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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杰姬与琳达同时说,杰姬语气果断,琳达则带有恐惧。
“我们只有假设,没有确切证据,”杰姬说,“就算我们有监视器拍到老詹扭断布兰达脖子的照片,我也不确定彼得·兰道夫会不会相信我们。
现在他和伦尼是同一路的,生死相连,而且大多数警察也会站在彼得那边。”
“特别是那些新人,”斯泰西说,扯了扯她那头蓬松的金发。“他们大多数都不算聪明,可是却很认真,而且还喜欢身上配着枪支的感觉。加上——”她倾身向前,“今天晚上,他们又多了六到八个成员,都只是些高中的孩子。他们全都身材高大、脑袋不好,却充满热情。他们把我吓坏了。还有另一件事。席柏杜、瑟尔斯和小詹叫那些新人推荐更多人加入。再过几天,那就不只是一支警队了,而是一支青少年组成的军队。”
“没有半个人听得进去我们的话吗?”生锈克问。他并非完全怀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一个都没有?”
“亨利·莫里森或许可以,”杰姬说,“他清楚事态的发展,也同样不喜欢这种情况。至于其他人?他们全都放任事态发展。部分是因为他们害怕,部分则是因为他们喜欢权力。托比·韦伦和乔治·弗雷德里克这些家伙还没享受到;而弗莱德·丹顿这家伙,才正开始尝到甜头呢。”
“这代表什么?”琳达问。
“这代表我们只能先守住这个秘密。要是伦尼真杀了四个人,他的确非常、非常危险。”
“等待时机只会让他变得更危险,而无法降低风险。”生锈克反对。
“我们还有茱蒂和贾奈尔得照顾,生锈克,”
琳达说。她咬着指甲,生锈克已经好几年没见她这么做过了。“我们不能冒任何会害她们出事的风险。所以我不会试着这么做,也不会让你试着这么做。”
“我也有个孩子。”斯泰西说,“卡尔文。他才五岁。我被这件事激起的勇气,充其量只能让我今晚愿意在葬仪社外头把风而已。只要一想到那个白痴兰道夫…”她不需要把话说完,光靠苍白的脸颊就足以说服人了。
“不会有人要求你这么做的。”杰姬说。
“现在我只能证明科金斯是被那颗棒球砸死的,”生锈克说,“不管是谁都有可能。真该死,比如他的儿子。”
“这说法倒不会让我意外,”斯泰西说,“小詹最近很古怪。他因为打架被踢出了鲍登大学。我不清楚他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有个警察打电话来,说事情发生在体育馆里,我看过传来的报告。而那两个女孩…如果她们被性侵了的话…”
“她们被性侵过,”生锈克说,“非常恶心,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过布兰达没被性侵,”杰姬说,“那两个女孩发生的事,不会让我跟科金斯与布兰达的事联想在一起。”
“说不定小詹杀了两个女孩,而他老爸杀了布兰达与科金斯。”生锈克说,等着有人笑出来,但却没半个人笑。“如果真的是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们全都摇了摇头。
“一定有个动机,”生锈克说,“但我怀疑跟性无关。”
“你觉得他有什么想隐藏的事。”杰姬说。
“嗯,我是这么想。我觉得有人应该知道是什么事,而他正被关在警察局的地下室里。”
“芭芭拉?”杰姬问,“为什么芭芭拉知道?”
“因为他和布兰达说过话。他们在穹顶出现的第二天,曾经在她家的后院密谈过。”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斯泰西问。
“因为巴弗莱诺家就住在帕金斯家隔壁,而吉娜·巴弗莱诺的房间,正好可以从窗户俯瞰帕金斯家的后院。她看到了他们,还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他看见琳达看着他,耸了耸肩。“我能怎么说?这是个小镇,我们全是同一队的。”
“我希望你记得叮嘱她嘴巴闭紧一点。”琳达说。
“我没有,因为她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没理由怀疑老詹可能杀了布兰达,以及用一颗纪念棒球砸破莱斯特·科金斯的头。我甚至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我们还是不晓得芭比究竟知道什么,”斯泰西说,“只晓得他会做该死的蘑菇奶酪蛋卷而已。”
“有人得去问他才行。”杰姬说,“我可以去。”
“要是他什么也不知道的话,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琳达问,“现在我们几乎都快被独裁者统治了。我才刚意识到这点。我猜这让我变得反应迟钝多了。”
“别说迟钝了,这还会让你开始相信他们,”杰姬说,“觉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至于芭芭拉上校,除非我们实际问过,否则无法得知他能怎么帮上我们。”她停了一下,“而且这也不是重点。他是无辜的。这才是重点。”
“要是他们杀了他呢?”生锈克问,“在他试图逃跑时射杀他?”
“我确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杰姬说,“老詹在局里提到,他想来场公开审讯。”斯泰西点了点头。“他们想让大家相信芭芭拉是只蜘蛛,织出了一片巨大的阴谋网。接着,他们就可以公开处决他了。不过,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来看,这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要是幸运的话,还需要几个星期。”
“我们没那么幸运,”琳达说,“要是伦尼希望能尽快结束就不会。”
“或许你说得对,不过伦尼得先搞定星期四的特别镇民大会。他一定会先质问芭芭拉。要是生锈克知道他与布兰达碰过面,那么伦尼一定也知道。”
“他当然知道,”斯泰西说,声音不太耐烦,“芭芭拉把那封总统的信交给伦尼时,他们是一起去的。”
他们沉默了一分钟,思考着这件事。
“要是伦尼藏了什么东西,”琳达思索着,“他一定会找机会处理掉。”
杰姬笑了起来,笑声在气氛紧绷的客厅中几乎让人觉得恐怖。“那就祝他好运啰。不管是什么,他可没办法把那东西放在卡车后面,然后运出镇外。”
“会是需要丙烷制造的东西吗?”琳达问。
“也许,”生锈克说,“杰姬,你参过军,对吗?”
“陆军,待了两个军期,是宪兵队。从来没实际见过战场,但亲眼见过大量人员伤亡,尤其是第二军期的时候。地点是德国的乌兹堡,第一步兵师。你知道那个大大的红色一字标志吧?我主要负责阻止酒吧斗殴,或是在医院外头站岗。我很了解芭比那种人,也愿意尽力把他从牢房里弄出来,让他跟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总统会委任他接管这里一定有原因。至少,总统原本希望如此。”她停了一会儿,“我们或许可以把他救出来。这值得我们考虑一下。”
另外两名女性——正好都是母亲——什么也没表示,但琳达啃着指甲,斯泰西则轻扯头发。
“我理解你们的顾虑。”杰姬说。
琳达摇了摇头:“除非你有孩子在楼上睡觉,早上还得靠你煮早餐给他们吃,否则你不会理解的。”
“或许吧,但问问你自己:要是我们跟外界隔绝,就像现在这样,而负责管事的人是个杀人浑球——这是有可能的;那么,我们坐着什么也不做,事情会变得更好吗?”
“要是你把他救了出来,”生锈克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你可没办法用证人保护计划那套来保护他。”
“我也不知道,”杰姬说,叹了口气,“我只知道,总统下令让他接管一切,而操他的老詹·伦尼则以谋杀罪名来陷害他,好让他没办法接管这里。”
“目前来说,你还不需要做任何事,”生锈克说,“甚至还不用找机会与他交谈。还有别的事在运作,而且有机会扭转一切。”
他告诉她们盖革计数器的事——关于这东西如何交到他手上,又如何转交出去,而小乔·麦克莱奇声称他们已经找到了源头。
“我不太确定,”斯泰西困惑地说,“这事情顺利得不像真的。那个麦克莱奇家的男孩才…几岁?十四?”
“十三,我想。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说,他们在黑岭路上侦测到大量辐射,我相信他。要是他们已经找到制造出穹顶的东西,我们就可以把它关掉…”
“那么一切就结束了!”琳达大喊,眼睛都亮了起来。“老詹·伦尼就会垮台,就像…梅西百货的感恩节气球破了个洞一样!”
“事情很难这么顺利,”杰姬·威廷顿说,“如果这是电视剧,我或许才会相信吧。”

灰烬
17

“菲尔?”安迪喊,“菲尔?”
他必须提高音量才有机会被听见。正在播放的邦妮·南德拉与救赎乐队的《我的灵魂为主见证》被调到了最高音量。纵使WCIK电台的广播设施有明亮灯光照明,但整个空间里低荡的呜呜与哇耶的和声回音,仍是让他失去了方向感。一直到安迪实际站在日光灯下,他才总算意识到,原来磨坊镇的其余地方是那么昏暗,而他自己又已经有多么适应了。“主厨?”
没人回答。他瞥了一眼电视(频道是转到静音的CNN台),透过长窗户看进广播室里。里头的灯同样开着,所有设备全在运作中(就算莱斯特·科金斯曾自豪地向他解释计算机如何自行运作,他仍感到毛骨悚然),却没看见菲尔的任何踪迹。
他突然闻到熟悉的酸臭汗味。他转过身去,发现菲尔就站在身后,像是从地底突然冒出来似的。他一只手拿着像是打开车门用的电子钥匙,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手枪。手枪指着安迪的胸口,指关节发白的手指就扣在扳机上,枪口微微颤抖。
“哈啰,菲尔。”安迪说,“我是说主厨。”
“你来这里干吗?”主厨布歇问。他汗水的酸臭味很重,身上的牛仔裤与WCIKT恤脏兮兮的,脚上没有穿鞋(这或许就是他悄无声息的原因),全是肮脏的灰尘。他的头发说不定是一年前洗的,或许还要更久。他的双眼是最糟糕的部分,满是血丝与骇人神色。“你最好快点说,老伙计,否则你就永远没机会跟任何人说任何事了。”
安迪不久之前,才差点因为那杯粉红色的水险些没了性命,是以此刻得以平静面对主厨的威胁,只差没有欢呼出声。“你想做什么就做吧,菲尔。我是说主厨。”
主厨惊讶地扬起眉。虽然眼神涣散,却是货真价实的惊讶:“真的?”
“绝对。”
“你来这里干吗?”
“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而且感到非常遗憾。”
主厨想了一会儿,接着露出微笑,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没有什么是坏消息。基督重新降世了,这个好消息足以取代所有坏消息,让坏消息变成了好消息的附赠曲目。你说对吗?”
“对,哈利路亚。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我猜;你得说这的确很幸运——你的妻子已经属于他了。”
“什么?”
安迪伸手把枪口推向地面,主厨完全没阻止他。“珊曼莎死了,主厨。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她在今晚稍早,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珊米?死了?”主厨把枪扔进旁边桌子上的置物架里,还差点就放下了车库的遥控钥匙。
只是,他最后还是把钥匙握在手中。这把遥控钥匙在这两天以来,从来不曾离开过他手上,就算是在他越来越少的睡眠时间里也同样如此。
“很遗憾,菲尔。主厨。”
安迪以自己所知的部分,向他解释了珊米死亡的经过,最后则以“孩子没事”,作为令人欣慰的结论(就算他如此绝望,安迪·桑德斯仍是个乐观的人)。
主厨拿着车库钥匙的手用力一挥,把小华特的福祉挥到一旁。“她干掉了两只猪?”
安迪严肃以对:“他们是警察,菲尔。全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我敢说她一定心乱如麻,但这还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你得收回那句话。”
“什么?”
“我不能让你把我们的警员说成是猪。”
主厨想了一会儿:“好吧,随便,我收回。”
“谢谢。”
主厨向前倾身,弯下他那并不算很高的身子(就像具鞠躬的骷髅),凝视着安迪的脸孔:“你还真是个勇敢的小混蛋,对不对?”
“不,”安迪诚实地说,“我只是不在乎。”
主厨似乎看出了他心里有事。他抓住安迪的肩膀:“兄弟,你没事吧?”
安迪流下眼泪,坐进一张上方有块标语牌的办公椅,标语写着:基督观看每个频道,基督聆听每个电台。他把头靠在墙壁上这块古怪、不祥的标语下方,哭得像是因为偷吃果酱而被打了一顿的孩子。这全是那声兄弟引起的;那声完全出乎意料的兄弟。
主厨从电台经理的办公桌那里拉来一张椅子,看着安迪的模样,就像生物学家在野外观察罕见的野生动物一样。过了一会儿后,他说:“桑德斯,所以你来这里,是想让我杀了你?”
“不,”安迪哭哭啼啼地说,“也许吧。对。我也不确定。我生命中的每件事情都出了问题。我的妻子与女儿都死了。我想是上帝在惩罚我卖了那些烂——”
主厨点头:“有可能。”
“——而我想寻找答案,不然就是让一切结束,或者其他什么。当然,我也想通知你一声你妻子的事,重要的是,得做出正确的——”
主厨拍了拍他的肩:“你做得没错,兄弟。我很感激。她的厨艺不好,家里也被她搞得没比猪圈好到哪里去。但她在遭遇操他妈的不合理的事情时,也懂得怎么去反击。她被那两个条子怎么了吗?”
纵使安迪如此难过,但他仍不准备说出强奸指控的事。“我想她是受不了穹顶了吧。你知道穹顶的事吗,菲尔?主厨?”
主厨再度挥手,显然也认同这点:“冰毒的事你没说错,贩卖是错误的,是种冒渎。然而制造它——却是上帝的旨意。”
安迪放下双手,用红肿的双眼凝视主厨:“你这么觉得?我不确定这么做是对的。”
“你吸过吗?”
“没有!”安迪大喊,好像主厨是在问他有没有参加过西班牙长耳猎犬的性交派对一样。
“要是医生开药给你,你会吃吗?”
“呃…当然会…但是…”
“冰毒就是药。”主厨严肃地看着他,用手指戳了戳安迪的胸膛,强调重点。主厨把指甲咬得都露出下头的血肉了。“冰毒就是药。说一次。”
“冰毒就是药。”安迪重复,像是认同了一样。
“这就对了。”主厨站了起来,“冰毒是治疗忧郁的药。这是雷·布莱伯利[1]说的。你没读过雷·布莱伯利的书?”
“没有。”
“他是个他妈的瘾君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还写了操他妈的书,哈利路亚。跟我来。我要改变你的人生。”

[1]雷·布莱伯利(RayBradbury,1920-2012),美国知名科幻小说家,代表作《华氏451》、《火星纪事》等。

灰烬
18

切斯特磨坊镇的首席行政委员吸起冰毒的模样,就像青蛙逮到了苍蝇似的。
在成排的炊具后方,有座破烂的旧沙发,安迪和主厨布歇就坐在那里,位于一张基督骑在摩托车上的画像下方(画名是《你看不见的车伴》),两人不断来回传着手上的烟斗。燃烧的时候,冰毒闻起来就像没加盖的尿壶里放了三天的尿一样,但等他试着抽了一口后,安迪便确定主厨说得没错:卖这玩意儿可能是撒旦的工作,但这东西本身却是属于上帝的。世界猛然在剧烈、微妙的颤抖中变成他不曾见过的清晰光景。他的心跳飙升,脖子上的血管浮起,有如跳动的电缆。他的牙床打战,睾丸的蠕动感就像青少年时期的最佳状况。
而比上述这些事更好的是,他肩上的疲惫总算放松下来,使他混淆的那些念头也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可以用一台独轮车移开山岳。
“伊甸园里有棵树,”主厨说,把烟斗递过去,绿色的弯曲烟雾自烟斗两端飘出。“知善恶树。我没搞错这个狗屁名字吧?”
“对。《圣经》里就是这样叫的。”
“就知道你一定懂。那棵树还是棵苹果树。”
“对,对。”安迪吸了小小一口,实际上只是抿了一下。他想吸更大口——想吸光全部——但又怕要是给自己来上吸满整个肺容量的一口,他的头便会从脖子上炸飞,就像火箭一样在研究室中四处飞舞,从颈部射出热气。
“苹果的果肉是真理,而果皮则是冰毒。”主厨说。
安迪看着他:“这太神奇了。”
主厨点了点头。“没错,桑德斯。就是这样。”
他拿回烟斗,“你说这是好东西还是什么?”
“神奇的东西。”
“基督会在万圣节重临,”主厨说,“可能还会提早几天,我不能确定。总之,会是万圣节这段时期,你知道的。就是属于操他妈的女巫的时期。”他把烟斗递给安迪,用握有车库钥匙的手一指。“你看到了吗?就在走廊尽头,在储藏室的门里。”
安迪望去:“什么?你说那些白色方块?看起来像粘土的东西?”
“那不是粘土,”主厨说,“那是基督的圣体,桑德斯。”
“那些穿过去的电线又是什么?”
“基督圣血在里头流淌着的血管。”
安迪思考着这个想法,发现这实在是绝妙的形容。“好极了。”他又想到些别的事情,“我爱你,菲尔,我是说主厨。我很高兴自己过来这一趟。”
“我也是。”主厨说,“你想去兜兜风吗?
我有辆车在这里——我想是这样没错——但是我的手有点抖。”
“当然好,”安迪说。他站起身,整个世界摇晃了好一会儿,接着才稳了下来。“你想去哪里?”
主厨告诉了他。

灰烬
19

吉妮·汤林森趴在接待台上睡着了,头就压在一本《人物》杂志的封面上——封面是布拉德·皮特与安吉丽娜·朱莉在海浪中嬉戏,地点则是那种服务生端上的饮料里还会放着一把小纸伞的、能激发情欲的小岛。星期三凌晨两点十五分,也就是她被吵醒的时候,发现一个幽灵就站在她眼前。那是个骨瘦如柴、双眼空洞、头发凌乱的高个子。他穿着一件WCIK电台的T恤,牛仔裤则因消瘦的臀部显得松垮垮的。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个与活尸有关的噩梦,但接着便闻到了他的气味。没有任何梦境会拥有这种难闻的气味。
“我是菲尔·布歇。”幽灵说,“我是来领我妻子的尸体的。我得帮她下葬。告诉我尸体在哪儿。”
吉妮没有争辩。她愿意把所有的尸体都给他,只要能摆脱他就好。她带着他往前走,经过了站在担架旁的吉娜·巴弗莱诺。她有点担心地看着主厨。他转头望向吉娜时,还把她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你准备好万圣节要穿的衣服了吗,孩子?”主厨问。
“嗯。”
“你要扮成谁?”
“《绿野仙踪》里的好女巫。”女孩害怕地说,“只是我想我应该没办法参加派对了吧。地点是在莫顿镇。”
“我要扮耶稣,”主厨说。他跟在吉妮后头,像是穿了双破烂帆布鞋的肮脏鬼魂。接着他又转过身,露出微笑,眼神一片虚无。“而且是愤怒的耶稣。”

灰烬
20

十分钟后,主厨布歇走出医院,怀里抱着珊米裹着床单的尸体。一只指甲上涂有粉红色指甲油的脚,就这么顺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吉妮帮他打开门。她没去看那辆引擎空转的汽车里是谁坐在驾驶座上,使安迪稍感宽慰。他一直等到她又走进医院,才下车打开后车门,让皮肤看起来像是直接贴在骨骼上的主厨,可以轻松地把尸体放进车内。或许,安迪想,冰毒也可以带来力量。
就算如此,他自己却是萎靡不振。沮丧正回他的身体里。就连疲惫也是。
“好了,”主厨说,“开车吧。不过先把东西给我。”
他先前把车库钥匙交给了安迪保管。安迪把钥匙还给他:“去葬仪社?”
主厨看着他,仿佛他疯了一样。“回电台。那是耶稣重临时,他第一个会降临的地方。”
“万圣节那天。”
“没错。”主厨说,“或许更早。这段时间,你可以帮我埋葬这个上帝的孩子吗?”
“当然可以,”安迪说,又怯生生地补上一句,“或许我们可以先再吸一点。”
主厨大笑起来,拍了拍安迪的肩:“你喜欢对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那是种抗忧郁的药。”安迪说。
“没错,兄弟。没错。”

灰烬
21

芭比躺在床板上,等候黎明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到来。他在伊拉克时,曾训练自己不去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虽说他这项技能还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有一定程度的效果。到了最后,要与恐惧共处只有两条规则(他相信要战胜恐惧只不过是个神话罢了),是以他一面躺着等待,一面在心中重复规则。
我没有控制权,所以必须接受这一切。
我必须把逆境转为优势。
第二条规则,代表他得小心节约所有资源,并在脑中做好妥善规划。
他现有的其中一个资源就塞在床垫里:他的瑞士军刀。那是把小刀,只有两片刀刃,但就算是较短的那片,也能割开一个人的喉咙。他运气好到难以置信才能留得住那把刀,他很清楚这点。
不管霍华德·帕金斯坚持的正常程序是什么,如今都已随着他的死亡,以及彼得·兰道夫接下他的位置而随之崩溃。芭比猜,过去四天来,这个小镇所受的冲击足以让任何一个警务部门失控,但这里的情况却更加严重。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彼得·兰道夫又笨又懒,在这么官僚的体制下,每个人都会学最上头的人,来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
他们帮他按了指纹,拍了相片,但一直要到整整五个小时之前,看起来一脸疲惫与憎恶的亨利·莫里森才走下楼来。他就站在离芭比牢房六英尺的地方,确保自己站在安全距离里。
“忘了什么事情吗?”芭比问。
“口袋掏空,把里头的东西推到走廊上,”亨利说,“然后把裤子也脱了,丢到铁栏外面。”
“要是我照做的话,可不可以喝点什么东西,好让我不用喝马桶里的水?”
“你在说什么?我看见小詹帮你拿水下来的。”
“他在里头加了盐。”
“哼,最好是。”不过亨利看起来有点不太确定。或许他是个还愿意思考的人。
“照我说的做,芭比。我是说芭芭拉。”
芭比掏空口袋,里头有皮夹、钥匙、硬币、折成小张的钞票,以及他带在身上作为幸运物用的圣克里斯托弗纪念章。那把瑞士军刀早藏到床垫下了。“如果你愿意的话,等到你用绳子套住我的脖子把我吊死的时候,还是可以叫我一声芭比。这就是伦尼的打算,对不对?吊死我?还是枪毙?”
“闭嘴,把你的裤子塞到铁栏外。上衣也是。”
他的语气像透了小镇里的老顽固,但芭比觉得,他看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困惑过。这很好,是个开始。
两个新来的年轻警员走下楼,其中一个拿着一罐防身喷雾,另一个则拿着电击枪。“需要帮忙吗,莫里森警官?”其中一个问。
“不用,不过你可以站在楼梯上帮我看着,直到我处理好为止。”亨利说。
“我没有杀任何人,”芭比轻声说,语气尽量展现出全然的真诚。“我想你也知道这点。”
“我只知道,除非你想被电击枪灌肠,否则最好给我闭嘴。”
亨利翻遍了他的衣服,但没叫芭比脱下内裤,也没掰开他的屁股检查。这场检查来得太迟了些,也过于随便,但芭比还是在心中帮他加了点分,至少,他是所有人里面唯一记得要做这件事的人——其他人根本想都没想过。
亨利检查完以后,把口袋被掏空、皮带也被抽走的蓝色牛仔裤踢回牢房。
“我可以拿回我的奖章吗?”
“不行。”
“亨利,好好想一想。我为什么——”
“闭嘴。”
亨利低着头,拿着芭比的私人物品,推开那两个年轻警察。两个年轻警察跟在他身后,其中一个还停了一会儿,对芭比露出笑容,用一根手指划过脖子。
从那之后,他一直是单独一人,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床板上,仰望着狭小的窗口(窗户是围绕着铁丝的不透明烁石玻璃),等待黎明到来。
他纳闷他们会不会真的尝试用水刑对付他,或者只是瑟尔斯在吹牛而已。要是他们朝这里开上一枪,把床板射坏,假装得帮他更换牢房,那就是淹死他的最佳时机。
他也好奇,要是有人在黎明前下来呢?要是那个人有钥匙呢?要是他站得离牢门近一点呢?
只要有那把瑞士军刀,逃出去完全不成问题,只是可能得一直等到黎明,这事才有可能发生。或许,他应该等到小詹拿着一杯盐水,把手伸进铁栏里的时候再试试看…只是,小詹一直十分渴望能使用手枪。这么做的机会渺茫,芭比可不想孤注一掷。至少现在不想。
再说…我能逃到哪里去?
就算他逃出去,就此消失无踪,也只会害自己的朋友身陷险境。要是他们被像马文和小詹那种警察质问后,可能会开始觉得穹顶根本无关紧要。如今掌舵的人是老詹,他这种人一旦身处这种位置,只会用力往前航行。有时甚至会持续到船在脚下沉没为止。
他进入了不安稳的浅眠状态中,梦见那个开老旧福特货车的金发女孩。他梦见她停下车子,把他带离了切斯特磨坊。就当她解开上衣、露出带蕾丝边的淡紫色胸罩时,有个声音说道:“嘿,王八蛋。起床啰。”

灰烬
22

杰姬·威廷顿在艾佛瑞特家过夜,虽然孩子们很安静,客房里的床铺很舒服,她仍无法入睡,只是就这么一直躺着。到了早上四点,她总算决定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明白其中的风险,但也知道自己放心不下被关在警察局地下室牢房里的芭比。要是她能凭一己之力加紧脚步,策划一场反抗行动——就算只是发动一场认真调查那几桩谋杀案的行动也好——那么她觉得自己早就动手了。她很了解自己,但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在脑中想想而已。她的能力足以在关岛与德国处理好事情——把喝醉的军人赶出酒吧、追捕擅离职守的逃兵,以及清理好基地里的车祸现场——但在切斯特磨坊镇发生的事,却远超乎一个士官长能处理的状况。作为小镇中唯一的全职女性警员,就得忍受那群男人在背后叫她“大奶警察”这件事。他们以为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得很。如今,这种初中水平的性别歧视已成为她最不担心的事。
这一切非得结束不可。戴尔·芭芭拉是美国总统亲自挑选来结束这一切的人。但甚至就连三军统帅的意愿,也不是这件事最重要的部分。最重要的,就是你不能背离同伴。这是不可侵犯的规则,也是应当遵守的事。
得让芭比知道他并非孤军奋战。接着他就可以筹划自己的应对行动了。
上午五点,琳达穿着睡衣下楼时,第一道曙光已射进窗中,露出外头静止不动的树木与灌木丛。外头没有一丝微风。
“我需要一个塑料碗。”杰姬说,“得要小一点,而且还不能是透明的。你有这种东西吗?”
“有。不过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帮戴尔·芭芭拉带早餐过去。”杰姬说,“麦片。我们还得在碗底粘张纸条。”
“你在说什么啊?杰姬,我不能这么做。我还有孩子呢。”
“我知道。不过我没办法靠自己搞定这件事。他们不会让我单独下去。要是我是个男的,没有这副东西或许还可以。”她指的是胸部,“我需要你。”
“纸条内容是?”
“我要在明晚救他出来,”杰姬说,比自己觉得的还冷静,“趁着镇民大会的时候。这部分不用你——”
“你不能把我卷进这件事!”琳达抓着睡衣领口。
“小声点。我计划的人选是罗密欧·波比——只要我能说服他,说芭比并没有杀害布兰达就可以了。我们会戴头套之类的东西,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了。没人会感到意外;小镇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他有同伙。”
“你疯了!”
“我没疯。这根本没什么,在镇民大会那段时间,警察局里只会有基本人员看守——顶多三四个人吧。说不定只有两个。我很肯定这点。”
“我可不肯定!”
“不过明天晚上离现在还久得很。他至少得在他们手上撑到那时候才行。快把碗给我。”
“杰姬,我不能这么做。”
“可以,你可以。”说话的人是生锈克。他就站在门口,身穿一条比身体宽松许多的运动短裤,以及新英格兰爱国者队的T恤。“也该是时候冒险了,不管有没有孩子都一样。我们现在只能仰赖自己,所以非得阻止这件事不可。”
琳达咬着嘴唇,看了他好一会儿,接着朝一个较低的橱柜弯下腰去:“塑料碗在这里。”

灰烬
23

他们抵达警察局时,值班台那里无人看守——弗莱德·丹顿回家补觉去了——但有六个年轻警员坐在四周,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聊天,打从起床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头,全都处于兴奋不已的状态中,还装出一副大家全都经验老到的模样。杰姬认得其中的一些人。有两个是基连家那堆孩子中的成员,一个是镇上的暴走族女成员,同时身兼北斗星酒吧常客的萝伦·康瑞,而另外一个,则是卡特·席柏杜。剩下两人她叫不出名字,但却认得是常逃课的高中生,同时还有好几次服用轻度毒品与交通违规的记录。这群新进“警员”——新进人员中最新的几个——全都没穿制服,只在手臂上绑了一条蓝色布条。
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配枪。
“你们两个干吗那么早来?”席柏杜问,缓缓走了过来。“我可是有原因的——止痛药吃完了。”
其他人像山妖一样放声大笑。
“带早餐给芭芭拉。”杰姬说。她不敢看琳达,害怕可能会发现琳达脸上泄漏出了什么。
席柏杜端详着碗里:“没加牛奶?”
“他不需要牛奶,”杰姬说,朝碗里的麦米片啐了一口。“我会帮他浇湿。”
其他人发出欢呼,还间杂了几个掌声。
杰姬与琳达就快走到楼梯口时,席柏杜说:“把碗给我。”
杰姬愣了一下。她打算把碗朝他用力砸去,接着拔腿就跑。但显而易见的事实阻止了她这么做:她们根本逃不掉。就算她们两个能跑出警察局,也会在跑到战争纪念碑前就被他们逮住。
琳达从杰姬手中拿走塑料碗,往前一伸。席柏杜看着碗里,没有检查麦片里是否藏有东西,只是朝里头同样啐了一口。
“我也贡献一点。”他说。
“等一下,等我一下,”那个康瑞家的女孩说。她是个高瘦的红发女郎,有着一副模特儿般的身材和一张满是青春痘的脸孔。由于她把一根手指塞进鼻孔,深度直达第二指关节处,所以声音有些不太清楚。“我也加点料。”她把手指拔出来,指尖上有一大块鼻屎。康瑞小姐把那块鼻屎粘在麦片的最顶端,引发一阵更热烈的欢呼。有个人大喊:“萝伦挖到了绿色的金矿!”
“每盒麦片都有一个惊喜小玩具。”她说,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她把手放在身上那把点四五手枪的枪柄上。由于她那么瘦,杰姬觉得要是她真的开枪,可能还会因为后坐力而把自己震倒在地。
“搞定,”席柏杜说,“我陪你们一起下去。”
“好极了。”杰姬说。她想到自己差点就决定把纸条放在口袋,打算亲手递给芭比时,不禁感到一丝寒意。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才会冒险做这种事情…不过,此刻为时已晚。“你待在楼梯口就好了。琳达,你跟在我身后。这样我们就滴水不漏了。”
她觉得席柏杜可能会对此提出抗议,但他没有。

灰烬
24

芭比在床板上坐起身子。杰姬·威廷顿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碗,就站在牢房外头。琳达·艾佛瑞特站在她身旁,把枪掏了出来,以双手握枪,枪口指向地面。卡特·席柏杜在最后面,位于楼梯底部,他的头发如同刚睡醒时般凌乱,蓝色衬衫没有扣上,露出肩膀上被狗咬伤而包扎起来的绷带。
“哈啰,威廷顿警员。”芭比说。一道细长的白光从牢房那如同狭缝般的窗口射了进来。这样的曙光,使人生就像是一连串笑话中的其中一个。“我是无辜的,不管哪项罪名都一样。我不会用控告来形容,因为我还没被——”
“闭嘴。”琳达在她身后说,“我们没兴趣听。”
“没错,金发妞,”卡特说,“上吧,女孩。”
他打了个哈欠,搔了搔绷带。
“坐在那里,”杰姬说,“别轻举妄动。”
芭比坐着不动。她把塑料碗推进铁栏。那是个小碗,尺寸刚好可以放得进来。
他拿起碗。里头装满看起来像是麦米片的东西,口水在干麦片的顶端闪闪发光。里头还有另一样东西:一块巨大的绿色鼻屎,不仅潮湿,还混有一些血丝。但他的胃还是发出了叫声。他实在饿得不行。
然而,他还是因为自己遭逢如此对待而有受伤的感觉。他第一次见到杰姬,就看得出她有从军经验(部分是因为发型,但主要是因为她走路的方式),所以觉得杰姬应该会对他比现在更好一些才对。这情况使亨利·莫里森对他的厌恶显得不算什么了。这比那还糟。至于另一名女警——生锈克·艾佛瑞特的妻子——看着他的模样,仿佛他是只珍贵品种的有刺昆虫似的。他希望至少能有几个正规警务人员——“吃下去。”席柏杜站在楼梯底部大喊,“我们帮你加了好料。对吧,女孩们?”
“没错。”琳达同意,嘴角向下撇了一下。
那只是轻微的抽动,却让芭比心头一亮。他觉得她是装的。或许这么想可能过于乐观,但——她稍微移动一下,挡住席柏杜的视线,不让他看见杰姬身体的动作…虽然这根本没有必要。
席柏杜正忙着看自己绷带下的伤势。
杰姬回头瞥了一眼,确保自己不会被看见,接着指了指碗,手心转向上方,扬了扬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