艾佛瑞特?”安德莉娅有些感兴趣地问,“生锈克的太太?”
“哼!”每当老詹生气时,总会发出这样“哼”
的一声。“她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顶多只能带小孩过过马路罢了。”
“没错,长官。”兰道夫说,“不过她去年通过城堡郡的测验,所以获准配枪,我们没理由不准她带着那把枪继续执勤。或许是因为她有两个小孩,所以才没当全职警员。不过,她的确派得上用场。毕竟现在的状况十分紧急。”
“当然,这还用说。”但伦尼还是恨透了这情形。艾佛瑞特夫妇就像是个该死的老旧惊奇箱,每次都会突然冒出来碍事。他的底线是这样的:他不要那个杂碎的老婆加入他这支队伍。另一方面,她还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而且就跟恶魔一样漂亮。他肯定这女人一定会对其他人带来不好的影响。漂亮的女人总是这样。光是威廷顿和她那对大胸部就已经够糟了。
“所以,”兰道夫说,“在这十八个人里头,我们只能凑出八个人。”
“你忘记算自己了。”安德莉娅说。
兰道夫用手掌拍了一下额头,仿佛想把自己的脑袋敲回正确的位置。
“喔,是九个人才对。对,”
“人数不够,伦尼说,我们得增加更多警力。”
“你知道的,这只是暂时的措施,直到这场风波结束为止。”
“你有人选了吗,长官?”兰道夫问。
“我的第一个人选是我儿子。”
“小詹?”安德莉娅扬起眉,“他的年龄甚至还投不了票…不是吗?”
老詹简短分析了一下安德莉娅的大脑构成:
百分之十五留给了她最爱的购物网站,百分之八十留给了止痛药,百分之二留给记忆,实际上,只有百分之三用来思考。而思考这件事甚至都还跟愚蠢的人共事,得靠他帮忙。何况,他提醒自己,会让生活更称心如意。
“他已经二十一,十一月就满二十二岁了。
可能是运气,或是上帝的恩典,他刚好从学校回家来过周末。”
彼得·兰道夫知道小詹·伦尼其实是被退学了。
这周稍早,他曾在警长办公室的便条纸上看见这个消息,只是不知道公爵为何会接到这个消息,也不知为何他会觉得这件事重要到值得记下来的地步。而便条纸上还写了另一行字:行为问题?
无论如何,现在或许还不是与老詹分享这些信息的时刻。
伦尼继续说着,语调兴高采烈,就像是游戏节目的主持人宣布特别加分回合的超高奖金一样。
“而且,小詹有三个朋友也很适合这份差事:弗兰克·迪勒塞、马文·瑟尔斯,以及卡特·席柏杜。”
安德莉娅这回看起来更不安了:“呃…他们不就是那群…在北斗星酒吧闹事的…年轻人吗…?”
老詹转向她,脸上挤出的亲切微笑仍藏不住其中的凶恶之意,使安德莉娅的身体不禁往椅背缩去。
“事情都过去了,那全是酒精引起的,大多数的麻烦都是这样来的。再说,先惹起事端的是那个叫芭芭拉的家伙,这就是这件事后来没进入诉讼阶段的原因,一切都船过水无痕了。我说错了吗,彼得?”
“完全没错。”兰道夫说,虽然他也同样一脸不安。
“这几个孩子至少都二十一岁了,我记得卡特·席柏杜可能都有二十三了。”
席柏杜的确是二十三岁没错,而且最近还在磨坊镇加油站商店找了份兼职的技工差事。他的前两份工作最后都以被人解雇告终——兰道夫听说是由于情绪上的问题之故——不过他似乎已在加油站商店占有一席之地。约翰尼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会处理排气与电力系统问题的人。
“他们会一起去打猎,所以枪法都很准——”
“老天保佑,我们还要给他们枪?”安德莉娅说。
“没有人会开枪,安德莉娅,也没人说要让这群小伙子当全职警员。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因应警力不足的问题列出候补人选,而且越快越好。你觉得呢,警长?他们可以任职到这场危机过去为止。而我们则可以用紧急应变基金来支付他们的薪水。”
兰道夫不喜欢这个让小詹带着一把枪在镇上四处闲晃的点子——小詹可能真有什么行为上的问题——但也一点都不想得罪老詹。这点子或许不错,虽说他们很年轻,但的确可以为他增加不少额外的帮助。他不认为镇上会出什么乱子,要是屏障还在,他们倒是可以去各个主要道路的屏障四周,负责管理人群秩序。要是屏障消失了呢?
那么问题也就解决了啊。
他露出团结一心的微笑:“要我来说,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点子,长官。你可以请他们到警察局集合,时间就订在早上十——”
“九点可能更好,彼得。”
“九点好。”安迪说,声音像是在说梦话。
“大家还有进一步的意见吗?”伦尼问。
没人吭声。安德莉娅还是一副想开口、却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的模样。
“那就开始表决吧。”伦尼说,“公共事务委员会要求代理警长兰道夫,以基本薪资聘雇小詹、弗兰克·迪勒塞、马文·瑟尔斯,以及卡特·席柏杜为临时警员,他们的任期将持续到这场该死、疯狂的危机过去为止。赞成这项提案的人请举手。”
他们全举了手。
“本项提案通过——”
他的话被两声仿佛枪响的声音打断,四个人全吓得跳了起来,接着第三声才又接踵而来。而生活中有不少时间与汽车一同度过的伦尼,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声响。
“放轻松,各位。只是发电机逆火而已,排气管被堵——”
那辆老旧的发电机逆火了第四次,接着停止运作。电灯忽地熄灭,让他们有那么一刻身处如同地狱般的黑暗之中。安德莉娅尖叫了一声。
在伦尼左方的安迪桑德斯说“喔,我的天啊,老詹,丙烷——”
伦尼伸出没拿东西的那只手,用力抓住安迪的手臂,使安迪把话吞了回去。当伦尼稍微放松手上的力道时,微弱的灯光再度出现在这间镶拼松木的长形会议室里。光线并非来自天花板上的电灯,而是来自安装在四个角落的紧急灯箱。微弱的光线将群聚于会议桌尽头的四张脸孔映成黄色。他们神情恐惧,就连老詹也是。
“别紧张,”兰道夫开朗地说,但听起来并非发自内心,而是刻意强装。“不过就是丙烷用完了而已,镇上还有大量库存呢。”
安迪朝老詹瞥去,两人在瞬间交换眼色。但伦尼觉得安德莉娅肯定看见了,而这可能会导致她开始心生怀疑。
她再吞颗止痛药就会忘记了,他告诉自己,明天上午肯定就忘了。
在此同时,他对镇上的丙烷存量究竟是否够用这件事失去了兴趣。等到有必要时,再来处理这个问题吧。
“好了,各位。我知道大家都急着想离开,我也是,所以让我们继续下一项表决吧。我想我们应该在此正式决定,是不是要让彼得成为我们的代理警长。”
“说得对,是应该这么做。”安迪说,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如果没有其他意见,”老詹说,“我们就开始表决吧。”
他们按照老詹安排好的结果做出选择。
每次都一样。
为了这个镇好,为了镇民们好
7
伦尼家就位于磨坊街上。当老詹那辆悍马车的大灯灯光洒在车道上时,小詹就坐在屋前的阶梯上。小詹相当平静,头痛并未再度发作。安琪与小桃的尸体全都在麦卡因家的厨房里,至少有好一段时间,这两具尸体都不会被发现。他已将那笔钱放回父亲的保险箱中,口袋里放着父亲在他十八岁生日时送他的点三八手枪,握柄还以珍珠打造而成。现在他得和父亲谈谈。小詹会仔细聆听这位崇尚金钱万能的帝王的每一句话。一旦他觉得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他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但他父亲总是什么都知道——那么小詹便会当场杀了他,然后再把枪口转向自己。毕竟,他现在已无路可逃。今晚不行,明天可能也没办法。当他稍早回家时,在镇立广场那里待了一会儿,听见了大家的谈话内容。这事听起来简直荒唐无比,但从南方的强烈灯光与117号公路通往城堡岩西南方那较弱的光芒看来,让人不禁认为,今天晚上,无论多么荒唐的事都会成为现实。
悍马车的车门打开,一会儿后又被用力关上。
父亲朝他走来,用公文包拍着大腿,神色中没有任何怀疑与警戒之意,也并未动怒。他不发一语地坐在小詹身旁的阶梯上,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小詹预料:他把手给放到这个年轻人的后颈上,轻轻捏了几下。
“你听说了吗?”他问。
“听说了一点,”小詹说,“不过我还是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完全束手无策。我想,在事情解决前,恐怕会有段不太好过的日子。所以呢,我得麻烦你做点事。”
“什么事?”小詹的手朝塞在臀部的手枪伸去。
“你准备好要扛起责任了吗?你和你的朋友们?弗兰克?还有卡特和瑟尔斯这些孩子?”
小詹没回答,等他继续说下去。究竟是什么狗屁事啊?
“彼得·兰道夫现在成了代理警长。他需要一些人充当临时警察,一些厉害的人物。你愿意在这场该死的烂泥摊子结束前,担任警察职务吗?”
小詹有股狂野的冲动,想尖叫与大笑出声。
这也可能是种胜利感,或两者兼而有之。老詹的手仍放在他的后颈上,但已不再揉捏,反而有点像是…出自疼爱的轻抚。
小詹放开口袋里那把手枪。这件事让他察觉自己的运气还是很好——所有事都这么称心如意。
今天,他杀了两个他从小就认识的女孩。
明天,他却即将成为一名镇警。
“当然愿意,爸。”他说,“只要你需要,我们肯定帮忙。”于是,在离上回四年以后(或许比这还久),他总算又亲了一下父亲的脸颊。
祈祷
1
芭比与茱莉亚·沙姆韦并未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可聊的。离开镇中心后,这一路上芭比只看见一辆车,倒是路旁农舍的窗户则几乎全亮着。
在镇中心以外的居民,总有许多农务活儿得做,也没人完全信赖西缅因电力公司,因此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发电机。当他们经过WCIK广播电台时,屋顶上一如过往,亮着两盏红灯,就连播音室前的灯泡十字架也同样亮着,在黑暗中如同灯塔般闪烁着白色光芒。在建筑物上方,布满星辰的天空依旧散发着亮眼的光芒,不需发电机供电,便能永无止境地释放无穷能量。
“我常来这里钓鱼,”芭比说,“这里让人觉得心平气和。”
“收获丰富吗?”
“很丰富,不过有时空气闻起来就像是众神的肮脏内衣裤,可能是肥料或什么吧。害我从来都不敢吃自己钓到的鱼。”
“那不是肥料——是满嘴屁话的味道,也可以说是自以为是的味道。”
“什么?”
她指向一道遮住星光的尖塔形阴影。“基督圣救世主教堂,”她说,“刚才经过的WCIK电台,就是有时候也叫耶稣电台的那个,就是他们开的。”
他耸耸肩:“我猜我可能见过那座教堂吧。
我知道那电台。要是住在这附近,而且又有台收音机的话,实在很难不注意到那电台。他们是基本教义派的?”
“他们让强硬的浸信会教派都显得温和。我只去刚果教堂,因为我完全受不了莱斯特·科金斯牧师。我恨透那种幸灾乐祸、认为非我徒众的人全都会下地狱的家伙。我猜每个信仰都有这种人吧。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买得起这种大功率调幅电台。”
“信徒捐款?”
她哼了一声:“说不定我该去问问老詹·伦尼,他可是那里的执事。”
茱莉亚的车是普锐斯油电车。芭比原本以为一份支持共和党的报纸的发行人不太可能开这种车(尽管他觉得这车的确比较适合第一公理会的信徒),但这辆车的引擎很安静,使收音机的声音十分清晰。唯一的问题是,这里是磨坊镇西边,WCIK电台的信号过强,使收音机完全收不到其他FM波段的频道信号。今晚WCIK电台的主持人不断地播放该死的手风琴音乐,使芭比头都痛了起来,觉得那听起来就像一个因鼠疫丧生的乐队正在演奏波尔卡舞曲一样。
“你干吗不转到AM?”她说。
他照做了,但却始终只听见模糊的说话声,直至最后总算转到一个体育电台为止。就在红袜队与水手队在芬威公园球场的比赛转播即将开始前,主持人还请听众为了“缅因州西部事变”的遇难者默哀片刻。
“事变,”茱莉亚说,“我还真没在体育电台里听过这个词。你还不如把收音机关了。”
经过教堂一英里左右,他们开始可以看见树林中透出的光芒,而在转过一个弯道后,灯光则变得像好莱坞电影首映会那般刺眼无比。这地区架设了两具探照灯,倾斜射向天空。道路上的每个坑洞都投射出明显的影子,桦树的树干看起来就像身形细长的鬼魂。芭比觉得他们仿佛驶入了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的黑色电影中。
“停、停、停,”他说,“我们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不过相信我,我们已经到了。要是情况没变,你这辆小车里的电子仪器很有可能会突然间全部爆炸。”
她停车,两人一同步出车外。有好一会儿,他们只是站在车子前方,眯着眼望向刺眼的光芒,茱莉亚甚至还举起手来,放在眼睛上方遮光。
在灯光后头,有两辆披有褐色帆布车棚的军用卡车停在那里,彼此车头相对。道路上放着许多锯木架作为路障,支架处还绑着沙包加强固定效果。黑暗中,马达的运作声响不断传来,听起来不只一台,而是好几台。芭比看见探照灯用的粗电缆蜿蜒直入树林,也就是树林中透出其余刺眼光芒的位置。
“他们用灯光围成阵地。”他说,食指在空中旋转,像是棒球比赛中裁判的全垒打手势。“灯光绕着全镇架设,不只朝镇里照,也照向上空。”
“为什么朝上照?”
“如果有飞机获得准许经过这里,往上照的灯光就能作为空中交通的警告标志。我猜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今天晚上,到了明天,他们就能完全封锁整个磨坊镇上空,肯定会看管得跟斯克罗吉叔叔[1]的钱包一样滴水不漏。”
由于光线蔓延开来,所以他们仍看得见探照灯位置后方的情况。那里有六名全副武装、排列整齐的士兵,背对着他们立正不动。虽然茱莉亚那辆车的引擎声相当安静,但士兵一定听见了车子接近的声音,然而,他们却没有任何人有东张西望之类的反应。
[1]斯克罗吉叔叔(UncleScrooge),狄更斯经典小说《圣诞颂歌》中的主角,为人极为苛刻小气。
茱莉亚大喊:“你们好啊,阿兵哥!”
没人转身。芭比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形。虽然在来的路上,茱莉亚已将寇克斯说的事全数告诉芭比,但芭比还是决定自己试试。由于他看得见那些士兵的军徽,所以知道该如何下手。陆军很有可能主导这次行动——寇克斯稍微提及这点——但这群士兵却并非陆军。
“嘿!海军陆战队的!”他叫。
没有反应。芭比又往前靠近,看见在道路上方,有条如同地平线般的黑色线条就这么悬挂在半空中,最后决定暂且将此事搁置一旁。相比之下,现在他对这群看守屏障的士兵更感兴趣。或许该说是“穹顶”吧,沙姆韦说寇克斯就是这么说的。
“我还真没想到会在美国本土看见你们这些侦察兵,”他说,又走近几步。“这跟阿富汗那时有点像,对吧?”
没反应。他又走得更近,在坚硬的沙砾上,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不过这倒让我松了口气。我听说侦察兵有很多人都是娘娘腔,要是这里的情况真那么糟,他们应该会派游骑兵来才对。”
“死老百姓。”其中一名士兵嘀咕了一句。
虽然反应不大,却足以让芭比精神一振。“稍息,阿兵哥;放轻松点,聊聊这里的情况嘛。”
又没反应了。他继续往前走,已然接近屏障(或穹顶)位置。这回他没冒起鸡皮疙瘩,后颈也没寒毛直竖,但他知道屏障就在那里,可以感受得到。
他又看见一条悬荡在空中的线。他不知道那条线在白天看起来会是什么颜色,但他猜应该是红色。象征了危险的红色。那条线是用喷漆喷上的,他敢用他户头里的全部存款(里头刚好超过五千块)打赌,这条线肯定围绕了整个屏障一圈。
就像袖口上的缝线,他想。
他握紧拳头,敲打他这一侧屏障上的线条位置,发出像是指关节敲打玻璃的声音,吓了其中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一跳。
茱莉亚开口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
芭比没理她。他感到怒火中烧。就某方面来说,这一整天他都在等待可以好好宣泄怒火的时刻,而此时正是发泄一番的大好时机。他知道这么做对他们两边都没有好处——他们只不过是哨兵罢了——但就是难以收回这股怒气。“嘿,海陆的!
帮个小忙嘛!”
“离开这里,老兄。虽然说话的人并未转身,”
但芭比知道那个人就是这个快乐小分队的领队。
他认得出这种口气,毕竟过去曾有许多次,他也是这么对别人说话的。“我们有任务在身,所以得请你帮我们个小忙,赶紧离开。要是换个时间场合,我要么开开心心地请你喝杯啤酒,要么狠狠揍你一顿,不过此时此刻还真没办法。所以,可以请你离开这里吗?”
“没问题,”芭比说,“不过看起来我们是不能站在同一边了。我还真不愿意这么做。”他转向茱莉亚,“电话带来了吗?”
她把手机举高:“你该买支手机的,这可是趋势呢。”
“我有一支,”芭比说,“是在电子用品卖场特价区买的可抛式移动电话,几乎从来没用过。
我要离开镇上时,还把它放在抽屉里没拿走,以为今晚不可能会用得上。”
她把手机递给他:“恐怕你得负责拨这个电话号码了,我还有事得处理。”她提高音量,好让站在刺眼灯光远处的士兵听见她的话。“毕竟我身为当地报纸的编辑,非得拍几张照不可。”
她又把音量稍微提高,“更别说在这张照片里,我还可以拍到几个士兵背对小镇、见死不救的画面呢。”
“这位女士,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那名领队说。他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阻止我啊。”她挑衅地说。
“我想你也很清楚,我们做不到。他说,”“至于我们之所以背对那里,是因为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
“海陆的,”她说,“你最好把这纸命令卷得紧紧的,然后弯下腰,给我塞进你那气味不是很好的洞口里。”在耀眼灯光下,芭比看见了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幕:她口出恶言,说话狠毒无情,双眼却流下泪水。闪光灯在与大型发电机供电的探照灯相比之下,显得不甚明亮,但芭比看见,每当闪光灯一亮起,那群士兵的身子便会微微缩起。可能希望身上那他妈的军徽不会被拍到吧,他想。
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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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陆军上校詹姆斯·欧·寇克斯曾说,他会在电话旁等到十点半。芭比与茱莉亚·沙姆韦抵达那里的时间晚了一些,使芭比直到十一点二十分才打了这通电话。但寇克斯肯定一直待在电话旁,因为电话不过才鸣了半响,芭比的前任长官便接起电话:“你好,我是肯尼。”
芭比依旧一肚子火,但还是笑了出来:“你好,长官。跟以前一样,我还是那个占尽便宜的臭女人。”
寇克斯也笑了出声,两人间的默契无疑仍在。
“芭芭拉队长,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长官。只不过我现在是戴尔·芭芭拉,早就不是什么队长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只在当地餐厅里带领烤架与油锅而已。不过我现在没心情谈这个。我很困惑,长官,因为我正看着一群跟死老百姓没两样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他们没半个敢回头看着我的双眼,让我快他妈的气炸了。”
“我了解,不过你也该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
只要这些人能帮得上你们,或者可以解决这种情况时,你就能看见他们的脸,而非只是屁股了。
你愿意相信我吗?”
“继续说下去,长官。这不算是个正面回答。”
茱莉亚仍在不停地拍照。芭比走到路旁,从这个新位置,他可以看见卡车后方有块搭满帐篷的区域,还有个像是充当食堂用的小帐篷,以及一块停着更多辆卡车的停车场。海军陆战队在这里扎营,而且可能还在119与117号公路那边建了更大的营地。他的心往下一沉,知道代表了这会是场长期抗战。
“报社的那女人也在?”寇克斯问。
“在,正在旁边拍照。还有,长官,不管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会全部转达给她。毕竟我现在是平民这边的人了。”
茱莉亚此时已拍了不少相片,于是停了一会儿,对芭比露出微笑。
“我了解,队长。”
“长官,别再叫我队长了。”
“好吧,就叫你芭比吧。这样感觉比较好吗?”
“是的,长官。”
“关于那位女士决定要把多少信息公之于众…为了你那个小镇的居民着想,我相当希望她会有足够的判断力做出抉择。”
“我想她没问题的。”
“要是她用电子邮件把相片发给外界的任何人,例如某家新闻杂志或《纽约时报》,那么你们可能就会发现自己就连想上网都办不到了。”
“长官,这么做实在太不——”
“这是上头的决定,我只是告诉你实话而已。”
芭比叹口气:“我会告诉她的。”
“告诉我什么?”茱莉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