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却摇了摇头:“凌虚师侄不是有如此心机手腕的人,他大半也没什么空闲筹谋出这许多事来。”

凌虚真人每天在云泽山上,最劳心劳力的事,是如何将宗门发扬光大,这个发扬光大在他心中,就是赚钱。

那许多账目琐碎,他都不放心弟子们,必要亲自过问。

除此之外,他就是修炼法力,确保自己不会钱没赚够就死,连剑道的修炼,他都不是那么热心,更别提下山降妖除魔。

修仙修到如此孜孜不倦地赚那铜臭之物,比那些尘世中的世家俗修还要兢兢业业,他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顾清岚又望向李靳,仍是弯了唇角道:“更何况,李师兄不也借着论剑大会试探过他了?”

李靳听到这里,就叹了口气:“我已放出了琉璃镜在我手中的消息,若之前琉璃镜真是在他手中,他应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只按着惯常做法,随便派些弟子过来…必要有另外一些动作。”

他说着,就挑了下眉:“我只是想若幕后之人当真是他,那倒也简单容易了一些,至少我们在明处,那人也在明处了,不会再像这样毫无防备。”

顾清岚微微一笑:“一个人的筹谋越大,就越不会甘于在幕后坐上那么久,要逼他出来,也容易得很。”

李靳又笑着点头:“是啊,所以这次论剑大会,想必会十分热闹精彩。”

他们二人说着,就又相视一笑,叫路铭心在旁看得郁结无比…这些大佬说论剑就论剑,想过她这个两届榜首的滋味么?

想她往昔大杀四方,这次却险象环生,一不小心输得太惨,还会颜面扫地。

顾清岚回头看到她神色,就对她微笑了笑,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下,以资鼓励。

路铭心顿时就又被他笑得昏头昏脑,眼睛直愣愣看着他,抬手拉住他衣袖。

现在距离论剑大会开场,还有六日,顾清岚几人在尊剑峰的别院安顿下来后,李靳就来寻他们。

他已换下了青池掌教那套累赘繁复的衣装,仅穿了件暗金色的修身长袍,发髻也挽成了散修的模样。

路铭心看了他这装扮,就道:“李师伯,你这是要还俗?”

李靳明知她是揶揄自己,连理她都没理,就对顾清岚说:“顾师弟,来随我下山走走,山下最近好玩得很。”

顾清岚勾了下唇角:“看来我们也需换装出去了。”

李靳连连点头:“不换装出去,就没趣味了,顾师弟快换了衣衫出来。”

路铭心见这两人都不理自己,也只能悻悻说:“师尊,我也想去。”

这个顾清岚当然不会驳她,微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路铭心那么喜欢给顾清岚带衣服,当然也不会不带便装,当下就跟他进去房内,帮他更衣。

待到他们又出来时,不仅顾清岚一袭青衫做散修打扮,路铭心也换了套暗红色的男装。

路铭心见李靳盯着自己,就清了清嗓子道:“师尊说我们二男一女扮成散修,有些奇怪惹眼,故而叫我也换了男装。”

李靳合掌笑了:“没想到路丫头着实适合男装,日后可多穿上一穿。”

路铭心“哼”了声,虽没有接话,但那神色写在脸上,明显是她当然适合男装,她有什么装扮是不适合的吗?

顾清岚微微勾了唇角,她确实适合如此飒爽英姿的男装,整个人锐利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名剑,不需特意瞩目,已足够光芒四射。

他们三人下山去,光变装自然不够,又都用了障眼法,将自己修为和灵力掩盖。

若是修为不若他们深厚的修士看到他们,也会被障眼法迷惑,认不出来这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和他们的佩剑。

青池山下的青枫镇,也和云泽山下的云来镇一样,虽说是个镇子,却繁华热闹,比寻常的城池也不差什么。

这几日要召开论剑大会,青枫镇更是比平日还要热闹几分,街巷间几乎摩肩接踵,往来之间,几乎尽是背负长剑的修士。

李靳带他们两个穿过人群,轻车熟路来到了一处热闹之极的赌坊前。

往日里这赌坊中自然是各种赌徒赌具都有,今日却只有层层叠叠的人,围着一面高高的牌匾,一个个交头接耳,不时大声吆喝买进。

路铭心还没挤到跟前,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声道:“我还是买李道尊,就算一赔二也稳赚!”

另一个声音很快接道:“你不若也买一下事天真人,对上李道尊,胜负少说也有五五开,还一赔四,赌对了更赚!”

他们说得热闹,这时又有个人在旁“哈哈”笑道:“看来今年是没人肯买路剑尊了,往年也是一赔二,今年可是一赔十呢!”

顿时就有几个人哄笑起来,另一个人道:“路剑尊今年若想再拿榜首,恐怕得这些前辈们纷纷让着她了!”

路铭心听到这里,要还是不明白这里赌得是什么,也就傻了。

这是青枫镇每届论剑大会的惯例,赌场做东,开赌论剑大会上的胜负。

庄家放出自己预测的赔率,再根据押注之人的多少,每日调整赔率,按照胜率越高,赔率越低的惯例,如今庄家和众人心中胜率最高的,自然是李靳。

事天真人久未出手深藏不露,赔率也有一赔四,看起来也不差,却是上届的大会榜首路铭心,赔率已经一路到了一赔十,众人对她夺下榜首的期望,可想而知。

路铭心听这些不知道几流的修士,也敢聚起来嘲笑自己,顿时七窍生烟,就要发火,却听到身侧李靳抬高了声音道:“不知道寒林真人今日的赔率是多少?”

这一句话一出,赌坊内就静了一静,一时无人说话。

寒林真人今日才刚确定要参加论剑大会,人也才刚到了青池山,虽然飞来坪上也有修士见过他,觉得他法力高深,不是浪得虚名,但那毕竟还是少数。

果然这问题只有站在榜文之前的赌场荷官能回答,只见他顿了顿,才道:“寒林真人乍到,名号赔率还未来得及登榜,不过我家主人已给出了赔率,若是客人想要买进,今日已可。”

他说到这里,还又顿了顿,才道:“寒林真人的赔率,暂且根据其徒路剑尊而定,是一赔九。”

他此语一出,却是有个人就道:“一赔九也太低了些吧,不该有个一赔十几?”

他话音刚落,立刻又有一人笑道:“道友可不能这么说,毕竟寒林真人是可以在路剑尊落败之后再登场的,想必路剑尊也不会同自己师尊争胜负,这么算起来,寒林真人的胜率总是要比徒弟高一点吧?”

旁边几人听了,就又都哄笑附和起来,榜文之前顿时又重新人声喧哗了起来。

路铭心已经趁方才挤得近了些,发觉这个榜文上的排名,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和她心中的强弱能对得上,看了那些峰主长老纷纷下场,她自己一赔十,也不觉得冤枉。

但各宗门的峰主长老们,赔率大都在一赔四到一赔六之间,唯有顾清岚,却是一赔九。

她顿时气火上头,就要先押几百两黄金在自己师尊身上再说,就听到身后李靳的声音又悠悠传来:“希望你家主人莫要后悔…我押一千两黄金,赌寒林真人。”

李靳用了障眼法,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认出他相貌声音来,顿时又都静了下来,只觉这人看上去像是什么有钱之极的世家子弟,口气也竟如此之大,一开口就是一千两黄金。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夭寿啦,李道尊自己下场押别人啦,要黑幕啦!

李大哥:嘘,别传出去。

顾先森:心儿,你押一千两在李师兄身上。

路美女: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顾先森:赔了就管李师兄要钱分,赚了就不用分他了。

祁哥:这黑幕,这黑幕!

71、第十五章 山间(5) ...

有人下注,那荷官自然是微笑着躬身,示意身旁小童将那个铺了红色锦缎的银色托盘举高。

李靳微一笑,扬手之间,一张银票借着法力,自袖中飞了过去,恰恰落在那银色托盘之中。

这里是青池山,敢在青池山下开赌坊押论剑大会输赢的东家,当然不是寻常人,那银色托盘也显然是件法宝。

李靳那张银票落入其中,托盘就亮了一亮,显示此银票有天下商号印记,乃是真品。

那荷官验完银票,就笑着对李靳拱手:“这位贵客一千两黄金,押寒林真人夺此次论剑大会榜首。”

围在榜文之前默不作声看他的人,到这时才蓦地哄然了起来,纷纷不断回头看看李靳,再交头接耳。

毕竟一千两黄金,实在也不是小数目,莫说其他,至少在元齐大陆的各大城池里,都能买个不小的庄园。

更是有人直接对李靳拱了拱手,客气地问:“敢问这位道友,缘何对寒林真人如此有信心,认定他会是此次榜首?”

李靳微笑着,却避而不答,倒是那荷官笑着,又娓娓说来:“想必这位道友,也是知道寒林真人当年的战绩。寒林真人在八十三年前的论剑大会上,仅以一招之差,惜败李道尊,夺了第二。”

人群中顿时又哄然一声,寒林真人的实力或许已是个传闻,但李靳是什么实力,在场诸人不会不清楚。

别的不说,平日里横着走的明心剑尊,次次被他从青池山上打下来灰头土脸回去,那不是小败,那是惨败…若不是李靳还让着点小辈,路剑尊只能更惨一点。

旁人若是想试探李靳深浅,先想一下自己在路剑尊剑下是否能走过两招。

如今荷官却说,当年寒林真人是一招之差败给了李靳,就单凭这点,什么师父功力不如徒弟,师父还要仰仗徒弟威名之类的话,就都可以统统当做是放屁了。

李靳这时才不紧不慢地插上一句:“我家师尊当年说道,寒林真人输的那一招,却不是因剑术法力不敌之故,而是因其心有杂念、道心不稳,若不然李道尊当年便已输了。”

那荷官微笑拱手:“贵客高见。”

赌场荷官并不能表明自家的看法,以免有误导操纵投注之嫌,往日里那荷官也对各方强弱闭口不言,只给赌场的赔率,今日说一句高见,也不知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赞同。

李靳到底是真的知道内情,还是咋咋呼呼跟荷官联合起来演戏,旁人看不出来他的身份,也雾里看花拿不定主意。

赌坊内却是又沉寂了一阵,突然有个人道:“如此,我也押三百两白银在寒林真人身上。”

那荷官却拱手笑道:“这位贵客却需待明日了,论剑大会开赌乃是娱情颐性,给众位贵客增点热闹趣味。若是赌得太大,就恐伤和气,因此赌场规矩,榜上每位真人身上的押注,若是超过千两黄金,当日就不再接受押注。”

那人顿时又道:“明日可还是这个赔率?”

那荷官又笑笑:“今日寒林真人身上押注到了千两黄金,足以证明众位贵客看好其夺魁,赌场自会略作调整,明日恐怕就不是一赔九了。”

旁边几人就又纷纷说:“这算什么事,难道这好处都给一人占去了?”

可说归说,却是谁也没那个胆色,敢一抛千金在同一个人身上。

路铭心挤在榜前看着,注意到榜上一个名号,立时就指着那名号道:“这人又是谁?这么眼生,赔率竟有一赔七,比路剑尊还高?”

她也变了装,还用障眼法伪装成了男人,那荷官就笑了笑对她道:“这位小公子莫急,择予真人的名号确实久未有人提起,其实正是近日重归师门的莫祁莫真人。”

路铭心本来想胜率比自己还高的人,没有一个她没听说过名号的,正准备挑一下这个榜单的错处,叫他们知道,在这里胡乱估计胜率简直是玩笑,却没想到这个人是莫祁。

她想起来顾清岚说过她打不过莫祁,顿时就被噎了一下。

噎住了之后,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清岚:“师尊,我们要不要押注?”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既然押李道尊的道友们这么多,我们就不凑热闹罢了。”

他们三人虽也在榜文前引起了些许轰动,但那些人看寒林真人今日不可再押,也都又开始讨论押谁为好,不再注意他们。

既然顾清岚没让路铭心押注,他们也就从里面退了出来。

到了门外行人稀疏之处,顾清岚才笑了笑,低声开口道:“昔日绝圣真人说过我心有杂念,道心不稳?”

八十三年前,他还没有收路铭心为徒,正是心无挂念的时候,每日里不过修炼习剑,偶然修炼上进益不甚明显之时,就下山历练一番,重回云泽山后,总是能突破上一层。

那时他也从未察觉到自己道心不稳,输给李靳,也只当是技不如人,并不执着。

当年李靳从来没将绝圣真人这两句评语对他说过,他也没想到,八十三年前,绝圣真人竟已说过他道心不稳。

李靳笑了一笑:“我也反问了师尊,顾师弟清冷坚忍,一心向道,为何会道心不稳。那时我师尊却说,正因一心向道,不为俗世挂碍,也无任何牵绊,才反倒会易生杂念,道心松动。”

他说完后,就望着顾清岚,还笑了笑开导他:“我师尊说得太玄妙,我也不是很懂,我想也许是他老人家当年就在暗中将你同青帝的境界比较吧…但凡修道之人,若是离青帝的境界差了许多,不也是很寻常的事。”

顾清岚听着,却摇了摇头:“不…青帝即是我,青帝当年道法大成时,心境也同我当年一般无二,若说我道心不稳,青帝也是一样。”

他说着却又想起青帝中毒后,对尚是青年的洛宸种下心魔的那一幕,那一刻洛宸眼中,除却惊骇欲绝之外,却有更多担忧痛心。

或许当年洛宸谋害师尊,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是另有隐情?

又或许洛宸身为青帝首徒,日夜在师尊身边侍奉,比起其他人来说,也都更了解青帝一些?

若是青帝当年就是道心不稳呢?所以才会在飞升之后,仍旧留在尘世之间。

若是对天下的大爱,却并不仅是仁慈,而亦是贪恋红尘呢?

顾清岚只想了一想,就觉头疼欲裂,胸口亦是一阵剧痛,喉间也腥气蔓延。

当他回过神来,却看李靳已扶住了自己的腰,路铭心也在旁惊呼出声:“师尊!”

他愣了一愣,这才觉出唇边一片黏腻,却是方才那一闪神之间,他已吐了口血出来。

他抬手将唇边血迹擦去,笑了一笑,仍旧道:“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什么,祁哥胜率都比我高?

李大哥:那不是一定的么?

路美女:气死死了,师尊,替我报仇!

顾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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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十五章 山间(6) ...

哪怕顾清岚说了无事,但好好走着路说话,就能吐血,李靳和路铭心自然是不敢再带他乱逛,三人匆匆又回了尊剑峰。

看他们如临大敌般拉自己回去,顾清岚没有反对,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从了。

回到尊剑峰后,路铭心看他,总觉得他眉宇间还有些疲倦之色,自是心疼无比,赶快催他休息。

顾清岚也没拒绝,同仍是有些担忧的李靳道了别,就和路铭心一道回了别院。

他们在外奔波一天,按着顾清岚的惯例,是要沐浴更衣过后才会歇下,路铭心仍旧帮他收拾妥当,才同他一道回了卧房。

他脸色仍是透着苍白,也就没有打坐,路铭心凑在他身边,看他眉间倦意深沉,就伸过手去,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半躺下来。

他平日里不怎么许路铭心对自己这样亲昵黏腻,今日却没有拒绝,反而将身子轻靠在她怀中,闭目低叹了声。

路铭心在他唇边小心地吻了下,轻声道:“师尊,你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说给我听…不过一场论剑而已,我们不参加也可以。”

顾清岚闭着双目,却微勾了下唇:“我们若是这时就走了,李师兄的一千两黄金,就打了水漂。”

路铭心想到如果他们还未参加就走了,李靳方才押在他身上那一千两黄金,确实要血本无归,不由也笑了,语气十分得意:“那也好,就当我们专程来坑李师伯一把。”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睁开双目看着她:“心儿,你缘何会对我…生出这种情意?”

他突然有此一问,路铭心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对师尊,也不知从何年何日而起,只觉师尊虽还是待我极好,我也离不开师尊,可我却不知为何,总想让师尊待我再不同一些。可恨我那时愚钝,想不明白许多事情,反倒格外疏远了师尊,让师尊伤心。

“待到见了云风,我觉得他犹如故人归来,只想同他双宿双栖,哪怕再不修道亦可…后来我知道云风就是师尊,不仅没有意外,还觉得仿佛就该如此。那时我才知道,我所爱的怕不仅是云风,而正是师尊。”

顾清岚听着又是笑了一笑,微垂下了眼眸:“这些年来,你却是想没想过,或是我往昔有些什么事情做得不对,才令你如此?”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顿了顿,在记忆中仔细回想,轻叹着说:“或是你在寒疏峰上太孤单了些,整日里对着我一人,难免有些魔怔。或是我那时应多收几个徒儿,这样你们相依相伴长大,你也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太多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