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祁笑了,拿起一个松软热腾的馒头,递向她,“这才是加餐。”

手指甲都抠进手心的肉里去了,月筝觉得自己的眼睛死死地被吸在馒头上,可是她用最后的理智问:“是白给吃的吗?”

隽祁抿了下嘴角,“吃吧,白给的。”

月筝几乎是从他手中抢过馒头一下子就塞进嘴巴,贪婪地咬了几口又舍不得了,太快吃完太可惜了,她非常克制地小口小口咀嚼,面的香味都要渗入她的骨头里去了。

隽祁一直在看她,没有讥嘲戏弄的神色,这个女人……是他见过最坚韧,最美丽,也是最傻的。“慢慢吃,”他突然厌恨她的执着,抑制不住自己的恶意,对她说:“过了今晚,没人来救你的话,就给你这盘肉。”

他没看错,她的眼睛突然就进了水汽,但是她没哭,还是慢慢地吃着手里的馒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这一夜,格外漫长,帐篷外除了寒风呼啸,什么声响也没有……

喝了热汤吃了馒头,本该有一夜好眠,她还是眼巴巴瞪了一宿眼睛,每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心跳加速,该死的隽祁,他的新诡计异乎寻常的成功。他是想让她在盼望后绝望吧?笨蛋也知道,凤璘在勐邑大军推进前没来救她,今晚就更不可能来了,隽祁一定是毫不松懈地张网等他,凤璘本就进退维艰,更是没办法找到机会来救她。

会不会……凤璘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这才真的有些绝望,不不,她对自己连连摇头,隽祁还指望她当诱饵,自然会把她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凤璘的。

勐邑大军向内东关扑过来,气势还真是地动山摇,尤其她躺在地上,感觉更是鲜明。

隽祁早早起身披好甲胄,早饭也没吃就出帐去了,老嬷嬷端来给她的早饭仍旧是米汤,月筝惊喜的发现,今天的米汤真的可以算做粥,很浓稠。

她还挣扎了一下,万一隽祁给她肉吃,她能不能傲然拒绝?毕竟这个挑衅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可是对香喷喷的肉扭开头……她也没了信心。还好,隽祁再没提,她也就没为难了。

平静的驻守生活就在那天早上终断了,月筝渐渐习惯每天满耳厮杀哀号的声响,攻城的炮声会让她心口发闷,震得想要呕吐,还好,她没什么可以吐出来的。

每天傍晚隽祁脸色沉冷的回来,她就很高兴,看来凤璘打得很顺利,这么多天了,内东关安然无恙。

她也想过趁乱逃离,隽祁虽然没揭破她,却把门口的守卫增加到六人,她连揭开帐帘望一望硝烟都会被阻止。

日子变得更漫长……也更寒冷了。

月筝天天围着火盆转还是冻得浑身发僵,勐邑干吗非要大冬天的来打仗么?!庆幸的是,战役开始,隽祁营中的少女就没剩几个,他估计也没心思没体力,这段时间都十分安生的睡觉休息,她也不必出帐挨冻,很是开心。

也许是总缩在营帐里,她渐渐算不清到底又过了多少时日……不管过了多少时日,她都不动摇!

看隽祁越来越寡言少语,她的希望就越来越高涨,凤璘大败勐邑之日,一定会接她回去的,她要风风光光的回到他身边,毫无愧疚地紧紧搂住他,对他说:凤璘,我回来了!

第26章 知恩图报

隽祁已经两天没有回营帐了,月筝努力地回想日期,应该快过年了吧?无论是勐邑还是翥凤,都到了人心思归奋力一搏的时刻。因为她听不懂勐邑话,隽祁和部下商量军情并不避讳她,从他们凝重的神色和低沉的语调看来,勐邑和翥凤应该是陷入了僵局,而且勐邑是吃力的一方。

帐外响起了惶急的喊话声,很多人在嚷嚷,月筝苍白着脸从火堆边站起了身,是不是战争结束了?

帐帘掀起,四个壮汉抬着担架把隽祁送了进来,很多勐邑将领也都忧心忡忡地跟着进来,叽里呱啦地沉声说着什么。月筝悄悄地缩向角落,每逢勐邑将领来这里,她都很戒备地蜷缩到不起眼的地方,生怕这些粗鲁的武人会对她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徒惹是非。隽祁虽然可恶,倒还信守诺言,算得上是个很下流的君子,比那些粗鄙残暴的勐邑武将要好得多了。

一个医官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助手匆匆赶来,隽祁的榻前围了好几层人,缩在角落的月筝看不见他到底受了什么伤。她突然害怕起来,虽然她诅咒过隽祁,当他真的生命垂危,她才意识到他死后她也许会落入一个连中原话都不会说的粗鄙勐邑武人手中,那后果……她简直毛骨悚然。

医官很果断,很快整个营帐里只剩他沉着的下达指令的声音,所有人都非常紧张地看着。月筝不自觉屏住呼吸,真是可笑,她天天咒骂怨恨的男人此刻对她来说竟是不能失去的保护者,她暗暗祝祷他千万不要死。

一直昏迷的隽祁突然闷哼一声,所有人都放心地发出低呼,似乎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医官又说了什么,武将们点头,纷纷退了出去。

月筝这才看清了隽祁的情况,他脸色死白地躺在榻上神智不清,甲胄已被脱去,光裸的上身血迹斑斑,医官正皱着眉处理左肩的伤口,摁在伤口上的白纱布瞬间就殷红了,小医僮不停地更换。地上扔着一只断箭。看来隽祁是中箭了,伤口离心脏很近,差点就没了性命。

血止住还算快,医官和医僮都长长松了一口气,密实地裹好了伤口,帮隽祁清理了身上的血污。医官叫来一直服侍隽祁的老嬷嬷,嘀嘀咕咕地嘱咐了半天,其间两个勐邑少女端来热水,为隽祁小心翼翼地擦身换衣,隽祁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似乎沉睡过去。

老嬷嬷和勐邑少女退出去的时候轮番瞪了已经缩回地铺的月筝一眼,月筝不痛不痒,她们肯定是怨恨她不伸手帮忙。只要隽祁不死,她巴不得他受点儿皮肉苦泄泄愤。老嬷嬷亲自来给隽祁守夜,隽祁失血口渴,总昏沉地低喃“青来”,是勐邑话水的意思,老嬷嬷就不停地喂他喝水,吵得月筝也没法安睡。

后半夜隽祁咳嗽几声,似乎恢复了意识,小声对老嬷嬷说了什么,月筝听见忍不住抬起身往榻上张望了一下,果然见隽祁眼神清明,见她起身还冷冷看了她一眼。月筝撇了下嘴,放心释虑地躺回被窝。老嬷嬷却走过来不客气地把月筝拖出地铺,月筝被吓了一跳,恼怒却挣不过手脚有力的老嬷嬷,手心一凉,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恨恨的又扔在地上,是夜壶。

老嬷嬷向来管着隽祁的侍妾,对付不愿干活的丫头很有一套,顿时一巴掌甩过来,打得月筝眼冒金星,半边脸酸麻一片,嘴角一热,淌出一条血痕。月筝恼羞成怒,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扑过去就想打回来。老嬷嬷根本没把她这样瘦骨伶仃的姑娘看在眼里,从容不迫地出脚一绊,月筝受饿虚弱,被她十分利落地扫倒在地,脸疼加上屁股疼,气得火冒三丈。老嬷嬷也不屑再理她,吼了一句什么,转身就出去了。

躺在榻上看的隽祁笑得痛不欲生,伤口又渗出血来,紧着抿嘴想忍笑,全然失败。

月筝气得发狠拍地,死瞪着笑不可抑的混蛋。

“快点,忍不住了。”隽祁笑着催促。

月筝坐在地上不动,气急败坏地嚷:“你就尿在床上吧!”

隽祁皱眉,不耐烦地咝了一声,“快点!你还想挨胡嬷嬷一顿揍啊?”

“揍吧,揍吧!有本事打死我算了。”月筝气得直蹬脚,因为瘦削而显得越发纤小的身材发起脾气来毫无威力,像个坐在地上撒娇发脾气的小孩子。

隽祁看着她,眼睛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幽暗,“你这点儿事都不肯为我做,我还当什么信守约定的君子啊?我忍得够辛苦,还是当小人算了,比较适合我。”他声音虽然不大,却说得中气十足,哪像个重伤的人。

月筝皱眉,苦苦挣扎,怕他反悔用强一直是她最惊惧的,毕竟如今她已经毫无抵抗之力了,除非一死。她已经苦苦地坚持了这么久,战争眼看就要结束,这时候放弃……她死都不甘心!

“又不是没看过!”隽祁烦躁,“装什么呢,快点!你有什么损失么?”

月筝咬了咬嘴唇,“你就不能再叫个人来吗?!”手还是哆哆嗦嗦地伸向夜壶,算了,他就是故意刁难!他说的也没错,她没吃什么实质上的亏,乐观一点儿想,这也算揩油。被他“耳濡目染”了这么久,她不知不觉也用他的无耻方式来想问题了。

大概他也有点儿急,所以无心戏耍她,十分配合,月筝死死板着脸,让自己看上去无动于衷。手举着,眼睛看向别处,一扭脸嘴角扯痛,胡嬷嬷那一掌之恨又沸腾了,她忿恨不已地怨骂出声:“老不死的,那么大年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使唤别人干吗!”

隽祁舒坦了,心情大好地呵呵笑出声,深邃的眼瞳却没染上笑意,“说我没碰过你,连我的主事嬷嬷都不相信,这事她当然叫你了。”

月筝翻白眼,怨气难消,把夜壶嫌恶地放到角落,不停在衣服上擦手。

“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隽祁戏谑轻笑,“我受了重伤,你好好伺候,我每顿给你加个馒头怎么样?”

月筝挣扎了一会儿,沉默不语,这个条件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诱惑。就当照顾病人吧,她泄气地垂下双肩,饥饿……实在太可怕了。

天大亮以后勐邑二皇子也亲自来看受伤的九弟,月筝照例闪缩在一边,偷眼看这位勐邑主帅。

二皇子三十左右年纪,皮肤白皙,留着整齐的短须,对隽祁表现出极度的关心和爱护,谆谆嘱咐了很多话,带了来许多补品和伤药。

月筝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隽祁想从他的手中抢夺到点儿什么几乎不可能。这是一只成了精的笑面虎,她听不懂他对隽祁说什么,可那关爱幼弟的兄长姿态他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果不了解隽祁这几年来宛如流放边关的生活,肯定会被他真诚的神情感动。月筝细细看他的眼睛……感到心里发寒却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是了,二皇子的眼睛里有和凤璘相同的深幽。

能生出这样儿子的母亲,一定不会像孙皇后那样妇人之见,至少二皇子的母亲敢于让儿子冒险,深知收买人心和积累声威的重要,不像孙皇后,谨小慎微的几乎小家子气。看见了二皇子,再想想凤珣……月筝由衷为凤璘感到侥幸。

二皇子极为警觉,敏锐地发现了月筝的打量,看似云淡风轻的一眼看过来,眼眸中却有利剑寒冰。

月筝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了头,庆幸自己最近挨冻受饿,瘦得形销骨毁,不至于让二皇子一见钟情。二皇子还是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月筝如坐针毡,还好隽祁“虚弱”地又说了句什么,二皇子才收回眼光,告辞出去。

确定二皇子走远,刚才还恹恹垂死的隽祁一扫颓势,傲慢地吩咐月筝,“你看看他都带什么来了?”下巴一点桌上二皇子带来的一堆物品。

月筝也挺好奇,再不和他置气,走到桌边一一翻看,除了有名的药物和贵重的补品,还有不少阵前难得一见的食物水果。看着新鲜无比的贡品苹果,月筝咽着口水恋恋摸了又摸。隽祁瞧着她,讥嘲地嗤笑了几声,“把那些吃食挨个都吃一点儿,你要是没被毒死,再给我吃。”

月筝双眼发亮,试毒可真是个好差啊。不顾吃相难看,她把糕饼水果逐一吃了个遍。

“慢点吃!”隽祁看不入眼,“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是被毒死的还是撑死的。”

月筝吃的开心,不屑理他,正犹豫要不要趁他不注意拣格外好吃的再偷塞几口,胡嬷嬷送二皇子回来了,进帐就瞧见月筝扑在礼物上狼吞虎咽,几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掀翻了月筝,虎着脸责骂了几声,被隽祁阻止。隽祁又对她说了什么,胡嬷嬷悻悻住口,狠瞪了坐在地上的月筝一眼。月筝故意心满意足地擦嘴巴,斜睨她挑衅。胡嬷嬷横眉立目却终于没再动粗,高声喊其他的勐邑少女来把东西都收拾出去。月筝心里暗恨,这个老东西是防她偷吃吧?

月筝觉得胡嬷嬷因为“试吃”事件和她结了大仇,以前至多是对她不理不睬,现在简直多方针对,下定决心折腾死她。伺候隽祁的勐邑少女只留了两个,其余都被送回大彤关,隽祁受伤,故意养病不出,保留实力,天天高卧在营帐里。胡嬷嬷事事使唤月筝打理,月筝开始还不屈反抗,胡嬷嬷为人十分阴险,当着隽祁不敢太放肆,守在帐里等他入睡,逮住月筝就捂住嘴巴一顿修理,月筝拼死挣扎也打不过她,被掐得浑身青紫。

月筝知道,隽祁根本是故意装睡不阻止胡嬷嬷的暴行,她被胡嬷嬷逼着给他喂饭的时候,明明看见他死忍着笑的可恶嘴脸。她痛恨不已,故意多挖一勺米饭塞进他嘴巴,立刻就被站在旁边监视的胡嬷嬷厉声威胁,就算语言不通也丝毫不减威力。月筝忍气吞声,这个眼前亏吃大了,但也无可奈何,没被隽祁怎么样却被一个下人折磨死了,她会冤得几辈子在黄泉边上悲鸣的。

侍候隽祁吃完饭,胡嬷嬷扔给她一个馒头,招呼人收拾碗盘也跟着出去了。

月筝气鼓鼓地蜷在隽祁榻前的热砖地上啃馒头,每一口都当成是胡嬷嬷的肉。原本就是皮肉伤,补品好药喂着,隽祁恢复得神清气爽,闲极无聊地趴在榻边戳月筝的后脑勺,嘿嘿直笑,“知道厉害了吧?”

月筝用力嚼馒头,闷声不响。

“喂,你不觉得……相比之下,我对你很好吗?”

要不是爱惜食物,月筝真有心转过头一口吐在他脸上。

隽祁突然支起身靠近她皱眉嗅了嗅,“什么味儿?臭死了。”

月筝一阵羞赧,他就是故意让她难堪!她想装作满不在乎,终于还是恨恨地说:“让你二十几天不洗澡试试!”

隽祁夸张地躺回榻上,还远远避入里侧,啧啧嘲讽说:“这哪是当初满身香气的绝美王妃,简直是乡下养猪的大婶。”

月筝气得说不出话,要不是贪恋为他养伤而搭建的热砖地炕,早愤然缩去角落了。

胡嬷嬷回来后,隽祁对她吩咐了什么,胡嬷嬷脸色不善地揪起地砖上的月筝,壮硕的嬷嬷和瘦弱的月筝老鹰抓小鸡一般走向帐外。月筝又被胡嬷嬷趁机掐了几把,还以为隽祁是纵容她出来动用私刑,却被扔进一个帐篷给了捅热水沐浴。

月筝泡进热水里真的哭了,觉得这算得上是人生的惊喜。

洗得香喷喷地回到帐篷,隽祁直直地盯着她看,月筝心头一寒,他的眼神……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心里有了淫邪的想法。故意瞪了他一眼,也不敢再去他榻前取暖,故作镇静地走回她的冷地铺。

隽祁下床,她原本就如惊弓之鸟,立刻就戒备不已地缩向角落,一副决然模样死盯着他看。

隽祁飞快地欺近,没受伤的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几乎把她从地上拎起来,疼得她全身僵直,颤抖地低嚷:“你说好信守约定的!”

他冷然一笑,“该死的约定!”他低咒一声,突然俯下身来,细细看她因为羞愤而樱红的俏脸,大拇指用力揉搓她因为刚刚沐浴过而格外嫣红的嘴唇,“用嘴巴给我来一次吧,你不说,我不说,无损你的贞洁,就当是你对我万般忍耐的回报。”

逼入绝境,月筝反而不似刚才惊惶,被强迫着抬眼看他,她冷冷一笑:“你杀了我吧,再不甘心,我也不要沾染一丝污秽!”

“污秽?!”隽祁怒极反笑,“你贴身服侍过我,看了那么多淫靡艳事,早就不干净了!”

月筝的脸白了白,长长的睫毛慢慢垂拢,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到他钳制她的手指上,“是……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原月筝了,可我还没有羞愧得要去死!我看见他的时候……”

他冷笑着打断她,手指加劲,“看见他?你还没醒吗?今生今世,你别指望了!”

她闭着眼,微微一笑:“一辈子不来……我就等他一辈子。”

他一震,瞪了她一会儿,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怒气,甩开她的脸,恢复讥诮口气:“你这个不懂知恩图报的东西!”

第27章 勿忘承诺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加厚了帐篷也无济于事,帐篷里的大火盆烤得月筝口干舌燥却还是浑身冰冷,感觉骨头都被冻硬了,哆哆嗦嗦偏还手脚僵直。隽祁从那天提出过分要求被她拒绝后还算安生,可她不敢靠近他——和他温暖的地炕。

隽祁的伤好的很快,让她羞愤不已的“服侍”渐渐就终止了,胡嬷嬷也不总在帐篷里守着他,月筝松了口气,觉得这几天过得舒坦多了。

半夜帐外的寒风呼啸得十分吓人,像鬼哭狼嚎一样,月筝冷得无法入睡,在被子里簌簌发抖,不停往自己麻木的手上呵气。帐帘被猛地掀起,月筝被刮进来的冷风蛰了一下,上下牙膛格格轻磕了几下。她皱眉转身去看,是谁竟然半夜不通禀就闯进来,看来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的是隽祁心腹属下,月筝认得他,他和隽祁一起去的孝坪,好像叫登黎。她来了这里就没再见他了,显然他不是负责看门护院这种小事情的。登黎还穿着甲胄披风,肩头落了一层厚雪,月筝看着那刺目的白色……下雪了,她都不知道。

隽祁也立刻感到了异常,起身沉静地看着他,登黎连问安都没有,低沉地说起了什么,隽祁的脸色也渐渐青白凝重了,垂着眼并不答话或者询问。月筝突然有点儿欢喜,是不是勐邑被打败了?看隽祁的样子像。

登黎出去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瞥了月筝一眼,月筝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立刻被那冷漠的眼神扫得心头一激灵。勐邑战败退兵——隽祁会不会杀了她?身为俘虏,即使凤璘再施压,决定权还是在隽祁手中!他是遵守了约定,却不见得会成全她的愿望!

营寨里渐渐起了震动,人声马嘶越来越嘈杂,地面都被踩踏得轻轻震颤。

月筝坐起身,脑中一片凌乱,竟然感觉不到寒冷,她愣愣地看着盘膝坐在榻上的隽祁,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却从未有过的恐惧。隽祁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睫,火光却把他的黑瞳照映得熠熠生辉,他似乎在做艰难的选择,心绪起伏。

“喂……”她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再不说话,她就要疯了!太紧张,也太无助了。她的生死,她的人生,全都操纵在他的手里!

隽祁抬眼看她,眼中的辉光却迅速敛去,只剩几点寒星。

月筝咬着嘴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很怕,勐邑突然凌晨撤兵,凤璘即使有心救她,恐怕也要大费周折。一路北退,会有各种意外发生,每一种都是让她胆寒心碎的!

隽祁看着她,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脸早失去昔日艳光迫人的娇媚,可她那双因为瘦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潋滟,他用了很多办法想去遮掩这种发自内心的纯美,没有成功。从小娇生惯养的她,终于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他看着看着,突然坏坏地挑起嘴角一笑,“当我老婆怎么样?和我北归。”

她的瞳仁骤然收缩,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顿时变得青苍透明,他都看见了她太阳穴轻轻颤动的血管。

“也是王妃,你没亏。”他陷入被里的手紧紧握拳,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不!”她直直地盯着他看,刚才眼中的盼望,恐惧全消失了,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他的话粉碎了她的希望,于是她又变成了一块冷脆的生铁,宁碎不弯。

他缓慢地抿起嘴唇,原本就太过刻意的笑容淡去得十分突兀。

在她心里,只有宗政凤璘,其他人全是尘埃粪土!他早知道,却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到最后一刻!

“问个事儿。”他懒散地半躺在枕头上,斜睨她一副决心赴死的惨痛模样,“我和宗政凤璘,除却身份地位,就以你看男人的眼光看,谁更好一点儿?好好答,答对有赏。”

月筝一愣,她正悲痛欲绝,早知道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死了之,她何必受这么多天的活罪?亏了!还不如被他抓来的时候就抹了脖子,死得何等壮烈风光。就在这么凄惨的时候,这个混蛋居然还问如此幼稚的问题?!她本想出声大肆刻薄他一番,却看见他微微一笑,眼睛里有她陌生的光一闪而逝。她皱眉,他是和凤璘处境相似的失势皇子,他这么问……她决定认真地思考一下,也算是对他和凤璘同病相怜的一点儿安慰。

就容貌而言,凤璘精致隽祁冷魅,各有千秋,从勐邑少女对隽祁俯首帖耳的样子,可见他在勐邑也是上等的美男子,就算和凤璘勉强相等吧。个性……凤璘是那种话全闷在肚子里,怎么问都不会掏心窝子的人,隽祁也差不多,像他们这样的处境,心直口快早就死八百遍了。月筝紧皱眉头,隽祁虽然极为可恶,她在他面前却很放松,骂人撒泼,也算随心所欲……她当着凤璘要多乖有多乖,再生气也不会坐在地上撒泼哭闹,她总希望在他眼里是最美的,至少不能比不上杜丝雨,稍微的……有点儿累。

她展眉,忽略掉自己心里的答案,撇着嘴巴说:“哪还用比?!当然是……”

“行了!”他冷笑,打断她的话,只要有她刚才那一瞬的犹豫,也就足够了。他躺下,用被裹住自己,“我父皇……昨晚驾崩了。”

月筝正坏心地想继续大声说出凤璘比他好,却被他平平淡淡说出来的消息恍惚了心神。她瞪圆了眼睛,他父皇死了……不管谁登上宝座,或者他自己也想最后一搏,他的人生都在昨晚改变了。

“勐邑和翥凤一直陷入苦战,谁也没得着甜头,父皇一死,二哥怕京中其他兄弟浑水摸鱼,自然会火速收兵北归,战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凤璘算是拣了个大便宜。”

他说起父皇、二哥的语调那么讽刺却难掩孤寂,她听得心酸,凤璘每次说起皇上和凤珣……口气和他简直一模一样。

“你……不会有事吧?”她低声问,也觉得自己问得很傻,就连隽祁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

隽祁一笑,翻了个身背对她,“我是个守信重诺的人,你呢?”他故意啧啧出声,“女人都不可信。”

月筝哼了一声,她可是因为凤璘一句话而苦学六年技艺的人。“怎么不可信?我比你强多了,只要答应了,连一丝‘动爷都不会有!”她别有用意地加重了口气,讽刺隽祁前两天那个恶心的提议。

隽祁听了她的刻薄反而嘿嘿笑出来,月筝翻了个白眼,恬不知耻。

“如果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放你走。”

月筝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说……放她走?!

“答不答应啊——”他故意拉长语调,为了能离开这里,她什么都会答应,他又何须再问。

“你真会放我走?”月筝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