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苏濂自恃位高权重,敢跟朕叫板,朕没贬他官职算不错了!朱正熙,你给朕听好了。你不可能跟朱翊深和睦相处,因为当初是朕把他的…”端和帝话说到一半,刘德喜忽然从外面冲进来,说道:“皇上,皇上道长炼丹大成,您快去看看吧?”
“是吗?走。”端和帝立刻就把要说的话抛到脑后,再不理朱正熙,径自离去了。
等他走了,朱正熙站在原地,颓然地摇了摇头。父皇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从那场天雷之后,像是彻底变了个人。近来服用太多丹药,喜怒无常,根本无法理喻。再这样下去,人心失尽,江山也岌岌可危。
他坐在一旁,伸手按着额头,难道真要像母妃说的那么做吗?但忠和孝摆在他面前,他很难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这些天东宫的属臣,母妃甚至皇后,轮番对他进行规劝。可父皇毕竟是他的父皇,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他下不了手。
然而他身为储君,肩负江山社稷的重任,要眼睁睁地看着父皇沉迷于炼丹,将祖祖辈辈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葬送?
朱正熙只觉得煎熬,犹如烈火焚身,很难选择。
他静静坐了会儿,叫刘忠进来。
“殿下有什么吩咐?”刘忠问道。
“我要出宫去苏府探视苏大人,你准备一下。”朱正熙吩咐道。
…
整个京城都在传皇帝封赏一事,为晋王叫屈的人很多,晋王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若澄十分生气,觉得皇帝真是做得太过分了。但转念想到当初端和帝有可能拿走朱翊深的皇位,又害死宸妃娘娘,便觉得他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过几日就是方府的寿宴,到时候那么多人在场,朱翊深会不会觉得难受?
她看着床上放置的新衣,忽然就不想去了。这几日朱翊深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说,还是如往常一样,但她觉得他心里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开平卫的主功是他的,他一样是拿性命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凭什么现在李府方府门庭若市,晋王府却冷冷清清的?
尤其他还不知道遗诏的事情,被自己的长兄如此针对,他肯定会难过的吧?
可若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有的话不能说,而能说的话都不痛不痒。在他的心里,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也从不跟她说真心话。好几次她说得多了,他就打断她,说她还小,不要掺和那些事。
她手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权谋什么的,她是不懂。可她是他的妻子,不想他永远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爱护的小孩子。
她前几日去平国公府探望沈如锦和鸿儿,把这些心事告诉堂姐,沈如锦笑着开解她:“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如妻如妹,站在他的角度,对你的保护欲自然是过了些。你若真想帮他,也不着急插手那些政事,先试着把府里的事打理好,让他觉得你没那么柔弱,他自然就会慢慢对你打开心扉。紫禁城里面长大的人,各个都不简单,你也不用为他担心。”
若澄点了点头:“你最近好吗?那个林文怡还有没有欺负你们娘儿俩?大哥和二哥都不放心你,要我经常过来看看。”
沈如锦低头轻笑:“屈屈一个姨娘,还奈何不了我,你们就别担心了。过几日,世子为我请封了世子夫人,我自然会收拾她。若澄,你的心还是太软了。晋王宠你,府里没有那些莺莺燕燕来气你,是你的福气。有时候心软不是错,但你得立起来,这样谁都不敢欺负你,也不敢轻视晋王府,知道吗?”
若澄记住沈如锦说的话,忽然又觉得方府的寿宴必须得去。她若是这个时候退缩了,人家会以为她晋王妃是个胆小鼠辈,一点风雨都经不起。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沈若澄,她要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她是晋王妃,他们晋王府不会因为这一点打压就受不住了。
第87章
朱正熙的仪仗到了苏府,以太子的身份探视苏濂。苏家满门都出来迎接, 苏濂站在首列, 刚要行礼, 朱正熙连忙说道:“苏大人抱恙,不用多礼。我特意带宫里的太医出来给您看病, 您可好些了?”
苏濂道:“臣年事已高,都是些老毛病了。一到天凉就会发作, 殿下不用在意。快,里边请。”
朱正熙点头, 率先往府里走, 一群人都跟在他的后面。
苏见微呆在房中, 心不在焉地抚琴,青茴跑进来对她说:“姑娘, 太子殿下来了!”
苏见微装作没听见, 继续抚琴。上回她跟祖父聊完之后,皇后姑母又叫她进宫一趟,告诉她苏家曾经有个旁系的女子,为了追求自己的真爱, 被父亲逐出家门, 又被那所谓的真爱抛弃的故事。姑母还告诉她, 失去了苏家之女的身份, 她在这世间什么都不是, 到时候别说是达成她所愿, 下场还不知道如何。
苏见微算是明白了自己根本没得选择, 只能乖乖听从家里的安排,因此她才答应嫁进东宫。平心而论,朱正熙也没那么差,甚至长得十分俊美,不逊于朱翊深。而他太文弱了,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自小跟苏奉英的眼光南辕北辙,苏奉英喜欢才华横溢的大才子,而她喜欢征战沙场的将军。她觉得那样的男人扬刀立马,犹如天狼星般耀眼。而纵观本朝能打战的将军,不是年事已高,就是长得粗鄙不堪,只有朱翊深不一样。
她拨乱了一个弦,索性将凤尾古琴一推,起身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那几棵快要凋零的桂花树,枝头还残留有余香,马上要冬天了。苏家之女生而不凡,无论顺境逆境,都不会低头认输。喜不喜欢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她只要母仪天下,带给苏家百世不衰的荣宠,那也能流芳后代。
可明明已经想好了,心里却始终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人生大概总要留点遗憾吧。
…
朱正熙跟着苏濂到了书房,苏濂恭敬地请朱正熙坐下,还亲自端了茶水过去。朱正熙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苏大人身体未愈,不要忙碌了,坐下说话吧。”
苏濂点头道:“殿下也快请坐。”
朱正熙也不绕弯子:“今日到府上探望苏大人,除了替父皇表示歉意以外,还想知道苏大人的病情何时能够康复,何时能够上朝?您也知道今年江南粮食欠收,沿海的倭乱未平,开平卫和宁夏中卫又刚经历的大战,国家满目疮痍,您是股肱之臣,不能不管朝政啊。”
苏濂坐于书桌后面,长久不语,而后缓缓说道:“其实老臣虽有病,但也不到无法上朝的地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臣实在不忍见先皇打下的基业,像如今这般,毁之殆尽。老臣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先帝?老臣之心,愿殿下能够体察。”
朱正熙连忙说道:“您是三朝老臣,放眼朝堂,除了您还有谁堪任首辅之位。我知道父皇所为伤了您的心,我也劝谏过他,可他全然不听。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濂盯着朱正熙,一字一句道:“昔日蜀主刘备驾崩,叮嘱诸葛孔明,若幼主当辅则辅之,若幼主不才,可取而代之。殿下,孔明乃是外姓之家,不敢做窃国罪人,可您不一样。”
朱正熙惊愕:“苏大人,怎么连您也…不,我不能这么做!”
“老臣并非要殿下做选择。只知此生自当报效明君,若无明君可佐,宁愿就此致仕,不再过问朝政。殿下若今日为此事而来,老臣的心意已决,您无需再多言。”
朱正熙叹了口气,起身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宫了。”
朱正熙走了之后,李士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苏濂道:“苏兄倘若不管朝政,朝堂很快就会乌烟瘴气,那些小人借着向皇上进献丹药的机会,得到提升,忠臣良将哪还有容身之地?你我等人好不容易撑起的局面,将化为乌有啊。”
苏濂说道:“太子宅心仁厚,但缺少为君的魄力,如果此番不逼一逼他,纵我重回朝堂,难道你所言之事就不会发生?皇上根本听不进你我的劝谏之言了。”
李士济垂头道:“当初若不是你我一时心软,接纳了皇上,而是坚决拥护晋王登基,凭晋王之能,一定能够威加海内,最多是有些流血牺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国家几乎陷入两难之地。我们怎么能不相信一手栽培的皇位继承人,而畏惧于鲁王的淫威?现在,悔之晚矣啊!”
“此话你不可再说了。”苏濂摆了摆手说道。
“苏兄,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李士济问道。
苏濂回答:“静观其变。”
…
到了方府寿宴的前一夜,若澄被朱翊深抱到床上,刚解了中衣,她便觉得下腹坠痛,挣扎了两下。以往她也挣扎,朱翊深没放在心上,挑开她的抹胸,揉着那两对嫩桃,又低头含住桃尖舔咬。
若澄仰起头呻/吟,感觉到下身涌出了什么东西,并不是情动,而是来了葵水。
她攀着朱翊深的肩膀,小声道:“不行,我,我不方便。”
“怎么?”朱翊深停下来问她,以为她不舒服。
“你先出去。”若澄有点着急,怕他看到秽物,连忙拉过被子盖着自己,“帮我叫素云和碧云进来,我来那个了。”
朱翊深看到她的模样,立刻猜出大概,说道:“我帮你就是,不用叫她们。可是需要热水擦洗?月事带在何处?”
若澄用被子蒙住半边脸,含羞看着他:“我今日没办法跟你同房了,你还是回留园去睡吧?我自己能处理。”
朱翊深起身出去,若澄以为他走了,这才从被子里出来,裤子已经脏了一大块,她来月事的第一日量都比较多,这次还晚了挺多日,素云都快怀疑她怀孕了。她刚想下床,看到朱翊深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抬热水的两个仆妇。
她惊叫一声,又缩回被子里:“你怎么还没走?”
朱翊深坐在她身边道:“你来月事而已,我为何要回避?夫妻之间,总不能连这点事都没办法包容。来,我抱你去清洗一下。”他伸出双臂,看着她。
“可是…”若澄不依,摇头道,“你是王爷,身份尊贵,怎么能帮我处理这种脏东西…”
“我是你夫君。”朱翊深坚决说道,不由分说地将若澄抱了起来,去往净室。若澄闭着眼睛,扶着木桶站着,任由他脱了自己的裤子,清洗下身。那温水打在身上,他粗粝温厚的手掌心抚摸过她柔嫩的皮肤,她忍不住,战栗不已。她还没想过连这样的自己都要展露给他看,虽然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小时候都不敢亲近他,哪里想到有一日,他们能如此坦诚相见。
朱翊深原本没有乱想,只是想帮她擦洗。可是他的手一触碰到她,她身子便起了反应,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一副要人疼爱的模样。若不是她来月事,他恨不得直接将她压在木桶边沿,狠狠地要她。
素云拿了换洗的衣裳和月事带放在外面的暖炕上,原本还想看看若澄的情况,可听到浴室里传出娇喘的声音,她不敢久留,连忙退了出去。过了会儿,朱翊深才抱着若澄出来,她双唇有些红肿,眸光潋滟,依偎在他的怀里,身下汹涌如潮,已经分不清是什么。这个人实在太坏了,不能要她,就在里头各种欺负她。早知道就不要他帮忙了。
朱翊深看到那月事带,觉得有几分新奇,拿在手中端看。
若澄脸红,一把抢过来道:“你不会弄这个,我自己来。”
朱翊深看到她将月事带熟练地缠在身下,迅速地穿上抹胸,小衣和裤子。他刚清洗她的身体,她身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粉色,犹如夏日的芙蕖,浮动暗香,十分诱人。他觉得下腹微微胀痛,今夜好事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隐有几分扫兴。
他抱着若澄躺回床上,若澄很快就在他怀里睡着了。这段日子,每天夜里都要弄到很晚,对她的体力也是个很大的挑战。所幸来了月事,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不用再应付他没完没了的需求,赶紧睡了。
一夜无梦地睡到天亮,若澄睁开眼睛,看到朱翊深的睡容,安静平和,褪去了平日的几分凌厉。她用手指从他的额头触到挺拔的鼻梁,他的鼻梁真的很挺,像是一座高山。他的睫毛又浓密又长,眉毛也是一样,鬓若刀裁。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而且这么好看的人只属于她,她心里美滋滋的。
朱翊深忽然抓住她的手,嘴角带着笑意,声音还有晨起的沙哑:“小东西,你摸够了没有?一大早就来招惹我?”
若澄要收回手,却被他扯到怀里亲吻。她感受到他的滚烫顶着自己,连忙仰头避开:“别,我还来月事呢。快起床换衣服,我们要去方府了。”
朱翊深只能放过她。这该死的月事,恨不得它不要再来了。
第88章
今日方府寿宴, 向姚庆远的铺子下了一笔不小的订单, 要他寿宴当日带着两副画去府上, 用作贺寿之用。他不敢怠慢, 前一天夜里就将画装进锦匣,一大早就取了要送到方府。
余氏上回被朱翊深警告之后, 收敛了许多, 生怕朱翊深将她的事告诉姚庆远。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去招惹晋王府,可姚心惠的婚事却不能耽搁。她得知尚书府下了单生意,又生起心思。她尾随姚庆远到了铺子, 软磨硬泡, 要姚庆远带她们母女一起去。
“我去送画,你跟着去干什么?今日那里都是达官显贵, 就不怕冲撞了贵人?”姚庆远不同意。
余氏拉着他说道:“老爷, 您怎么不为惠儿想想?她马上要十八了,婚事还没着落。我保证不给你惹事, 就带着惠儿去见见市面。这种机会可是不常有的呀!”
姚庆远犹豫,想到乖巧懂事的女儿至今婚事不定,心里有些动摇。那些富贵人家看不上他们,他也不想女儿将来受苦。说来说去, 都怪余氏将叶明修的婚事给退了,否则他现在已经是状元的岳丈了。
“不行不行, 万一今日晋王和叶大人也去呢?”姚庆远还是拒绝。
“他们那种身份, 我们也见不到啊。我就是想去给惠儿看看有没有机会, 大不了我们不多停留, 看看就回来,行吗?”余氏恳求道。
“你当真不会像上次一样?”姚庆远迟疑地问道。
余氏连忙点头,还举起两根手指:“我发誓,真是为了惠儿。”
姚庆远无奈,想着多带她们娘儿俩见见世面,或许就不会像从前那么鼠目寸光了。何况最近余氏真的收敛不少,终于还是答应:“到了方府,不能乱走乱看,紧跟着我,明白吗?惠儿呢?”
“已经准备好了,在外头等着我们呢。”余氏拉着姚庆远出门,姚心惠已经用心打扮了一方,给姚庆远请安。
姚庆远租了辆马车,抱着两个锦匣,前往方府。
方府早已经是门庭若市,前院由方德安和几个儿子招待贵客,后院则有方夫人和方老夫人招待各府的女眷。因为方德安刚迁任尚书,各府送来的贺礼一个比一个贵重,唱名的时候,巨大的红珊瑚,千年的人参,满箱的珍珠,还有成色上等的玉如意轮番展现在众人眼前,看得眼花缭乱。
方德安对皇帝阿谀奉承,常进献丹药,颇得帝心,因此宫中也有极丰富的赏赐。
但老夫人脸上只有淡淡的笑容,未见得多高兴。
若澄带来的贺礼是李怀恩准备的,虽然也十分贵重,很好地彰显了王府的身份,但也跟那些金银俗物一样,并未入老夫人的眼中。
直到苏奉英命人捧着一幅缂丝的《瑶池献寿图》展开在众人面前,方老夫人眼中才一亮。那幅缂丝图之上群峰集翠,祥云罗织,各色仙人栩栩如生。苏奉英说道:“这是临摹的宋绢本《瑶池献寿图》,特意找了应天府缂丝局的绣娘花了半年的时间制作的。贺老夫人福寿延绵,昌春永盛。”
方老夫人扶着身旁的丫鬟走到那缂丝图面前,脸上笑容绽放:“叶夫人有心了,特意提前半年就为老身准备贺礼。这贺礼太贵重了,老身很喜欢。”
苏奉英笑道:“夫君得知老夫人年轻之时,一手缂丝技艺独步苏州。近年来已经很少再动手。那名绣娘还是与老夫人同门呢。”
“真的吗?来,你给我说说。”方老夫人执着苏奉英的手,拉她坐在身旁,一下子与她亲近了很多,也不大与旁人说话了。
沈如锦和若澄到屋外透气,沈如锦看了屋内一眼,说道:“也不知道今日这贺礼是苏奉英的意思还是叶明修的意思,说花了半年准备,一下子就把别人的贺礼都比下去了。难怪叶明修近来颇得太子赏识,看来也是个会逢迎上意的。世子跟他比,就差远了。”
若澄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本来就没有认真准备方老夫人的贺礼,因此不讨对方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她这个人做不来那些曲意逢迎的事,她觉得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应该出自真心。
她跟沈如锦散步到花园,忽然听到争吵声。
“我明明花了重金买的两幅画,怎么变成假的了?”方玉珠斥道。
若澄听见姚庆远的声音:“您可不能诬赖小的啊。小的分明就是拿了真品来府上交货,怎么一转手就成了假的呢?”
“刚才你自己也验看过了,还有何话可说?”方玉珠盛气凌人道,“来啊,将这一家三口,统统押送到顺天府去!”
“慢着。”若澄连忙提着裙子走过去,果然看见姚庆远一家三口跪在地上求饶,方玉珠和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站在一旁,身后还跟着不少的丫鬟和仆妇。
方玉珠看到若澄和沈如锦来了,皱了皱眉头。这一个晋王妃,一个世子夫人,闯出来管别人家的闲事做什么?管家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露出了然的笑容,低笑道:“我当是谁呢,晋王妃是认亲来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低贱的亲戚,真是折煞了晋王府。”
若澄走过去,要把姚庆远扶起来,姚庆远连忙推开她的手,说道:“不不不,小民跟晋王妃什么关系都没有。小民认了,都是小民做的。小民一定赔偿贵府的损失。”
若澄道:“舅舅,你在说什么呢?”
姚庆远仰头道:“王妃身份高贵,请速速离去,千万不要因小民几个而让你蒙羞。今日之事,小民一力承当,你快走吧。”
余氏刚才看到若澄过来,本以为看到救星,听到姚庆远这么说,醍醐灌顶。上次晋王已经狠狠警告过她了,若再牵连若澄,就让他们几个在京城待不下去。比起赔银子,后者显然事态更严重,因此缩在一旁,抱着姚心惠没有说话。
姚心惠知道阿爹做生意一向诚信,断不会拿假画来交差,刚才她就想试着说话,但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是胆怯。
若澄看向方玉珠,大声说道:“在你眼中,血脉亲情是低贱?老实本分是低贱?我舅舅做人一向光明磊落,诚信待人,你说交给你的画有问题,拿给我看看。”
方玉珠嗤笑,心里觉得若澄根本看不懂。
“拿来吧。”沈如锦站在若澄身边,伸出手说道。她是闻名京城的才女,沈家以书香传家,她在京城之中已经是名声不小。方玉珠冷哼一声,碍于两人身份,示意管家把两个锦匣拿过去。
沈如锦和若澄将里面的画拿出来,一幅是李成的《茂林远岫图》,一幅是董源的《潇湘图》,两位都是宋朝山水画的名家,而宋朝的山水画又被称为黄金时代。真迹恐怕是收藏在宫中,民间只有摹本。
若澄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画临摹的还是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赝品。她下意识地想起前阵子有人拿着赝品去姚庆远铺子里骗钱的事情,今日竟然在方府又故技重施。她走到姚庆远身边,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姚庆远点头道:“有的,有的,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明明是陈书生交代他的法子。
若澄轻轻笑道:“那不重要,能洗刷你的冤屈就可以了。”她复又站起身,将画轴卷起来,慢慢说道:“这两幅画绝对是赝品不假,但不可能出自我舅舅的铺子。”
沈如锦看着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与往日柔顺乖巧的模样完全不同,浑身透露着一种自信的光芒。她本来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把画交给她,静静地看着。想来她这个妹妹还有些惊喜要给她。
方玉珠冷笑了一声:“你可是堂堂晋王妃,怎么现在抵赖不掉,就开始胡编了?今日是我祖母的寿宴,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看在晋王府和平国公府的面上,”方玉珠停了下,看向姚庆远一家,面露鄙夷之色,“既然是晋王妃的舅舅,赔一千两,赶出去,也就完事了。”
若澄摇头道:“你最好想想,这两幅画到底经过了谁的手,是被谁掉包了。如果你不知情,一会儿报官了,也好撇清自己。否则事情闹大了,只怕你们赔一千两,也解决不了问题。”
若是平日,方玉珠肯定已经呛回去了,可是对方身居王妃之位,只能按捺着性子说道:“晋王妃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明明是你舅舅为人狡诈耍滑,以次充好,你还让我赔你们的钱,太可笑了吧?”方玉珠觉得对面这个女子肯定是傻了。晋王如今自身难保,晋王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祖母的寿宴,不是连晋王都乖乖来贺寿了吗?
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方老夫人她们,很多人都一道往花园这边过来。
方玉珠觉得来的人多了,这里又是她家,更加理直气壮:“今日就算你是晋王妃,也要把话说清楚。你说报官就报官,我们让官府查一查这黑心的商贩到底还坑了多少客人!到时候可别说我不给晋王府面子。”
若澄看到这么多人,手指微微发抖,她一向缩在人后,从不做出风头的事,有些怯场。沈如锦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澄儿,事到如今,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若有把握,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还有姐姐在。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止你我,连你我身后的晋王府和平国公府都要跟着蒙羞。还记得前几日跟你说过的话吗?你要立起来,才没有人敢轻看你,勇敢一些。”
若澄深呼吸了口气,对沈如锦点了点头,走到沈老夫人的面前,轻声道:“老夫人别介意。我并非要搅乱老夫人的寿宴,可不忍亲舅舅蒙羞。他只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若是胡乱被扣上以假换真的罪名,以后在京中恐怕无法再立足。而我家中未出嫁的表姐也难再觅得人家,请老夫人体察。”
凭着刚才老夫人收礼时候的表现,若澄推测她是个有眼光和脾气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应该不会一味地护短。
方老夫人知道对方身份贵重。虽然现在晋王府大不如前,京中许多人都存着轻视之心,加上前阵子皇帝有意打压晋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听了一二。她自己原本出身寒微,看了跪在地上的一家三口,感慨道:“以晋王妃的身份,能如此维护母舅,没有忘本,老身十分感佩。好吧,如若他真有什么冤屈,不妨明说。老身作为今日的寿宴之主,秉持公正的原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客人。”
“多谢老夫人大义。”若澄点头一礼。
方玉珠走到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低声道:“祖母!明明是他们…”
方老夫人抬手道:“不急,先听听晋王妃怎么说。”
跟在方老夫人身后的众人也都看着若澄,苏奉英和苏见微两姐妹听丫鬟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奇若澄能说出个什么门道来。毕竟在女学的时候,她虽然勤奋刻苦,但各方面表现都平平。
若澄展开画轴说道:“想必在座喜好收藏的各位都知道,古画多用绢和宣纸画成。绢布尚好保存,然宣纸为画,需要装裱,才方便收藏。但由于时隔久远,宣纸容易产生断裂,在画上形成裂痕,所以历代的收藏家都要经过重裱的技艺,来维持画作的完整,以便它能继续流传下去。”
女眷里头议论纷纷,她们平日都是钻研些女红和琴棋书画,哪里会管什么字画的装裱?有的都是第一次听说。倒是平国公夫人开声道:“你说的没错。但这个跟两幅画有什么关系?”
若澄指着手中的画说道:“这两幅画的用墨和用纸,一看就是这几年的摹本,为赝品无疑,而且仿造的技艺十分粗烂。方府在我舅舅的铺中所购的虽然也是赝品,但乃前朝名家的临摹之作,因此价值不菲。我母亲的娘家几代经营书画,在江南一带也小有名气,一代代传下装裱的技艺,十分精湛。收藏家都知道,前朝的画作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在流传的过程中,难免有损毁,还有断裂的现象。因此我舅舅收到画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重裱。而姚家用以重裱的材料为宋白笺,此纸十分特别,京城是没有的。”
余氏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事她完全不知,怎么这个丫头说得头头是道?
此时,姚心惠受了若澄话里的启发,也大着胆子站起来,走到若澄的身边,声音还有些颤抖,眼神却十分坚定:“没错,阿爹收买两幅画的时候,其中一幅多处断裂,还让我和弟弟一起连夜重裱,所以这两幅次品,绝对不可能出自我家铺子之手。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阁老杨大人府上,李公府,还有都御史府拿我们家刚卖出的几幅画作来查证,后面重裱的材料里,必定有我家独门的宋白笺。我阿爹从小教我,做生意要诚信,绝不能以次充好,昧着良心赚钱。没错,我们出身是比不上在场的各位贵人,但人心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阿爹收到方家的单子之后,一直小心保管画作,昨夜未睡,又细心查看了一遍,确认画作完好今日才敢送到府上,以贺老夫人大寿。我们绝不可能为了两幅画砸自己家百年的招牌,还请老夫人明察!”姚心惠恭敬地拜道。
余氏从没有听过姚心惠说这么多话,听得瞠目结舌。但心中又觉得十分安慰,女儿终于长大了,已经能帮着扛起家里的重担了。她抓着姚庆远的手臂,眼眶湿热。姚庆远拍了拍她的手背,不住地点头。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方老夫人开口说道:“不用去劳烦几位大人了,老身相信你们便是。”
“祖母!怎么能凭他们三言两语就下结论呢!他们可都是一伙的!”方玉珠急道。
“玉珠,我信他们所言,是因为你不懂对真心所爱之物,都有颗敬畏之心。就像我当年只要拿起针线,可以不吃不喝三日,直到一幅绣品完成,别人要诋毁我的绣品我可以跟他们拼命。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心爱画懂画之人,怎么可能拿着画去坑蒙拐骗呢?好了,今日是我的寿宴,我说此事罢了!”方老夫人也不想这件事闹大,让方府没有颜面,更不想得罪晋王府和平国公府。