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美人身边的宫女,几乎每日都来,总说她们家主子身体不舒服。您也知道皇上如今不怎么去后宫,每日都在乾清宫与大臣议政,连两宫太后那里都去的少了,哪有空管她啊。”太监说着摇了摇头。

太监口中的方美人,便是前阵子被降级的方玉珠。想不到如今沦落到这幅光景。他说道:“皇上的后宫如今只这几位娘娘,若她当真身体不适,你也当及时禀报,别耽误了诊治。”

“大人说的是,奴一会儿就告诉皇上。”

叶明修走了之后,那太监回到宫门前站岗,并没有如所言一般禀告皇帝。皇上这几日易怒,已经连罚了好几个近侍,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失宠的女人去触霉头。

过了两日,宫里还是派太监去晋王府宣若澄进宫。说是内诸司的人到民间搜罗了几幅书法,请若澄去看看。皇帝有命,若澄不得不遵从,到屋里梳妆换衣。碧云说道:“皇上也真是的,前线还在打战,他居然有这闲情逸致研究什么字画?”

素云看了她一眼:“也许只是个幌子。我倒是听说皇上如今每日都在乾清宫与大臣议政,不像是有闲暇玩乐。”

若澄心中也觉得奇怪,上次内宫遇到刺客的事情,当真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还是让人去平国公府告诉沈如锦一声,这才坐上马车。

京城的白日已经十分炎热,满大街都是卖冰块和凉水的。若澄穿着夏季的大衫走在紫禁城里,每走一步都汗如雨下。等在乾清门验明正身,走上甬道,她老远就看见有个宫女跪在云台之下,苦苦地哀求太监。

若澄本不欲惹事,走到丹陛上候宣的时候,音乐听到那宫女说什么生病了,一吃东西就吐。她问身边的太监:“那是哪宫的宫女,在说什么?”

太监看了一眼,恭敬地回道:“启禀王妃,那是方美人身边的宫女,每日都来求见皇上,说王美人身体有恙。奴几个劝她去坤宁宫找皇后,她说皇后不肯见,也不给派太医。这奴有什么办法?”

“方美人就是之前的如妃?”

“可不是。”太监见若澄没什么架子,就继续说道,“不瞒您说,她之前是如妃的时候,没少对宫里的人颐指气使,如今这般光景,也没人愿意真心帮她。何况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病了呢?万一就是找个借口想接近皇上,皇上怪罪下来,奴几个也担待不起。”

若澄回头看了那宫女一眼,她声泪俱下,不像是装的。她猜测方玉珠真是遇到了什么事,虽然两个人之间一直不对付,但到底都是女人,这深宫中的不易,她能体会一些。她知道与这些太监说没什么用,还是得亲自告诉朱正熙才行。

刘忠很快亲自出来请若澄进去,若澄进到殿中,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须弥座的两边放着两快半人高的冰块,还有宫女不停地用蒲扇扇风,怪不得凉风习习。

她向宝座上的朱正熙行礼,朱正熙搁笔道:“晋王妃不用多礼。坐吧。”

若澄依言坐下,等着皇帝说明将她召进宫的意图。朱正熙让殿上的其它人都退出去,只留下刘忠。他说道:“朕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你。九叔在开平卫打战并不顺利…”

他话还没说完,若澄一下子站起了起来,紧张地问道:“王爷他受伤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皇上您一定要告诉我!”情急之下,她也忘记谦称了。

朱正熙没在意,压了压手说道:“你别紧张,只是战事不太顺利,九叔暂时没事。瓦剌的骑兵如有神助,屡屡想要强行攻城,都被九叔挡下来了。但关西七卫当中叛变的人不少,九叔如果等不到援兵,开平卫可能就会失守。他让朕做好准备,也让朕先把你送出京城。原本朕决定什么都不告诉你,直接寻个由头就将你送走。但朕知道你的性子,还是你自己选择吧。”

“我不走。”若澄坚定地说道,“我要留在京城,就算开平卫失守,王爷也一定会守着京城,我跟他在一处,哪也不去。”

朱正熙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的柔弱女子如此坚决。他得知消息去跟皇后和太后商量的时候,她们虽然也说不走,要留下跟他在一起,但人面对危险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惧色是没办法骗人的。

眼前的女子想必对九叔爱到了深处,可以同生共死,所以对死亡也不惧怕了吧。

他温和地笑了笑:“朕就知道你会如此说。不过你放心,朕乃一国之君,一定会守住国都的。徐孟舟和温嘉都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瓦剌孤军深入,未必能占得便宜。我们有举国之力,定会取胜。”

若澄挺佩服朱正熙的勇气,作为皇帝,这个时候没有想着逃跑迁都,已经十分难得了。但她也从皇帝的话里知道此战的艰难,一个弄不好可能就是国破家亡。而这些压力,如今都是在前线的朱翊深一个人顶着。

“皇上,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若澄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道。

“嗯,你说。”

“我听王爷说过,顺安王以前跟在世宗的身边,也十分擅长打仗。他这些年虽然远离朝堂,但本事应该也没忘光。皇上要不要起用他?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应该不拘一格地提拔人才吧?顺安王想必也会同意的。”

若澄所说,朱翊深在密信中也提到了。但作为朱正熙来说,顺安王这些年被放逐,对皇室肯定有怨言,未必肯出手帮忙。他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对于一个曾经造反过的人来说,这种时候不来添乱已经算好的了。但被若澄这么一说,他答应道:“朕会给他写信试试看。”

“还有一件事。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方美人身边的宫女跪在外面苦苦地哀求内官,说方美人生病了,吃不下东西,太医院却不给她派太医。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跟皇上终究是夫妻一场。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皇上还是叫个太医过去看看吧?”若澄柔声劝道。

“竟有这种事?”朱正熙面露不悦,立刻命刘忠去把那个宫女叫进来。

第139章

宫女见到皇帝的面,一下子跪在地上。大概哭了许久, 她的脸上有些狼狈, 嗓子发烫, 不敢抬头看圣颜。方玉珠如今是墙倒众人推, 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出了事没人肯伸以援手。她其实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皇帝真的召见她。

朱正熙肃容问道:“方美人到底如何了?”

宫女沙哑着声音说:“美人她生病了。人觉得没力气,饭也吃不下。奴婢想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瞧瞧, 可是太医都推脱自己事忙。奴婢又去坤宁宫求皇后娘娘, 没见到她的面, 倒是她身边的女官说会吩咐太医院。可等了几日都没有动静, 美人她今日又吐了, 奴婢瞧着实在不好…”

刘忠原本低头听着宫女的描述, 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这难道是有喜了?想想方美人被降级以前, 皇上去她那儿的次数也不少。

他赶紧抬头, 对仍然疑惑不解的皇帝说道:“皇上,这情形不太对,得赶紧派个太医过去看看。”若真是怀了龙子,那可是整个皇城的大事。永明帝年纪已经不小, 膝下还无一子,太后还成天念叨此事。

朱正熙也反应过来, 起身道:“你去太医院宣院正, 朕这就过去看看。”他大步走到门边, 才记起若澄还在,侧头看她,“多亏你进言,否则误了大事。朕叫人送你出宫。”

若澄点头,目送皇帝和那名宫女离去。宫女临走时还特意向若澄屈膝行礼。她还想皇上怎么突然肯见她了,原来是晋王妃求的情。她听说美人跟晋王妃从前有些过节,关键时候,晋王妃却能不计前嫌,当真是大度。

若澄从宫中出来,身上已经湿透了,还好马车里有干净的帕子,她便简单地擦拭了。朱翊深每回一有事,就想着怎么把她送走,这让她很生气。好像在他的眼中,她永远都是需要人保护的小娇花,经不起一点风雨似的。她的确不能像图兰雅一样能冲锋陷阵地打战,但她也会尽全力地支持他。他太小看她了!

今日在宫中,看到方玉珠跟苏见微之间的斗争,若澄无比庆幸朱翊深当初放弃了皇位。试想如果他现在是皇帝,就要承受如同朱正熙一样的压力,而她和他因为政治所娶的那些女人,就会陷入这样日复一日的较量里,她会觉得很累。她就算很爱他,大概在若干年之后,也会后悔当初嫁给他吧?

这巍峨的宫殿,锦绣荣华和一个天下至尊的男人,真的值得女人为之付出青春和一辈子的自由吗?若澄摇了摇头。

傍晚,若澄在屋里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朱翊深写信的时候,碧云跑来告诉她:“王妃,方美人有喜了!皇上不仅亲自把她从现在的住处接出来,还安排住进了咸福宫。那可是贵妃的才能住的宫殿啊。这下她可是母凭子贵,一朝翻身了。”

若澄将毛笔放在砚台上蘸墨,一点都不意外。这是永明帝的皇长子,自从原来那位太子妃故去以后,这两年永明帝的后宫都没有好消息传出,朝臣和内宫都在暗暗着急。终于有妃嫔怀上龙嗣,皇上自然高兴。而且这个孩子来得及时,恐怕还会得到朱正熙格外的疼爱。

毕竟于现在的皇室来说,这个孩子代表着新的希望。

可反观苏家的那两位恐怕就不会太高兴了吧。

在乾清宫的时候,那宫女说话时虽有所保留,但明白人一听就知道,皇后失察,所以太医院才没有人给方玉珠看病。失察还是好听的,故意从中作梗都说不定。若澄毕竟从小长在宫中,见多了这些,只是她从来不以恶意去推断一个人的品性。

她不喜这样的恃强凌弱,所以才帮方玉珠。

碧云原以为王妃会非常吃惊,但看到她神色淡淡的,好像不出所料一样。

若澄看她失望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前线战局吃紧,宫中有这等喜事,也算是振奋人心。之后宫中若是有宴会什么,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一律帮我推了吧。”

“是。”碧云觉得若澄的性子多少还是随了宸妃,不会因人失势而踩上一脚,也不会因人得势而去攀附。以前宸妃在宫中的时候,也从不爱凑热闹,跟各位娘娘的关系都淡如水。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丈夫,儿子还有小若澄。很多人都在传宸妃凉薄高傲,不太好接近,但碧云却知道娘娘比任何人都善良,都明理。在深宫之中,女人跟女人之间,哪有真正的友情?只有血脉才是最牢靠的关系。

若澄用笔端顶着下巴,忽然知道了要如何开始写这封信。按照以往的惯例,他未必会回,但肯定会看。若澄轻笑了一声,提笔写道:“王爷,首先向你道贺。你要当叔公了。”

紫荆城的内宫并没有很多宫殿,东西六宫加上皇后的坤宁宫不过十几处。除了皇后独居于坤宁宫,很多时候都是几个女人同住一座宫宇,位分高的管着位份低的。不过永明帝的内宫现在统共没几个人,端和帝的内宫又在被遣散了,所以刚被查出有孕的方玉珠搬进了一座宽敞的新宫——咸福宫。

宫人们忙着收拾宫殿,今日跑去乾清宫的宫女子兰也被朱正熙破格提拔为方玉珠的近身女官。

好在宫里每日都有人定时洒扫,咸福宫虽然久未住人,但干净整洁,添置些新的家具就很体面了。

朱正熙将方玉珠身上的斗篷裹紧,提醒她担心脚下。天色以黑,前后左右有十几个宫人提着灯笼照路。这样一路走过来,声势浩大,想必宫里上下都知道了。

方玉珠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么温柔的皇帝她从未见过。

“你看看这四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明日朕让皇后再拨两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你。”朱正熙体贴地说道。

方玉珠听到皇后,手不由地抖了一下,小声道:“臣妾,臣妾不敢劳烦皇后。”苏见微会真心派人来照顾她?不弄死她算好的了。

朱正熙观她的面色,立刻明白,顺从道:“那让母后派人来照顾,你总安心了吧?不过皇后绝无恶意,大概只是内宫诸事繁忙,顾不上你,你也别怪她。”

“全凭皇上做主。臣妾不敢怪皇后,能怀上龙子,已经是臣妾天大的福分了。”方玉珠懂事地说道,更往朱正熙的怀里靠了靠。朱正熙也没说什么,觉得经此一事,她性子收敛了不少。他虽然不喜方玉珠,但他很喜欢孩子。这个孩子在此时到来,显然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让他对战事充满了信心,萎靡多日的朝堂也必为之一震。

方玉珠也知道从前自己骄纵,不为皇上所喜。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天赐了这个龙子给她,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她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漂亮地翻身。苏见微大概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皇上,臣妾以前不懂事,您能原谅臣妾吗?”方玉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正熙低头看她,温和地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太医说你这身孕还没到三个月,加上近来没有好好调养,胎还不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方玉珠眼眶微红,低低地应是。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求,也不过是个知冷暖的男人陪在身边。那些华服美饰,金银珠宝,又算什么呢?

徐太后本来都打算就寝了,听宫人说方玉珠被诊断出有孕,欣喜若狂,差点没披外裳就跑去探望。

等她到了咸福宫,方玉珠躺在寝殿的床上,太医院的院正为她诊脉,朱正熙就坐在旁边看着。方玉珠见太后进来,连忙要起身,徐太后压着手说道:“不用多礼,快躺着,哀家就是来看看你。院正,你可要仔细些,不能有丁点差错。”

院正已经被皇帝盯了老半天,此刻又多添一个太后,十分紧张,额头上汗涔涔的,低低应是。

徐太后以前是不怎么待见方玉珠的,觉得方家用手段将此女送进宫中,加上方玉珠行事,一股小家子气,自然不为她所喜。可她现在看着方玉珠,却怎么瞧怎么顺眼,还觉得这个孩子近来清减了不少,怪叫人心疼的。

院正诊脉完毕以后,对朱正熙和徐太后说道:“美人这脉象还算平稳,大概是先前住的地方有些潮湿,加上近来天气炎热,所以吃东西才没有胃口。在饮食上稍加调整就可以了,不必服药。”

徐太后抢先说道:“那你去写下她能吃什么,应该补什么,明天开始,哀家亲自盯着御膳房做。”

院正自是知道这位美人现在比金子还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出去写单子了。

徐太后走到床边,怜惜地说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瘦?好在这里离哀家的宫殿近,哀家亲自照顾你。有什么缺的,直接跟哀家说,知道吗?”

“谢太后隆恩。”方玉珠点头谢道,有些哽咽。

“怎么叫得这么见外,以后你跟皇帝一样叫哀家母后便是。”徐太后坐在女官搬来的杌子上,拉着方玉珠的手,亲昵地说道,“玉珠,你可是我们皇室的大功臣啊!对了,皇帝是怎么发现此事的?”

朱正熙看向子兰,子兰上前道:“启禀太后,这件事还多亏了晋王妃。奴婢先前去坤宁宫,乾清宫求告了多次,说美人不舒服,都没有太医来给美人看病。今日晋王妃恰好在乾清宫外看见了奴婢,向皇上进言,奴婢才能见到皇上。”

方玉珠趁势说道:“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好好谢谢晋王妃。臣妾以前与她有些过节,没想到她能不计前嫌,帮臣妾呈情。臣妾真是羞愧万分。若不是身子虚弱,一定要当面向她道谢的。”

“嗯,此事是要好好谢谢她。”徐太后说完,随即皱眉,口气严厉,“不过怎么会请不到太医呢?你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女人,出个闪失谁能担当?要是哀家这个宝贝龙孙有个三长两短,相关人等决不轻饶!不过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人呢?”

第140章

徐太后的话音刚落, 姗姗来迟的苏见微已经步入殿中。她面色有些憔悴, 上前行礼:“请母后恕罪, 儿媳这几日一直在宫中为前线的战士祈福, 对内宫诸人疏于管教,这才误了为方美人看诊的事。失察之处, 还请母后见谅。”

徐太后冷哼一声,只顾着跟方玉珠说话。在她眼里, 方玉珠如今就是个香饽饽,皇后自然不能跟她比。

苏见微僵在那里,还是朱正熙说道:“皇后不用自责,起来吧。”

“谢皇上。”苏见微站到朱正熙的身旁, 对床上的方玉珠说道, “妹妹如今有了身孕,又搬进新宫殿,理应多找些人来照顾。明日我就让内诸司挑选几个得力的嬷嬷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方玉珠还未说话,徐太后已经说道:“不用了, 以后玉珠的事情由哀家亲自照顾。对了皇上, 是不是该升一升她的位分了?皇长子的母亲,怎么说也该是个贵妃才对。哀家可不想自己的长孙受任何委屈。”

苏见微吃了一惊, 手指微微收紧, 却不敢显露分毫。倒是朱正熙在旁说道:“母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如先升回妃位, 若到时生下皇长子, 再加封也不迟。”

徐太后似乎不高兴:“哀家看玉珠是个有福气的, 一定能生下龙子。皇后,你说呢?”

苏见微不知该如何说,这时方玉珠连忙说道:“母后,臣妾能怀上龙子,心中已经万分感激,唯愿它能平安出生,为皇室添福气。至于名分那些真的不重要,臣妾谢谢母后了。”

苏见微听到方玉珠呼徐太后为母后,徐太后也不以为忤,反而十分高兴的模样。要知道在这内宫之中,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呼之为母。她的指甲戳进掌心里,面带微笑地听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徐太后又坐了好久,直到方玉珠有困意了,才离开咸福宫。

按照以往的惯例,苏见微送徐太后回她的住处。路上,徐太后对苏见微说道:“你也别怪哀家看重她,谁让她有本事,能怀上龙子呢?你嫁给皇上这么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苏见微的肚子,心想苏家的女人莫非都不能生?前头苏太后年轻时流产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再怀孕,苏奉英和苏见微两姐妹也都是嫁人日久而无子。

苏见微只能屈膝道:“是儿媳无能。”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不过皇后,这是皇帝的第一子,你又是嫡母,可得小心照顾他们母子俩,不可出任何差错。就算以后那个孩子被立为太子,也总归要叫你一声母亲的。”

苏见微愕然,心中仿佛有根刺在扎。这孩子还没坐稳三个月,太后就已经想到要立它为太子了?她隐忍不发,待送徐太后回宫之后,立刻到了苏太后所居的长春宫。

长春宫僻静,表面上看起来犹如与世无争之所。

苏太后也听说了方玉珠怀孕的事,不过她到底不是皇帝的亲母,没那种欢欣雀跃的心情,反倒觉得这并非是件好事,甚至有可能威胁到她侄女的皇后之位。她想着侄女肯定会来找她商量,靠坐在床头看书。果不其然,宫女禀报,皇后求见。

苏太后从床上下来,只披了件外裳坐在暖炕上,用银剪剪短灯芯,好让烛火更明亮一些。苏见微一见她就满腹的委屈:“姑母…”

苏太后皱眉道:“你是一国之母,快把那可怜巴巴又没志气的样子收起来。不过一个宫妃怀孕而已,何至于此?”

苏见微坐在苏太后的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您没有看到母后那个样子,现在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要提方玉珠为贵妃,还说以后就算她的孩子封了太子,也得叫我一声母后。倘若方玉珠怀的真是个龙子,以后这皇宫还有我这个皇后的立足之地吗?”

苏太后神色平淡:“那你想如何?”

夜色静谧,寝殿内所有的光亮只来自案上的那盏烛灯。安静和昏暗所滋生出的邪念被无限放大,苏见微的内心只挣扎了一会儿,凉凉地问道:“姑母当初是如何除掉太子妃的?”

“那个方法不可再用!”苏太后推开她的手,严肃地说,“微儿,同样一件事发生两次,你当皇上不会起疑吗?而且我早跟你说过,他是个重情的人,就算方玉珠犯事被降级,你也不能把事情做绝。现在她身份贵重,你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倒不如在方玉珠生产的时候再做手脚,只要她生下的是个女儿,对你就没有任何威胁。”

苏见微安静地不发一语,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微儿?”苏太后又叫了她一声。

“多谢姑母提醒,我知道了。”苏见微从暖炕上起身,“时辰已经不造,姑母早些安置。侄女告退了。”

苏太后看着苏见微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到了现在,她也不知将苏见微送进宫中的决定是错还是对。这孩子骨子里太要强,又不肯认输,加上自小一帆风顺,从未有过挫折,未必肯听她的劝。她叫了身边的女官进来:“你派人出宫去叶家捎个话,让叶夫人多进宫陪陪皇后。”

城外一道残阳,满城萧瑟,戍角声悲吟。朱翊深登上城头,看着城下的士兵在搬运着成堆的尸体,残破的兵器、盔甲和倒下的旗帜散落于地,满目疮痍。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瓦剌的军队一度逼上了墙头,他亲自带兵冲上来,才打退了他们。

记不清这是瓦剌的军队发起的第几次进宫,后方的粮道被叛变的李青山率兵截断,城中已经断粮三日。他现在无法再派多余的兵力去恢复粮道,因为一旦防守出现一丁点漏洞,开平卫就彻底守不住了。

他已经给京中去信,要朱正熙做好最坏的打算。

晚风夹杂着白日未散的热浪,吹在脸上,是刺疼的感觉。朱翊深抓着手中一个锦囊,面色凝重。锦囊里装着若澄的一缕发丝,是他离京那日,偷偷剪下的。他虽然忙到每日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也没有时间静下来给她写信,但所有的思念和情感,都寄托在这一方小小的锦囊中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半月之前他收到她写的家书,几乎可以想象她落笔时是如何张牙舞爪的状态,还扬言绝不离开京城。他将信反复看了几次,小心地收在枕头底下,每当战事吃紧,就拿出来看一看,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麾下将领跑上城头,顾不得擦去自己脸上的灰渍,沉痛地说道:“王爷,我们损失了大概八千士兵,伤亡的人数还在统计,恐怕最终的结果会超过一万人。城中军民如今只剩下不到六万,还有不少受伤的,王爷…我们还能守吗?”

朱翊深的手抓紧城墙上的石砖,沉声道:“守!至少还要再守半月,等到温都督和平国公世子回京。今夜你守城,我率一千士兵绕到后方,将粮道夺回来。”

“王爷,这太危险了,还是让末将去吧!”那将领激动地说道。

朱翊深凝视着他:“你有信心用一千人夺回粮道吗?”

那将领知道李青山的人怎么说也有几万之众,靠一千人与他对抗,实在太难了。

“末将就算肝脑涂地…”

“你做不到,我也未必能做到。这一千人或许有去无回,但我可以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你能保证么?我们兵力有限,将领更是难得,不能再有无谓的牺牲。”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手受伤了,快去包扎吧。”

将领动了动嘴唇,知道王爷是把危险留给他自己才故意这么说,抱拳行礼,然后告退。

朱翊深走下城墙的时候,城墙底下围着不少伤兵,他们听说朱翊深要去夺回粮食,需要一千个敢死兵,纷纷来请缨:“王爷,我们跟着您去抢粮食!”

“我们的伤势都不算重,各个顶用。城中就留给那些健全的人来守。”

“是啊,我们不怕死,带我们去吧!”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朱翊深围住,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在争功。朱翊深看到里面还有在京郊大营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几个小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在国难面前,没有人愿意做胆小鬼。这样的国家,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入夜,朱翊深悄悄带着一千人,从南门离开。叛军多了粮草,压制粮道,就在开平卫不远的地方。叛军有数万之多,他们只有一千人,当然不能强攻,只可智取。

夜里起了大雾,道路并不好走,他们急行军,到达叛军的驻地之外,埋伏在树林里。营地里燃着熊熊的火把,几个高大的粮仓还是可以隐约分辨。朱翊深观察命其它人在原地待命,自己悄悄地往前进了一些,观察守备的情况。

这个位置其实腹背受敌,只要长城的守军和朱翊深里应外合,很容易就可以击破。但现在开平卫战况吃紧,李青山料定朱翊深无暇来抢粮,所以防备的重点在朝着长城的那个方向。他们大概也不打算久留,营房都搭得十分简陋,只是为了配合瓦剌,尽早把开平卫拿下,才孤军深入,截断粮道。

朱翊深只要制造一场混乱,杀进营地里,抓住李青山,便可以成功夺回粮食,让将士们吃一顿饱饭。他原本的想法是让五百人绕到长城的方向,假装是长城的守备军来袭,吸引敌军的注意力,然后他带着剩下五百人,趁乱杀进营地。

可还未等他爬回树林里,天空中忽然有火光闪烁,而后他震惊地看见流矢密密麻麻地飞入叛军营地,惨叫声不断。而长城的方向锣鼓震天,冲锋的号角长鸣。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京中收到了他的消息,派来援兵?可这才几日,不可能这么快!他来不及细想,直接吩咐行动。

第141章

刚下过一场小雨, 天气的暑热消减了一些。京城百姓感觉到这些日子,京中的军队调动频繁, 还有消息传前线的开平卫即将失守,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但皇帝每日正常上朝, 天家将添新丁, 百姓们的疑虑也暂时打消了。

可表面的风平浪静, 并不等于真相,朱正熙已经收到朱翊深要做好最坏准备的传报。

这日下朝之后,三位阁老和叶明修, 沈安序几个大臣都到乾清宫求见永明帝。早朝之时, 杨勉和李士济提出先转移百姓, 而后永明帝也携带皇室宗亲前往应天府暂避的建议。京城只需留下温嘉和王骥等人指挥作战便可。

但永明帝不同意,阁臣里头王骥和这两位也持不同的意见。他说京城是国都, 经历了几代人的苦心经营, 乃一国命脉的象征。一旦弃城而逃,人心尽失, 百姓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到时,市农工商各个阶层都会大受打击,别说打退瓦剌,就连北方的广大领土和奴儿干都司, 都会成为瓦剌的囊中之物, 重蹈前朝的覆辙。

朱正熙头疼不已, 宣布退朝, 没想到他们又追至乾清宫。他不能不见,遂命刘忠把几个人都宣进来,他去次间里头更换常服。他还在更衣,就听到李士济和王骥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